第84章 開團(六) 我們一起為民奮鬥然後改變……
第84章 開團(六) 我們一起為民奮鬥然後改變……
當然為蘇敬儀而來就更不行了。
蘇敬儀是武勳嫡長子, 享優待,但也有諸多直接白紙黑字寫明的限制。其中有一條便是不能與地方官吏有所往來。否則都能被禦史按律參奏一本!
蘇琮警惕着,動作更是迅速敏捷, 搶先一步行禮。他直接雙膝跪地,字正腔圓,聲若洪鐘:“草民蘇琮拜見知府大人!”
這番言行不亞于驚雷,震的在場所有人腦中空白一瞬。尤其是被硬生生一跪的知府大人。要知道他原本臉上都洋溢起熱情的微笑,都呼喊“賢弟”一詞。結果被這始料未及的一幕吓得止住了未盡的話語, 甚至都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畢竟區區一個草民是該朝他這四品知府老爺下跪。可是蘇琮禮法上是草民,但跟侯爺稱兄道弟啊,被皇帝喚做文曲星的, 是帶回糧種的大功臣!
這樣的人物跪他, 他都感覺烏紗帽不保!
與此同時,蘇敬儀雖然也有些懵, 但瞧着蘇琮如此鄭重“劃清”界限的模樣, 腦子飛速轉動起來。邸報課錘煉出來的敏銳度促使着他向前一步, 彎腰行禮,“見過大人。沒想到還真是緣分,我們剛到驿站, 就巧遇到了大人。這……這隊伍攔了大人的路,真是小子不懂事。”
邊說揮揮手, 蘇敬儀示意隊伍讓開:“我等不打擾大人公務。”
記住,咱們就偶遇啊啊啊啊!
當年侯爺爹也重點圈畫過,非公務,作為勳貴是不能打擾地方的!
更別提現在侯爺狀元的身份也敏感,作為青官處一員可不能知法犯法!
蘇敬儀琢磨着,眼角餘光瞄了眼依舊跪地不起來的“草民”蘇琮, 瞬間覺得心跳都直接八十邁了。因此他目光十分真誠的盯着知府大人。
甚至渾身緊繃,做好掏自己出生證明的姿勢,免得某些人聽不懂言外之意!
迎着蘇敬儀犀利中帶着明晃晃警惕的目光,知府大人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他逼着自己去想三司“被廢”去想東華書院去想那名震官場的縣試案,于是飛快舌尖一轉,毫不猶豫咽下琢磨過的寒暄,沉聲道:“也是緣分。秋收在即,我怕有是什麽差池,出來四處巡查。”
邊說,他上前彎腰攙扶蘇琮起來:“琮弟不用如此多禮。說來本官還有些農田上的事情要請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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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琮聽得琮弟一詞,面色沉沉,只道:“大人您客氣了。”
所謂富在深山有遠親,在官場上道理也差不多。先前蘇家來接蘇敬儀,哪怕侯爺身份曝光了,知府大人亦也是只派了個師爺過來詢問一二,是出于兩村打架一事。現如今侯爺成狀元,定國公又成為超品帝師,文臣尤其是地方文臣都學會熱情待客了。
瞧着兩人避之如蛇蠍的模樣,甚至都十四歲了還直接将情緒寫在臉上,知府大人眉頭擰緊,但他也不能甩袖而去。
畢竟一個是帝王贊許的大周貴族少年郎;一個是手握糧種有大功的未來文曲星。
說來也是惱恨!
當年他怎麽就不稍微積極些?!
遺憾着,無奈着,知府大人飛速調整好情緒,依舊臉上挂着人畜無害的微笑:“民間有句話叫有緣千裏來相會,說來敬儀流落到清遠縣,那也是冥冥之中的緣分。我等治下百姓淳樸……”
蘇琮聞言面色微微一變,跟着寒暄,最後答應客随主便,吃一頓便飯。
畢竟不管如何,蘇敬儀也的的确确受惠某些地方政策,否則都無法附籍,無法獲得安寧!蘇家先前反複思量對石頭村幫扶,也是想要蘇敬儀名聲無暇。
等送走去準備便飯的東道主,蘇琮入驿站安頓好後,邊低聲叮囑:“咱們等會見招拆招。任何攀親的話語都不能應,比如賢弟,世侄之類的,萬一對方扭頭借機蘇家名義心思就糟了。”
“我裝傻。裝不了傻的話,”蘇敬儀瞧着蘇琮肅穆的模樣,趕忙道來一招鮮吃遍天:“錦衣衛的證明原件我偷摸帶出來了。”
蘇琮神色複雜的看眼蘇敬儀。
蘇敬儀理直氣壯:“官場上不是有舉薦失察制嗎?誰舉薦的誰負責。所以蘇琮你想想,這道理是不是差不多?我是錦衣衛找回來的崽,就得錦衣衛負責一輩子啊。再說了我可是錦衣衛活招牌。縱觀錦衣衛辦的案件,作為當事人可就活了我一個!錦衣衛要彰顯按律辦事,是不是得時不時把真假少爺這一案翻來覆去提及?”
