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回時,她終于明白什麽叫做舉步維艱
……
唐一瞳努力地想,記憶裏漸漸清晰浮現的畫面和語句,就像憑空而來的知識一樣。
當初教她下象棋那個人,還有與她對峙,讓她下的滿身是冷汗腦袋都要炸開的少年,可怕的步步緊逼,招招圈套,就引她入局,毫不留情。
而在一旁,被少年稱作君子的先生,觀棋不語笑眼裏滿是欣賞。
那時恰好花開,就在門前那棵梨花樹下,她下到一半落荒而逃。
招招着着,手把手地教導,她卻在這方面遲鈍的很,動不動就被踩死,不然就一下被将死,每顆子都有意義,十分重要,這點她明白卻根本無法運用!
下一步少年便會出炮,直打她棋盤裏的馬,而那匹馬卻被鎖在原地,根本跳不動。
不能損……
唐一瞳記得自己問過他的第一個問題便是為了這個。
“遇到這樣的情形,我該怎麽做?”
青衫溫潤,少年嶙峋修長的手指一下下叩響在石桌上,卻因她的開口而停頓,沉默了許久。
她以為對方不會回答自己,恨不得找個地方藏起來,實在太不公平了,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隔着面具他卻在細細打量自己。
“不說就算了!”她轉頭一臉讨好看着一旁負手而立的長袍先生,“師父,我該怎麽下?”
“念你是初學……”
少年忽然開口:“看來,你是真的沒天分。”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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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有點頭腦的人都會知道該怎麽做。”
“你怎麽總是說我笨,我要真的笨就不會圍棋下贏冉姐姐了!”
少年低低的笑,不準備再理她。
長袍先生嘆一口氣,指尖點在河界之上:“他要取子,你便讓他取。”
“咦?”
“若不想,上駒威脅,他要真敢吃你的馬,下一步就可以踩死他。”
唐一瞳應了一聲。
“不過……”先生看着少年,無奈一笑,“你只能叫他取子。”
“若是上了駒,這是個套。只等你吃了他,他立刻就能再吞了你的駒。這樣以子換子你是大虧,左側防守更弱,調兵不及,右邊又被卡死。他只需要三步便立刻結束棋局。”
“……”唐一瞳撐着下巴死死皺眉想了許久,許久,盯着少年看了好一會,雖然看不到表情,卻依舊心下一陣被緊逼的迫切,密密麻麻的冷汗從掌心沁出。
她說:“師父,你沒有講完。”
“再怎麽掙紮都是同樣的結果。”
而他說:一般有點頭腦的人都會知道該怎麽做。
怎麽做?
當然是——認輸!
“這盤棋不論我怎樣走都是死局。他一連設下三個誘餌,兩個是真,而那個假的也攻不得,我這是被徹底克死了啊。”
少年起身,收子。淡淡的語氣裏帶了戲谑:“是被逼死,還用不上克字。”
“我再也不要和你下棋了!”
“哼。”
鼻腔裏的短促笑意帶了溫柔。
……
棋局變化無常,說是再也不要下了,那段日子裏卻是經常和少年一下就是一整天,連飯都忘了吃,即使每次都以慘敗告終。
唐一瞳再細細思量,擇優和便捷選了幾處要點,緩緩擺局。
“現在才開始,是不是晚了?”
蘇詩溫等她落一字便等了一刻鐘。知道她是在回憶,便不動聲色地收勢。
唐一瞳瞟了眼局勢:“沒節操,居然放水。”
“虧你看得出來。”
“這麽小瞧我,告訴你現在我想起來了。到時候輸了不要哭鼻子。”
蘇詩溫啼笑皆非:“這句話在說你吧?”
“小心我咬你。”
待唐一瞳差不多時,蘇詩溫漸漸發覺這個陣勢十分不簡單還大有意思!
“小丫頭,跟誰學的?”
“才不告訴你!”
蘇詩溫笑出聲:“你不說我也知道。”
“……”唐一瞳抿唇瞪他,确認不像胡說之後也不詫異,手下則立刻将炮換位。
“蘇詩溫,你會死掉的。”
“嗯?”
“知道的太多了!”
蘇少哈哈一笑。
“禍害遺千年,壞人總是不容易死的。”
他柔聲道:“就像史書所載自古以來,越是清高正義的好人,死得越慘。”
“你就胡扯吧。”
他輕哂,似解脫,似清歡。手下立刻合了雙駒。
再看局勢,唐一瞳竟能跟他打個旗鼓相當!
