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七回時,她終于明白什麽叫做舉步維艱
如果睡下去多麽好。
……
她更多的時候開始出現錯覺,排斥了所有激烈的黑暗的記憶,她經常會看到穿了青衫的身影,耳邊會響起鈴铛碰撞的聲音。
聽到他的聲音,一次次看到他摘下面具的一剎,感覺到他的氣息。像在夏天裏奔跑,被雨水從頭淋到腳。
看到他笑着的模樣,向她伸出的手。
掙紮着,伸出手去抓的時候,什麽都沒了。
……
然後醫生也開始頻繁翻動她的身體,她讨厭任何人的觸碰,那些人卻将她當做一個娃娃,任意将針頭紮入她的體內,用手按住她脆弱的頭骨,将冰冷的器械貼緊她的心髒。
……
沉溺在那個已經不存在的幻境裏,那裏有她最珍貴的期盼。
醫院的空氣裏彌漫着死亡的味道。
那是她熟悉也向往的。
桑瓷所愛着的他們也同樣熱愛着這個世界,她沒有理由去恨它。
或許這一生就這樣走完了,她卻無比快樂,她馬上就能夠見到他們了。
在另外一個世界裏。
死氣沉沉的殘喘着,等那最後一線呼吸剝離開。
Advertisement
……
可她的願望落了空
她被推上了手術臺。
……
“阿瓷,真的會有那個世界麽?”
“只要你相信就會有,有一天我們可以在那裏相遇……”
時光在那裏不存在,我們永遠也不會老,也不會死。
“可是要怎樣才能去那裏?”
“把眼睛閉上,雲逸不可以偷偷睜開啊……小牧也不可以。
……在你們面前有一片大海,有玫瑰盛開的站牌下,是一條鐵軌,在那裏等待,會乘坐上一輛開往另一個世界的列車。”
“可是,阿瓷……”
“只有相信,它才會真的存在。那裏有一座城堡,就像另外一個雨崩……”
“……是這樣嗎?你去過那裏?”
“嗯,檀帶我去的,沒有騙你們。”
它真實的存在,我相信。
……
在聲音中虛構的真實,在空中搭壘的城堡,牆壁紋路清晰可見。
存活在每個人呼吸之中,在春夏秋冬中若隐若現。
她毫不猶豫的相信,那一年的盛夏,在眼前猛然鋪展的天空和大海,不是幻覺。
……
而這個世界所給她的最後記憶,是在手術室聚光燈下,被麻醉劑一點點麻痹,最終閉上眼時,回響在耳邊的,那一年夏末的永恒笑聲。
☆、chapter80
——“在這寂寥的永穆裏,他不願出聲,只靜靜看着。
忽然之間有着很飄渺,很模糊的旋律,合着歌調,慢慢響起來……
就像是被人催眠了一樣,詭異的在他生命中出現了,四周卻是一片安靜。
他真的能夠聽到。他屏息去捕捉微弱的歌聲,那像是孩子們唱着的童謠。
可是忽然驚醒。
他驀然回首,有人推開了門。
竟是她。
她穿着一身橘色睡衣,長發散落。身子更加瘦弱,套在寬大的衣物中,空蕩蕩的,被風一吹,整個人都像要飄走了。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他忽然記不起她的名字了。
可是他看到她慢慢垂下了手。
她看着他。
——那雙極美的眸子裏,滿是溫涼晶瑩的淚水。
她不說話,而面上的悲傷和難過瞬間叫他喪失了語言。
恍惚間,她看穿了他的眼,她低聲呢喃喚着什麽。
他覺得那是他的名字。
可是他什麽都沒有聽見。
即使只有兩米之遙,可她真的……
真的離他太遠了。”
……
……
桑瓷看到他的眼神。
會不會痛?
指骨泛白,眉頭緊皺。
她……快要遏制不住。
……他的眼裏,帶了三分陌生。
偏偏只是那三分的陌生,就叫她心口抽搐的疼痛。
她猛地倒退了一步!艾澤發現了不對,急忙伸手想要拉住她,她踉跄着後背重重抵在了牆上,毫不猶豫推開了艾澤,轉身就跑。
……為什麽……啊……
為什麽會忘記她,不論怎樣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從來都沒有!
不論是在雨崩的日子,還是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一直都沒忘!
