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

第 43 章

正如柳月影所想,這些時日,蘇離川都賴在了花滿樓。

半夏不見他,他便包了間廂房,守株待兔。

老鸨扭着腰肢,晃着手中的帕子,推開一間花閣的門。

花閣中燒着地龍,屋內溫暖如春,只着最輕薄的紗衣也不會覺得冷。

香爐中燃着清甜的梨花香,并不濃郁,只是絲絲縷縷暖在心頭。

粉紫色的紗幔纏纏繞繞,挂滿了花閣,滿室暧昧旖旎的色彩。

珠簾當空垂挂,隔開了軟榻,珠光掠影間,軟榻上一抹倩影,給這旖旎中添了一道清麗絕美的色彩,便是這屋中不可忽略的亮色。

老鸨捏着嗓子道:“我的小祖宗,你打算什麽時候去見見咱們世子爺啊?”

半夏臨窗而坐,手中捧着卷書冊,聞言輕輕撩起羽睫,淡淡的看過來,“他還沒走?”

老鸨渾身沒骨頭似的軟在半夏身邊的榻上,笑得嬌媚,“沒呢,不見着你,怎麽舍得走呢?還是咱們半夏有能耐,我看啊,這渝州城裏就沒有你釣不到的男人!”

半夏面無表情,翻了頁書冊,淡淡道:“媽媽覺得是便是吧,既覺得我在‘釣’他,那他一日見不着我,便會在花滿樓消遣一日,媽媽便多賺一日銀子,有何不好?還來尋我作甚?”

老鸨翻了個白眼,笑道:“世子爺身上沒銀子了啊!我哪敢遣人去侯府要銀子啊?這不才來找你的嗎?”

老鸨暗自琢磨着,那可是侯府啊!她雖沒同侯府少夫人打過交道,可同在渝州城,哪能沒聽說過呢?

那可是十五歲便入了商道,能同商會那群老不死的掰腕子的主兒,從山匪窩裏都能好麽樣兒走出來的女子,她一個青樓老鸨當真不敢招惹。

半夏擡眸看向老鸨那一身紅配綠的襦裙,無奈道:“這些日子,媽媽賺得也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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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鸨笑眯了眼,甩了甩手中的帕子,“都是托咱們半夏的福,唉……媽媽我也不容易啊,家大業大的,樓裏多少姑娘要吃飯呢?”

說着,支起身子湊過來,殷切道:“半夏,你去瞧瞧世子爺吧!這兩日他喝上酒了,我又不敢拿次等酒糊弄他,那上好的竹葉青他一喝喝一天,喝得我肝兒疼!”

老鸨咂摸着嘴,算計道:“要是能掏出銀子來,我也就不說什麽了,可我看,咱們這位世子爺可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壓根不知花街有多燒錢呢!”

半夏嘆了口氣,合上手中的書冊,看了眼老鸨,那眼神意味分明——你也知道花街燒錢?

老鸨讪讪的笑着,揮了揮手,道:“快去吧!要麽讓他掏出銀子來,要麽請他趕緊走,我那上等廂房一日也不少錢呢!”

半夏無奈搖了搖頭,随手撫了撫裙擺,漫步出了自己的花閣。

花滿樓的二樓是一排上等廂房,平日裏有少爺公子們相聚于此,飲酒作樂,邀姑娘們彈琴起舞,如何鬧騰也不受打擾。

蘇離川包了個廂房,吃睡皆在此,也不找其他姑娘,只一個人,靜靜地等。

半夏走到廂房門口,擡手敲了敲門扉。

屋內寂靜無聲,她微微蹙眉,輕輕推開了門。

蘇離川喝多了,正倚靠在矮幾邊沉沉的睡着。

蒲團散落一地,房中酒氣肆意,他的臉上飄着酡紅,睡得渾然未覺。

半夏倚靠在門框上,便如此站在門口靜靜的打量他。

雖在花滿樓窩了多日,他的衣衫依舊整潔,衣袍下擺露出來的襪筒也是雪白的,未見幾分頹喪之相。

半夏眼神清明,面色淡然,靜看着醉夢中的蘇離川。

他對她欣賞有之,動心有之,可深情卻不足。

半夏見過真心傾慕她的男子眼中閃爍的熱烈與執着,這些她從未在蘇離川眼中看到過。

她是想要尋一個終身的依靠,蘇離川同往日裏常見的恩客相比,條件确實優越許多。

可是……

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平凡生活會吹散如今唯美朦胧的面紗。

不管是他的,還是她的。

他如今的光鮮體面,儒雅端方,衣不見褶,一身清爽,甚至高中解元,皆因家有賢妻。

近些時日,因着“解元世子”的光環,蘇離川風光無限。

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半夏歪了歪腦袋,雙臂環胸,眼神依舊凝在蘇離川的身上,來回打量,唇角卻揚起一抹調笑。