“因此,你放心論攀親,沒人比得了我。”末了,蘇敬儀擡手拍拍蘇琮的肩膀,傲然:“我直接一輩子靠錦衣衛威名吃飯都成。”
蘇琮恍恍惚惚,被刺激的倒是從容鎮定無比了。
赴宴時,他瞧着桌案上的菜品,眼眸閃了閃,丢給蘇敬儀一個警惕的眼神。
蘇敬儀表示有數。
“為表哀思,我命人準備了素菜。”知府大人口吻甚至還有些哀恸。“燙春芽、燒春菇和白蓮湯,都是經典菜肴,老少皆宜。這道文思豆腐更是本地寺院的拿手菜。兩位嘗嘗。”
蘇琮當即躬身感謝,“勞大人費心,實在慚愧。”
蘇敬儀看眼素菜,手飛快摸了摸自己肚子。得虧他來之前墊過肚子了。
說來素菜要想做好,做出花樣來,那是比明面上雞鴨魚肉這些葷菜更貴,更加奢靡。比如文思豆腐,需刀工精細,軟嫩清醇。跟豆腐盒子等級差不多,是經過皇家嚴選的定國公最愛的菜品。
琢磨着,蘇敬儀瞧着神色愈發警惕的蘇琮,表示自己裝傻。
于是他看着兩人光為座位,就開始你來我往的拉扯。
最後雙方都避開了主位,坐着。
蘇敬儀:“…………”
蘇敬儀跟随蘇琮坐定後,就垂首猛吃。
知府大人瞧着醉心吃飯的蘇敬儀,含笑着開口:“三月裏捷報傳來,敬儀的文采尤其是心性堅毅,三年刻苦……”
瞧着一連串的話語,對方完全不上心。知府大人眼眸轉轉,刻意加重了音道:“守孝三年重情重義,我也知道京城遙遠,敬儀又忙與備考,琮弟又奉命忙良種,怕鄉野百姓有所疏漏,故此今年清明時便去令堂貴寶冢上看過。”
守三年養母孝既放出風聲來,那就說明蘇家要這個孝順的名聲。
蘇敬儀聞言擡眸看了眼含笑的知府大人:“大人您愛民如子。”
知府大人聽得這一句贊譽,倒是有些拿捏不準蘇敬儀到底什麽脾性,帶着些更為直白的試探:“說起來本官也是愧對愛民如子一詞。轄區內諸多州縣,村鎮更是不計其數,可人的精力總歸有限。譬如這糧種推廣,我有時勸得了這頭百姓,就勸不了那一頭的百姓,無法顧念周全。先前去清遠縣石頭村,倒是覺得山清水秀,民風也淳樸。兩村打架這事,說來也的的确确是王家村有錯在先,連累了石家村的名聲。”
發達了幫扶宗族是常有的事情。那偏僻地區出了個進士,也的确讓王家人抖了起來。可誰料世事無常,石家村更是個風水寶地,流浪來了侯爺親兒子。且這侯爺一家跟皇家還沾親帶故的。
因此目前是風水輪流轉,是石家村腰板子挺直了。
聽得這話中之意,仿若蘇敬儀一句話地方府衙就能直接打壓王家整個村,蘇琮倒是慶幸先前礙于“治下百姓”一詞答應吃這頓飯了。
于是他直接開口:“琮雖區區草民,不懂太多道理。但大人乃是朝廷欽點的父母官,自然懂治理地方的道理。能夠将許諾流民附籍,這政策也是朝廷頒發。說來也是因為大人您按着規章制度辦事,才讓錦衣衛能夠順着魚鱗圖冊查找到敬儀的下落。”
這言外之意便是按着規章制度辦事,沒任何以權謀私的事情。知府大人聽得如此冷冰冰的答案,面色微微一沉。但眼角餘光掃過一桌素材,尤其是文思豆腐時,他還是咬牙止住自己的火氣,道:“自然是朝廷律令辦事。說來能夠制定規章制度,從百姓衣食住行着手,我也是實在佩服定國公。下官也定然竭盡全力,上行下達讓百姓都吃得起飽飯。”
只要一句話,只要超品帝師美言一句話。這推廣糧種之類,他肯定吩咐下屬好好配合!