縱使被迫遺忘,那記憶也已刻在了她的骨血之中。她可以忘記所有悲傷的沉痛的事,獨獨也永遠不能忘了……曾在他們心中,那個幹淨而美好的世界。
……那個可以得到救贖的……他們最後的歸途,明明是你創造出來的啊……
可是如今,你成為了曾經的自己最痛恨的模樣,你用你的能力……都做了些什麽……
如果你都忘了,那他們怎麽辦,她要怎麽辦?……
檀……為什麽?
……
僅僅隔着一扇門,就阻斷了她所有的生路。
她早在醒來的那一刻,就全身處在地獄裏。
不能忘的,恨意也無法阻擋。那些美好幹淨的記憶,永遠存活在她的生命裏。
無法扼殺。
……顧墨……
聲音裏夾雜了陰森的沉重。
“你又要逃嗎,桑瓷?”
……她……曾經在覺醒了小部分記憶後,被憤怒燃燒,默不作聲的選擇了最愚蠢的方式複仇,她只是想殺了他,讓他償命,付出什麽代價也在所不惜……可是她失敗了。
那麽愚蠢的想要利用……誰都能看出的東西,在大海裏借機殺了他。
……
桑瓷看到他眼裏熟悉的神色,再熟悉不過的。
瘋狂喪失理智的……可怕的怪物,潛伏在心底,從眼裏折射出猙獰的影子……
他又要開始發瘋了。
她坐在大廳的地上,是被人扔回來的,她甚至無法起身。
身上的傷口一并疼了起來。
“像以前那樣,把我弄成植物人,你的願望不就實現了?”
她哈哈大笑起來:“你最好是讓我死。”
顧墨眼神冰冷,臉色十分難看:“……這次,我不會。”
緊接着,真正讓她恐懼的是看似不經意的笑,這一次昭示着判決終将來臨。
“是她?”
他一把揪住了艾澤的頭發,将那整個人按在了地上!
“她幫你逃的,是麽?”
艾澤嗚咽着掙紮,單純的面容上滿是驚恐,她的頭被扳了起來,瞬間就看到了已經微微扭曲的表情。
“……這次你都跑到了門口,可差一點……”
艾澤痛苦的喘息着,然後恐懼的看着有什麽塞進了自己嘴裏!她的眼淚瞬間流了出來!
桑瓷撲上前去,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你不要亂來!”她哆嗦着伸手想把艾澤護在懷裏,“是我自己跑的!不管她的事,你別動她,我——”
‘碰’!
桑瓷整個人猛地一顫。
鮮血順着地板流了下來,染紅了她的衣擺。
他将□□從艾澤口裏拔了出來,柔聲道:“她是你害死的。”
桑瓷顫抖的伸出手去,想摸摸她的臉,卻是滿手的鮮血,聽到他的話後,整個人都崩潰了。
……她的臉上留下的只有死亡前無比的驚恐,除了恐懼什麽都沒有……
就在不久前,還笑着說喜歡她,希望她過得好,陪她去曬太陽……
……
心髒都麻木了。
他在她面前殺過兩個人,一個是小牧,一個是艾澤。
如果說還有什麽能被打動,那麽所有……被好好對待的,那些在記憶裏的影子,她曾經被他打動過……就全都成了笑話!
讓他發瘋,讓他發瘋到死!讓他永遠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讓他所有的朋友恨他懼他!
這個人不得好死,他只給這個世界帶來了災難。
他只會讓所有人痛苦!
他死的時候,大家都會歡呼,沒有人會為他悲傷!
他犯的罪死亡也無法寬恕!!!
……
“我知道你恨我。”
顧墨蹲下身子,伸手将她抱了起來。
“我做過的事,足夠槍斃百次。”
……
過了這麽久……終于可以……
只有在她面前自己才會這樣失控,往往情緒到達頂峰的瘋狂是被逼。
他永遠無法忍受失去,他失去的已經夠多了,他毫不在意報複這個世界。
所有他嘗過的苦痛,要那些人都知道!