明明開頭七步之外他就已經把她逼死,只需兩招立刻将軍!
就算是放水,她所擺出的陣勢也太過巧妙奇詭,竟招招着着是陷阱,舉步維艱的反倒變成他了,不得已之下幹脆随勢而動,右側防禦較弱,只能分散一下防衛。
“你可是折将了的。”她說,“不論怎樣都是我輸了,你恰好缺了那三子。”
蘇詩溫不語,看這棋盤頭一次看了這麽久,足足十分鐘!
“這臺階也給的太過分。”他挑眉,出駒後又上象!
竟然是不管唐一瞳的走步了,她詫異過後才驚訝地發現對方的意圖。
怎麽可能!
明明……毫無破綻。
“當初教你的人是把自己的方法灌輸給你,而這個陣勢太過精妙,想來那人也只是教給你玩玩,沒想過會碰到解局的人,自然就沒告訴你其他的應對方式。我想那人也告訴過你,這布局弱在中間,雖然看着似乎嚴密,其實就因為太過嚴密,尤其是中心,才叫人生疑。這招用的真好,虛張聲勢,要不是仔細端倪,根本看不出來……”
蘇詩溫見唐一瞳不言不語聽完那番話,立刻移了馬!
淡淡一笑,暗自搖頭。手下毫不留情上象給堵了去,還不緊不慢地,壞壞問道:“這可怎麽辦是好?”
“……”
這可怎麽辦是好?
唐一瞳第一次覺得眼前這個人究竟有多讨厭多欠揍!
他也不顧那目光,不客氣地打算真的欺負到底了,一個炮打過去,恰巧與駒回合在一條直線上,步步緊逼,甚至叫唐一瞳看出了死局的苗頭來!
她默默移了将。
——她竟然移了将!
她被迫移将,就已經昭示了敗局。
蘇詩溫立刻走子,一下踩死了她左側的象。
而唐一瞳能做的也只是以子換子,局破之後想要反敗為勝已經很困難了,這一下是從占優勢掉到低谷,而面前這個混蛋也只用了十分鐘就看破!
是的,當初她學的即使很認真,沒有天賦被少年一語道破也是真的!所以學會的布局多卻不能運用,更別提反擊了,遇到破了局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當初,他并沒有教她如何置之死地而後生。
“真想跟教你下棋的家夥對局。”蘇詩溫饒有興味,“那一定會非常有趣。”
說罷,手下一疊!
唐一瞳認命地笑了:“還需要繼續嗎?”
“你說呢?”
“我輸了。”
蘇詩溫挑眉:“不必說出來。”
“我輸了!”
“……”
“我輸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一瞳你不要發瘋。”
“我好爽啊好久沒被這麽虐了!”
“……”蘇詩溫嘴角抽搐。
唐一瞳站起來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豪氣蓋世小手一揮:“兄弟!以後多來虐虐我,我要找回從前那憋屈的幾個月!”
“……”他說,“以前經常被虐?”
“是的。”她淡淡道,“一幫人在旁邊看着,我被打的落花流水,一點反手餘地都沒有。從來就沒有贏過,那種感覺真的可以把人逼瘋。”
“想起來什麽了,講出來聽聽。”
“不行不能讓你知道的太多,你這樣對我很危險。”
“要害你早就動手了。”
“就是不告訴你!”
“真是惡劣啊,虧我引導你回憶過去。”
“……”她默默吐出一句話,“從開始說下象棋就是故意的?”
“不然你以為我突然抽風要跟你下棋是怎麽回事,真的因為無聊?”
“好吧。”唐一瞳聳肩,“我真讨厭你,不想記起來還逼我?”
“你還是早些想起來比較好。”
“既然你知道那麽多,直接告訴我就是了。”
“準确的說我并不知道多少你的過去。你必須自己想起來。”
“為什麽?”
蘇詩溫忽然有些神秘地眨眼,那眸子裏卻滿是黑黝黝的莫測。
“如果忽然什麽都記得了,你的精神會崩潰……”
“吓唬我?”
“是真的。”他有些邪氣地挑起眉,語句越來越柔潤,“會變成……瘋子哦。”
“……”
“前提是,你的意志力很脆弱。”
唐一瞳太陽穴一跳,斂去了玩鬧的情緒,認真地問他。
“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很讨厭?”
