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乙骨憂太已經被關在這個貼滿符咒的房子裏至少兩天了。

兩天前因為裏香暴動而釀成慘禍最終是驚動到了外界的注意力,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被帶來警察局之類的,結果是警察來了但是同時來的不僅只有警察,還有另一夥人。

他們自稱是咒術師——

“乙骨憂太, 十六歲,伊藤中學二年級生,因被意外死亡的童年好友 [祈本裏香]所詛咒, 被咒靈附身形成共生關系…[祈本裏香]于兩日前暴動, 造成四名學生當場身亡,一名學生昏迷,你認罪嗎?”

“…我認罪。”

“…因其無法控制咒靈[祈本裏香], 需将無法掌控的力量扼殺以免造成更多更大的傷亡事件, 拯救更多的人類, 雖犯罪事實為咒靈[祈本裏香],為确保[祈本裏香]完全消滅,特別判處其現世載體乙骨憂太死刑, 你接受嗎?”

“...我接受。”

乙骨憂太那沉悶嘶啞的嗓音自空曠的房間中響起的瞬間,那些躲在屏風後面的人似乎終于松了一口氣, 如果身懷如此巨大力量的乙骨憂太要對他們所宣判的死刑反抗的話,事情就不好辦…可如今他既然自願赴死,倒省掉了他們很多麻煩。

無法為他們所掌控的力量都是潛在的,需要提前清理的威脅。

“既然如此,即刻執行對乙骨憂太的死刑。”

随着老頭的話音落下,帷幕中走出一位提着太刀的男人,他面無表情地盯着面前這個低垂着頭顱,木讷又沉默的少年, 雖然看不見臉,但從他佝偻蜷縮在椅子上的身體, 已經可以想像對方是一種怎麽沉悶得有些唯唯諾諾的性格。

男子全然沒有察覺死神的暗中造訪,一心履行着自己作為劊子手的職責,一如他此前很多次那樣。

少年忽然擡起頭,男人終于看清他那雙澄清的有些過分的藍眸,沒有哀求,沒有掙紮,也沒有恐懼,有的只有平靜,少年平淡的表情中還夾雜着釋然和解脫。

他說:“謝謝你。”

然後閉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到來,

謝他什麽?

謝他即将要殺了他嗎?

劊子手不明白,但這種疑惑僅僅存在了幾秒鐘,他便舉起手中太刀,站在少年一米外的位置準備殺死對方。

然而太刀即将落下的一刻,咒靈[祈本裏香]現身,鋒利的爪子擋住了那把太刀的瞬間并且反握,幹脆利落的一個反擊。

“啪嗒——”

什麽東西掉落在地面的不詳聲音響起。

遲遲沒有等來死亡的乙骨憂太睜開了雙眼,那男人的臉郝然出現在他的腳邊,瞪圓雙目,定格住了死前驚恐的表情。

“...裏香不允許…不允許傷害憂太!”

背後的咒靈如是說。

而回應裏香的是乙骨憂太那崩潰的、夾雜着哭腔的尖叫。

*

……先後有三名二級咒術師,一名一擊咒術師來過這個房間,他們都是奉了咒術界高層的指令前來擊殺乙骨憂太,乙骨憂太都沒有反抗,但全部咒術師都被咒靈 [祈本裏香] 反殺。

