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七回時,她終于明白什麽叫做舉步維艱
的跡象,然後變得堅定。
雙眼捕獲她的視線,緩緩搖晃袖口謎一般的繡紋,在一瞬間看到她猛然迷離的模樣,他輕聲道:“……你知道,這是哪裏嗎?”
充滿了蠱惑力的聲音和眼眸,将整個空間扭曲成了詭異的形狀,一片在她眼前鋪張開的迷霧,又忽的散了。
“你是誰?!”
她撫着急促呼吸的胸口,擡眼看去。
……
……催眠……無效。
……
那雙眼中的清明騙不了人。
寧毀之不知該露出什麽樣的神情面對她。
他該高興還是悲傷,她如同未曾忘記時一樣,不被他的催眠所迷惑。
……
桑瓷擡頭時,是滿心的驚恐。
那種奇異的錯覺散去,是對這詭異力量的恐懼。
可是她只看到了對方眼裏複雜的情感和掙紮。
于是她第二次開口:“你是誰?”
Advertisement
……
那麽,他是誰……呢。
……
或許他是有名字的。只是那個可能知道他真正名姓的人,再也記不起來了。
他也沒有機會去知道。
背着一個不被自己所承認的代號,就這樣……活着。
……
寧毀之看着她的眼睛,眉頭微微皺了又舒展,仿若三月新生的枝,那唇邊微微帶上了一抹笑,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溫柔溢了出來,就在眉梢。
可是她看到了一閃而過的悲哀,在那雙攝人心魄的眼底。
黑暗的流光,背後的山河畫卷,潛藏在那雙眉眼之下。
“我的名字……”
我是……
她不由睜大了眼,想要捕獲那每一個微弱發音所組成的字句。
他眼神閃爍着,眉頭間又充溢了痛楚,然後他別過頭去。
“……寧毀之。”
她擡起臉來,仰頭看着,大腦中一片空白,緊接着是崩壞的磁帶般在腦海中叫嚣的聲音!蒼白的指尖就快要觸碰到他的臉頰了,她的思維和動作不受控制,就那樣被吸引過去。
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幾下,最終卻依然是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顫抖的手縮了回來。
……
如果……
……
他……
……
然後她轉過頭去,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蒼白瘦弱,沒有一絲血色,眼裏是失了光彩的空洞。
她幾乎能看到站在身後死亡的影子了。
就快要籠罩她整個身軀。
……
還要這樣活多久?
……
她雙手捂住臉頰,無聲的抽噎起來,淚水透過指縫打在地板上,那滿心的錯覺,幸福的錯覺,竟然會是在看到這個陌生男人之後。
誰來救救她。
她不要這樣被關起來,她也想……站在那片藍天下。
即使不能快樂的活着,死去也可以吧。
畢竟她什麽都沒有,整個人像是被憑空捏造出來的一般。
廢物一樣,怪物一樣。
……
寧毀之看着她哭泣的時候,心髒如同被刀割一般。
為什麽要承受這殘忍的命運,那瘦弱的肩不該背負這些。
或許那樣溫暖和快樂的笑容,曾經讓他怔忪的笑容,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身上了。
可是……
可是。
他不該這樣動容。
……
等到他蹲在了她面前,他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
那雙充滿着淚意的眼眸裏,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叮當……
他深深地看向她的雙眸,笑容無比溫柔。
“你看——”
……
她不受控制的沉溺了下去,聽着那聲音,看到他的嘴唇無聲的動着……
然後……
……
白色的牆壁轟然倒塌,滿地生長出碧綠的草!
攀沿在樹枝上面的藤蔓覆蓋了一片天空,此刻在滿山滿野都開滿了藍色的小野花,青青的草叢幾乎要将她淹沒,湛藍的天空上掠過成隊的鳥的影子,清爽的涼風帶來了一陣陣熱烈的蟬鳴,陽光灑在了每個角落……
在這高野的草叢裏,隔着幾個世紀的聲音,穿雜在風聲裏。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這是多麽美麗的世界……
缭繞在耳邊哼吟的歌謠,穿越了空間,響徹在整片大地上!