“你是第一個。”
“還有什麽是你不知道的?明明是無邊際的猜測,卻能次次猜中,就像別人的命運都在你手裏一樣,既然知道了,藏着就是,為什麽還要來我面前說這些?”
“如果我不這樣做,你以為你還能活過今年十一月?”
“……什麽意思?”
“傻瓜。”
唐一瞳不自禁地伸手紮住他,緊緊緊緊地:“你說我快死了?”
“我騙過你嗎?”
“……”
“我說過,要你自救。”
“……”
唐一瞳依舊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這個忽然宣布了自己死期的人。
“我不可能插手,能救你的只有自己。”
“我……”
“唐一瞳,永遠都不要懷疑我。”他一字一句道。
——唐一瞳,永遠都不要懷疑我!
這一句如同石破天驚,她愣在當場!
那記憶裏,又被勾出了什麽,這樣熟悉的句式,到底是怎麽了,誰還這樣說過?
……蘇詩溫,你真的是,非常讨厭啊。
她腦中一陣劇痛。
☆、Chapter22
2011年八月。
恰是萬裏無雲的晴朗好天氣,一架毫無标志性的私人飛機悄悄降落在日本東南方最隐秘的山林處。
程皓雪撐開了一把白綢傘,瞬間一片陰影照在她的臉頰,在深深叢叢的綠林裏,那白色格外紮眼,她輕巧扶着階梯走下去,從傘底擡頭向幾乎被淹沒的石階路望去,長長嘆了一口氣。
呼嘯聲中,那架私人飛機在她身後重新起飛,這裏竟是只留了程皓雪一人,而她面無表情按下狂飛的裙角,輕身一閃,擡步便走了上去,那山路深深,也不知通往哪裏。
山路很長,非常長。
萬籁皆寂,連鳥鳴都聽不見,如若不是曾經來過,她都要誤以為自己是迷了方向。
可是沒有錯。
千紙鶴總部,便是坐落于此。
汗水打濕了她的衣衫,那臺階上的血跡依然可見,昭示了不久前曾發生過的慘烈激戰
程皓雪想起了那個一臉桀骜将她當做親妹妹看待的男子,往事席卷而來鋪天蓋地,幾乎連思考能力也要喪失,就在去年七月,她曾極力尋找,她曾費盡一切心血查遍了将近三千萬條程氏記錄的消息,卻只能頹然坐倒在陰冷的聯絡室,接着被父親叫去狠狠責罵了一頓。
她不甘心。
別人都說他死了。
她從未這樣不甘心過。
所以她來了,也是為了讓一年後的自己徹底死心。
千紙鶴,整個東亞最機密最權威的信息籠絡暗樁,創造它的男人只用了五年時間,身為不少人的頭號公敵兼委托對象,危險探頭只待浮出水面。要說這個秘密地點也是他帶着她來過的,曾講到取名,本以為是信手拈來的千紙鶴三字,也便沒有過問。直到後來她才知道那是一個女孩名字的開頭字母縮寫,而那個人是誰她竟無從得知。
林纾,她的救命恩人,被她當做兄長的男人卻在去年葬身太平洋,飛機失事。
就像一場預謀,連遺囑都立好了,程皓雪從來不幹涉他的事情,也不知他身邊還有些什麽人,但是萬萬如何都沒有想到,接受千紙鶴的繼承人,竟然是看起來和林纾一絲關系也沒有的家夥。
這裏的惡戰剛剛停歇,便染紅了她的鞋底。
林纾,我來見他了,你又料到了嗎?
