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
第 18 章
一直臨近傍晚,柳月影才回到府中。
在府衙時,她一五一十的詳述了當日遭遇山匪的過程,連帶着被鹿鳴山雪狼營救的事,也毫無避諱的說明了。
周汶邊聽邊點頭,與他去城郊別院接柳月影時聽到的一般無二,又結合麻袋裏那倆人身上的書信,以及口供,此事已無任何疑窦,一目了然。
周汶送柳月影出府衙時,随口說了一句:“那倆賊人應當是鹿鳴山送來的。”
此話讓柳月影暗自琢磨了一路,直到回了府依舊沉浸在思緒中。
她當日被鹿鳴山所救,都未跟大當家當面道謝,人家卻屢次出手相助。
她明白,今日若無那倆賊人做人證,此案不會那麽容易。
單憑周汶搜集證據都要一段時日,那麽這段時日白老五還會不會出幺蛾子,誰都不知道,若白家再疏通運作一番,白老五壓根就不會被收監。
柳月影一路沉思着,不知不覺走到了海棠院,還未進院,便聽身後傳來一聲輕喚:“月娘……”
柳月影回過神,回頭便見蘇離川站在花園小徑處。
一襲青衫,他站在萬花叢中,夕陽餘晖給他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微黃光暈。
“你回來了?如何?”
柳月影輕聲應道:“白老五被收監了,具體如何判,周大人還需斟酌,也要看白家的态度。”
不是周汶不想當堂定罪,而是考慮到白家在渝州城中的地位。
白老爺子同巡撫大人的私交甚好,免不了要上下疏通,周汶現在定了罪也沒用,白白安慰柳月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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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影心中也明白,要想讓白老五為那十餘名夥計償命是不可能的,白老爺子就算散盡家財也會保他的老來子一命。
達官顯貴和升鬥小民畢竟是不一樣的。
但周汶也透了口風,流放是免不了的。
柳月影心口堵了多日的瘀氣也算是散了些許,擡眸看向蘇離川。
蘇離川細細的端詳着她的眉眼,餘晖映照着她的俏顏格外溫柔。
“我……我今日是想去府衙的,只是……”
“別說了,我都明白。”
柳月影獨自一人站在堂上時,是有期許過蘇離川趕來的,可他自始至終都沒來,過後再說什麽都沒意義了。
蘇離川嘆了口氣,朝她靠近了一步,放軟聲調道:“怎會鬧成這樣?”
聞言,柳月影眉心微蹙,不解道:“鬧?”
蘇離川語重心長道:“白家是城中大戶,你同白老爺子都在商會,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有什麽事不能坐下來好生商談,非要鬧得對簿公堂?”
柳月影面色淡了下來,聲調都沒有提高,卻帶上了絲絲冷意,“那麽夫君的意思是,白老五買兇殺人,搶了濟世堂的貨,殺了櫃上十餘名夥計,造謠我被山匪糟蹋了,我便如此算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可以同白老爺子談啊,在生意上讨回來,不必這般撕破臉。”
“那麽夫君覺得,多少金銀能換得回那十餘名夥計的性命,多少財帛能買得回我的清譽?!”
柳月影話說得急,胸膛都略微起伏,眼眶也微微泛了紅。
蘇離川被堵得啞口無言,唇瓣張張合合也沒吐出一個字,半晌,他看着柳月影微紅的眼眶,心頭又悶又堵,啞聲道:“我只是……算了,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說罷,他深深看了眼她,便轉身順着花園小徑往書房去了。
夕陽餘晖已散,天光昏沉下來,柳月影看着蘇離川慢慢遠去的背影,水霧彌漫上眼眶,卻咬緊了牙未讓一滴淚落下。
曾經,她以為最懂她的人,最該在危機時刻義無反顧擋在她面前的人,最該無條件信任她、保護她的人,在昏暗的天光下越走越遠,唯餘滿園花香陣陣。
有什麽在悄無聲息中,漸漸改變了……
***
春禾與夏蟬伺候着柳月影沐浴,趁着夏蟬收拾淨室的功夫,春禾湊到軟榻邊為柳月影擦拭濕發。
白日裏鬧騰了一通,柳月影回來也不能安歇,府中這個月的用度賬冊送來了,她需得校驗查看。
春禾有些心疼自家主子,方才她就在海棠院門口拐角處,聽到了柳月影與蘇離川的對話。
也看到了她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紅了的眼眶。
夕陽餘晖下,眼中的那抹晶瑩那樣的刺心。
可轉眼間,她便收拾好了情緒,将一切都壓在心底,如往日一般未表露一分。
春禾看在眼裏,卻是心疼的。
“少夫人是不是對大少爺失望了?”