這是一場更為盛大的錯覺。
溫暖的風吹低了整片原野上絢爛的青草。
她快要窒息。
……
你看——
……
☆、Chapter85
顧墨第一次看到她恢複了些許正常人的樣子。
他并不知道是什麽讓她改變,但這樣的變化無疑是好的。
喂她吃飯的時候也不再發呆,寂靜後會伸出手去逗弄撒歡的犬,那雙眼中始終平靜着,平靜的看着他。
這多好。
即使沒有依賴和他所希望的東西,至少也沒有痛恨和憎惡。
可是她從來也沒有開口叫過他的名字,虛弱的身體沒有一絲好轉的跡象,反而有越來越瘦的趨勢,盡管現在已經不抗拒進食了。
他想應該再快一些。
再快一些,等他籌備好了一切,就帶着她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像是當年唐九妍所期望的一般。
……
每天晚上他都會耐心給她講故事。
也只有這個時候她才會和他說說話,那又柔又軟的嗓音仿佛一把小刷子,撩撥在他心口,忍不住也放緩了聲音,溫柔的像哄着自己心愛的寶物。
她喜歡聽童話,就像多年以前被感動的模樣。
……
“她說只要我為她采得一朵紅玫瑰,便與我跳舞。”
他摸了摸她柔軟的發,低頭看見那雙眼安靜的看着自己,但不同以往,此刻的眼中柔和了許多,有了點濕漉漉的味道,就像一只小動物。
“青年學生哭泣着,他的花園裏何曾有一朵紅玫瑰?”
“樹上的夜莺聽見了,它想要為青年找到那朵紅玫瑰。”
“她飛到玫瑰樹上:‘能給我一朵鮮紅的玫瑰嗎?我為你唱我最甜美的歌。’”
“玫瑰樹搖搖頭,回答道:‘嚴冬凍壞了我的血脈,暴風打斷我的枝幹,今年的我不能再次盛開了……’”
“夜莺央告說:‘我只要一朵紅玫瑰,一朵就夠了,難道沒有其他辦法嗎?’”
“玫瑰樹答道:‘有法子的,只有一個,但是太可怕了,我不敢告訴你……’”
……她忽然低下了頭。
顧墨停了下來,指尖摸到了涼涼的淚水。
她将頭深深埋在了衣袖裏。
“……為什麽哭?”
微微顫抖的肩膀慢慢沉靜下來,她沒有說話,那雙溢滿了淚水的眼睛被手遮擋住,她那一瞬間察覺到無比深刻的熟悉感,就在胸口,然後仿佛早已知道了結局一般……
她微弱的聲音哽咽着:“為什麽……”
顧墨握緊了她的手,能夠感受到正在強烈掙紮的內心。
她抓過了書,一字字看下去。
一瞬間,美麗的玫瑰樹盛開在眼前,婉轉的歌聲唱在了耳邊,她看到那一襲漂亮的月光。
……
青年看到了在橡樹上歌唱的夜莺,他自語道:‘那夜莺确實漂亮,但是她有感情嗎?我怕沒有!……沒有誠心的內涵,肯定不會為別人而犧牲……可是誰不知道藝術是自私的……承認她有醉人的歌喉,可惜那種歌聲毫無意義,一點也不實用。’
青年回到房間,繼續想念着他的愛人,片刻熟睡過去。
……待月亮升上天空……
夜莺飛到那棵玫瑰樹上,将胸口壓向尖刺,疼痛頓時傳遍她的身軀,鮮紅的血液流了出來,她整夜的歌唱起來,那刺越深越痛,生命的血液漸漸流去……
玫瑰樹催促着叫喚:‘靠近一點,小夜莺呀,黎明就要來臨,玫瑰還沒盛開……’
夜莺連忙将刺插得更深,深入骨髓的疼痛伴着玫瑰花刺入她的心房,紅玫瑰盛開了,而她躺在了亂草叢中死去。
……
青年學生打開窗戶,他驚呆了。
‘這居然有朵紅玫瑰!’他連忙摘下了玫瑰,向着女郎家跑去。
……‘你說話,我若為你采得紅玫瑰,你便同我跳舞。’
女郎皺着眉搖頭,‘大臣的侄子送我許多珠寶首飾,珠寶可比花草貴重得多,這花兒配不上我的衣服。’
青年憤怒而失望,這就是愛情的真相嗎?