山路那麽長,和那年一樣,她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是這樣,走了好久好久啊,就跟在林纾身後,談笑溫婉,影子從樹間落下來,這路也一點都不漫長。
今年三月,繼承人正式接手千紙鶴,而剛上任立馬遭到各方诘難,八方勢力似乎都想一舉滅了千紙鶴,而林纾留下的人三百餘位,個個出師不凡,一半人員将山莊圍護得絲毫不露,而剩下的人跟着秘密前往協助的交好家族,從山腳下展開一場惡戰。
程皓雪不知道究竟是怎樣做到的,但的确是對方傷亡慘重。她聽聞八少說,那位繼承人一路從山腳殺上末路,無人可擋,所過之地只留下一片血跡和屍體。
最後山頂上的人只見他扛着一把M134從硝煙中走出,一身的血。
還聽聞,男人善用刀,可輕易不出刀。
這叫程皓雪立刻想起了一代宗師逸刲子,畢生用刀,手下便有着的兩位徒弟,這可是連親兒子都不傳,唯傳了兩個外人的絕技。其中一個是曾在爛尾街一戰成名的唐九折,一位便是蘇家最荒唐的長子。
而這次的戰争中他也沒有出刀,可他贏了。
程皓雪想不明白是用了什麽手段贏得了這場極為懸殊的掠奪戰,但蘇詩溫用行動證明了林纾的選擇。
她停下腳步,在朱紅色大門站立了許久,深吸一口推了開來。
無一人。
叫她驚訝,叫她幡然入夢般歡喜,因為所有擺置的一切和數年前一模一樣,占地極大的山莊流水潺潺,竹濤隐隐,跨過石板路,繞過長廊,小池旁還開着多年前的花朵,連梅樁都在原位,主廳蘭莊前依舊擺着兩尊石像,獨屬的标志性怪鳥尖嘴微張,頭頂是随風飄蕩的紅燈籠,木樁染了紅漆,一派祥和安靜,她緩緩走近,放下手中傘,看見門口隐約露出的衣角和人影,帶着笑腔問道:“你們就是如此對待客人的嗎?”
半晌廳中才傳來一個聲音:“怎麽好意思打擾你登山的雅興。”
“堂主真是客氣。”
程皓雪挑眉,大廳赫然九人,兩排分座,左右各四位,個個都是她曾見過的元老級人物,追随林纾多年,而堂上最是悠閑的一人顯然候她多時,茶涼了許久也不曾換,一身累贅一般繁重卻華麗至極的和服,純黑色的低調奢華和大紅的張揚交雜在一起,竟然是說不出的驚豔,再襯上那張臉,叫她瞬間啞了聲音。
蘇詩溫。
果然是他。
這衣服她認得,也是林纾定下的規矩,而這身華裝林纾穿起來是一派尊貴,但面前的男人居然穿出了邪氣。
望向坐居中央的人,她打量一番又細細觀視那剩下八人,瞬間一陣陰寒入骨,叫全身跋涉而來的昏熱都消失,啞了嗓子才淡淡開口,而被質問的數人默不作聲。
“你們怎麽回來了?”
她看向左手第一位的男子,緊緊皺眉:“你不是跟在他身邊的嗎?”
“程小姐,請你不要插手。”
程皓雪聞言心中盛怒,手指緊緊握住那把白綢傘,一字字道:“我必須要一個解釋。”那語氣不善給了左側的男子,而目光卻是對着高堂之上的人。
滿堂沉默。
“林纾死了。”他淡淡吐出這四個字,然後在她得到确認幾乎錯愕和驚怒之中,又緩緩道,那字句仿佛被水浸潤過,怎麽聽都帶了戲弄。
“……你信嗎?”
程皓雪看着他。
蘇詩溫笑道:“他們為了等你可是浪費了将近一個時辰,你明白我說的意思,這對于一個毫不相幹的小丫頭,究竟有多麽奢侈。”
此言一出堂上八人幾乎一僵!
“這會是你最後一次來千紙鶴,牽扯太多難以抽身是林纾不願見到的。”他微微笑了,“看來已經不需要我多言。”
程皓雪心中舒了一口氣,當即明白了一切,她靜靜向堂中八人做了最高禮儀以示謝意,而受禮的八人皆是還以一禮。
這些全部都是林纾教給她的,就如同整個千紙鶴內部有着秘密暗語一般。而如今确定了他的生死,心下立刻安寧。
程皓雪走上前去。
“可以單獨談談嗎?”
後山種過山茶花,她記得開的豔豔的那年恰巧是林纾創立千紙鶴打下基礎的一年,那時林纾還戲言一般要行結義之禮,她則真的找來巫香立誓一般認了他做親哥哥。
現在又走回這裏。
“你知道他在哪。”
“你明知道我不會告訴你還要問這一句。”
“你和他很熟麽?”
蘇詩溫一笑挑眉;“幾面的交情罷了。”
程皓雪立刻出聲:“那他怎麽會将千紙鶴全權交給你!”