甚至就連乙骨憂太本人用于自伐的匕首也在咒靈力量的驅使在,尚未來得及靠近他脖子一分一毫,便被扭曲變形的變成一堆毫無殺傷力的爛鐵。

乙骨憂太确信自己身處地獄當中。

這是連死亡都沒有辦法辦到的地獄。

黑發少年的話好像詛咒一樣纏繞在他的腦海中——

--滾開,你這個怪物。

--像你這樣的怪物,這輩子就應該要躲在不見天日的陰溝裏發爛發臭,等待着死神的垂憐…怎麽配擁有光明和幸福…

--去腐爛吧,不要再靠近…

他是對的。

我們是怪物,不應該靠近…任何人的。

即便沒有人能殺死他,包括他自己,那麽就讓他關在這個房子裏直到死亡,這樣他不用再害怕自己和裏香會傷害更多無辜的人。

而他——

他擡起眸來,原本空曠的房間裏不知何時沾滿了渾身是血的人們,霸淩他的三個高年級不良學生扭曲着被折斷的手手腳腳匍匐在地板上永遠重複着死前的哀嚎和絕望、渾身是血的牛若同學用死不瞑目的雙眼死死地盯着他不斷地用各種惡心難聽的語言在辱罵他、還有過去那些曾經因為裏香而受傷甚至死亡的人…

他們所有人的靈魂都會和自己一樣,被困在這個房子裏面,直到所有的罪惡和冤魂都随着他的死亡而消散。

這就是他的結局。

只是為什麽他會這麽難過,然後感到不甘心?

所以當那個自稱是老師的白發男子出現在房間問他的時候——

“…你被施加的詛咒,只要換種方式,就可以幫助到別人,去學習使用力量的方法吧…如果真的不行,再來繼續自暴自棄吧…

“難道你沒有想要保護的人嗎?”

陰暗的少年緩緩擡起眸來,在沒有人能看見的幻象中,裏香忽然在他身後具現化。

“憂太…冬花…裏香喜歡冬花…”

對方靠在他的耳邊不斷低語着白石冬花的名字,然後伸出手指指向了前方,

“冬花…要保護冬花…”

白石冬花的幻象出現的瞬間,少年終于明白自己內心真正的渴望——

擁有力量,保護冬花。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答應:

“無論代價是什麽……就算是最後要付出我這條命也好,我也想要獲得…獲得可以保護到他人的力量…”

“不過在離開之前,可以再讓我去完成一件事嗎?”

*

我又在醫院觀察了三天,第四天才獲得醫生的批準可以出院回家。

自我醒來之後,龍介幾乎是寸步不離地守在我的病房裏,只有偶爾我嘴饞想要吃點或者喝點別的什麽醫院裏沒有的東西,他才會離開病房去幫我帶回來。

這幾天幾乎是朝夕相處的相處中,我覺得龍介好像又變回了最開始我所認識的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他會在我叭叭叭講着一些無聊的垃圾話時露出清淺溫和的笑容,還會附和我的一些冷笑話。

只是偶爾我們不說話的時候,他會安靜地在一邊看書,少年的膚色在白晝的光下幾近透明,讓我有種坐在那裏的不是一具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已經死去多時但是沒有腐爛的屍體。

說起來這種感覺我并不是第一次有了,但當我裝作不經意去觸碰少年的脈搏,或者去傾聽少年的心跳,總是能感覺到那緩慢但是不失穩健有力的脈搏和心跳,我這才慢慢打消心中的不安。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安些什麽,他明明就在我面前,能走能跳還能說話,我為什麽會産生那樣奇怪的錯覺?

不過龍介偶爾也會有表現得非常奇怪的地方,比如說——

某天早上我醒來發現床邊的桌子上擺放着一袋橘子,剛剝開一個吃了幾口,龍介就提着一袋蘋果走了進來。

“龍介!這個橘子超好吃的,正好我覺得嘴巴有點寡淡了…”

我把剝好的橘子果肉分了幾掰遞給他,

“來嘗嘗嗎?酸酸甜甜的。”

他緊抿着嘴唇一副不是很情願的樣子,但我完全沒有察覺到,只是一心想要分享自己覺得好吃的東西給他。

片刻後,他終于屈尊降貴般張開嘴巴。

“太酸了,冬花不要吃那麽酸的東西,會對身體不好哦。”

他囫囵吞下,如此評價道,然後又笑着将自己手裏的一袋蘋果放下,問我:

“冬花,給你削個蘋果好嗎?”