‘你真是個無情無義的人。’他将玫瑰扔在了街心,車輪從紅玫瑰上面碾過。
……
她捂住嘴,仿佛看到了那墓碑上斑駁的痕跡。
……
……她明明知道的。
這麽熟悉,這樣窒息。
……
“愛果然是非常奇妙的東西,比翡翠還珍重,比瑪瑙更寶貴,珍珠,寶石買不到它,黃金買不到它,因為它不是在市場上出售的,也不是商人販賣的東西。”
……
那一剎那她被滿心充溢的愉悅和幸福包圍,眼前的世界仿若初生一般純淨,柔和的月光灑在了桌前,而她像是小小的孩子一般,蜷縮在床頭,只有五六歲的模樣,捧着一本書,感動的小聲抽泣。
那是什麽樣的年月?
那個孩子真的是她嗎?
……
她被人抱在懷裏,那雙手為她擦拭着淚水,忽然之間她聽到低柔的,竟帶了些許笑意的話語。
“有那麽感人?……”
“哭成這樣……”
……
為什麽會不懂。
……
她抽噎着擡起頭來:
“……你……沒有、覺得很想哭嗎?”
指尖微微顫了一下,然後為她擦去臉頰邊的淚水。
桑瓷,我入不了天堂,我依然無法為你所感動的童話流淚。
我這樣的人,本身就是要下地獄的。
她看到他笑了。
“……傻瓜。”
“像個小孩子一樣……”
☆、Chapter86
她為他開了門。
在那個男人不在的時候,她看着窗外,神情就像是貧窮的孩子貼在玻璃上饑腸辘辘,看漂亮的櫥櫃上放滿的糖果。
于是她開了門。
那微微顫抖的,不正常的,帶了急切味道的聲音竟是自己發出來的。
“請你……再讓我看一遍吧……”
她在對方眼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然後他低聲說,“好。”
……
當全身心的相信,便會……在那有魔力的聲音下,看到那樣的世界。
比雨天所帶來的幸福和愉悅更為強烈。
寧毀之就像一位魔術師。
讓自己仿佛沉浸在另一個真實的世界,她所奢望的地方。
……
那個人回來的時候,她早已乖乖躺在床上,床頭擺放了許多書。
他以為她睡着了,便輕手為她蓋了一層薄被,在走的時候卻被拉住了袖子。
膽怯的,微弱的音線顫抖着。
“我想去外面。”
顧墨微微皺起了眉,“去外面做什麽?”
仿佛鼓起了所有的勇氣一般,軟軟的聲音大了一些。
“你不能總把我關在這裏……”她小聲嘀咕,“我不是你養的動物。”
顧墨驚訝中帶笑,已經有些微的不可思議,她居然肯壯着膽子這樣說話了。
可這樣的理由沒有什麽不對,他也心疼被孤單關在房子裏的她,不該這樣寂寞。只要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等那些事處理完後,他就會帶她走,然後有大把的時間陪着她。
但是他同意了,只為看到那張素來蒼白抑郁的臉上,能夠出現一抹笑。
“好。”
外面也是一片讓人顫抖的藍。
海水的湛藍,就和天空是一樣的顏色。金色的陽光灑滿了大地。
這裏看起來更像是被封閉了的與世隔絕的孤島,那棟房子就在這個面積不大的島中央,需要穿過一片片樹林和公園,她沒有在路途中見到任何路人,更加證實了那個想法。
曾經轟鳴在屋頂上方的響聲有了來源,不遠處是一架私人飛機。
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多久,但無疑走出那個牢籠給她帶來了希望。
出門的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鞋帶松開了,忽然看到顧墨蹲下身去,高大的身軀整個猶如跪拜在了她的面前,剎那間所有入目的場景都變成了空白,只看到了那人低下的頭和雙手拉慢了的纏繞的動作。
那身影倒映在了裝飾櫃的巨大玻璃上。
就像是他所說的一切,他以最好的禮遇對待。
這個人盡管給她帶來無限害怕與恐慌,可卻從未露出過兇狠的神情,她可以看到他在別人面前十分冷漠殘忍的命令,但一回頭對上她的時候,就會變得溫柔和遷就。
這樣強烈的發差反而讓她産生了一種受寵若驚的錯覺。
但是被拴在牢籠裏的感覺實在太過糟糕。
……熱熱的海風……
就像是……心中早已期盼了許久一樣。
她忍不住沿着海岸線奔跑起來,柔軟的沙粒踩在腳底下,逆行的風将她的頭發吹散在空中狂卷,連自己都沒有發覺,便迎着那片天揚開雙臂,像要把心中所有的喜悅從這個軀殼裏傾倒出來,讓它們躺在沙灘上共同分享這片陽光。
