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第 22 章
周夫人得了郁症,心緒郁結,肝氣不舒,情志低迷,少言寡語。
再多的湯藥也只能疏肝理氣,靜心安神,華佗在世也醫不了心病。
這些年,周夫人大多時候是清醒的,雖沉郁着不願說話,但總歸還算安靜。
可時而也會如今日這般迷糊,哭鬧不止,打砸物什,尋死覓活,拿着枕頭當孩子,一抱便是幾個時辰不撒手。
抱着哄睡,喂水喂飯,還時不時地同“孩子”說話。
一開始,周汶也勸過哄過,甚至搶過枕頭,可周夫人會哭鬧得更兇,撕心裂肺的哭聲傳出很遠。
後來,周汶便不勉強她了,既然她不想從自己構建的夢中醒來,便随她吧,最起碼這片刻的美夢會讓她安心些。
照顧病人從來都不是一件輕松的事,而照顧一個情緒不穩的病人,更非易事。
其實,周汶已是知府,若他想,大可與周夫人和離,送她歸家。
他再另娶佳人,也無人會指摘什麽,合情合理。
可他從未如此想過。
她是他的年少情、結發妻,拜了天地便是一生執手白頭,無論發生什麽。
這也是柳月影敬重周汶,願意幫他一把的原因。
男子不是非要功成名就,加官進爵,才叫有出息的好兒郎。
如周汶這般的,無論順境逆境,都不離不棄,不也是頂天立地的好兒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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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月影沒有讓周汶相送,獨自慢慢出了府衙後門。
直到上了馬車,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車輪壓着青石板路“咕嚕嚕”的轉起,發出規律又沉悶的聲響。
柳月影覺得憋悶,掀起車簾,幽幽道:“告訴櫃上夥計,隔個半月便往府衙送兩劑藥吧。”
馬福趕着車,聞聲琢磨了一番,點頭應道:“是,少夫人。”
今日只有他跟着柳月影出門,這話自然是吩咐他的。
“少夫人,小的不明白,您上門致謝,怎地就帶了兩劑藥?”
依着柳月影平日裏的大方,那錢老板都能給賠上一車的藥材,按理說同周大人也是舊相識了,怎地今番如此“小氣”呢?
“送多了,他不會要的。”柳月影望着車窗外徐徐滑過的街景,有些出神,“他是父母官,而我是商戶,身份敏感,但凡送點兒什麽都有賄賂之嫌,別給人添麻煩。”
她沒說的是,周汶那般清風朗月的人,又如何會無功受祿呢?
沒地平白污了人家的清譽。
再說,柳月影認識周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書生自有書生的一股傲氣,她明白也尊重。
馬福點頭應道:“是,小的明白了,少夫人放心。”
柳月影輕舒一口氣,她今日來本是想問問白老五具體如何判處的。
可見着周夫人那樣,她便開不了口了。
罷了,就像她對白老爺子說的,怎麽判她都不會幹涉官府的決定,更不會用侯府的身份給官府施壓。
伴着車輪聲聲,馬福禁不住感慨道:“周大人這般男子,世間實屬少見啊!”
柳月影慢慢垂下羽睫,內心也跟着嘆息。
是啊,俗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可周汶這麽多年,從未放棄過重病的周夫人。
即便生活再拮據,他也沒在濟世堂賒過藥錢;每當周夫人發病時,他總是溫柔耐心的抱着她,把她當孩童一般輕聲慢哄,甚至陪着她拿枕頭當孩子,做那個美到殘忍的夢。
不離不棄雖只有四個字,卻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曾經看着周汶,柳月影是同情的,時而也會想,如若有一天易地而處,蘇離川也會這般對自己吧?
可如今,她對周汶只餘欽佩,如馬福所言,這般男子世間難尋。
柳月影都沒意識到,不知何時起,她對蘇離川再沒了曾經的期待……
***
回到濟世堂,柳月影喝了杯茶,還沒顧得上歇腳,便又帶着小四出了門。
入了夏,很快她便要陪蘇離川北上趕考了。
在走之前,有些事總是要安排妥當的。府中事不急,可櫃上與人際方面卻耽誤不得。
馬福趕着車,小四帶着随禮,跟着柳月影去陳府。
渝州城陳家是有名的書香門第,雖未出什麽朝廷大官,可在渝州這樣的地方,書香門第不比商賈之家,頗受人敬重。
柳月影同陳家的少夫人有些交情,時而會上門拜訪。
陳夫人是個溫婉端莊的美人兒,見柳月影前來,忙歡喜的将她迎到堂屋寬坐,命人奉了上好的碧螺春。
兩人寒暄幾許,柳月影笑着讓小四奉上随禮,道:“前些時日我去綢緞莊,恰好看到幾匹時興料子,想着這顏色很襯陳夫人您,便随手買了,不成敬意。”
陳夫人笑着點頭道:“總是勞你挂心。”
柳月影又伸手從小四那兒接過一個小匣子,輕輕放到桌上,道:“上一季的分成,因着我意外出事,這才送來給您,您也不急着催,倒是我抱歉了。”
陳夫人在濟世堂占了個小小的分成,那還是前幾年的事。
柳月影初初在外經商,初來乍到,踩了個大坑,掏空了嫁妝都補不上缺漏,二八年華的少女急紅了眼,又要強的不肯同家裏說。
櫃上因布泉斷了差點兒停了工,正是火燒眉毛的時候,萍水相逢的陳夫人卻伸出了援手。
當時二人只有幾面之緣,陳夫人卻救她于水火,柳月影感激不盡。
借着陳夫人的慷慨解囊,柳月影逆風翻盤,讓濟世堂逐漸走上了正軌。
喘過氣的第一時間,柳月影便想把銀子還給陳夫人,誰料她不收,卻想在濟世堂占小小的分成,算給自己賺點兒體己銀子。
柳月影思量再三,同趙五爺商量過後,便應下了。
也正是因着陳夫人的這個意外的提議,才讓柳月影想到培養掌櫃的,不能只拿他們當長工,有了資歷,占了分成,才能更忠心不二。
所以陳夫人算是濟世堂唯一一個占有分成的“外人”。
這些年,逢年過節,三節兩壽,柳月影都沒漏了陳府,往日裏同陳夫人走動也很頻繁。
陳夫人年長她幾歲,看起來格外溫柔沉穩,不是多麽驚豔絕倫的美人,卻有着一股別樣的恬靜。
她笑着端起茶盞,并不急着看那匣子裏的銀兩,好似根本不在意,輕聲道:“我想,月柳今日來,是因着不日便要陪夫君北上趕考了吧?”