“…好。”

後來那袋我只吃了一個的橘子就不見了,我曾經試着問他那袋橘子最後的下落,他只是說分給了一直照顧我的醫生和護士姐姐們,還反問我蘋果難道不好吃嗎?

我舔了舔嘴唇,毫不猶豫回答:“當然好吃!”

蘋果好吃,橘子也好吃。

可是我為什麽不能夠兩個都吃,非要二選一呢?

我沒敢問出這個疑問,總感覺一旦問出口的話,會有非常糟糕的事情發生。

總之,關于那袋橘子的事情我再也沒有問過,當然除了這件小事之外還有其他的一些小事,比方說病房裏的花,每次更換的時候龍介原本晴朗的臉會不自覺地轉陰,以及時不時會出現在我桌子上的一些我以前很喜歡吃的零嘴,他都會一瞬間陰沉着臉,但在我的注視下很快恢複正常并且告訴我因為是病人所以不允許亂吃東西而全部沒收。

當然,最後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都去了哪裏。

終于離開的醫院的喜悅讓我很快将這些天積攢的小疑問們沖散,抛諸腦後。

時隔差不多半個月,我終于回到了久違的學校。

好消息是,富江同學沒事,她仍然像個女王一樣被衆星捧月般地捧在人群中央,只是見到我回來的時候,她朝我露出一抹笑容,然後在一大群人驚嘆的聲音中不緊不慢地給我比了個飛吻。

我直接無視掉這段。

看來那天的牛若同學真的是發了瘋在說胡話,什麽富江死了又或者是撕掉臉皮之類的恐怖的話,完全就是他本人發瘋般的幻想吧…富江同學這不是活的好好的,甚至還有嘴巴還能閑着沒事給人比飛吻……

然而視線觸及到乙骨憂太那空着的位置…我的眸光暗了暗。

在醫院的幾天我翻遍了各種社會新聞還有頭條消息,始終沒有看到關于那天的慘案的任何一篇報告,就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在背後将這件事死死地摁下不表。

也許是他們覺得對于社會影響太過惡劣了,也可能是因為場面太過血腥而無法報道出街…只是不知道乙骨憂太現在怎麽樣了。

我也試探着問了班上幾位同學,但他們好像也對乙骨憂太的去處不太清楚,發生那件事的時候已經是放學時分,加上消息都被壓了下來,除了極少數的人知情外,其他的同學都似乎對那天的事情一無所知。

只告訴我說就在我請假之後沒兩三天,乙骨憂太辦理了轉學,此後下落不明。

生物老師說因為乙骨憂太轉學了,我可以重新再找一個小組成員一起種這顆無盡夏。

我搖了搖頭,不顧富江的再次毛遂自薦,拒絕了老師的提議,并且表示決定要自己一個人把這株無盡夏養好。

只是我沒想到在我離開的這半個月裏面,這株無盡夏長得極好,甚至還抽出了幾片鮮嫩的綠葉。我第一反應是乙骨憂太,但同學們都說他自我離開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在學校,就連轉學手續都是拜托別人來處理的,本人并沒有露面。

而後我又想到了龍介,但他幾乎是每天都在醫院裏陪着我,學校和醫院距離這麽遠,所以幾乎不太可能是他。

“不管是哪位好心人,真的太感謝了呢……我們小夏寶寶連葉子都長出來,肯定馬上就要開出漂亮的花兒了!真的很棒呢……”

我又像之前那樣自顧自對着植物說話。

因為沒了乙骨憂太,所有的松土施肥澆水還有測量記錄的工作都落在了我一個人頭上,我忙的幾乎不停手,嘴巴也說個不停,因而完全沒有注意到——

完全沒有風的傍晚,身後草地上投射下來的樹影斑駁漂浮,黑色的陰影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湧動着。

影影綽綽,似乎在無聲地回應着少女的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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