顧墨沒有來得及拉住她,他怔在了原地。
一直不肯多說話像是得了自閉症的她,追尋着什麽重要的東西一般就走遠了,一串串足跡被海水侵沒,那笑聲是他許久未曾聽見過的。
張揚的,毫不掩飾的,充溢了快樂,甚至比他記憶中昏暗的教堂裏的笑還要閃耀動人。
他曾以為再也不會聽到這樣的笑聲了。
一瞬間他的臉上出現了如同錯覺般的,欲哭的表情。
可是望着那背影,卻慢慢笑了。
他追了上去,合着滔滔海浪,他聽見她的歌聲。
那個調子無比熟悉,哼吟的旋律曾經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裏,就在光照亮的剎那間,他看見熏面朝着窗上的月光,一遍遍的唱。
……
她看見天,看見海,看見模糊的倒影。
就像是幻覺,也反複在心底出現。
視線落在那片波動的湛藍上時,她出現了幻覺,那片海水中生長出一大片的綠竹,沿着竹中心的小道一直通向未知的秘界,仿佛有什麽聲音傳了出來,她不由自主的靠近,伸手想要抓那片青綠,可摸到手裏的只有海水的冰涼,一連串孩子的笑聲從大海深處飄蕩了出來,和海浪一起鑽進她的耳朵,滲入血管,逼得她要往深淵裏跳。
她向深處走去,忽然一個小小的身影從身側閃了過去,那透明的影子有着溫暖的笑容,男孩子黑黑的眼睛裏全是暖意,他清澈的嗓音喊着:阿瓷,阿瓷。迎上前來,在她的手中放了一把竹笛,然後一個轉身,消失了。
她想要去追,可是前進太過艱難,一雙手将她抱了起來。
失神的掙紮着,那前方的路慢慢消了蹤跡。
“怎麽了?”
她轉過頭來,腰下已全被海水浸濕,看到他眼裏複雜的情感,連忙拉着他的手去摸。
“你看,你看,這裏有一片竹林……”
顧墨任着她,一瞬間心中充滿了愧疚和悔恨,那頻繁的幻覺他不是不知道,就像是現在她所癡迷的事物,在他的眼前不過是一片空氣,什麽都沒有。
看到對方的神情,她急切的辯駁:“有的,真的有!你看……”
伸出手時,那把笛消失得幹幹淨淨。
——就像是一切都是她在發瘋而已。
她終于安靜下來,怔怔的看着雙手,臉色一下子蒼白了許多。
“我……”
顧墨緊緊握着她的手,将她的頭按在懷裏,阻止那焦躁的恐慌和痛苦再次侵襲。
他一遍遍親吻她的頭頂,手指卻在顫抖。
“我看到了,別怕,我也看到了……”
她捂着眼,指縫間是涼涼的海水。
……
你能夠真正看到這個世界嗎?
你看到的世界是別人眼中的樣子嗎?
如果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為什麽會不同呢。
我所以為的……真實的東西……
不過是一場幻覺。
那麽被癡迷的,是不是連同我,也一樣不該存在。
……
……
☆、Chapter87
她已經許多天沒有見到寧毀之了,打掃的傭人說他去了瑞士。
自從海邊回來,她發現自己出現幻覺的時間越來越多,尤其是一個人呆着的時候,那雙眼睛仿佛不存在這個世界上,能看到許多難以想象的事物。
那些讓心忍不住溫暖起來的畫面和容顏,陌生的又叫人恐慌。
顧墨像是發現了什麽,開始頻繁的陪伴,直到有一天哨聲從海邊傳來,他沖着她眨眨眼,帶了一抹神秘,她還處在茫然狀态尚未反應過來,下一秒便被人拉起,向着密林深處跑去。
恍然間還能夠看到斑駁的石板,夏日的陽光從樹縫中漏了下來,混着急促的呼吸,有了異樣的刺激與甜美,雖然不知道是要去做什麽,可這種氣氛感染了她,不由有了那日在海邊奔跑的快意,忍不住笑了起來,虛弱的身體沒有辦法承受劇烈的運動,很快就吃不消了,但下一秒便被人抱了起來,竟像小孩子一樣被放在了肩頭,差點摔下去,幸好他高大的身軀有着寬厚的肩,她牢牢抓緊了他的衣領,雙臂如果張開就仿若要飛翔一般,海水的味道混着空氣飄蕩而來,越是近便越是凜冽,她居然在其中感覺到了無比的安全,就壓抑着劇烈的心跳,緩緩張開了手臂,在連綿的哨聲中,被人載着急速奔跑。
……像是飛翔一般的錯覺,有前方透過光亮的出口……
海水的味道滲透進血液,由呼吸親近與其融為一體。
在滔滔浪聲中強烈的風席卷而來,她看到了前方巨大的螺旋槳在高空中肆虐,哨聲正是從那裏傳來,那架私人飛機盤旋在淺水上方約兩米處,掉下了一處繩梯。
在轟鳴的聲響中她低下了頭湊近他的耳邊大聲問:“要做什麽啊?”