蘇琮聞言臉都黑了。沒想到這地方官吏竟然如此的,用糧種推廣來試探。
蘇敬儀慢條斯理的放下筷子,擡手拍出自己的出生證明:“小二買……哎喲,瞧我這豬腦子,忘記了眼下在驿站!倒是不用付錢!”
邊說蘇敬儀将結案文書朝知府一搖晃:“不過我也沒什麽好擔心是不是豬腦子。自打縣試過後,我就越發愛帶這證明了。說來錦衣衛辦案無數,也就我這案件并案了一回牽出軍需貪污大案,并案了兩回又是縣試案。若是第三回,說來恐怕鐘指揮使直接要來石頭村查查,到底哪裏邪門了。”
知府大人:“…………”
都快維持不住禮節性的微笑了。
感受着知府大人直接啞口無言,屋內氛圍的尴尬。蘇琮慢慢悠悠補充一句:“你啊,有空帶着文書倒不如好好寫手劄。将沿途見聞記錄在冊,畢竟說來作為武勳嫡長子,未來繼承人,按律你出京一趟回去後還是要去禮部和順天府報備的。若是大人們問起來,你得謹記,今日偶遇之事。”
聽得這裏,知府大人心都咯噔一聲。
再聊下去,恐怕都直接擺在臺面上了。畢竟除卻安民制度外,這連武勳潛規則都拿出來放在明面上提及了。
所以……所以不能再聊了。
若是求門路不成,反而惹出禍端來,丢了烏紗帽!
心中駭然着,知府大人笑着:“琮賢弟說得對。咱們偶遇一回,略盡東道主一二的情誼罷了。”
“來吃菜吃菜。”
蘇敬儀笑笑。
等吃飽喝足後,蘇敬儀回到房間。确定安全後,他有些不安,小聲:“看那知府樣子,不會真在糧種推廣時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吧?”
都不用明面上任何使絆子,只要面對百姓質疑冷處理,只要渡過農時就行。這樣一季度就可以“報廢”了。
蘇琮迎着蘇敬儀擔心的眼神,趕忙道:“能做到一地知府還是有些臉色的。只要糧種推廣與政績挂鈎,他就會下令推行。甚至還會更加仔細些。想想兩村打架的事情,因為你都直接上達天聽了。那縣太爺都被調到偏遠地區,明确說都算貶官了。因這件事,他都不敢太過份。”
“清遠縣,甚至慶元府,從前不顯眼。可因為有你,因為侯爺成狀元了,便會有蘇家的政敵盯着。甚至還有好奇八卦真假少爺的,例如今科的探花張長還都把清遠縣當做游學地方了。”
蘇從斌之所以先前交代如此仔細,自然也是因為石頭村算蘇敬儀“政治生命”的起點,容不得有一點的瑕疵。
聽到這番解釋,确定自己今晚表現還行,不會耽擱糧種一事,蘇敬儀籲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頓了頓,蘇敬儀又有些擔心,神色甚至頗為不安的看向蘇琮:“我是真不喜這種說話拐三個彎的場合。你……你是不是在外吃了很多苦才被逼學會這些笑臉相迎啊?”
說着蘇敬儀愈發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今年縣試後才開始參加宴會。這些宴會都是秦延武和淩敏他們帶着我玩的。基本都是十來歲的孩子,蹴鞠賽馬打馬球,都……都很直爽的。沒今晚這種,跟官場中人表面上笑呵呵的交流。”
看着蘇敬儀眼裏甚至還流動着愧疚之色,蘇琮只覺自己幸運要命。他怎麽能碰到這麽好的一個真少爺,絲毫不介意他占據了侯門的資源,反而還覺得他身上背負重擔。
“敬儀,我在迎來送往上沒吃過苦。且說句客觀的話,若非跟你抱錯,恐怕我今日比知府大人還要琢磨着如何讨好上官。蘇家就算在落魄,昔年也是侯府。侯府的資源給了我眼見和銳……”蘇琮瞧着蘇敬儀開口,趕忙道:“真的!哪怕蘇家被罵被嘲,你今天也看見了,這些官場人士說話都是拐彎抹角的。更別提最高等級的宮宴了。都是和和氣氣的。沒人敢直接罵出聲來。”
“所以我是一點苦都沒吃,甚至還吃了不少宮宴。”
“且見面三分情。某些老人家吧,态度就是雙重标準的。恨蘇從斌不争氣,對我卻是頗為和藹可親。”
蘇敬儀定定看着蘇琮許久,确定蘇琮小黑眼睛裏閃爍着絕對真實的光芒,沒任何弄虛作假,都是肺腑之言後,他狠狠籲口氣。
雖然好像讓未來首富閣老沒經歷太多“家人”挫折,不需要人救贖。但他就自私自利了,覺得青年時期還是開開心心,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更為重要!
