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柳月影醉眼朦胧的看着那公子哥,見他抽累了,沖地上的車夫啐了一口濃痰,便甩着袖子進了一家茶館。
不知為何,柳月影覺得此人有些眼熟。
小四在一旁低聲道:“少夫人,那是白家的五公子,向來橫行鄉裏,無惡不作的。”
柳月影恍然,原來是白家人,怪不得眼熟。
這白家五公子在渝州城裏可謂惡名昭彰,人厭狗煩的,奈何他是白老爺子的老來子,從小寵得無法無天。
柳月影勾唇一笑,再精明睿智的長輩也未必能保證族中子弟個個出類拔萃。
她看着那挨打的車夫忍着痛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也不敢離開半步,揉着傷處爬到車轅上坐着,看背影都覺得情緒低落又習以為常。
“真是可憐。”柳月影輕嘆一句,轉頭看了眼身邊的小四。
小四微微一愣,瞬間明白柳月影的意思,笑着點頭,道:“是個可憐人,少夫人放心。”
柳月影輕笑出聲,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主仆二人卻都了然。
恰時王天河尋着了在茶攤兒喝大碗茶的馬福,兩人小跑着回來。
柳月影也不再多言了,被小四攙扶着上了自家馬車。
***
這日,柳月影正在濟世堂扒拉算盤珠子。
前面大堂的櫃臺前依舊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喧嚣如往日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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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不顯眼的摸到後面的賬房,湊到了柳月影的跟前。
柳月影頭都沒擡,輕聲道:“有事?”
小四微微躬下身,湊近回複道:“少夫人,咱們前些日子和錢老板吃完飯出來,碰到了白五爺教訓車夫。”
不提這茬,柳月影都快忘了,她随意的應了聲,“嗯。”
“小的托了幾個不起眼的關系,搭上了那個車夫。”
“知道他為何挨打了?”
“是,白五爺平日裏嚣張跋扈慣了,從不拿下人當人看,甭說車夫馬夫了,就算府裏的丫頭婆子,一個看不順眼也是拳腳相加,下人們都習慣了。那天是這車夫跟白五爺商量,想要預支幾個月的工錢,因為他老娘重病。”
柳月影撥算盤的手微微一頓,好奇道:“白家又沒分家,難道沒有當家主母?下人的工錢是白五爺房頭自己出?”
“這小的沒細打聽,怕惹人懷疑,但小的琢磨着,白家內裏各房頭亂得很,大房兒媳當家,鎮不住小叔子也是常有的事,白老夫人偏心白五爺,內裏的賬亂得很,捋不清的。”
柳月影不甚在意,垂眸繼續算賬,“嗯。”
“小的私下借了他五兩銀子應急,攀了個交情。”
“嗯,你很機靈。”
小四嘿嘿笑了笑,接着道:“這段時日,那車夫感激我,和我稱兄道弟,喝了兩回酒,倒讓小的套出了點兒有用的東西。”
柳月影擡頭看了眼小四,便聽他繼續道:“有回這車夫喝多了,同小的說,白五爺曾和一群山匪打過交道,還和咱們櫃上的王天河往來密切。”
白家,山匪,王天河,切貨!
有些話不必明說,單單幾個關鍵詞便可扯出背後肮髒的陰謀。
柳月影想不多想都不可能。
她放下手中的毛筆,慢慢倚靠進太師椅中,唇角勾起了一抹譏諷的笑意。
之前她被山匪劫了道,貨丢了,錢老板丢了,還搭進去櫃上十幾個夥計的性命,要讓她心甘情願咽下這口氣,吃了這個啞巴虧是不可能的!
本以為是自己時運不濟,遇到那群流寇,她一介女流,沒本事拿山匪如何,只能想辦法從生意上找補回來。
可她也沒想到,随手“幫扶”的一個車夫,竟能吐出這麽重要的信息。
意外并非天災,而是人禍。
好,很好!
小四看着柳月影唇邊那抹笑意,只覺得脊背發涼,小心的問道:“少夫人是如何打算的?”
柳月影撩起羽睫看向小四,小四的小心肝兒一顫,忙道:“少夫人別誤會,小的只是覺得這車夫知道的很有限,咱們還沒掌握切實的證據……”
如果貿然報官,是不是不太妥?
“證據?”柳月影嗤笑一聲,“搜集證據是官府的事,我是苦主,只負責告狀。”
小四了然的點點頭,低聲道:“那這幾日,小的就‘回鄉’幾天,避開車夫,以免白家順着他查到小的身上,壞了少夫人的事。”
柳月影笑着看向小四,問道:“此事可有旁人知曉?”
“沒有,小的是被車夫約到家中喝酒的,他身心放松,喝多了沒什麽防備,才多說了兩句。”小四謹慎道:“他只當我在濟世堂下面的分櫃打雜,是個不起眼的雜役。”
柳月影點點頭,“你做的很好,去找趙五爺領賞,此事莫要再對第三人提起。”
“是,少夫人放心,謝少夫人賞!”