柳月影撥弄算盤珠子的手指一頓,便了然道:“你都看見了。”
“……嗯。”
柳月影繼續對着賬,矮幾的一角放着一個小小的木盒,裏面是些銅板和散碎銀兩,是用來平賬的。
偌大一個侯府,各院有用度,各房有開銷,花園子、後廚、門房、針線、文房四寶等等,這些賬瑣碎又惱人。
就拿後廚來說吧,每個月都會有一點點出入,只要無傷大雅,柳月影都把賬平掉。
不是她有多大度,而是俗話說:廚子不偷,五谷不收。
有些事不能太清楚,一點米面肉油的事兒,沒必要上綱上線。
“談不上失望吧。”柳月影從小木盒中拿出五枚銅板,記入總賬中。
“人和人之間的情意總是增增減減的,就像這賬本一般。”
春禾眨眨眼,不甚明白。
柳月影微笑着遞給她一把木梳,春禾接過為她梳理長發。
“人無完人,這世上哪來那麽多契合的靈魂,兩人能相攜一生,大多是磨合多年的結果。
“夫妻也好,朋友也罷,他做了一件你不喜的事,自然而然會在你心中減一分。”說着,她從小木盒裏拿出了一枚銅錢。
“若做了一件你贊許的事,自然又會加一分。”順手又将那枚銅錢扔回了盒子裏,“加加減減,端看最後有沒有沖破你內心的底線。”
柳月影微微偏頭,道:“如此,每個人在你心中總會有親疏輕重的分別,對嗎?”
春禾了然的點點頭,笑着哄道:“少夫人在奴婢心中就是頂重要的。”
柳月影笑意加深,道:“你怎地也和夏蟬那丫頭一般,說話越來越不着調了。”
春禾抿唇一笑,試探的問道:“那……大少爺如今在您心中呢?”
她知道,曾經蘇離川在柳月影心中也是頂重要的,那麽如今呢?
會不會有一天,代表他的那盒子銅板被搬空了呢?
柳月影垂下眼眸,柔荑無意識的撥弄着木盒中的銅板,再未言語。
***
柳星辰入侯府已有幾日了,被安排在了紅梅苑中。
被一頂小轎子從後門擡進府,已讓她十分憋屈。好在這紅梅苑并不小,一應布置都很雅致,且距離蘇離川的書房很近,才算是萬分不滿中的一點點稱心吧。
如柳月影一樣,柳星辰也有春夏秋冬四個陪她長大的丫頭,爹娘在用度上從來沒有偏頗。
原打算四個丫頭也能陪嫁到侯府,奈何柳星辰畢竟是以妾室的身份入的府,帶四個陪嫁丫頭不像話,柳林氏也沒同意,只給她安排了兩個——秋葉與冬梅。
此時,柳星辰倚靠在窗邊的軟榻上,蔫頭耷腦的沒什麽精神。
秋葉向來是個機靈的,端着茶盞湊上前,溫言勸道:“姨娘怎得沒精神,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聽見“姨娘”這稱呼,柳星辰就莫名的煩躁,秀眉微微蹙起,更不想言語了。
秋葉眼珠子咕嚕嚕轉轉,悄聲道:“姨娘入府已有幾日,只在頭一日拜見夫人時見過世子爺,不如今兒個咱們花點兒銀子,托後廚炖點兒世子爺愛喝的湯,送去書房?”
柳星辰羽睫輕輕撩了撩,似在琢磨此事的可行性。
秋葉撺掇道:“見面三分情,就算姨娘不想世子爺,難道咱們小世子還能不想爹爹嗎?”
柳星辰被秋葉的話說得心口熱熱的,臉都臊紅了,嗔怪的觑了眼秋葉,噘了噘嘴,道:“你個丫頭,怎麽什麽葷話都說。”
秋葉恬着臉笑了笑,道:“奴婢這就親自去後廚傳話,姨娘只管把自己打扮鮮亮些吧!”
說罷,便跑出了紅梅苑。
柳星辰被說得心動,喚來了冬梅,替自己重新梳妝更衣。
她的胎還不足兩個月,尚未顯懷,腰身依舊如初,盈盈一握,弱柳扶風,若不提起,有時連自己都會忘記,腹中已有了蘇離川的骨肉。
想起他,柳星辰的眉眼間便不自覺地染上一抹嬌羞的溫柔,手輕輕撫上小腹,摩挲着依舊平坦的肚皮,幻想腹中是個兒子。
這可是侯府第一位孫子,便是将來的小世子,是她為他生的。
冬梅給柳星辰換了身胭脂粉的襦裙,發髻重新梳理,绾了個家常溫婉的樣式,随手簪兩支玉簪,便是個出水芙蓉的美人兒。
夜幕降臨後,柳星辰親手端着從後廚要來的炖湯,施施然的去了蘇離川的書房。
這些時日,蘇離川将自己悶在書房苦讀,食宿皆在此。
一來是因着他與柳月影之間不尴不尬的氛圍,讓他實在沒那個厚臉皮一而再,再而三的回海棠院,心中難免煩悶。
二來也是因着秋闱将近,今年他是一定要北上赴考的,不容有失。
加之今日出了白老五這麽檔子事兒,他能感覺到柳月影的執拗,倆人就此事上意見稍有不合,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敲門聲響起時,蘇離川剛默完了一卷書,疲憊的倚靠在椅背上,揉捏着眉心,随意應了聲:“進。”
門扉被輕輕推開,還未見到人,便聞一陣香風若有似無的飄了進來。
蘇離川心頭一動,睜開了眼,卻見一抹胭脂粉的身影施施然的飄進了書房。
他的眼底閃過一抹失落,遂自然而溫和的笑道:“星兒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