顧墨的衣角被強風吹得獵獵作響,回首時眼中忽然綻出異樣的光彩,唇邊不由有了一抹笑意,他低聲道:“帶你去我的故鄉。”
……
慢慢升起的飛機,讓海面愈發湛藍,清澈的海水下隐藏着的是歲月流轉的足跡,清晰到可以看見淺水灘處游曳的生物,待到真正至高空時,才發覺如此震撼,入目是無邊無際的藍,在深海處藍色更濃,水底下能夠看到清晰的黑影,她竟不由想象如果從這裏掉下去跌入水中的話……
浩瀚中來時的小島已經看不見了,飛行逐漸平穩,從雲中穿過,這一刻猶如做了一場大夢,她的記憶裏從未有這樣的感覺,也頭一次體會到了坐飛機原來是這樣,但如果能有一雙翅膀自己飛起來的話……
顧墨看她扒着玻璃往下瞧,眼裏全是新奇和向往,便知道自己這一次是來對了,忍不住摸了摸她柔軟的發,輕聲道:“行程有些長,你可以睡一覺。”
她回頭撅着嘴巴露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亮晶晶的眼裏綻放出生機,不再是原來那般死氣沉沉:“才不要。”說着又臉貼着玻璃來回打量。
飛越過一片片或深或淺的地圖版塊,海水的顏色早已消失,取代的是土壤上生長的蔥綠,可以看到隐隐約約房屋的模樣。
她絲毫不覺得累,在飛了差不多幾個小時後,高度慢慢降低,那一片土地開始出現淡淡的紫,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
純美而明豔的色彩,是那令人驚奇的景色,如果只是出現在畫卷上也無法訴說親臨的震撼。
Roussillon猶如上帝精心捏造的模具伫立在赭石山上,白色的雲朵仿佛要碰到群屋的頂尖,無論怎樣看都精妙絕倫。
時光在這裏仿佛也停住了腳步,那是無法比喻的節奏,走在幽深的小巷裏,一步步向上仿佛就要通往天堂,飛機降落在了不遠處,她伸手去摸牆壁上斑駁的痕跡,粗糙而充滿沉厚的質感,古樸的溝壑是歲月留下的疤痕。
她幾乎要被濃麗的色彩迷花了眼,這種純美而深重的顏色浸泡了心靈,空氣裏都是隐隐約約迷幻般的花香,她看的眼花缭亂,心中無法驚嘆世間還有這樣的地方,整個小鎮安靜而美麗,被牽着手順着階梯而上,也不知轉過多少個彎,這時她聽見了孩子們的歡笑聲。
不同于錯覺中清脆和熟悉,這次是真實的,飄蕩的音符仿佛可以觸摸,她伸手去抓,握在掌心的仿佛便是那天真而純粹的愉悅,她一瞬間笑的像個孩子。
那一片讓人窒息的美,深深淺淺的紫,迷幻的花香。
旁邊是一座恍若教堂般的建築,充滿了文藝複興時期的藝術感,卻是一座孤兒院。
它的名字叫做Lavender,仿佛建造了許多年一樣,牆壁已經有了斑駁的跡象,看上去卻十分堅固。
那一片炫目的紫色花海中,是一群開心的嬉鬧的孩子,他們的膚色盡不相同,有不少坐着輪椅,而可以奔跑的往往沒有手臂,有失明的女孩坐在院落前邊曬着太陽,這一切看上去伴随着缺憾卻又那麽美好。
忽然有孩子顫抖的聲音叫了起來,她猛然受驚的抓住了他的肩膀,将自己藏在了他身後,這時看到那個發現他們的孩子露出驚喜萬分的神情,用着她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呼喊,然後,所有孩子們都看了過來,能夠跑跳的立刻奔了過來,臉上充溢的是她看不懂的幸福和喜悅。
她唯一能夠聽懂的,是那一聲:“Papa……”
黑發的小女孩就坐在門前,第一個沖了上來,直接撲到了顧墨身上,桑瓷一瞬有種莫名其妙的失措,然後看着男人一把将小女孩抱在了懷裏,臉上也是溫和的笑,他們用着她聽不明白的語言交流,小女孩十分開心的親吻了他的臉頰,然後陸續過來的孩子們,七嘴八舌的講開了,又笑又跳,甚至還唱起了歌。她被那群孩子擠到了一邊,被孤立在了那個圈子外面,而圈子的中心,就是将她當寶一樣對待的人,但是此刻那個人像是忘記了她一樣,把溫柔和愛分給了這群孩子,自己竟像是被遺忘了,她說不上來這一瞬心中閃過了什麽,但她察覺到了自己的難過。