“嗯……”男人摸着下巴似乎很嚴肅的思考了一下,然後告訴她,“可能是因為我長得比較可靠吧。”
“……扯淡!”她忍不住。
“居然這樣說,真是太傷我心了。”
“……”程皓雪迅速被惡心了一下,然後确定這個家夥的确就是個纨绔子弟,還是自來熟的那種。
說來也奇怪,明明算是陌生人,這個家夥卻給人一種可以輕易信任的感覺,而林纾将千紙鶴交給他後,無疑讓風雲大陸的唐氏和蘇氏聯手的恐怖勢力如虎添翼,更加穩固不可摧,而蘇詩溫則是幾乎掌控了整個上流社會的命脈,不為人知的各種機密都會經過處理被隐藏利用。
哥哥,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你在擔心麽。”男人眼角總挂着笑意,那笑卻是隐了不可思議的冷,是六分輕薄三分漠然,還有一分的空白,再細細看來又什麽都沒了。
“我不會違抗林纾的心意,程氏在千紙鶴和蘇家的庇護下絕不可能出任何差錯,就算将來我連着千紙鶴一起倒了,還有唐氏給你們撐腰。”
“……”
蘇詩溫有了幾分興趣,被林纾如此看重的人居然是個未成年的小姑娘,況且這姑娘徒步走了一個時辰拒絕任何保護,來了這裏首先質問的便是忠誠問題,之後迅速分析對話反應了過來,竟也不再詢問林纾為何假死一事,而是面上游移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怪問題。
“千紙鶴應該是直屬你名下,不屬于蘇氏吧。”
“……”蘇詩溫頓了一下,“你問這個做什麽。”
“沒。怕哪天你要是也‘戰死’了,我還有機會把林纾付出心血的千紙鶴要回來,而不是直接面對蘇氏。”
“心眼真毒。”
“你也不是什麽好人。”
程皓雪直到回國後睡了一覺醒來,才忽然記得那一次的拜訪極其迅速,竟然只用了五個小時不到,而更叫她大跌眼鏡的是第二日便立刻在報紙頭條上又看到了蘇家大少爺極為荒唐的行為,最絕的幾次還有小報紙宣稱他與安德烈王子有着密切交往,不僅如此安德烈王子那即将舉行婚禮的未婚妻在婚禮前一日消失蹤跡便是跟了蘇詩溫私奔雲雲……
程皓雪又想罵扯淡了。
真是沒料到這厮丢下千紙鶴又滾回了大陸給衆人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
而第二次見面也是如此之快,家族聯袂舉辦的夜宴,她極其敷衍地出去晃了晃場子,自然是同幼小發友淩文潔一并,本來也只是走一走,便聽見好友扯着衣服小聲嘀咕:“看那邊!”
談笑風流,幾乎組成了一個包圍圈,那身側全是女人環繞的家夥沒有大腦的人也能猜出是誰。
一陣嬌笑盈盈傳來,淩文潔忍不住發出感慨。
“簡直是一發光體外帶着火的那種,看身邊一群飛蛾撲火,那些豪門子弟嫉妒的眼裏都要飛刀子了……”
程皓雪譏诮地笑笑:“家族的長老真是幽默啊。”
蘇詩溫目光瞬間移了過來,似是料定了一般,隔着人群分辨不清他在看誰,但程皓雪擡眼迎了上去,無聲地啓唇,好久不見。
真是好久不見啊,蘇少。
對方付之一笑,遙遙舉杯,似多情若無意,再側首已經是發話逗得那群未涉世的天真小姐們笑聲一片。
就算風流如此依舊受到女人的追捧,原因不外乎那幾個固定模式,她們寂寞尋求刺激,她們需要安撫和甜言蜜語,而那個男人恰巧又會猜心,幾張面具摘了戴戴了摘,又裝君子又是痞子,還有那一身磨砺不去,在血裏浸泡過的淩厲和殺機,那群上流社會未經世的小姑娘看不出來是什麽,卻能感覺到,這對她們來說換一個詞叫真爺們。
都是游戲一場,風流又怎麽,礙着誰了?