如果熏能夠活下來,他還會努力嘗試去做一個好人。
可這個世界讓他無比失望。
盡管那些她所不知情的日子裏,他曾那樣迷戀,并且沉溺的寵愛她……
那些帶來歡愉的記憶不是假的。
可一旦夢境揭落,便被過往擊的粉碎。
……
讓她繼續沉睡下去。
……
“……謝謝。”
“……如果你一直對我這麽好,我就和你走,永遠也不離開。”
……
她說過的什麽都是謊言。
只騙了他這個傻子。
……
被注射後安然入睡的模樣,也讓他的心平和下來。
他伸手撫摸那蒼白的睡顏,俯身在眉心落下一個吻。
“既然你學不會愛我,那就好好的恨我。”
☆、Chapter82
最熱鬧的是回憶裏。
走過的街巷,風吹痛臉頰。
笑聲漸行漸遠,側臉黯然望着嬉鬧追逐的身影,低首,散現在瞳孔中的舊石板印着曾經踩下的足跡,梨花樹上雕刻的是花開花落永不改變的誓言。
輕撫在手心冰涼的觸感,梨花滴下的雨水打濕了眼睫。
也是曾經,十指相扣,那時山谷中恰逢初夏,漫野的螢火蟲在黑暗中熠熠發亮,少年仰手輕扣下面具,他一襲青衫似笑非笑,微微勾起的眉眼如詩如畫,此生難忘。
靠在古木旁,緊張得呼吸紊亂,面具下的那張臉當真恍若畫中仙的面容,一紙潑墨散亂,俯身欺壓過來連帶着夏雨的氣息,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打落在眉心的花瓣,乘着雨水彌漫出一片迷離。
緊緊被懷抱住,炙熱的掌心透過薄薄的衣衫,她悄悄閉上眼,睫毛顫了又顫。
“阿瓷。”
“嗯?”
“你穿白色很漂亮。”
“……”
“我喜歡你穿着白裙子,散着長發朝我笑的樣子。”
“……”恍惚之中她低下了頭。
沒有人知道,從那天起她便只穿白。
……
“我……”
是真的……那種感情,是叫做……
“天很黑,別看。”他輕輕笑,擡手覆蓋她睜大的雙眸,低哄,“乖。”
黑暗之中,最後的觸感,便是停留在唇邊的吻。
那一夜,漫野的螢火蟲圍繞,梨花開了滿樹,被天神遺失的凡塵間雨水滴答,空氣膩了棗香,滾落在石階上的面具,成為最後畫面定格。
而镌刻在樹上的,是花開花落永不敗的誓言。
歪歪扭扭的字在左邊,右側古韻天成。
“讓葉木兮葉常綠,除非待其葉轉紅……”
那是在那一本翻舊了的書頁上留下的話語,她望着許久,一筆一劃刻在了梨木下,她膽怯的卻沒能夠刻完。
可惜的是,被悄悄刻下的字她以為無人知道,他卻全部知曉。
而他的誓言卻在那年的一場大火中,随着雨崩的一切,灰飛煙滅。
“讓葉木兮葉常綠,除非待其葉轉紅……”
——
“……誓不忘卿兮心似玉……”
……
……
她猛然間從夢中驚醒,臉色蒼白。
她反複的詢問,腦中只剩下回響着叫嚣着的痛苦和悲楚。
……咆哮的……尖叫着,在她受盡壓迫的神經中肆虐……
颠倒的世界,在眼前又一次重合。
她不知道又昏迷了多久,但醒來後人已經被放到了輪椅上,她渾身虛弱,指骨泛白。
……就像是……那一年一樣。
她什麽都不知道……渴望着……死亡。
直到呼吸停止,就可以去另外一個世界……那裏有她最美的願望。
她被懵懂的推上了手術臺,就是那一年,她被自己的親哥哥……推上了手術臺。
在眼中白晃的一片,耳邊響起熟悉的笑聲,那是一群孩子的笑聲……
接着,那個戴着手套的人,覆上了她的額頭……
……她記得。
他要讓她忘記。
……
她的哥哥為籌備了一場手術,他口口聲聲說她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是什麽樣子。
就這樣她忘記了。
在她斷點的記憶中,第一次看到的就是醫院白色的天花板……然後是那張臉。
接着她像個傻子一樣,被關在那間屋子裏整整一年!
反複在夢中出現的奇怪幻影,扭曲的人格,失去控制的思維,危險的舉動……
直到她被迫喚醒。
……
那麽……現在呢?
……
狹長的通道,空氣中慢慢傳來了消毒水的味道。
就像那一年一樣。
……
她瞳孔猛縮,指尖顫抖!
——那個人轉過身來。
即使是戴了口罩,她也能夠分辨出!
就是他毀滅了她,葬送了她的記憶,讓她生不如死!
……機器般冰冷的手……壓迫在額頭上的……在心口的……覆蓋在面上的……
這是一場噩夢!