什麽時候竟然會如此在意一個人的關注和呵護,當失去的時候才發覺珍貴。
終于有個被擠在邊緣的小女孩失落的踮腳張望,然後喪氣的坐回了門檻上,她一轉眼發現了也同樣被擠在圈子外的桑瓷,悄悄打量着她的模樣,然後湊近了。
桑瓷只感覺到一個微弱的力量拉了拉她的衣擺,低頭看去才發現是一個不到五歲的小女孩。小孩露出白白的牙齒,笑彎了眼睛,口中吐出的是她仍舊聽不懂的語言。
桑瓷猶豫了一下,用英文詢問她,想要知道這個猶如天堂一般的地方是哪裏。
孩子懂得,眨巴着大眼睛,口中吐出一個單詞。
“Provence.”
她怔了許久,然後不由笑起來。
孩子又扯了扯她的衣袖,水牛一般的大眼睛裏滿滿的是好奇,她問:“Are you Gu’s girl friend?”
桑瓷一瞬眼神閃爍,沒有說話。她擡頭看向那片藍天,溫暖的陽光照射進她的眼眸,在這片晴空之下,是久違了的笑聲與歌唱,天真的孩子們在花海邊,将所有美好珍藏。
☆、Chapter88
我讨厭陽光,那個東西要刺瞎我的眼了。
所以我從來不出門,坐在窗戶前聽到他們嬉鬧的聲音,居然也會感到快樂。
或許這樣平靜的生活對于我們來說太珍貴了。
……
我這輩子都沒有辦法開口說話了,和其他賽亞軍的小夥伴一樣,我沒有雙-腿,那是在一次戰争中被地雷炸掉了的,在還能奔跑的時候,被敵軍抓到過一次,可能對方看我是個孩子,所以沒忍心殺我,也可能是因為他看到了我挂在脖子上的小吊墜,那裏面有我漂亮的妹妹和爸爸媽媽,哦,上帝,所以他把我捆了起來,扔到一邊,怕我呼喊,就随便從茂密的樹叢中撇了幾支全是葉子的枝幹,折了幾下塞進了我嘴裏。
我的确沒有辦法出聲了,他也沒有注意到自己力氣太大,那枝幹直接捅-進了我的喉嚨。
他放過了我的命,我卻永遠不能說話了。
失去雙-腿之後,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馬上就能去見我的爸爸媽媽還有小妹妹了。我不想爛在這片土地上,然後被蟲子啃掉,清醒後我便向着戰場邊不遠處那條河爬去,爬到中途的時候擋在了路中央,那條泥濘的路上走過不少車,全都繞過了我,心驚膽戰的,我還以為這群畜生會直接開過來碾死我呢。
傷口肯定感染了,小時候爸爸就特自豪說他兒子能忍,因為那時我很調皮,但不管受了什麽傷都一聲不吭,幾次做菜的時候砍傷了手,把小妹妹都吓哭了,啊曾經我也以為那只手廢了,但後來我發現一個樂趣那就是吓我的小妹妹,她哭起來的時候可招人疼了。
可是她死了,我再也沒有機會把她抱在懷裏給她擦眼淚了。
她也是被炸死的,被人抓去當人體炸-彈,不到四歲,那群畜生給了幾包糖就把她騙走了,叫她順着那條路走到樓裏去,被算計的一方根本沒有料到一個毫無殺傷力的小孩子能做什麽,這的确是個好辦法,我甚至不知道她是這樣死的,直到找不到她,才聽說那裏發生的恐怖襲-擊,有人說是個年幼的小女孩,穿着一身花裙子,直接炸沒了,我才知道她死了。
我本以為那輛越野車也會繞過我開過去,再不幸就被車輪壓扁,可哪一種情況都沒有發生,最匪夷所思的就是它停下來了,我想這是我做夢都不敢相信的事。
我被人救了。
在營地呆了半年之後,被送上飛機,來到了法國。
救我的人有個中國名字,他姓顧,我本抱着滿腔感激,在得知他真正的名字後全變成了憤怒。
那是響徹每個災難地區惡魔的名字,人們對它又愛又恨。倘若沒有他,戰火便不會蔓延這樣久,但如果沒有他,我們的家鄉可能早已被夷為平地。
我真想不通他為什麽要救我,可能也是因為他發現我是個孩子,下車後蹲下看我的傷勢時,看到了我脖子上的小吊墜,我記得他的眼神在那裏停留了許久,然後他問:
“是你的家人?”