暗暗感慨着,蘇敬儀道:“那我就放心了!我去洗漱睡覺了。”
“好。你記得把證明放好。這證明挺好用的。咱們還年輕,遇到不想聊的時候直接狐假虎威。”蘇琮瞧着眉飛色舞,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的蘇敬儀,含笑提醒了一句。
得到一聲回應後,他笑了笑,提筆寫信。
這若是沖蘇家來的,他都不會寫信。
可圖謀定國公這位超品帝師,他還是得寫信提醒蘇侯注意一二。
畢竟定國公到底是武勳,是外戚,眼下又被視作文臣之首,百官之首。定會有人因此滋生惡念,不得不防。
秦家人丁稀少,姻親更是少。
眼下這位被定國公認可的外甥蘇從斌,也會迎來某些官場黑暗。
就在蘇琮憂心忡忡寫信時,被擔憂的蘇從斌自覺自己正迎來官場最為黑暗時刻。
他側眸看了眼一身粗布麻衣,但依舊一臉兇神惡煞狀的鐘刑,磨着牙,低聲:“大人,您杵在這,來買餃子的都被您給吓住了。”
“侯爺,您覺得我臉上寫着願意兩個字嗎?”
蘇從斌瞧着鐘刑從骨子裏都透出的無奈,低聲:“那您為什麽來?我都奉命擺攤了。”
說實話,為了這事,他蘇從斌第一次自己進米鋪挑選米,還去豬肉鋪買豬肉,去菜市場買菜。
那場景,真是……真是不敢回憶。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形容吵鬧,會說比菜市場還吵了。
這菜市場各種氣息湊一起,味道都難以形容!
“掉水裏那個,你怎麽選啊?”鐘刑直接問:“你爽快點行不行?”
迎着這聲不亞于刀懸挂在脖子上的催促,蘇從斌吸口氣:“鐘指揮使,我……我膽大,這種問題不像是皇帝問出口的。”
“但的确就是您表弟問的。”鐘刑刻意強調清楚身份:“皇帝表弟。”
“弟弟重要,還是兒子重要?”
萬萬沒想到還有更為直白的問法,蘇敬儀覺得自己腦門都被秋風吹拂的涼飕飕的。也不是過了多久,他瞧着都開始翻騰冒着熱氣的湯鍋,再聽得左右小販開心的吆喝,表情變了又變,道:“蘇敬儀他當年來京城,就說了要做皇上最忠誠的狗崽子。”
“狗崽子狗刨是天生會的。”
“所以蘇敬儀會救他叔!”
聞言鐘刑沉默一瞬,目光尖銳:“問的是你的選擇啊。”不是讓你拐着彎替兒子表忠心!
“我選擇重要嗎?咱們最基本的道理總要知道吧?學些基本自保技能很正常吧?有道是靠山山會倒,靠水水會流。”蘇從斌緩緩籲出一口氣,字正腔圓:“就比如我現在徹底知道百姓疾苦,知道一文錢難道英雄漢!能夠真正去共情去理解百姓,去理解某些寒門官吏。皇上若不是真心培養我,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鐘刑默默重複了一遍,總覺得蘇從斌在逃避二選一這個問題,但推己及人的想想感覺又好像挺對。
武帝功夫不錯,怎麽可能掉水裏。
且就武帝的性情,哪怕掉水裏也是自己掙紮起來,哪裏需要人救。
感慨着,鐘刑瞧着閉口不言,似乎回答完畢的蘇從斌。沉吟半晌,他直接離開了攤販。順着人流,到達街頭。
低聲朝坐着看戲的帝王禀告回複。
武帝聽完後,笑了笑:“蘇從斌還真是屬烏龜的,得敲着龜殼,才會探出腦袋來,否則就所在所謂的臣子本分裏。”
想想對他态度也依舊恭敬的蘇從斌,鐘刑忍不住點點頭:“蘇侯禮節真是周到。”
“周到也有好處。”武帝瞧着一曲終了,拿好未吃完的冰糖葫蘆,邊走邊道:“起碼以後朕去海巡,朝廷有人頂着,後宮老娘的罵也有人背着。”
邊說他聲音更低了些:“這回多準備些工匠,你去闵越成立個海鎮巡撫司,私下把金礦的事情琢磨琢磨清楚。尤其是倭寇那些老巢也琢磨清楚。”
“思恩留下歷練歷練。年輕一輩也該成長。”
鐘刑聞言下意識想要跪地謝恩。
武帝擡手扣住鐘刑肩膀,止住人跪地之事,甚至還笑着揚了揚手中的糖葫蘆:“說來咱們第一次見還是你搶我的糖葫蘆……”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最慘的,宮外有人連糖葫蘆都吃不起。”武帝眸光帶着回憶,擡眸看向在父親背上看戲的孩童,笑着。
或許人老了,挺愛回憶過往的。
鐘刑視線追随帝王的目光,看了眼被舉高的,笑得燦爛的話筒,眼眸跟着閃了閃。
他一個流民,能夠有今日,也是老祖宗十八代祖墳冒青煙了。
“有糧種得飽後,糖葫蘆的價格就會越來越低了,目前都三文錢一串了。很快所有孩童都吃得起。當年十五文錢,小販都只敢在城東酒樓販賣。”
眼下城南城西,販夫走卒普通百姓生活之地,随便一條街巷,都能看得見賣糖葫蘆的小攤販。甚至還有跟糖人手藝結合的,有個才子糖葫蘆串。
武帝聽得傳入耳畔帶着對比的話語,笑了笑:“五年,朕也等得起。”
海巡,他一定要去!
