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阮玉成之死
阮玉成之死
深秋的雨沁着一股寒氣,冰冷刺骨。
福滿宮內早早生了炭火,暮雪又使喚着宮娥将厚重的簾子挂在了殿門上,她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
阮玲珑獨坐在冷水的銅鍋前,手旁的玉杯裏斟滿玫紅色的果酒,她低頭聞了聞香氣,“竟是葡萄酒?”
她欣喜的望向暮雪,“這酒各宮按例給的,我那份早就喝完了,你這是從哪裏拿的?”
暮雪跪坐腳凳上,用筷子将白瓷盤中的羊肉夾入冷水中,“帝姬,少府的掌事說,嘉寧帝姬有孕在身喝不得酒,她特意将自己的這份留給了您。”
阮玲珑想起二姐姐跟自己說的事,平陽州節度使之位,最近聽聞似是父皇已有了人選,估摸着不出十日便會派人前去平陽州了。
“暮雪,明日你派人去打聽打聽,她在将軍府過得可還舒心。”阮玲珑一尋思起她,便沒了胃口。
暮雪見狀,勸道:“帝姬,這可是暮雪從禦膳房尋來的好東西,您可莫要辜負此等美味。”
阮玲珑将殿內的宮娥都去偏殿候着,卻給暮雪留了一雙碗筷,從銅鍋中夾了一大筷子的羊肉片,放入了暮雪的碗中。
暮雪偏身坐在腳蹬上,露出憨笑,“謝帝姬。”
“暮雪你跟我客氣什麽,咱們兩個一起長大,有好吃的我定然分你一份。”
主仆二人圍着火熱的銅鍋吃了許久,鍋中剩下的食材幾乎都進了暮雪的肚子。
到了夜半,阮玲珑忽然從睡夢中驚醒,屋外的雨聲在安靜的夜裏更響亮了些,她一陣煩躁。
翻身擡手摸了摸枕頭旁的大橘子,它發出了呼嚕聲,阮玲珑才覺得偌大宮殿沒那麽安靜了。
床頭旁燭臺上豆丁大的火苗,微微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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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
今夜值守的是時蘭,她匆忙從屏風後走出來,屈膝一禮,“帝姬。”
她起身将大橘子抱在了懷中,“你把燈盞都燃起來吧!這殿內太昏暗,本帝姬看着不舒坦。”
“是。”時蘭猶豫道:“帝姬可要喚太醫?”
“不必了。”
她就是覺得有些心慌,迷迷糊糊下挨到了天亮。
上一回如此不安,還是她太子兄長替父皇南下巡視,去鬧水災的地方沒了音信,好在一月後收到了他的書信。
天剛放亮,宮門前的登聞鼓如雷霆乍驚,響徹整座皇宮,阮玲珑再次從睡夢中驚醒,她心口難受得厲害。
“暮雪,發生了何事?”
屋外雨勢更大了些,她身染寒氣入了殿內,隔着五步遠微微俯首,望着帝姬發白的唇色滿是擔憂,“是……是汝南王敲了登聞鼓。”
“什麽?那你可知緣由?”
她搖了搖頭,只怕帝姬知曉傳聞後,心裏會更難受。
“我看時辰也不早了,待會等衆人下了早朝,我再洗漱怕是來不及了。”她只穿白色裏衣坐在了妝奁臺前,“為我梳發吧!”
“是。”
阮玲珑出門時正趕雨大,她站在禦書房門外,正用帕子擦着額前沾濕的碎發,等着孫內侍通禀。
汝南王聲嘶力竭,似是蒼老許多。
“還請陛下替臣弟做主!為犬子申冤啊?”
阮玲珑聽得雲裏霧裏,難不成她那不成器的堂兄,一夜未見,便又在外惹是生非了?
“你要狀告溫千樓昨夜潛入王府刺殺阮玉成,朕定會替你做主。”
阮玲珑一瞬間錯愕,手裏的帕子如斷線的風筝,随風飛遠,落在草叢中任雨水侵蝕。
她推門闖入禦書房,只見帶刀侍衛走上前,擡手将溫千樓頭上的烏紗帽取下,他面無表情解開腰間的玉帶,褪下官袍放在了托盤中。
“父皇,溫千樓絕不會殺人的。”
汝南王雙眸通紅,惱怒中拿起桌上的血衣,疾步走到阮玲珑的面前。
“玲珑,本王可是你皇叔,怎會拿阮玉成的生死當做兒戲,跑到你父皇面前告禦狀?”