她尖叫起來,掙紮着要跑,完全喪失了行動力的身體重重摔在了地上,她雙手撐在地上拖着身體一點點挪動。
所有人都看着她。
所有人都穿着白大褂,那是地獄的顏色,她從來沒有這樣的厭惡白色,連帶着自己也痛恨了起來,這恨裏又帶了心口的疼痛。
有人将她架了起來,最後邵平看了她一眼,眼裏似乎閃過什麽。可是他說的話,再一次葬送了她的一切。
“……上麻醉,準備手術。”
她的五官微微扭曲,仰頭大笑起來,淚水順着臉頰一顆一顆滾落,失控的笑聲猶如瘋了一般。
那人的動作微微僵住。
“你們究竟把我當成什麽?”
她低下頭來,紅了眼睛,咬牙切齒:“我記得你的臉!我記得你的臉,我一輩子都不會忘!!你不得好死!!”
可是她被按在了床上不得動彈,冰冷的器械插入體內,這也會成為她最後的記憶嗎?
那一年她看到了雨崩,那麽今天又會是怎樣。
……如果……再一次……遺忘了的話。
只要一想到自己會變成幾年前……什麽都不記得的模樣,就快要發瘋。
……
在眼中漸漸模糊的世界裏,什麽都沒有。
她只感受到滿身憤怒的血液在奔竄燃燒,滿心的絕望悲痛啃噬着大腦。
殺了她吧……
求求誰,殺了她吧……
她的眼神慢慢黯淡下來,握緊的手松散開。
不要……不要這樣活着……這對她……
……
殘忍的面目,再一次展開。
……
邵平按在她頭上的手,顫抖的要握不住探測器。
他想不到那一年的女孩還記得他。
那一年的她被麻醉後是笑着的,他不知道為什麽會笑,可是腦電波顯示她看到了很幸福的事。
而這一次……那扭曲的波線,還有她痛恨的眼神……無一不摧毀了他身為醫者,卻用這種手段犯罪的人格。
掩藏在口罩下,是無聲的嘴型。
他張了張唇,卻發現那幾個字始終無法說出口。
……這種事。
……他寧願……自己不曾抱過一腔熱血,不曾為展才華出頭了那第一次……
……倘若他不這樣做……這個可憐的孩子,就能活得幸福一些吧?
……
世界上最廉價的,也不過就是他想說的那三個字了。
不論她知不知道,都永遠不會原諒。
……
那種罪惡。
……不得好死……
邵平深吸了一口氣,将接線通電,對着身邊的助手輕聲道。
“開始吧。”
……
沒有人能看見他的眼神。
……
☆、Chapter82
……安靜的山谷中,在風聲裏,隔着整片森林……傳來了鳥兒婉轉的歌謠……
……晨曦裏的空氣清新幹淨,露水染濕了睫毛……長長的,嫩綠的草葉……踩在腳下的土地,眼前猛然鋪展開的世界,如同鳥類巨型的雙翼……那一片……那一片湛藍……
……在風中一起傳來的,還有輕不可聞的……悅耳的鈴聲……
……要吵醒這個世界。
——要将她喚醒。
……
睜開眼時,鼻腔裏充滿了盛夏裏焦躁的氣味。
耳邊是窗外傳來一陣陣不死不休的蟬聒噪的叫聲。
她呆了許久。
腦中一片空白。
……
我……
……
在模糊的視線裏,有人用濕毛巾輕輕擦拭她的臉頰。
眼前一道道白光閃過,眩暈的有了錯覺。
她看到一個男人的臉。
等到輪廓漸漸清晰,她的雙眼不由自主的睜大,竟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一下。
誰?
她什麽都無法思考。
可是那個人的神情,看起來意外的溫柔,連聲音也是壓低了的輕緩。
“你終于醒了。”
她‘啊’了一聲,眼裏滿溢着疑惑,嗓子嘶啞的疼痛着。
被人扶着坐了起來,她不支的微微喘着氣。
“我……”
我是誰?