她好笑的想,也許這“滿樓紅袖”愛的只是柳月影的蘇離川,是被柳月影照顧妥帖的蘇離川。

可生活是瑣碎的、平凡的、日複一日淡如水的,世子爺也會打嗝放屁,磨牙打鼾,那麽如今所有完美的幻象會盡數破滅。

同樣的幻象,于蘇離川也是一樣的。

相識多日,他從未想過要為半夏贖身,納她入府。

只是很享受同她相交,談天說地的放松惬意,思想相通。

能同紅顏知己分享的諸多情緒是無法同府中妻妾共情的。

紅顏屬于風月,而妻子屬于生活。

可柳月影的“為難”讓這種情意蒙上了一層不被世俗理解的艱難,從而激發了“永遠長不大”的男人心底的叛逆。

好似不反叛抗争一下,就不能證明自己。

于是沖動上頭,理智盡失,竟是忘了,最初他從未想過要與半夏如何。

與其說什麽“情深似海”,不如說賭氣的成分更多些。

半夏靜靜端詳良久,輕嘆一聲,慢慢走到蘇離川跟前蹲下身,擡手推了推他的胳膊。

酒醉中的蘇離川睡得并不安穩,夢做得支離破碎。

時而夢到小時候,他同柳月影到城外放紙鳶;時而又夢到大婚,滿眼皆是讓人心頭發熱的紅綢;時而又夢到同她的争吵,她泛紅的眼眶,咄咄逼人的字字句句不停地在夢中反反複複。

感覺到有人在推他,蘇離川醉意朦胧的睜開眼,下意識道:“月娘……”

當視線逐漸清晰,他定定的看着半夏,又轉頭看了眼自己身在何處,這才回過神來,猛地想起自己為何在此。

“半夏,你總算肯見我了!”

蘇離川有些激動,忙端正了坐姿。

半夏微微一笑,心底輕嘆。

喝醉了也會下意識的喊夫人,見到她再激動也未動過她一根手指頭。

她笑了笑,道:“公子在花滿樓已多日,府中該擔憂了。”

“半夏,你不必理會旁人如何說,只需信我便好。你等我些時日,待我湊夠了銀子便為你贖身。”

半夏笑了笑,反問道:“然後呢?公子打算如何安置我?”

蘇離川愣了愣,方才的話沒過腦子便脫口而出,就像和誰人賭氣一般。

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男子漢大丈夫哪能言而無信。

他擰眉思量着,該如何安置半夏才妥當。

半夏笑着道:“公子是打算将我安置外宅,金屋藏嬌?還是打算将我納入府中?”

蘇離川抿了抿唇,勉強道:“皆可。”

半夏長舒一口氣,“為我贖身,給我自由,我也無法自力更生,不是每個女子都能同少夫人一般。”

她說得極慢極認真,坦坦蕩蕩的看着蘇離川。

蘇離川愣怔了一瞬,這世道,女子立世不易。

既不能像男子一般讀書科考,出人頭地,也不能像兒郎一般征戰沙場,建功立業。

開門做點兒小買賣也會像城東頭的豆腐西施一樣受人指指點點。

他習慣了柳月影的能幹,習慣了她的堅強,竟是忘了,身為女子,在外行走,本身有多艱難。

半夏看着他略有呆滞的眼神,微微笑了笑,也不欲勸說太多,只道:“公子頹靡多日,該清醒了,來年春闱時間緊迫,公子不該荒廢度日。”

蘇離川回過神來,好似為了挽尊,眼神堅定道:“我可接你入府,月娘不會為難你的。”

半夏輕笑出聲,道:“少夫人從未為難過我,當日也是我主動去尋的她,公子為何只聽旁人說,從不來問過我?”

她嘆了口氣,深知他現在聽不進太多勸,只道:“公子若欲接我入府,便考個狀元做聘禮吧!”

***

好不容易送走了世子爺這尊大佛,老鸨長舒一口氣,湊到半夏身邊咬耳朵,“半夏,若世子爺當真考了個狀元,你要跟他去侯府?”

半夏淡淡一笑,道:“相識至今,我何時說過我要嫁與他了?”

她站在二樓的圍欄處,垂眸看着侯府的馬車漸漸走遠,清冷道:“癡人說夢,自作多情罷了。”

老鸨琢磨着這“自作多情”到底說的是蘇離川呢?還是她自己呢?

老鸨笑眯了眼,勸慰道:“就是嘛!跟着媽媽我賺銀子不好嗎?高門大院哪裏是那般好過的?咱們這出身,誰能看得起?與其入了後宅受主母的磋磨,憋屈着過日子,不如痛痛快快賺銀子。”

半夏聽着老鸨那碎嘴子的念叨,面無表情,翩然轉身。

“等媽媽幹不動了,就把這花滿樓傳給你可好?半夏,你有着花魁娘子的名頭在,即便上了年歲也是招人的啊!”

老鸨還在自顧自的念叨着,一轉頭見半夏早走到了門外,忙提起裙擺追上去,“半夏,半夏?哎呦,你聽媽媽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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