小四把該說的都說完,便恭敬的退下了。
出了賬房門,小四這才敢抹了把頭上的冷汗。
少夫人平日裏都和和氣氣笑眯眯的,可真生起氣來,那冷笑都怪吓人的。
王天河這個蠢貨,還當少夫人是個女子,軟柿子好捏呢!
小四穩了穩心神,随手端起院中晾曬的草藥,便跑去櫃臺幫忙了。
***
柳月影靜靜地坐了很久,深吸一口氣,慢慢起身。
之前趙五爺提醒她,王天河和白家有所接觸,她便琢磨着王天河未必直接搭上了白老爺子。
那位老爺子雖頑固不化,卻也傲慢得很,定然看不上王天河這樣的小人。
白老五,很好,千裏之堤很有可能就潰于他這個蟻穴了。
不急,該讨回來的,她會連本帶利統統要回來!
算完了賬,她便同夥計們盤點庫房,一手執筆,一手捧着本冊子,正聽着夥計們報數。
一道身影風風火火的沖進了門,柳月影只覺得眼前一花,便被抱了個滿懷,一陣熟悉的香氣猛地盈滿鼻腔,耳畔傳來誇張的大呼小叫:
“你個死丫頭想吓死我啊!”
柳月影驚了一跳,轉而便反應了過來,笑着嗔怪道:“像什麽樣子啊你,快放開我,莫要将墨汁蹭到你身上了。”
許文悠這才松開手臂,紅着眼眶端詳着柳月影,恨不得把她每一根頭發絲兒都看進眼裏去。
柳月影囑咐了兩句夥計們,便拉着許文悠去了後院一處辦公的廂房。
許文悠憋了一肚子的話要問,卻被柳月影塞了一杯熱茶在手裏,她搶先道:“我很好,有驚無險,受了點兒小傷,現在也沒事了,勞你牽挂了。”
許文悠聽着她輕描淡寫的說着,卻忍不住落下淚來,還要嘴硬道:“你個死丫頭,想吓死我啊!你知不知道,初聽聞你出事,吓得我什麽都顧不得了,忙讓我家那口子也派人出去尋你,還好還好,老天有眼。”
柳月影會心一笑,她同許文悠從小一起長大,不是親姐妹勝似親姐妹,是她僅有的手帕交。
“哎?我怎麽聽說,星辰她……”這事鬧得滿城風雨,許文悠自然聽說了,初聞只覺得荒唐離譜,而後便是憤憤不平,如今當着柳月影的面,卻又說不出口了。
柳月影不願多提此事,只垂眸輕嘆道:“星辰已經進了侯府,就莫要再說了。”
許文悠擰起眉心,憤然道:“把你個沒用的,你就這麽答應了?”
“她是我親妹妹,況且已有身孕,你說怎麽辦?”
許文悠被噎住了,是啊,還能怎麽辦?
憋了半天,只能罵道:“蘇離川就是個混蛋!我以前還當他是個好的呢!”
柳月影垂眸淺笑,調侃道:“估計這事,你家二郎做不出來。”
“他敢!老娘扒了他的皮!”
柳月影被逗樂了,抿了口茶,突然問道:“對了,平日裏,你同你們家老五接觸多嗎?”
許文悠嫁了白家,夫君是白家二郎,也是父輩定下的親事。
雖然白老爺子在商會總是針對柳月影,可白家人也不能一杆子全打死。
白老二是個實實在在的讀書人,性子老實內斂,稍有些迂腐,全不似白老爺子那般精明。
白家未分家,白老二非長非幺,是以在白家不算多受重視。
許文悠擰起眉心,好奇道:“怎麽突然問起白老五了?我同那混球接觸什麽,被老爺子慣壞了,整個一二世祖,我都懶得搭理他。”
柳月影垂眸抿着茶,未接話,只是眼神閃爍,不知在想些什麽。
“可是他惹到你了?你同我說,我讓我家那口子修理他!”
柳月影笑道:“你家老爺子都慣着白老五,白二爺豈能管得了他?沒什麽,我只是随便問問。”
“當真?”許文悠滿眼狐疑的看着柳月影,“你有事便同我直說,你我之間還有什麽可藏着掖着的?”
柳月影思量了一瞬,問道:“若有一天,白家倒了,對你可有影響?”
許文悠愣了愣,好似從未想過這個問題,轉而便爽快的答道:“我家二郎是讀書人,以後也不準備經商,是要考功名的。現如今白家雖未分家,可即便分了家,我們也不是活不下去,若有一天,你同白家對上了,不必顧及我,別讓自己吃虧便好。”
許文悠明白,柳月影這些年不易。
女子立世本就艱難,“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亡從子”好似是每一個女子的路,一生的命運皆系在旁人的身上,沒的選。
柳月影身為女子,在外行走,頂門立戶,本就備受争議。
原以為蘇離川是良人,是依靠,如今看也是個靠不住的。
一旦柳星辰生下侯府第一個孫子,那麽柳月影的處境會更難。
一想到這堆糟爛事,許文悠都替她頭疼,若在外還有重重艱險,她都不知柳月影該怎麽辦。
她不懂那麽多為商之道,人情世故,可她願無條件支持她,雖無堅實的臂膀,卻也願做她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