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一聽柳月影提腳傷,白老爺子的面色有一瞬尴尬,連胡子都跟着抖了抖。
之前柳月影被山匪擄劫,負傷歸來,被傳得沸沸揚揚,他又怎會不知道。
當時,若說白老爺子沒有幸災樂禍的心,那是假的。
濟世堂出事,他們白家反而做成了一筆買賣,自然覺得是自己時來運轉。
其實當初白老五拉到錢老板這個北方大戶,白老爺子也吃驚過,更懷疑過那批川烏的來源。
只是對幺兒無底線的疼寵與偏心,讓他沒有細查深究。
沒成想這兔崽子竟是這麽大的膽子,竟敢買兇殺人!
白老爺子深吸一口氣,疲憊道:“吾兒犯了大錯,老朽在此給少夫人賠個罪。”
說罷,起身便要躬身行禮。
柳月影忙站起身讓開半步。
趙五爺眼疾手快,一個邁步上前,攙扶住了白老爺子,笑着道:“老爺子這是做什麽?沒的折煞了我們大奶奶,您身為長輩,哪有沖晚輩行禮的道理?您快坐。”
白老爺子被趙五爺不輕不重的摁回到座椅中,面色也有些頹然。
看了柳月影好幾眼,才艱難的開口道:“少夫人,以往是老朽迂腐古板,在商會沒少給少夫人找麻煩,還望少夫人大人不記小人過,莫要與我白家計較。”
柳月影慢慢坐回座椅中,她心中清楚,若無白老五這件事,白老爺子是死都不會說出這種話的。
她抿唇一笑,道:“白老爺子,您是長輩,我敬重您,蘇白兩家同為渝州城中的商戶,該攜手共進,讓渝州藥材行當發展的更好,您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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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以前是我狹隘了。”白老爺子為難的看着柳月影,猶豫道:“吾兒荒唐,此番着實是愧對少夫人,還請少夫人給老朽一個薄面,莫要斷了白家的香火。”
柳月影垂眸,端起茶盞,悠然抿了口茶。
斷了白家的香火?白家五個兒子,就算少一個,又何來斷了香火一說?
她知道,這些時日,白老爺子沒少往巡撫衙門跑。
周汶是個剛正不阿的,他這頭兒走不通,白老爺子只能可勁兒的往巡撫大人那兒送錢。
巡撫是個酒囊飯袋,油滑奸詐,聽說短短幾日,白家已搭進去半副身家。
即便白家是渝州城裏數一數二的商戶,可面對朝廷命官,也得如哈巴狗一般的趴着。
從前,白老五沒少惹事,什麽強搶民女,醉酒縱馬,當街将人打殘都不稀奇,白家一向拿銀子平事。
此番卻是不同,柳月影好歹都是侯府少夫人,白老爺子便知,這不是單純拿銀子能了的了。
柳月影在白老爺子殷切的目光中放下茶盞,笑道:“老爺子這是說的什麽話,我是苦主,只是告了個狀,如何判決是官府衙門的事,我只是一介女流,怎能插手官府之事呢?老爺子放心,蘇家不會出面幹涉官府的判決。”
白老爺子舒了口氣,放下心來,他就怕他一邊疏通上下,流水的銀子花出去,蘇家以侯爵的身份一壓下來,他就是賠得傾家蕩産都沒用。
柳月影知道白老爺子就想聽她這句保證。
其實,屬實是他想多了。
在此事上,如若柳月影出事了,蘇家會毫不猶豫的同她劃清界限;若她無事,蘇家也不會出面要求嚴懲白老五。
早在蘇離川沒有出現在公堂上時,柳月影便看清了蘇家的立場。
“但是……”柳月影嚴肅的看向白老爺子,認真道:“當日陪我出城走貨的十餘名夥計皆命喪山匪的刀下,白家是否該有所表示?”
白老爺子愣了愣,連連點頭道:“是是是,這點你放心,白家會出面賠償家眷,定讓其滿意。”
柳月影意味不明的笑笑,道:“是該好生賠償,白五爺這麽一出,倒是當真斷了人家好幾戶的香火。”
白老爺子面色一僵,心裏嘔得要死,卻又不敢如以往一般盛氣淩人的回嘴。
他本以為柳月影會趁火打劫,攬幾樁生意,沒想到她只是讓白家賠償苦主家屬,這倒讓白老爺子多看了這小女子幾眼。
既得了保證,白老爺子也坐不住了,匆匆告辭。
柳月影客氣的将他送出濟世堂的大門,看着白家的馬車漸漸離去。
趙五爺低聲在她耳畔道:“白老爺子一輩子沒低過頭,這回可是被小兒子坑得不輕。”
柳月影依舊望着車水馬龍的街市,淡淡笑道:“皇家重長子,百姓疼幺兒。”
趙五爺玩笑道:“我以為大奶奶會趁機敲這老東西一筆竹杠呢!”
柳月影垂眸一笑,唇角泛起苦澀,輕聲道:“拿夥計的命敲竹杠?那麽他白家不夠賠的。”
趙五爺深深看了眼柳月影,深知她內心的愧疚與感恩。
柳月影深吸一口氣,對趙五爺囑咐道:“五爺,準備大宗備貨吧,濟世堂要出大貨了。”
趙五爺愣了愣,問道:“怎麽?大奶奶談下了什麽新的大戶?”