他握住了她的小手,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心。
“你生了一場病。”
她縮了縮手,又不由自主的懼怕着,最終只得被他握着,感到不适與委屈後,更多的是對未知事物的恐懼,她幾乎什麽都不記得,這多叫人驚慌。
“你的名字……”
她看着他的嘴唇,那張合吐出的字眼,深深紮到了她的心。
“桑瓷。”
……
桑……瓷……
……
她幾乎笨拙的用不靈便的聲音問,然後在出聲後才猛然發覺,自己的舌頭像是少了一塊。
一瞬間的怔忪,讓殘缺的靈魂擴張到了整個世界,那縫隙裏裂開的傷口滲出新鮮的血液,堵住了唯一的光線和暖意。
“那……你、是誰……”
他沉默了許久,柔聲道:
“我是你的愛人。”
猛然間,她眼中光滑的透明壁障,裂開了縫。
整片幻覺一般的海水傾倒而下,将她淹沒,窒息的痛楚混雜在了刺耳的忙音裏。
她突然咳嗽起來。
愛……人……
……
多麽像個笑話啊……
……
她……怎麽會有愛人?
……
可是溫熱的呼吸噴在了她的額頭上,濕潤的唇輕吻了她的眼睫。
那聲音如此之近,近的如同地平線上第一束光線。
拉遠的距離,又遙不可及。
“忘了我沒有關系。”
……
她怔怔的看着他的臉。
陌生之中,帶着不真實的害怕、
“……只要你現在記得就好。”
他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唇角上揚,那模樣仿佛整個人都浸在了幸福中。
“我們重新開始。”
她的心跳停了半拍。
從那時起她再也不穿白色,那顏色純淨的讓她恐慌害怕,連帶着洶湧而來的痛意,吓得她奪路而逃。
她覺得自己像個廢物。
說不清話,走兩步就要跌倒,虛弱的受了涼風就會生病,僅僅是扶着牆在屋裏走動,不一會就會累的氣喘籲籲。全身的器官都像是衰竭了,明明前一天才見過的事情,今天就忘了。
唯一留下的,只有忽然襲來的幻影。
沒有人認識她,沒有人同她說話。那些仿若啞巴的傭人像是失了靈魂,只是偶爾看她可憐,會陪她搭積木。
她被深淵般的絕望包圍着。
那個男人高大英俊,五官是混雜了外國血統的深邃,滿身戾氣,雖然每次對上她總是會露出柔和的眼神,但她還是毫不懷疑,他只是一只手的力量就能把她掐死,脖子上經常會出現這種恐怖的錯覺,冰涼的浮光打在了心底。
她自醒來就發現自己異常的瘦,脫了衣服站在鏡子前的時候,能夠清晰的看到顯現出的肋骨,下巴越發的尖,因為過度的削瘦,整張臉上就只看見那雙濕漉漉的眼,睜的大大的溢滿了喪失靈魂的空洞,看上去異常可憐,頭發也枯黃了起來,站在鏡子前的人像是快要死亡了。
就算是這樣那個人每天晚上都忍不住把她緊緊摟在懷裏,哪怕抱着摸了一把骨頭,像個骷髅一樣,也絲毫不在意的将她的頭按到胸口,用下巴磕着她的額頭,摟着她的腰,生怕她跑了一樣。
她無法告訴對方這樣讓她快要窒息,于是她愈發沉默。
可溫度的暖意和可怕的黑夜都被驅散,這也是真實的。
男人自稱是她的愛人,卻将她變相囚禁了起來,努力的喂養她,每天給她定時加餐,想養小動物一樣,指望她胖起來。
屋裏也的确養着一只小動物,是一條大犬,她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但那犬每次看到她都異常高興,歡快的搖着尾巴老遠就奔過來,然後一下撲到她身上,舔她的臉頰。
好幾次被那人看到,這犬就被教訓了一頓,給扔到了院子裏,不許它進來。
男人一臉不高興的把她抱起來,用袖子狠狠擦拭她的臉,那全身冰冷憤怒的氣場吓得她哆嗦着不敢出身,任由他擦完了又給她洗了臉,這才罷休,扔回床上叫她好好養着。
她縮進了厚厚的羽絨裏,蜷成一團。
有手從外面探了進來,她就在漆黑的被子中瞪大了眼看着那只手一伸,抓-住了自己蜷在胸前的腳踝,動作一頓,然後一拉。
她被扯了出來。
一瞬驚恐襲來,她像被人捅了巢穴的小動物,吓得驚蹿,不同的是至少畜生還會咬人,會叫,她連聲音都發不出,只剩了急促的喘息,差點滾到地上去,最後給人毫不費力的圈了起來,抱在懷裏。
親昵的親了親她的發,安撫她顫抖的背脊,溫柔的聲音夾雜着一絲惱怒:
“為什麽蜷成一團?”
