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香樟寺在西城門外三十裏處,同屬鹿鳴山脈,卻和“雪狼”的匪窩不在同一個山頭。
柳月影帶着春禾與夏蟬,馬福趕着車,一路往山道上走。
昨夜沒睡好,晨起得又早,柳月影上了車便打起了盹兒。
春禾将兩件厚實的鬥篷蓋在了柳月影的身上,車裏可不比海棠院,四處漏風的,可別凍着少夫人。
當朝陽徹底沖破雲層輻照大地,一行人終于到了香樟寺山腳下。
春禾叫醒柳月影,讓她醒醒神兒,又給她暖了個手爐抱在懷裏,主仆三人下了馬車。
恰逢十五,前往香樟寺進香的香客絡繹不絕。
柳月影跟着人潮慢慢往山上去。
她不算十分虔誠的信徒,雖也偶在初一十五來上過香,卻不同于陳家老夫人那般,即便腿腳不便了,也要請香樟寺的大師入府講經。
香樟寺所在的山頭不算高,但山中空氣清爽,雖正值冬季,無甚山景可賞,但貴在清淨。
山頂梵音陣陣,偶能聞到檀香缥缈,爬着山身子也漸漸熱了,竟有些舒爽痛快,好似心頭積壓的悶氣都散了些許。
柳月影端然跪在佛前,認真叩拜,上了三炷香。
想了許久,也不知求什麽,最終只求祖母平安康健。
她垂下眼眸,曾經她來上香時,好似總有諸多心願麻煩漫天神佛。
求濟世堂生意興隆,求夫君金榜題名,求上天賜她一個孩兒,讓她為蘇離川傳宗接代,求阖府上下和美安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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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如今,她竟什麽都不想求了。
柳月影起身供香,正琢磨着尋住持為祖母點一盞長明燈。
一回頭,竟意外的瞧見了許文悠。
許文悠瞧見她也是意外又驚喜,柳月影忙迎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我還心說這幾日抽空去看你,侯府宴請你沒來,風寒可好些了?”
許文悠俏臉一紅,捏了捏柳月影的手指,小聲道:“我、我不是感染了風寒,是有孕了。”
“啊?”柳月影瞪大了雙眼,滿眼驚喜。
許文悠抿唇一笑,“侯府宴請前幾日剛查出來,時日尚短,我也不好到處跑,是以才推了你的邀約,還請少夫人莫怪啊!”
柳月影嗔了她一眼,下意識的扶着她的胳膊,姐妹倆走出香樟寺大殿,走到了院中。
“你如今可有感覺不适?安穩了嗎?怎地跑來山上了?”方知許文悠有孕,柳月影免不了有些緊張。
許文悠忙拉住她,噘着嘴道:“哎呀,你比我娘還啰嗦,我又不是沒生養過,哪裏那麽嬌弱了?”
柳月影舒了口氣,笑着點點頭。
許文悠同她前後腳嫁的人,如今也已五年有餘了。
可不同的是,許文悠大婚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個女兒,小丫頭随了她娘,皮得和個猴兒一樣。
雖只是個女兒,白二郎依舊疼成了眼珠子,要星星不給月亮,更是慣得那丫頭無法無天。
許文悠一直想給白二郎生個兒子,可越是盼越是不來,原想着有個女兒便罷了,竟不成想第二胎悄然而至。
說不羨慕是假的,柳月影看着許文悠還未見波瀾的小腹,不自覺地擡手輕輕摸了摸。
許文悠知曉柳月影的心結,寬慰道:“月影,孩子都是緣分,你別急,總會有的。”
總會有的……這是五年來柳月影聽過最多的話。
李郎中是千金一科的聖手,也總說這話。
以前柳月影還滿懷期待,如今也蔫蔫兒的了。
許是她身子當真有什麽問題,李郎中不想打擊她,是以不肯說吧!
也許她當真沒有孩子親緣,所以上天才遲遲不肯降福于她。
曾經還會覺得遺憾,如今……竟也覺得,罷了吧!
柳月影不想掃興,笑着問道:“你今日是為孩子來上香的?”
許文悠笑笑道:“陪我婆母來的,二郎明年春闱下場,我來給他求個平安符。”
柳月影笑眯了眼,調侃道:“這孩子來得正是時候,來年你家二郎金榜題名時,孩子帶着喜氣落地,雙喜臨門!”
許文悠嗔了她一眼,問道:“你不是來給你家世子爺求高中符的?”
柳月影臉上的笑容一僵,提起來就鬧心,她哪裏是來求什麽好事的,是來化煞的還差不多。
唉……
不願提這些糟心事,她剛想換個話茬,眼角餘光便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今日可真是好日子,熟人都撞一塊兒了。
柳月影偏頭便見陳夫人從香樟寺的後院禪房處走來。
她笑着招呼道:“陳夫人。”
陳夫人乍然見到柳月影,有些意外的愣了愣,遂笑道:“好巧。”
三人一番見禮,柳月影随口問道:“陳夫人怎地從後院禪房出來?可是來靜修了?”