況且蘇詩溫年少多情,樣貌又偏生的好,手段使的不露聲色八面玲珑,面對這些個小姐來者不拒,竟是誰都不會被冷落了去,被看上一眼還會産生被人在意的感覺,簡直是不可思議。
程皓雪再無興趣,轉身便走。
☆、Chapter23
唱片推入,音響裏緩緩放出的是一首鋼琴版Dear My Home Town,旋律撞擊進心底,優雅美好又帶了悲傷。
程皓雪白不厭其煩的聽,從早上一直放到晚上,循環如此從未改變,徹底治愈了她前幾日聽的賈鵬芳專輯,那二胡拉得撕心裂肺天崩地裂,她整個小心肝都顫碎了,好不容易現在拼湊起來。
随手抽過千紙鶴收割來的數據,字字詳細準确外加某人的親筆批注,那架勢活脫脫是培養下任接權人的,她不禁眼角一抽丢到一邊。
可依然看到了。
二零零九年的盛世弦戰争霸于路途殊遠的地中海,波及阿爾及爾大範圍的地下勢力暗鬥,中間還有第三方第四方插手,毫無疑問程氏也摻和了一腳,自以為瞞的天衣無縫,而近日卻被毫不留情地揭露出來還教育性地被人家拿來當案例。
那些批注傾注的心意已堪比傅雷家書,程皓雪就差點認為那混蛋是自己的親生養父了,由于弦戰是她第一次上手處理收集密報,多處不順和稚嫩,但在導師幫助下最終圓滿完成,那紙上是赫然列數着兩年前做法錯誤或不細致的地方,并加以教導,還不僅如此,幾乎每一次經過她手上的事都被挖出來批判一遍再教育。
這家夥……
還真把她當成候選繼承人了嗎?!千紙鶴有多炙手她可是很清楚。
他們文字□□流已經三月有餘了,而程皓雪真正好奇的是這被蘇家頭疼萬分的長子怎麽會懂這麽多?背地裏究竟還藏了多少東西?且不說使刀師承逸刲子,就那聽人描述的中肯評價玩弄機械槍支也是一把好手,甚至還有認真見過實況的言稱堪比頂級雇傭兵,流水一般柔和又無懈可擊,動作快準狠掐時間都是以秒記位!
她曾一個不耐私下去查關于蘇詩溫的全部信息,得到的只有一份正常到極點的資料,做的邏輯嚴密有理有據,時間也吻合,叫她看不出破綻來,那就是因為太完美導致不真實,她可不會傻乎乎的信了那份消息,要知道就連逸刲子收徒之事都是林纾告訴她的,林纾與逸刲子交情頗深,年齡相差很大卻根本不影響二人,否則就是靠她根本不可能知道這麽私人的事。
蘇詩溫此人,絕不似面上看去毫無波瀾,也不似衆人所言。
那虛虛實實難以分辨,她怔然着忽然想到一個詞。
深藏不露。
可是……為了什麽?
一定有目的,讀史中古來那些隐藏頗深的人才最具威脅性,就像她剛收到密信,千紙鶴全權由蘇詩溫接手時,一瞬間只覺得不可能,是哪裏出錯了!
那他的目的……又是什麽?!叫所有人都以為不學無術放蕩形骸荒唐至極,用了豔麗的僞裝把整個人包裹起來,拒絕賞識和贊譽,背負沉重的職責和罵名,叫整個蘇家無不搖頭嘆息……
程皓雪迅速在大腦中來回思索,湧出的資料密密麻麻浮現上來,可她卻忽然愣住了。
還有一個可能,為什麽要僞裝?
如果是動物……為什麽會僞裝?
她微笑起來,找到了答案。
手下迅速開啓IMP頁面輸入連接符,指下飛快跳躍!瞬間拼湊成了整個蘇氏的家譜!
蘇氏身為同唐氏并肩聯袂的大家族,加上長子間關系友好,地位更加穩固如日中天,這一點是依靠于蘇詩溫。
混亂,絕對,非常的混亂!她從未見過如此驚人的家族!
那亂的離譜的人物和身份拼接在一起,蘇氏老主多年前竟是與唐老主死不往來的對頭,鬥了多年誰也沒奈何誰的死對頭!直系下的第一任子女又分散到各戶下,幾乎都是同父異母……再往下來,現任蘇氏竟然沒有主母!細查開,那當過主母的女人改嫁四次!
……
程皓雪徹底無語了。
那女人改嫁四次居然全是親屬!這究竟有多離經叛道?!第三次還是同蘇氏老主這個進了墳墓的人結婚,天啊,這父女……
往下看又是一片雜眼,蘇氏第三代子嗣衆多,卻莫名奇妙一個個都生不出孩子,養子便有兩位,最終喜得孩親的是一對年輕夫婦,共撫育了兩位孩子,不用說第一位便是蘇氏長子,蘇詩溫。接着便像家族痊愈一般,那些往年無法懷孕的都能生了,接着便一個接一個争先恐後,生怕自己孩子出來晚了分不到一杯羹,而對于他們所有人來說最具威脅的便是……
她還注意到,蘇詩溫的父母實在太過平凡,這個平凡即指的是在蘇家不得老主看重,最大原因是因為這二人無一人是留着蘇氏血脈的,其中一位便是領養,再加之蘇家看重傳統,講究長子為先!