他低頭只看到了她顫動的睫毛和蒼白的嘴唇。
“以後不許那樣睡,嗯?”
柔軟的唇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任何聲音,小家夥仍不肯同他好好說話。
可是那個模樣正是他心裏渴求許久的。
乖巧的,沉默着,不需要她的笑容如同那一年教堂裏一般自在和快樂,他只要她能安安靜靜躺在他懷裏,任他抱着。
可那蒼白的唇看起來如此柔軟,讓他幾乎難以移開視線,這致命的誘-惑折磨了他許多年,可如今仍然不能。只要他逾越了那一步,便會徹底将她驚吓。受到了傷害的小動物,就再也不會肯乖乖縮在他懷裏,便會跑,想盡一切辦法離開他。
他如此害怕着這樣一天的到來,如果真的這樣,所做的一切努力就全都白費。
所以他忍着,又按不住每天夜裏趁她睡熟了後,去偷偷親吻那蒼白的嘴唇,壓抑住想要将舌頭伸入翻-攪,糾纏的她雙眸濕-潤哀哀叫饒的欲-望,壓抑住想要将她脫-光了壓在身下愛-撫的沖動,折磨着自己。
曾經給了她太多傷痛,他被刺-激的一次又一次發瘋,性-愛的創傷給她留下了巨大陰影,磨平這刻在骨子裏的恐懼不是易事。
他願意慢慢的等。
☆、Chapter83
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趴在窗臺上看雲。
尤其是快要下雨的時候,一瞬熱淚盈眶。
她再也不開口說話,将心中的旋律深深隐藏,連笑的模樣都是面部肌肉在抽-搐。
早已忘記了有什麽值得開心的,只有再擡頭仰望那片天空時,會激動的快要發瘋。
當雨水打在臉頰上,她沉溺下去。好快樂,快樂的眼淚都要流出來。
想到天空下去奔跑,讓雨水從頭淋到腳。
她的喉嚨裏發出微弱的呻-吟,将眼睛睜的大大的,擡頭仰望。
那上面有她觸碰不到的奢望。
那是一場華麗的序幕,一瞬間她能夠看到滿山開遍的向日葵,從頂峰跌落的湖水,青石板上的古木。就連鳥兒鳴叫的聲音也不放過,熟悉而清澈的如同一場甜美的噩夢,她聽到笑聲,聽到有孩子的歌聲,虛幻的陰影落在了濺上,風鈴一般清脆的聲音緩緩近了,她被無比深切的幸福包圍起來,要從記憶的深淵跌落。
她沉迷于一場錯覺。
只有在下雨天才會出現的錯覺。
那真的是這個世界嗎。
男人依然喜歡養小動物一樣,吃飯的時候一勺一勺喂她。
為她擦去唇邊的水漬,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咽下去,那表情無比癡迷。
然後為她穿好一件漂亮的連衣裙,将毫無反應的小人抱到懷裏,系上後腰的帶子,親昵的蹭着頭發,摟到卧室裏去。
他早已發現對方極其不正常,但這有什麽,他已經十分滿足,小家夥能乖乖呆在他身邊,不叫嚣着跑開,不露出痛恨的眼神。
即使心裏希望着那可笑的願望,也仍舊是在意的。他渴望得到公平的對待,哪怕是淡漠的神色也好過曾讓自己不惜傷害她換來的偏激情感。
他終于變得像個人。
即使她不會在他回來後歡笑或是撒嬌,即使連怒恨也沒有,即使所謂的家只是他親手營造的謊言。
那也是一個卑微的願望,他這輩子能夠得到的或許就只有這麽一點點了。
要帶她走,要把她關起來,拴在身邊再也不放開。
他這樣想着,捏緊了她的手腕。遭到疼痛襲-擊的小動物瑟縮了一下,側首擡起頭來看他,一雙霧蒙蒙的大眼蘊着失措和驚怯,還有害怕,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讓人忍不住又抱得緊了一些。
他看着那雙眼,長長顫着的睫毛仿佛搔在了心口上,柔軟的嘴唇是失血的蒼白,讓他一瞬按捺不住想湊上前去,摩挲那唇重新恢複血色。他也的确那麽做了,可臨到跟前再也無法控制,僅僅用手去觸摸,便在對方充滿着失措向後閃躲時,一把拖住了她的後腦,吻了下去。
