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章
第 58 章
柳月影從大牢中出來,迎面便瞧見了周汶。
她疾步走到周汶跟前,不等他開口,便急聲道:“齊绾……陳夫人還有幾天?”
周汶嘆了口氣,道:“後日午時行刑。”
“行……什麽刑?”雖已有心理準備,可柳月影依然被“行刑”二字紮得胸口窒息。
“陳家人逼上府衙,堅決要求按照祖訓,将陳夫人沉潭。”
所謂沉潭便是将婦人扒光了鎖入竹籠中,沉入潭水,直至窒息而亡,是對不守婦道的女子最大的懲戒與羞辱。
“為什麽?就為了所謂的‘通奸’,所謂的‘不守婦道’?”柳月影急得眼眶通紅,“她嫁入陳家守了十二年的寡,因為一塊貞潔牌坊,便要生死都困在陳家,這守的到底算什麽婦道?!”
周汶深知柳月影的脾性,才在此處等她,他嘆了口氣,道:“這就是世人的規矩,她是陳家婦,頂着那塊貞潔牌坊,容不得絲毫行差踏錯。少夫人,我知你心中不平,可……這沒辦法。”
“什麽叫沒辦法!當初你能還我清白,為何不能救救她?”
“你這女子……要氣死我啊?”周汶也急了,“當初你當真冤枉,可她不是啊!”
柳月影急得有些胡攪蠻纏,“你是渝州知府,是當地的父母官,就不能為她說一句公道話!”
周汶無奈,“我是渝州知府,私心裏,我也同情陳夫人的遭遇,可公事上,我不能違背當地的祖訓,否則易引起民憤。”
柳月影知道周汶有他的難處,父母官向來不是一言堂,要公私分明,小事法外開恩,大事鐵面無私,才能剛柔并濟,賞罰嚴明,治理一方。
可當真面對相熟之人遇難,她也無法做到完全的冷靜與理智。
周汶嘆了口氣,溫言道:“陳夫人她已認罪,将所有的罪責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你當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她用自己的命換了他的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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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雙雙問責,男方也逃不過刑罰,雖不至死,可一頓棍棒,徒三年是跑不了,只不過因着玄貞和尚的身份特殊,到底如何量刑,府衙還在斟酌。
還未等他們斟酌出個所以然來,陳夫人便将所有罪責都攬下,痛快的簽字畫押。
周汶便明白了她的意圖,唯餘一聲嘆息。
柳月影的腦子飛速的轉着,擡頭凝視着周汶,道:“此事你別管,我想辦法救她,你睜只眼閉只眼就好。”
明的走不通,她就走暗的,她要尋人來劫獄。
周汶只需“看守不嚴”,将人放走,從此天大地大,還有誰人能計較所謂的“不守婦道”。
周汶被氣笑了,無奈道:“你是要我假公濟私?”
柳月影毫無畏懼的看着周汶。
兩人無聲的對視,她眼中是堅定,他眼中盡是無奈。
終還是他敗下陣來,嘆了口氣,道:“明晚我要去趟巡撫衙門。”
柳月影的心弦松了松,深深的看了眼周汶,啞聲道:“多謝。”
說罷,轉身便上了馬車。
周汶站在原地,目送着馬車離開,在滾滾車輪聲中,挂上了一抹苦笑。
當真是糊塗啊,十年寒窗苦讀,兩袖清風為官,怎地一對上她那雙充滿了倔強的明眸,他便為她破了自己的底線?
***
柳月影吩咐馬福一路快馬加鞭,直奔鹿鳴山而去。
她想救齊绾,想找人劫獄,第一個在心中冒出頭的不是旁人,只有阿修。
到了鹿鳴山下,要走好一段距離才能到山門,過了山門又要走許久才能到主寨。
柳月影一刻都不敢耽擱,提起裙擺便上了山,馬福趕着馬車,不能陪她去,只得乖乖等在山腳下。
柳月影爬得急,還沒到山門處便連呼帶喘,越着急越是瞧不見那熟悉的山門。
她只在上回來送藥接糧時到過一次鹿鳴山主寨,當時有胡彪護送,她只顧着看沿路風景,此時天光逐漸昏暗下來,她只能憑着記憶尋上山的路。
爬到半截,她叉着腰緩口氣,擡頭便聽見陣陣馬蹄聲。
山林中很安靜,馬蹄聲聲順着風、伴着樹葉沙沙而響。
柳月影極目遠眺,便瞧見一隊人馬正已迅疾的速度向她而來。
只愣神的功夫,馬隊便到了眼前。
那騎在高頭駿馬上的男子不是阿修還能是誰?
他依然是一身玄色的勁裝,袖口利落的紮起,襯得眉眼深邃而硬朗,挺拔的身姿端坐馬上,帶着淩厲的桀骜,似在俯瞰蒼穹。
跟在他身旁的胡彪開口道:“山門的巡邏崗哨一早便瞧見了蘇家的馬車,猜定是柳當家來了。”
小九略興奮的道:“柳當家今日怎地突然上山?還是一個人?也沒帶個丫頭什麽的,雖是鹿鳴山的地界,可山路陡峭不安全啊!”
“是啊,柳當家有事傳個話便是,何苦親自跑一趟?”