陳夫人微微一笑,道:“哦,不是,家中婆母托我将抄寫的經文送給住持。”
柳月影點點頭,并未多想。
許文悠同陳夫人并不相熟,只是點頭之交,在外人面前,她性子收斂許多,也端得住主母的儀态。
三人閑聊幾許,便見一群小乞丐上了山。
香樟寺臨近渝州城,素來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城中百姓都願來上柱香,為自己、為家人祈福。
不知從何時起,城中的小乞丐們尋着了規律,瞅着初一十五進香的人多,便聚到香樟寺山中乞讨。
年紀大的乞丐們不來,來的盡是些孩童,香客們心善,總會施舍諸多銀錢與食物,漸漸地便成了習俗。
陳夫人嘆了口氣,喃喃道:“也是可憐。”
天寒地凍的,這些孩子衣衫褴褛,亂發叢生,凍得手腳上都是凍瘡,紫紅一片。
柳月影之前來香樟寺便遇到過幾回,一開始也施舍過銀兩,後來發現,小乞丐們守不住銀子,一回城便會被大乞丐們搶了,一旦反抗還會挨打。
後來,她每每來香樟寺都會讓春禾備下些幹糧糕餅,直接給食物更妥當些。
另外還有凍瘡藥膏,順便給孩子們上點藥。
雖說一次兩次用藥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只是聊勝于無罷了。
柳月影也曾試過給他們藥,拿回去擦,可他們會想辦法把藥賣掉換銀子。
讓他們有困難去濟世堂,他們也不去,着實難辦。
許文悠自己有孩子,如今又懷着孕,更見不得孩子受苦,她擰眉道:“就沒辦法從根本上解決這問題嗎?他們都還是些半大的孩子,難道要一直這樣要飯要到老嗎?”
柳月影嘆了口氣,道:“他們的爹娘大多已過世,自小流落街頭,靠乞讨為生。乞丐也有乞丐的幫派和規矩,尋常人根本插不上手,也管不了。”
她慢慢起身,道:“罷了,能做點兒什麽便做點兒什麽吧。”
轉頭沖春禾和夏蟬招招手,兩個丫頭手裏都拿着包袱,裝着滿滿登登的幹糧糕餅,皆是墊饑的吃食。
方一招呼,一群小乞丐便圍了上來,将春禾與夏蟬圍在中間,一個個舉高了髒乎乎的小手,讨要着吃的。
柳月影掃了一圈,瞧見個眼熟的小乞丐,揚聲喚道:“鐵蛋!”
叫鐵蛋的孩子一回頭,看了眼柳月影,奪過春禾手中的糕餅先塞進了嘴裏,忙不疊的沖柳月影跑來。
柳月影打量了一番鐵蛋的手腳,擰眉道:“我不是之前同你說過,身上的凍瘡要去濟世堂擦藥的嗎?”
鐵蛋梗着脖子,嘴裏猛嚼糕餅,含糊不清道:“不疼不癢的,不礙事!”
柳月影嘆了口氣,拿他沒辦法,問道:“丫丫的病好了嗎?”
丫丫是鐵蛋的妹妹,比他小四歲,和他一樣靠乞讨為生。
之前丫丫淋了雨,高燒不退,鐵蛋急紅了眼,想起之前遇到過柳月影,這才求到了濟世堂。
是李郎中親自去了一趟,硬逼着丫丫喝下了兩副藥。
鐵蛋小手一揮,很有些小男子漢的氣概,道:“早好了!”轉而想了想,有模有樣的沖柳月影拱手行禮,道:“多謝少夫人救丫丫一命。”
柳月影被他那模樣逗樂了,從身上掏出藥膏,“你啊,知道照顧妹妹,就不知道保護自己了?這怎地身上又添新傷了?”
說着便擰起了眉心,鐵蛋胳膊上還有些很新的外傷。
“不小心摔的,不妨事。”鐵蛋無所謂的撇撇嘴。
柳月影深深的看了眼眼前只有七八歲的男娃,摔能摔成一道一道的?分明像是鞭子抽的。
不欲多問,她打開藥瓶蓋子,想給鐵蛋上點兒藥。
倏然身側一個男娃沖過來,越過柳月影,想沖春禾她們要糕餅,卻不成想一個沒留神,撞到了柳月影。
鐵蛋立馬怒目圓睜,吼道:“瞎啊!能不能看着點兒!”
柳月影腳下不穩,挪了兩步,一個不慎踩到了一塊小石頭,眼見着便要往後仰倒。
說時遲那時快,身後突然伸出一只有力的手,穩穩地拖住了柳月影的胳膊肘,讓她穩住了身形。
柳月影吓了一跳,心口猛跳,摔一跤也沒什麽,就是有些難堪。
她忙回頭看去,意外的愣了愣,“胡二當家?”
胡彪笑意和煦,慢慢放開扶着柳月影的手,退了一步,有禮道:“柳當家,得罪了。”
柳月影搖搖頭,“該是我多謝二當家。”
鐵蛋也有些緊張,“少夫人,你沒事吧?”
柳月影笑道:“多謝你,我沒事。我偶遇熟人,有話要聊,這藥給你。”
說着将手中的藥瓶遞給鐵蛋,擺出一張兇巴巴的臉,“你拿回去自己上藥,不許賣掉,若讓我在別處瞧見這藥,我就要你好看!”
鐵蛋接過藥瓶,撇撇嘴,沖柳月影擺了個鬼臉便跑遠了。
柳月影笑了笑,轉頭便見胡彪滿臉慈祥的笑意,眼神意味深長的看着她。
她尴尬的一笑,問道:“胡二當家也來上香?”
胡彪揉了揉鼻尖,有些想笑。
呃……山匪拜佛?他們是不是該拜拜關公鐘馗?
“我是特意來找柳當家的。”
“找我?”柳月影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