“是,提前安排好,也該跟您打聲招呼。”
“你總是這般周到。”陳夫人點頭笑道:“有什麽是我可以幫忙的嗎?你若外出,有什麽放心不下的?”
柳月影笑了笑,道:“旁的沒什麽,府裏有那麽多下人照應,櫃上也有掌櫃的。”
陳夫人略帶猶豫道:“你們府裏的事,我也不好多問,只是……咱們女子,沒的選,你別太往心裏去。”
柳月影垂眸苦笑,知道陳夫人說的是柳星辰的事,禁不住輕嘆了口氣。
陳夫人輕輕握住她的手,身子微微朝前,湊近柳月影,道:“你若實在覺得憋屈,不如多為自己想想。”
柳月影微微一愣,擡眸對上陳夫人的雙眼,一時愣怔住了。
那雙眼眸中有她看不懂的執着與堅定。
柳月影眨眨眼,笑了,道:“謝謝陳夫人關心,我無礙的。”
她同陳夫人是有些交情,可交集并不多。
她日日在外奔波,而陳夫人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深閨夫人,極少出門,實在沒必要交淺言深。
感激她是有的,可畢竟不同于柳月影和許文悠從小到大的情誼。
陳夫人溫柔的笑了笑,點頭道:“你能想開自然最好。”
一盞茶喝完,柳月影便禮貌的告辭了。
陳夫人送柳月影出門,兩人徐徐走過陳家悠長的回廊,看着花園子随意閑聊。
剛拐過一處月洞門,便撞上了一人,還好柳月影反應快,及時頓住了腳步,才沒撞到對方的身上。
她忙退開一步,這才擡眸看向來人。
只見對方竟是個和尚。
陳夫人笑意自然的介紹道:“月影,這位是玄貞大師,家中婆母常年禮佛,自打她腿腳不好了以後便不方便去佛寺了,便請了玄貞大師到家中講經。”
說着,她轉向那和尚,道:“大師講經結束了嗎?可是要走了?”
和尚雙手合十,垂首道:“正是,方才是貧僧唐突了。”
柳月影忙行了一禮,道:“大師有禮。”
陳夫人笑着打圓場,道:“大師若不急,可到前廳喝盞茶再走。”
和尚擡眸看了眼陳夫人,面色不變,沖她們二人點頭示意,便朝着前廳的方向去了。
柳月影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眼這位法號玄貞的和尚。
倒是少見的眉清目秀,俊朗端正,一身僧袍都遮不住高挑的身姿,即便走在路上,都會讓人禁不住多看兩眼。
柳月影不禁想,戲文中常說唐三藏俊秀,若當真有其人,必是如這位玄貞大師一般的模樣,才能引得取經路上的衆多女妖前赴後繼。
想着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陳夫人目送玄貞遠去後,聽到笑聲驚訝道:“想到什麽了這麽樂?”
柳月影自覺失态,忙道:“抱歉,陳夫人,一時走神想到了一點趣事。”
陳夫人笑眯了眼,點頭道:“月影該多笑笑,你笑起來很好看。”
柳月影不禁緋紅了臉頰,道:“如今,也就陳夫人還如此說了。”
“你才多大年歲,總裝得如此老氣橫秋做什麽?待你從北面回來,常來我這裏坐坐,我常日裏無聊,你也同我講講外面的事。”
兩人說着話便到了陳府門口,柳月影點頭應道:“好,待回來不忙了,我便常來叨擾陳夫人。”
陳夫人站在臺階上,看着小四扶着柳月影上了馬車,她又撩起車簾沖她揮揮手,道:“陳夫人快回去吧,外面日頭毒了。”
陳夫人也下意識的揮了揮手,笑着看馬車遠去。
臉上的笑意不變,眼神中竟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