同行的少年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口氣中帶着調笑和興奮,洋溢着熱烈的青春,好似已認識柳月影許久,絲毫見外也無。
阿修一直未發一言,細細的端詳着柳月影。
她一張俏顏微微泛着粉紅,似是爬山太急有些喘,眉眼間帶着急切與焦慮,鬓邊的碎發掉落下來,掃在唇角處,勾得人心尖癢癢的。
他微勾唇角,輕聲問道:“有事?”
柳月影忙點點頭,仰頭看着馬上的阿修,急聲道:“幫我救個人。”
平日裏,她對人總是禮節周全的,無論對誰,開口先寒暄三分,是常年經商的習慣。
可如今也顧不得了,更何況是面對阿修,她三言兩語将事情說明白。
一旁的胡彪一直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未出聲,小九性子急躁,先開口道:“柳當家的意思是讓我們劫獄?”
“鹿鳴山雖是山匪窩,可我們從不與官府打交道啊!”
“是啊,兩廂裏相安無事是多年的默契,柳當家着實有點難為我們了。”
柳月影也知此事唐突,鹿鳴山雪狼雖是山匪,卻從不打家劫舍,也因着守規矩,官府也默認了他們的存在。
這種平衡一旦打破,等于給官府遞了一把刀,可以名正言順的砍向鹿鳴山。
柳月影抿了抿唇,擰起了眉心,內心有些遲疑。
“好。”
一道磁重的嗓音響起,便堵住了諸人的七嘴八舌。
阿修的視線一直凝在柳月影的身上,看着她擰起的秀眉,想也不想便應下了。
此言一出,胡彪便看了眼阿修,又将意味深長的目光投向了柳月影。
少年們立馬幾哇亂叫起來:
“大當家,你可想好了,那可是劫獄!”
“大當家,要從府衙地牢裏帶出個大活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大當家三思啊,咱們從未與官府為敵,走這一遭有沒有傷亡暫且不說,懸賞令可就下來了。”
阿修被吵得煩了,微微偏頭,斜睨着幾個少年,冷聲道:“你們幾個身上誰沒背過懸賞令?”
少年們:“……”
瞬間鴉雀無聲。
柳月影來得匆忙,全憑一腔不忿與不甘,眼下被幾個少年吵嚷一通,也冷靜了幾分。
周汶雖答應她開了“方便之門”,可正如他們所說,後續的通緝追捕是免不了的。
就算周汶再“大意”,陳家人也不會善罷甘休。
是她沒想周全,此時也有些退縮,一旦将禍患引到鹿鳴山,豈非她的罪過?
“要不還是……”
她的話還未說完,便被阿修打斷了,“是你很想救的人嗎?”
柳月影愣怔的看向阿修。
男子騎在馬上,微微低頭看向她,深邃的眉眼是慣常的不羁與灑脫,可看向她時,卻帶着一抹不易察覺的溫柔。
眼神似是鼓勵又似是安撫,讓柳月影莫名的定下了心神,她堅定的點點頭。
她想救齊绾,好似是對世俗的反抗與掙紮。
男子微勾唇角,揚起一抹肆意又狂傲的笑,“好。”
他并未多言,好似無所不能,好似所向披靡。
***
翌日夜半時分,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
這樣的夜晚最宜殺人越貨,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阿修帶着人從府衙大牢中出來,周身都布滿陰沉的戾氣,濃眉緊擰,溢着煩躁。
随他同來的邢舟出聲詢問:“大當家,眼下怎麽辦?”
他們潛伏在府衙周圍,眼看着周汶的馬車駛離府衙,還帶走了比平日裏多的衙役,府衙內僅剩的幾名衙役也懶散得很。
待夜色降臨,他們便打暈了幾名衙役,換了他們的官服,大搖大擺的進了府衙大牢。
可令衆人都沒想到的是,大牢中的齊绾已經斷了氣。
血淌了大半個牢房,她的臉上卻挂着釋然的笑意。
邢舟親自驗過,除了頸部的傷口外,并無其餘外傷,而利器便是齊绾手中的碎瓷片。
她摔了喝水用的破碗,直接割了頸動脈。
看切口的力道和走向,并非他殺,而是自盡。
阿修胸口有些發悶。
雖柳月影已将事情大體說明,但雪狼不打沒準備的仗。
來之前,他已命人将事情的前因後果都查清。
既是柳月影想保的人,他替她救了便是。
卻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齊绾去意已決,若無意外,明日午時便沉潭。
她不願遭受如此莫大的羞辱,她為了意中人,甘願承受一切,坦然赴死,也不願他蒙受一絲一毫的罵名。
她以如此慘烈的方式,留下了自己一身清白,終是沒等來柳月影為她争取的機會。
阿修感佩她,卻也覺得她傻。
他煩悶,是因為想到柳月影。
她會不會失望,會不會痛心?
“大當家,咱們眼下……”
見阿修一直未出聲,邢舟又問了一遍。
阿修慢慢擡頭,看了眼黑壓壓的夜空,啞聲道:“去香樟寺。”
邢舟想了想,問道:“大當家是想見見那個和尚?”
“嗯。”
“如若……他不認呢?”
如若他是個小人,如若他将所有罪責都推給齊绾呢?畢竟齊绾便是如此認罪的。
阿修的眼中閃過一抹狠厲,“那我便送他去見齊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