目光堅定着,武帝話鋒一轉,道:“去看看毒餃子。他現在手藝如何?”
鐘刑沉默一瞬,斟酌着開口回答,“藥秤用的挺熟練了。”
武帝:“算了,咱們還是找個茶館聽八卦去。”
瞧着果斷轉身離開的帝王,鐘刑嘆口氣,急急忙忙跟上,護衛。
随意進了個茶館,倒是說書人在提番薯的事情。
武帝正美得慌,豈料就聽得一聲輕蔑的嗤笑:“我等天朝上國,竟要用區區番邦種子,爾等還洋洋得意,簡直就是數典忘祖!忘記祖宗榮華。”
聞言,武帝直接臉都黑了。
番薯這名字,的确有酸儒上書請求更改,比如改成紅薯,比如改成地瓜,在造些神跡,成為天賜之物,彰顯帝王威名。但這事,他想了想還是拒絕了。因為這玩意,前朝就有了啊!
前朝末年都詳細記載奏折裏的。
外加上各種外來食物,按着典籍記載從張骞通西域都能捋出來。如此明明白白給後人指明的道路,外邦的種植也能本土化培養。
只不過某些所謂的大臣,只盯着自己眼中的所謂民生,壓根沒有認認真真從史學中思考收集有用的信息罷了。
所以才會讓蘇琮打了臉。
甚至讓蘇金氏區區一個女商戶,都能琢磨野菜改換門楣。
說來他已經将自己态度擺的明明白白,就差一字一字清晰無比的表達了。結果還有腦子迂腐的文人?
眼神帶着些殺氣,武帝靜靜的瞧着某些張口閉口物資豐饒的讀書人們,腦子裏越發開始規劃海外孔子學院。
越規劃,他也就越希冀蘇琮能夠盡快合法合規的成為官吏。
成為中流砥柱。
像蘇琮這種圍繞百姓衣食住行做文章的,才是文臣。
甚至還想替人開宗立派。
“張長海這個小年輕,派去當清遠縣縣令。告訴他,好好薅蘇家的羊毛,發展壯大清遠縣這下縣。”
“另外蘇敬儀參加府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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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然不知道帝王還積極當HR規劃職業發展了,蘇敬儀一夜好眠。醒來後,跟着蘇琮客客氣氣跟知府大人寒暄兩句,互相道別,開始趕路。
期間也有地方縣令來訪。
但也基本維持個客氣。
五天後,終于到達了清遠縣。
還沒到達清遠縣驿站,他就見一行人在界碑處等着。
見狀,蘇敬儀感覺自己騎馬都騎得不帥氣了,尤其是聽到護衛來報清遠縣縣令求見。
目前的縣令是前兩年剛上任的,喚做姜明。按着蘇從斌的資料,算踏實肯幹,務實的寒門子弟。說來跟蘇家還算有一段淵源:這姜明進京途中,病了,昏倒在路邊。蘇琮幼年善心,命人送到柳家名下的醫館去了。
想着資料,蘇敬儀看眼蘇琮。
蘇琮面帶威嚴,示意人按着計劃扮演好“半途歸家,萬般不由人的小可憐侯門少爺”,免得清遠縣上下各種心思。
見狀,蘇敬儀立□□出演技,負責扮演地主家的傻兒子,嘿嘿嘿傻笑就行。
姜明行禮表明身份後,因實在揣測不出蘇敬儀的态度,便硬着頭皮朝蘇琮一鞠躬,臉都有些漲紅,示意人借一步說話:“琮公子,昔年多謝你施救。說來……說來這回本不該攀附交情,但王家村一衆老小到底也的确知道錯了。不知敬儀少爺能否高擡貴手?”