柳月影狡黠的一笑,道:“您覺得,白家如今焦頭爛額,布泉①都搭進了巡撫的人情裏,會丢掉多少生意?”
趙五爺了然的點點頭,也笑了。
還敲什麽竹杠?撿現成的就是了!
***
柳月影在濟世堂稍做安排,沒耽擱太久,便從櫃上抓了兩副藥,由馬福趕着馬車,去了知府衙門。
周汶做渝州知府多年,一直住在府衙後院,并未另開府邸,屬實算得上清貧了。
今日周汶休沐,柳月影繞過府衙前門,直接去了後門處。
衙役見着了柳月影也沒什麽意外,徑直帶她去了周汶的居所處。
還未到門口,便聽聞屋內傳來茶盞碗碟破碎的聲響,噼裏啪啦一陣脆響,聽得人心驚。
衙役嘆了口氣,道:“周夫人又犯病了。”
柳月影心頭發沉,點頭致意道:“有勞小哥帶路,我自己進去便好。”
“成,少夫人有事便招呼一聲。”
“多謝。”
待衙役走後,柳月影在屋外稍站了會兒,聽着房內漸漸安靜下來,這才輕聲道:“周大人在嗎?”
屋內靜了一瞬,半晌才聽到開門聲。
周汶似是沒想到柳月影會來,站在門內微微驚訝道:“少夫人怎麽來了?”
柳月影擡眸看去,周汶的一襲棉布青衫帶着褶皺,形容有些狼狽。
她面上未表露半分,帶着得體的笑意,道:“今日路過府衙,好久未見夫人了,便想來探望,叨擾大人了。”
周汶看了眼柳月影手中提着的藥包,心下微嘆,只是路過又怎會特意帶着藥呢?
“少夫人有心了,進來吧。”
周汶推開半扇門,沖柳月影擺了個請的手勢。
柳月影提裙邁進門檻,側頭向內室看去。
幔帳放了下來,只能模糊的看到床榻上一個女子的倩影坐在那裏,懷裏似抱着什麽,輕輕拍打着,身子還微微輕晃着。
內室的地上散落着未來得及收拾的瓷器碎片,一片狼藉淩亂中,卻帶着藏不住的心酸。
“她……剛剛又犯病了,少夫人還是別進去了,以免沖撞到你。”
柳月影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将手中的藥包遞給周汶,“這是孫郎中開的藥方,比以往的略有調整。我之前遭遇險況,多謝大人相助,此次白老五的事,也有勞大人秉公處決,我知大人承受的壓力定然不小。一直未有機會登門致謝,我也沒什麽拿得出手的謝禮,便以此聊表心意吧!”
柳月影的話說得客氣,周汶心裏卻明白。
他沒做什麽,之前将柳月影送回了侯府,舉手之勞而已;此番白老五的案子,也都是他的分內職責,不值一提。
可他夫人常年湯藥不離口,他那點兒俸祿基本都買了藥。
所謂“拿不出手”的謝禮,卻是實打實雪中送炭的東西。
周汶雙手接過藥包,真心道:“多謝少夫人。”
柳月影微微掀起幔帳的一角向內窺去,只見周夫人穿着一身家常的襦裙,長發披散在肩頭,稍有些淩亂,懷中抱着個枕頭,眼神迷離,唇角帶笑,輕輕哼唱着搖籃曲。
這一幕,是過去多年時常能看到的,可每每看到還是令人心酸不已。
周汶出身寒門,十年寒窗苦讀,一朝金榜題名,委任渝州,可謂前途無量。
周夫人同周汶是結發夫妻,自幼相識,自是不離不棄。
夫妻倆都是踏實本分的人,也都過過清貧的日子,是以周汶讀書考取功名,是打從心底裏想要做個為百姓辦實事的好官。
這麽多年了,身為一方父母官,周汶夫妻還住在府衙狹小的後院,稱得上一句奉公廉潔。
就連柳月影之前借口養傷的那處城郊別院,也是周夫人的陪嫁。
說是城郊別院,其實只是一處很小的田莊,每年的進項也很有限。
幾年前,周夫人曾誕下一名男嬰,一家三口日子雖算不得富裕,但夫妻恩愛,其樂融融,日子總是有奔頭的。
奈何蒼天無情,孩子沒滿百日,便因一場風寒耽誤了,在一個大雨的夜晚,夭折了。
那一夜,好似上天踢倒了天池水,大雨瓢潑,傾盆而下,雨簾成霧,幾米外便瞧不清分毫。
周汶冒着大雨,深夜敲響了濟世堂的門,李郎中趕到府衙時,卻是一切都晚了。
孩子因風寒誘發了肺炎,高燒不退,終是晚了一步。
驟然的失子之痛,周夫人病倒了。
這一病斷斷續續,竟是大半年都沒好起來。
櫃上的孫郎中也來瞧過,只嘆了句:“為醫者只能醫身,卻醫不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