程皓雪徹底明白了。
所有的利刃直指蘇詩溫!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障礙,盡管父母才華橫溢卻始終不得器重,但是規矩擺在那,長子優先考慮繼承。矛盾就來了,這簡直就是死亡的催化劑!
不過,他居然還有個妹妹?
這可是從未聽說過!
蘇詩顏……她手下立刻飛速調查起來,比蘇少小了不少,和她年齡倒是相差不多,現居?曾就讀?照片?籍貫?……什麽都沒了。
什麽都查不到,再看就只有最後一條,已經與蘇家斷絕關系!
……斷絕關系?她皺眉。
手指下滑,默默頓住。
蘇安夫婦死于2005加裏維亞恐怖襲擊爆炸事件,屍骨無存,曾是數年前商戰幸存者之一……
程皓雪腦中忽然有了一個猜測,蘇詩溫同唐九折的交好絕不可能只是年少的友情導致。
唐氏的唐九折和唐九妍,蘇氏的蘇詩溫和蘇詩顏。
而今天能被衆人所知的只有唐九折和蘇詩溫。
如果不是她知道這些信息,怕是誰都不可能猜到唐蘇兩家的交好源于上代!桑唐夫婦必與蘇安夫婦為親密戰友!
而如今,已經是沒人會猜到了。唐九妍身死,就是生前知道她的人也少之又少,而蘇詩顏的資料被處理的幹幹淨淨,就不知道最後那一句與蘇家無關的聲明留下來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這手筆……
程皓雪深吸一口氣,擡手拔出了連通器,瞬時屏幕一片漆黑。
作者有話要說: 有小天使看了對不對QAQ求個爪印讓我知道這文有人看啊嗷嗷~
☆、Chapter24
程皓雪第一次見到她,入目便是純粹的白。
給人感覺她也是無暇的一般,叫人忽視了她的五官,而再細細看去,就會發現那是怎樣一種別致的美感,細膩的皮膚和大而漂亮的水眸再襯上如瀉的烏木黑發,就如童話裏沉睡的公主,蒼白柔弱,又透了一股不可思議的韌勁,仿佛多大的困難也壓不倒她,整個人安靜到猶如空氣,又讓人無法忘記她的存在。
靈動而美好。
讓人産生錯覺,她就是應該被小心珍藏,細心呵護受不得風雨,像留在玻璃罩裏的花。
直到相處久了便發現,唐一瞳和同齡的人相比更像孩子,又讓人覺得她成長的太快。矛盾而真實。也是後來她說了傷人的話便離去,幾日不曾出現,程皓雪才怔然起來。
她忽然發現自己忘不了那些神情。
在無意間,對方透露出的……
就在那次失去理智瀕臨崩潰的談話中,蒼白的臉上洋溢着溫暖人心的笑容,滿是幸福,仿佛回憶是世上最美好的事,而說出來的話和無焦距的眼神,都昭示了眼前的人神智已經喪失。
程皓雪真切感到了恐懼。
再次見面是學校組織的活動,程皓雪一下車便見到不遠處白色的人影,蹲在小路旁去聞花香,姿态仿佛最溫柔的親吻,面上是淺淺的笑。
她看到了唐一瞳,卻沒有理會。
淩文潔總一臉無奈地聳肩然後說,小雪你就是悶騷。
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悶騷。
又像是命運将他們推到了一起,一同上路,程皓雪細細打量她,發現了不少稚氣可愛的小舉動,忽然就産生了一個讓她都莫名其妙的念頭:這個女孩一定非常喜歡向日葵。
讓程皓雪同樣驚訝的還有看不透的過去,她明明什麽都不知道的模樣,卻偏偏說出他們都料不到的話。
而且連本人也露出迷茫無辜的樣子。
實在令人費解,一路上幾乎所有人都用複雜的目光打量過她,而她毫無察覺,每次不是低着頭看腳下的泥巴,就是望望雲,盯着路邊小野花,小生物瞅個不停。
所有人沒說什麽,但都放慢了腳步,誰都發現她行的路程越遠,臉色越是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