王家村在侯爺來時有些便心生怯意,但到底都是井底之蛙,琢磨着天高皇帝遠琢磨着法不責衆琢磨着自家還有個進士老爺。且也是閉塞之地,不知道蘇敬儀竟然是侯門真少爺。也就是王家那位出息的進士被貶官回鄉了,衆人才徹底慌了,害怕了。甚至昔年跟蘇敬儀對打的那兩家人,連夜地都不種,直接跑了。
這事一出,王家村的人愈發六神無主,連農田都有些荒廢了。
等前兩日傳來消息,王家村是更慌了。
眼下全村老小,都自發跪在驿站迎接。
蘇琮聞言臉都黑了:“這是打算倒扣我蘇家一個以權壓人嗎?蘇家這兩年一直派醫采藥順帶看診,是沒替王家人看嗎?”
姜明迎着這聲質問,感覺自己臉都跟着愈發躁紅了:“琮……琮公子息怒,正……正因知道蘇家的善意,我才厚顏來此等候。這些鄉野小民害怕得罪侯門,這聽得幾句閑言碎語便胡亂各種捕風捉影。作為本地的父母官,我定會竭盡全力讓他們明白侯門的大義與善心。只是下官鬥膽,能否問一句要不要讓兩村分開?畢竟長此以往下去,這兩村發展總會被某些人比較一番?”
要是王家村發展差了些,就會有嘴碎的,陰陽怪氣內涵蘇家。甚至王家村某些人恐怕也都會将原有怪在蘇家頭上,不會自我反省。要是石家村若是出了些什麽惡徒渣宰,也會有人道背後有蘇家撐腰。
畢竟千言萬語一句話,蘇敬儀昔年可是石家村人,是替石家村打群架的。
“甚至……甚至公子昔年不是……不是……還收過石家村的金銀饋贈?”
蘇琮聽聞這話,連脖頸都黑了:“這事石家村翻出來要當做恩情嗎?”
“不不不不。”
“姜大人,您有話最好直說。不然直接把案情并案到真假少爺中。不要忘記了,是錦衣衛查的。說句現實的話,對蘇敬儀有些恩情的不過石六叔一家!若是挾功自居,蘇家也已經做的足夠多了,無懼任何流言蜚語的指責!”
聽得話語中滲着的殺氣,姜明迎着蘇琮似能窺伺心生的銳利目光,狠狠深呼吸一口氣,趕忙垂首道來:“道……倒不是石頭村的人提及。只是先前湊錢送給敬儀少爺,這些村民無意間也閑聊幾句,甚至也希望敬儀少爺真去學做衣服,到時候帶着他們興旺發達。也就這些話語,讓某些王家人似抓住了把柄,讓……”
蘇琮瞧着唇畔張張合合的姜明,聲音冷的更冰渣子一樣:“也讓某些石家村的人想入非非,是吧?”
姜明話語一滞。
躊躇半晌後,道:“到底也是少數。這……這民間一樣米養百種人。”
就是壞了一鍋粥的老鼠屎鬧騰,讓好好的喜事能夠添些晦氣。可偏生農村百姓,又真挺講宗族的,不懂按律兩個字的意義。
“大多數正常人聽得懂就行。”蘇琮冷聲:“姜大人,讓驿站的人必須散開,否則也別怪錦衣衛不留情面。兩村械鬥那是真假少爺案件中的一環,是過了錦衣衛的面呈送帝王的。說句要命的話,大周超品榮國侯這七個字份量,按着律法是兩村人都以下犯上,都會流放南疆!”
“侯爺和氣,但家有家規,國有國法這八個字總該懂!”
“若追封宣旨出現任何問題,那就打帝王的顏面,朝廷的顏面,那兩村人全部流放!”
邊說蘇琮朝身側的隐匿身份的錦衣衛一個眼神示意。
侍衛見狀立馬拿出錦衣衛的令牌,朝姜明展示:“按着琮爺的吩咐,把事情辦好!”
迎着入目帶着赫赫威嚴的令牌,姜明哆嗦一聲,颔首應下,下意識的轉身離開。待牽驢才意識到問題,而後轉身朝蘇敬儀行了個禮,才哆哆嗦嗦騎驢離開。
目送着對方離開似乎都有些慌亂背影,蘇敬儀看眼蘇琮。
蘇琮迎着蘇敬儀帶着好奇的目光,權衡一瞬,還是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蘇敬儀。
蘇敬儀聞言笑笑:“老蘇做的假設場景還是少了!”