我微微點了頭,喉嚨裏發出嘶啞的聲音。
然後他看着我的眼,微微笑了一下:“你妹妹很漂亮。”
我能感覺到這個人一身的殺氣與暴戾,我開始以為他是準備捉我回去做人體實驗的。
所以我沒理他,別過頭繼續往河裏爬。
但他把我抱了起來,絲毫沒有在意我殘肢上的血肉全蹭在了他身上。然後摸了摸-我的額頭,說:“你需要治療。”
直到這一刻我才真正相信他是個好人。
……
來到普羅旺斯已經一年了,我仍舊像地底的爬蟲一樣适應不了,我喜歡陰暗潮-濕的地方,這裏有許許多多和我一樣被從站地上救回來的孩子,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這麽幸-運,很多我曾經的夥伴都死在了美軍的機-槍下,這些幸-運的被撿到的,有不少和我一樣,是趴在了道路上擋住了路,然後幸-運被救。要知道也有許多趴在路上卻被來往的車碾成一攤肉泥的,所以真的很幸-運。
顧偶爾會來看望我們,這所孤兒院已經很久沒有接收新成員了,我們很少會看電視,說是痛恨其實也都很感激這個人,他給了我們第二次生命,我們甚至會害怕哪一天會從電視上得到噩耗,比如這個混-蛋在阿爾及爾被炸死了,或者被警方抓-住,再或者被悄悄處理掉。
如果他死了,這個孤兒院也無法堅持下去,因為所有的開銷都靠着他。
每年大把大把的錢往這裏送,有專門的人照顧,所以我們過得很好,除了沒有親人。
最年長的是金發的姐姐,我們都叫她蜜糖,她卻說比較想聽別人叫她甜心,她是第一個被送到這裏來的,也是唯一一個四肢健全,沒有聾瞎啞的正常人。但我們都知道她是怎麽活下來的,她是軍妓,看起來無比健康的身體卻染了一身性-病,我們絲毫沒有覺得這樣謀取存活幾率的方式有什麽恥辱,至少她能保全自己。
蜜糖很開朗,有時候會跟我們講她的故事,其實我們最想聽的是顧的,而她知道的也非常少,只說顧曾經有個親弟弟,後來死了。
……
小安迪喜歡陪着我,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她聽不見也不會說話,就很沉默的每天坐在房子裏,笑起來淺淺的梨渦,像天使一樣。
今天我也沒有出去,LАVender的前方開了一片的薰衣草花田,蜜糖躺在裏面曬太陽,忽然米諾站了起來一臉驚訝的高聲呼喊,我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下子站了起來。
窗戶外面的世界,是我們的天堂。
……
這次顧不是一個人來,他帶了個女孩,看起來大約十六七歲的模樣,瘦弱且蒼白,受點驚便會膽怯,讓我想起了關在籠子裏飼養的小白兔。
後來她進門的時候,還是被顧牽着手拉進來的,看起來很受重視,一轉頭恰巧看到我,眼中露出了驚吓,躲到了顧身後。
我摸-摸臉,可能是眼裏沒藏去,也可能是臉上的表情不對。
今天顧來了,大家都很開心,索伊修女做了很多好吃的,圍成一個大長桌,他們唱着歌來歡迎,那不是別的,是一首贊美詩。
每天吃飯前都會唱,只是這次更來勁一些,贊美顧所說的主,盡管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