毫無防備而且尚處在呆滞狀态的小家夥,很輕松就被人堵住了嘴,當那滑滑的舌頭靈巧的纏上來時,她抗拒的伸出手去推壓在身前的胸膛,可是被人舔侍又狠狠吮-吸的舌仿佛着了魔,一下将她吓到,靈巧的逗弄之下連呼吸都喘不上來,只能帶着微弱的仿若幼貓一般的哭腔嗚嗚的掙紮着,這卻讓他瞬間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那是淩虐般的快-感。
這味道可比夜裏偷吃強得多了,好的他都不想再松口,管她掙紮不掙紮,只想将她吃的渣渣不留。
但仍然不敢那樣做,最終只得戀戀不舍的放開了抽抽搭搭的小獵物,一遍一遍親吻她濕-潤了的睫毛,懷念那濕-潤柔軟的口腔和小-舌,在她的抽噎裏忍住全身躁動和強烈的欲-望,小心翼翼的安撫着。
可她還是吓壞了一樣,無聲的哭泣着,都要喘不上氣了。
他終于有些不知所措,怕她忽然又哭着給缺氧昏過去了,心疼着又懊惱自己。不得已拽起了她的小手,啪的一下挨在臉上。
“我錯了,別哭,你打我吧。”
對方有了點反應,睜着濕漉漉的眼,有些傻傻的看着他拽着她的手,扇自己巴掌。
他一看小東西不哭了,連忙再接再厲,又給了自己幾下,心知她有些轉不過彎來,裝出一副很愧疚很痛的模樣來。
“原諒我吧……”
她小小的‘啊’了一聲,歪着腦袋,眨巴眨巴眼,挂在睫毛上的淚珠一斜,掉了下來。
見她真的不哭了,他将那只小手握在掌心裏,不由笑起來。
“今天想聽什麽?”
他将她圈在了懷裏,翻開一頁嶄新的書……
“‘沉默的冬’,好不好?……”
……
☆、Chapter84
她畏懼着傷害,畏懼着黑夜。
有時候她會偷偷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一看就是一下午。
伸出舌頭去打量那缺口,自己就像個怪物。
然後無數次仿若祈禱一般,望向天空。
下一場大雨吧,下一場大雨吧……
唯一能夠……讓她察覺到幸福的。
也只不過是錯覺罷了。
直到有一天看到那個人。
……錯覺……的就像是……一場大雨,淹沒這世界……
她一瞬全身呆滞,然後感覺到手腳都抽搐着顫抖,臉上是一片冰涼的淚意。
……
腳踝處叮當作響的鈴……青色的衣衫,如墨長發……黑色的……眼眸。
……
明明是第一次……記憶裏第一次看見,卻讓她一瞬感覺到了洶湧的快要殺人的幸福和絕望,她慌張的用手擦去頰邊的淚水,擡頭時對上他的眼,那雙充滿了詭谲誘惑力的眼眸裏,漩渦一般,閃過了一抹流光。
……
寧毀之不受控制的伸手将她抱了起來,又在神智清醒的一剎意識到自己恐怖的錯誤,連忙縮回了手,将她放在床沿邊上。
他僅僅作為一個旁觀者,就已經無法忍受眼前的一切。
這也恐怕将是她最後一次忘記,如果再來一次,絕無意外,她會變成一個瘋子。
照現在來看,她就已經不正常,将整個人封閉起來。
……還有。
在那之前他回頭所看到的……
滿眼的淚水,臉色蒼白,穿着一件空蕩蕩的睡衣,站在門前,看着他。
他一瞬被那種絕望痛苦交織的幸福攝住了魂魄。
手中的玉器‘當’的一聲掉落在地板上。
然後他看到她不顧一切的一把推開了前來阻攔的女仆,轉身便跑走。
接着便是不久後在整個區院裏響徹的槍聲。
他的心猛然被揪緊。
……一切,都要開始了……
快要下雨的那一天,他知道所有人都忙碌着。
只為将那個可憐的孩子推上手術臺。
就像幾年前唐九折曾經做過的那樣。
他慌亂的沒有來由,然後撥響了打往瑞士私行的電話。
他要知道,那個自己留下的保險箱裏,一直都沒有鑰匙打開的保險箱裏……
究竟裝着什麽!
……
而現在,她又用着同樣的眼神看着他。
寧毀之的唇微微顫抖着,他的眼神有了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