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 第下山
◇ 第100章 第九九顆 下山
窗外樹葉的影子在牆上肆意塗抹,丁韻盤腿在炕上閉眼打坐,白汐孤零零站在角落裏,怔怔看着丁韻那張臉,眼淚像刀锉反複摩着臉頰。
白汐早就忘了準備好的一肚子話,只執拗地認為眼前人就是胡爾烈。
即便白汐已經發現些許端倪,發現眼前人和胡爾烈的不同之處,聲音比胡爾烈稚嫩。
再一個歲數比胡爾烈小,不過身形已難以分辨,白汐記得當時救下這個少年時,他還沒像現在這麽壯,不知道身高是不是也長了。
白汐忍不住悄悄挪動步子,只敢緩緩靠近到“胡爾烈”映在牆上的影子......
當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和“胡爾烈”的交疊在一起時,停了步子,眼淚變成了滾燙血水。
白汐垂下頭,抹着眼角的血......
為什麽,為什麽他不是胡爾烈。
白汐扶着牆蹲到地上。
為什麽最後死的不是我......
為什麽老天爺要這麽折磨我。
白汐靠着牆角,在滿臉淚水中不知不覺睡着。
再睜眼時,他發現自己就躺在這間屋子的炕上,而那個少年已不見蹤影。
白汐使勁搓兩把臉,覺着昨晚自己跟一個十八九歲少年“毛手毛腳”一番操作,實在太丢人......
完犢子,我不會被丁韻當成中年變态老叔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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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汐從炕沿翻下來,推門出去找水洗臉,打算振奮精神,必須抓緊把正事辦了,大家都盼着新宗王回去呢。
想到這裏,白汐嘴裏一陣苦澀。
一代又一代靈鹫,誰還會記得胡爾烈,誰還會記得我的萌蛋子呢......
簡單洗漱過後,白汐特意在大殿前一口低矮大水缸裏端詳幾眼,确定自己瞧上去跟猥瑣大叔沾不了一點兒邊,這才邁步走進大殿。
丁韻果然在殿裏和一衆和尚上早課,白汐站在遠處等着,隔着香爐裏袅袅升起的白煙,白汐目光灼灼看向遠處的丁韻。
一早晨的“心理建設”都在看到丁韻那刻崩塌,白汐只想一刻不離望着丁韻,就好像胡爾烈還在他身邊。
也許直到永遠失去了胡爾烈,白汐才恍然發現自己早就徹底愛上了他,但白汐已經想不出是在哪一刻愛上胡爾烈的。
也許就是在第一次看到胡爾烈那雙眼睛時,那雙深邃流螢的眼睛像漩渦把自己頃刻卷進去。
只怪自己後知後覺才發現那雙眼睛承載了對自己太多的愛,隐藏了太沉重的感情。
沉重到胡爾烈在面對顧凱鑫的兩箭時,竟一動未動。當平頭哥把這一切告訴白汐時,白汐已經明白胡爾烈就是想幫自己變回人,是想讓自己繼續活下去......
白汐根本不敢去想,不敢去想胡爾烈在臨死前的那一刻,心裏有多痛苦,他一定認為是我故意寫信害他,這種誤會已經永遠無法解開了......
殿外淅淅瀝瀝下起小雨,雨水越來越大,震耳欲聾,從白汐的耳膜貫穿進白汐空蕩蕩的胸膛。
香火爐裏冒出的白煙也沸騰起來,争先恐後熏紅白汐的眼睛,又毫無畏懼沖進窗外滂沱大雨中,化成永別的淚。
白汐回過神時,丁韻早已上完早課離開了大殿,白汐擦下眼角冒雨追出去,看到丁韻又回到東邊那間房裏,正在換衣服。
白汐看到了丁韻露出的上半身,白汐立刻背過身沒敢進屋,就站屋外等着,雨水斜撲到他身上,白汐卻甘之如饴,感謝雨水把他叫醒。
丁韻的後背幹幹淨淨,沒有任何傷疤,他不是胡爾烈,他怎麽可能胡爾烈。
白汐深吸口氣轉身進屋,丁韻已經換好衣服坐回炕上,閉目打坐。
白汐盡量不去看丁韻,解放神經,故作松弛:
“丁韻啊,昨晚對不住,是我認錯人了,但我的确跟你有過一面之緣,你記得你曾在青雲峰跳崖,是我救了你,我就是那頭鷹,我還勸你不要尋死,你記得不?”
白汐看向丁韻,見他仍閉着眼不說話,白汐舔了舔冰冷嘴唇,身子有些哆嗦:
“出家也是一條路,我尊重你的選擇,但你記得我還跟你說過一句話嗎?‘上天一定給你備了驚喜,就在你能接得住的時候一股腦給你’,我今天來,就是要送你這個驚喜。”
“我不會跟你走。”
白汐:......