她還是不會信溫千樓會因動手去殺害阮玉成,帶着祈求的目光看向父皇。
他只揮了揮手,便将溫千樓壓了下去。
溫千樓從容不迫挺直腰背,從未用正眼瞧阮玲珑,冷漠得從她面前走過。
阮玲珑眉頭微皺,明明昨日還好好的,今日怎會被人告上朝堂,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一個陌生人。
“我不信,他會殺人!”阮玲珑冒雨追了出去。
不過一個早晨,溫千樓殺害阮玉成的事在都城內傳開。
一傳十,十傳百,似是親眼瞧見他行兇了一樣,将溫千樓說成小肚雞腸懷恨在心的小人,口角之争讓阮世子引來殺身之禍。
阮玲珑十分氣惱,但又慶幸,他好在只是被暫時關押。
昏暗潮濕的牢獄內,溫千樓背對牢門坐在長凳上,盯着油燈出神,聽聞身後開鎖的聲音,他才回過神來。
阮玲珑摘下兜帽,将食盒放在了四角方桌上,看着他面無表情的神色,許是心裏難受得緊,将飯菜一一拿出。
她寬慰道:“你心中定然是萬分委屈,我必回為你讨回公道,還你清白。”
“什麽清白?若人真是我殺的?你又要如何為我正名。”
阮玲珑微微一愣,“不可能,我不信你會殺人。”
溫千樓瞧着那盤淋了蜂蜜的桂花糕點心,心中暗笑。
她故意前來自己添堵是吧?那盤綠豆糕,她一口未嘗便随手送給了宮人。
看來自己的心意,在她眼裏一文都不值,便故意用桂花糕來羞辱自己。
他将飯菜又裝回食盒中,語氣十分冷淡。
“便不勞樂嘉帝姬操心了,我生來卑賤,從始至終不過是你們皇室之人手裏的一只蝼蟻,人人都可踩上一腳。”
溫千樓露出一抹惡劣的笑意,高高端起那盤桂花糕,輕輕松開大拇指,任由盤子傾斜,摔在草堆中,引來老鼠分食。
阮玲珑吓得尖叫後退幾步,回過神來臉上已挂了淚痕。
她也不知,不過一夜未見,溫千樓他為何變了一個人。
初見時,阮玲珑只覺他傲慢無禮,他從不如旁人那般恭敬喚自己一聲“樂嘉帝姬”,現在,她卻覺得這一聲稱呼,格外陌生。
暮雪上前收拾着盤子,時蘭拾起散落的桂花糕。
溫千樓起身恭敬作揖一禮,将人請出了牢房外,“帝姬身份尊崇,恕臣高攀不起,還請樂嘉帝姬莫要再來這肮髒之地,免得自降了身份。”
阮玲珑抹着淚向外跑去,暮雪第一次見有人将帝姬欺負哭的,溫千樓算是開了先例了。
安靜的福滿宮內,門外依稀還能聽見她的哭泣聲。
暮雪正要出聲,昭陽帝姬擡手做了一個噓的手勢,擡腳輕輕入了殿內,阮玲珑趴在榻上默默流着眼淚。
昭陽帝姬坐在她的身旁,輕輕拍了拍阮玲珑的後背,輕哄道:“這是誰家的愛哭鬼?”
阮玲珑擡頭,眼睛腫得像兩個核桃,起身撲街她的懷中,委屈道:“大姐,感情之事為何就這麽難?我不想喜歡他了。”
昭陽帝姬握着她的手,順勢說道:“若不然聽大姐一言,此時你尋皇祖母訴苦,她興許能将這門婚事給退了。”
她擡手擦着阮玲珑臉上的淚痕,“咱們大邺的好兒郎如此之多,你年紀尚小,至多再挑一個便是。”
阮玲珑坐正了身子,用手背胡亂抹着淚,可兩月相處,若真要解除婚約,她還是舍不得溫千樓。
“不成,溫千樓要吊死,也只能吊死在我這棵樹上,他惹我難過,我絕不會輕易放過他。”
阮玲珑思索了一番。
溫千樓覺着依汝南王的性子,就算人不是他殺的,也也會一口咬住他不放,怕此案拖累自己,才故意要劃清界限。
“你能重新振作起來,我也就放心了。”昭陽帝姬前來探望阮玲珑,還送了好些宮外的吃食。
她這個妹妹雖天真,但少了些心眼。
聽聞昨日阮玲珑要替罪,她也不尋思尋思後果,堂堂帝姬貶為庶名,平日裏吃穿用度定無法與宮中相比。
有道是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
阮玲珑借着給溫千樓送家具的由頭,替人家将退路想好了,生怕自己做不成帝姬,以後溫千樓沒了靠山日子難過,巴巴得将寶庫裏的東西挑撿送上門去。
有些物件瞧着不起眼,但價格不菲。
阮玲珑越尋思越覺着不對勁,“大姐,此事我還是覺着蹊跷,似是就是沖溫千樓來的,我得好好查查。”
*
傍晚之時秋雨才停,暮色沉沉,宮內各處已燃起了燈籠。
阮玲珑命人卷了一床被褥,讓暮雪抱着随她一同去地牢。
地牢兩側,時不時有手忽然從一旁伸出,都被阮玲珑身旁的侍衛給打了回去。
“樂嘉帝姬,你又來做什麽?”溫千樓故意吹滅自己牢獄中的燈盞,牢房瞬間陷入一片黑暗中。
阮玲珑隔着鐵籠,她勉強能看到他藏于陰暗角落裏的身影。
阮玲珑沒好氣道:“溫大人身嬌體弱,可莫要着了風寒病死在牢獄中,婚約尚未解除,你若死了有損本帝姬的名聲。”
“呵!”溫千樓低聲笑了一聲,她是來看自己笑話的。
“樂嘉帝姬放心,臣定不會不明不白死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