全村跪驿站,這種道德綁架場面,蘇從斌恐怕都沒聽聞過。
這……
當感慨浮現腦海,蘇敬儀反倒是擔心蘇從斌來了:“蘇琮,你說就咱侯爺爹打小沒離開過京城,甚至據說都沒怎麽出城東富貴圈的人,能當好一地父母官嗎?我聽說百姓淳樸善良有,但黑心肝起來也有超級狠厲的,就像那個弄虛作假的糞便蝦,甚至據聞民間真有溺嬰這種事。你說蘇從斌能夠應付得了這些嗎?”
“他面對都是文明人,恨得要命都會笑嘻嘻打嘴皮子架的。要是遇到真直接動手的怎麽辦?”
瞧着蘇敬儀倒是沒有傷感,反而舉一反三擔心起即将外放的蘇從斌。蘇琮聞言也忍不住眉頭一擰。
代入自己從山東開始被震撼到的事情,也的确挺擔心侯爺爹的。
“刑名師爺父親找好了,且青官處還有去縣衙審訊整理公文的學習。他應該也會學習如何應對刁民。”蘇琮小聲回應:“且父親不是說了,會把侯爺全套儀仗都帶過去。侯府還有幾個老兵也會帶過去的。到時候真打起來,父親不會輸!”
想想武德的确挺充沛的爹,蘇敬儀嗯了一聲,“咱們還是往好處想想。”
反正他趁着親爹還在家的這段時間,可以把自己從網上看到的扶貧,劇本看到的扶貧各種困難以及應對之道塞進蘇從斌的腦子裏。
蘇琮點點頭:“咱們慢慢走,給姜大人一點處理的時間。”
“好。”
兄弟倆聊着天,慢慢的朝清遠縣走。
等一個時辰後,路過寂靜的驿站,蘇琮籲口氣,蘇敬儀也跟着滿意點點頭。說來怼道德綁架,他可不怕的!
感慨着,兩人帶着車隊倒是恢複了正常的行駛速度,趕往石頭村。
一炷香後,就從官道駛入鄉道。
其他村民們見沒有衙役封路,倒是好奇出來圍觀了:“石頭村也真是好運道啊。這據說是京城侯爺的公子哥呢!”
“說來當初流民來村裏,咱們也是聽官老爺的話驅趕啊。那縣令不行,才導致咱們沒多少好運道。”
“也是石家老六媳婦娶得好!”
“聽說石老六的媳婦原先是徐家岙裏的。幼年被賣出當丫鬟,這長大後回來尋親。結果被黑了心肝的兄嫂趕出們,才被石老六領回家了。據說石老六媳婦娘家人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哎,咱們要不要跪地啊?”
“…………”
聽得鄉野實實在在的八卦,蘇敬儀恨不得豎耳好好聽一聽。蘇琮瞧着完全沒被某些事影響,跟着笑了笑,對姜大人倒是高看一分。
還知道封路,控制住失态。
甚至還懂丢個百姓實實在在能夠看得到的八卦,也算轉移某些注意力。畢竟對百姓而言,侯門不過議論兩天,但心狠丢了女兒的下場卻是能夠實實在在目睹後半輩子的。
感慨着,蘇琮倒是一路警惕。
越到石家村,倒是越發精神高度集中。
被敲打過的石家村村長聽得車隊前來的彙報聲,目光橫掃左右。左右都鄭重點點頭,确定某些老鼠屎都被他們關進柴房了,确保不會叽叽歪歪壞了全族全村的大事——他們這地也算祖墳冒青煙了,有好運道,救過侯爺兒子,來過侯爺,甚至還有個找到糧種的大功臣!
說實話,靠着侯爺讓工匠開鑿出來的水源,他們只要勤奮本分的,日子都過得還不錯呢!
眼下村裏也有兩個孩子在讀書了。
确保萬無一失了,村長小心翼翼整了整自己最為體面的青色麻衣,拄着拐杖帶隊去村口等着。
村口也有些其他人等待。
瞧着王家村新任族長面色刷白的,其他人也都帶着不安焦慮。村長一對比之下倒是覺得自己不太擔心了。
他們村蠢貨還是少的。不像某些人甚至還琢磨着送女兒當小妾吹枕頭風,簡直有病!
等了又等,盼了又盼。人還沒見到,聲音倒是聽見了,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看吧,我還是認路的!”
村長聞言激動無比,剛想如同往年一般帶着親昵的打趣喊一聲“蘇家少爺”,就見高頭大馬以及精致的像是從仙境來的馬車一輛輛的前來。
而前來的車馬還有人員都簇擁着兩個少年。
一個威嚴赫赫,讓人下意識的害怕,一個倒是面帶含笑,跟畫裏的仙童一般好看的少年。
“見……見過……”
瞧着村長顫顫巍巍要拜,蘇敬儀翻身下馬,去攙扶:“不必多禮,彎腰便是對身份的敬重拉。”
含笑提及一句,蘇敬儀掃過身側的村民,感覺自己還都有些印象後,一一喊了過去:“石六叔石六嬸嬸,徐嬸嬸……”
被呼喊的衆人恨不得歡呼。
蘇琮瞧着也的确眼神唯有開心的幾人,沖衆人也一一颔首,權當打過招呼。
而後他看向石村長,擡眸看眼聚集在村口旁邊的某些王家村人,問:“姜大人都教導過禮儀了嗎?那我們先請诰命聖旨?”