原來這小子什麽都知道了,可能是雲燭方丈無所不窺,早把一切告訴了丁韻。
“小丁,你先聽哥把話說完,你壓根兒就不是普通人,你是我們穹朝的王,是萬乘之君啊,你的王朝需要你,你的子民更需要你,你要帶領他們......”
“他們需要的是我,還是靈鹫?”
白汐:......
一句話把白汐怼得啞口無言。
......是啊,他們需要的只是靈鹫,是一代又一代的靈鹫......
丁韻仍舊閉着眼,“我不會跟你走,你請回吧。”
白汐微微吸口涼氣,打了個噴嚏。
“丁韻,你可能不知道......”白汐吸下鼻子,卻驀地哽咽了:
“你和上代靈鹫長得一模一樣......也許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我們大穹需要的君王不是靈鹫,而是你,永遠都是你......”
說到這裏,白汐的淚水像陰晴不定的天空,驟然瓢潑如柱,止都止不住。
白汐須臾背過身走出兩步,扶着窗沿努力想收起淚水,下一刻卻肩頭一熱,一件粗布外套披到身上。
白汐心頭一緊,猛地轉過身,看到丁韻那刻,差點兒又想抱住他,及時忍住了,只抓住丁韻的胳膊:
“丁韻,你同意跟我走了?”
丁韻眼睛灰蒙蒙望着窗外,雨滴在他眼中變成一顆顆石子,又連成一支支箭,丁韻掙開了白汐的手,“對不起施主。”
“丁韻,哥求你,求你跟我回穹朝吧,我們不能沒有你......”
丁韻一轉身把旁邊一摞幹淨衣服遞到白汐手裏,“換完衣服,就請施主回去吧。”說完拂袖而去。
白汐蹲到了地上,把頭深深埋進衣服裏,終于忍不住的失聲痛哭......
*
平頭哥沖進靜安寺後院大殿時,裏面燈火通明,一排排和尚口誦佛經,正在上晚課。
平頭哥來找白汐,結果一眼就看到了胡爾烈。
“!宗王!!”平頭哥脫口叫了一聲,趕緊噤口,畢竟周圍全是人,但他發現所有和尚都閉眼念經,好像聽到也像聽不到似的。
平頭哥心裏踏實下來,一猛子“紮”到胡爾烈肩膀上,淚水怒湧,嗓子虛着熱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宗王不會死,宗王怎麽可能死!”
丁韻:......
丁韻閉着眼,嘴唇上下動着,卻沒發出聲音。
平頭哥像想起什麽,在自己肩頭蹭了下眼淚,焦急地說:“宗王,白汐跟您解釋完後您肯定不信吧,所以故意裝成和尚跟他鬧?”
丁韻:......
丁韻微微睜眼看了下左右,又重新閉上眼,繼續默念經文。
平頭哥也跟着左右看了兩眼,“放心,他們耳朵沒咱們靈,聽不到。”
方丈:......
和尚們:......
平頭哥又弱了弱嗓門:“宗王,我能給白汐作證,他的确寫了讓您撤退的信,是先知長老做了手腳把信換了,咱們冤枉白汐了。”
丁韻的嘴唇遽地停住。
“您看,我路過城堡時,還特意把白汐之前寫的遺書給帶來了,是白小吉發現後告訴給我的,本來我是想燒給您看,怕您九泉之下還對白汐有怨。”
丁韻:......
平頭哥邊說邊把信拆開,用爪子抓着一頭展示在丁韻眼前,嗓子虛虛冒着煙:
“宗王,您就睜眼瞧瞧吧,咱們錯怪白汐了,他從來就沒想過害您,而是早早做好了死的準備!”
丁韻終于睜開眼,大殿內的誦經聲也在同一時間停下來,似乎衆人都在凝神屏氣靜待丁韻的反應。
丁韻的視線掃過信紙上的每一行段落,每一個字。
【萌蛋子,回顧下來,好像我這輩子最高興的事就是認識你,雖然我無心傷害過你,但你留給過我的都是美好回憶,因為你的陪伴,才讓我有了不平凡的童年。
然而更幸運的是,在我人生最後階段,你仍然陪在我身邊,還和我結成了夫妻。好像這世上最神奇,最不平凡的幸福,都因為你的存在,降臨到了我身上。
萌蛋子,如果有下輩子,我能不能還嫁給你?
......
......
胡爾烈,今後你要幸福的活,也是替我一直一直幸福的活着。】
丁韻深深垂下頭,沉默許久。所有人都靜靜看着他。
“爾烈王?”平頭哥飛低半寸,去看丁韻的臉。
丁韻卻突然站了起來,“你認錯人了,我不是爾烈王,我叫丁韻。”
衆和尚“噼裏啪啦”倒一地,方丈的佛珠掉地上。
平頭哥:??
“不過......”丁韻手指彎了彎,“我同意跟你們回大穹。”
“下課!”方丈騰地站起來,眉舒眼笑沖丁韻點了點頭,“一起送小師弟下山!”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