“這……這自然,是……是正式要緊。”村長趕忙道,“都教了,教過了。”
聞言蘇琮笑笑:“便在村口接吧,大家一起沾沾這份榮耀。”
此話一出,前來的某些王家村人狠狠籲口氣。這大……大人物看起來沒有掀舊賬的意思啊!
那他們接下來還是可以安安生生過日子了。
于是兩村的村民,更是還有好奇跟随而來的其他村民也都有樣學樣的跪地。
诰命的聖旨由禦前副總管汪公公宣讀,讀的是抑揚頓挫,擲地有聲。
蘇敬儀聽得,感覺自己文采是真好。
這封诰命,他寫了整整八十九遍,堪稱字字都是心血!
“草民蘇琮叩謝吾皇。”蘇琮開口,行禮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另皇上口谕,兩村械鬥事出有因,念蘇侯求情,特在事發地建造和談亭。閑暇時供村民納涼,若有紛争者在亭內商談解決。若是無法處理,則按律對峙公堂。在清遠縣建造明法學院,汪百姓積極響應朝廷宣傳普法利民之念,積極學習,共同營造美好未來!”
聞言,蘇琮表情微微一變,但也飛速收斂好情緒,垂首再一次領旨謝恩。蘇敬儀倒是開心,沒想到皇上借此還能成立個學院,是開開心心就謝恩。
聽得先後響起的聲音,王家村新任村長激動的都快說不出話來,“草民……草民多謝皇上開恩。”
有皇上的金口玉言,他們踏踏實實的,是真能過好日子。都不用害怕,某些膽小的也不會被人撺掇,以為蘇家要對付他們。
石家村村長也立馬開口三呼萬歲。
他們本來就堂堂正正,也不會真去借侯爺的威嚴。
兩村大多數理智的人還是對此命令還是頗為認真跪地叩首。
“免禮!起!”汪公公一揮拂塵,威嚴肅穆的說完。瞧着還激動流淚的某些百姓,他搖搖頭,倒是退回儀仗內,打算換一身衣裳。
畢竟棺木起,也跟喪禮差不多規矩,因此是要掐算吉日吉時的。
明天是正宴。
今日也需要擺流水席。也算感謝鄉裏鄉親!
作為“長輩”代表,他得負責端起威嚴和排場。
就在汪公公換喪服時,蘇琮攙扶起村長,訴說按着規矩要辦白宴,請兩村,也請周邊村民們。
村長一行人聞言是各種拍胸脯保證會辦妥當。
蘇琮對此欣然應下,積極協調安排着。
不到一個時辰,兩村人,甚至還有外村人都積極的幫忙搭建場地,搬動座椅。甚至還有自發來洗菜的,切菜的。一切透着忙中有序的熱鬧。
蘇敬儀換好衣服後,瞧着蘇琮愣愣的看着農村宴發呆,小聲:“是……是覺得他們太開心,沒考慮是祭禮?”
“倒不是。”蘇琮聲音帶着些喑啞:“我一開始真沒接觸過這些。先前與東華書院斷絕關系,其實更多也只是從感覺從利益角度。可在山東遇到農村宴席,才驚覺一頓酒席,只要有雞鴨魚肉這四道硬菜,對他們而言都比過年還美好。”
“他們連雞鴨魚肉都吃不起,都舍不得吃。那個時候,我才明白圍繞百姓衣食住行做文章,不能是政、治、口、號,而得化為行動。”
蘇敬儀聞言似懂非懂點點頭:“可你一個人力量還是太薄弱了,要不你再出息一點,把科舉改革了,把農學也加入考試內容中?或者說多一個實踐考試。或者直接把餃子納入科考正式考試環節。”
“加個包餃子,起碼大男人們不得不去分辨什麽粉,豬肉牛肉什麽部位包餃子最好吃。”
蘇琮聽得炸響耳畔的建議,緩緩看向蘇敬儀:“敬儀,我們一起為民奮鬥然後改變科舉規則!”
“不,我不要奮鬥!”蘇敬儀面對熱血的邀請,拒絕的是毫不猶豫:“寅時起床,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蘇琮:“???”
我知道為何侯爺武功精進了。
好想打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