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洞房夜紅燭未明

第32章  洞房夜紅燭未明

文昔雀下了喜轎後, 便随行侍女被扶着入了新房。

從入侯府後,她覺得靖安侯府似乎過于熱鬧了,不像是納妾的動靜, 而像是在辦別的什麽喜事。

一路而來, 她聽到過好幾次道喜的聲音,又因離得遠,聽不真切, 不知侯府裏的人在賀喜什麽。

這府裏是發生什麽事情了?她在這種日子入了侯府,不會在無意間得罪了什麽人了吧?

想到往後要在靖安侯府裏生活,文昔雀不由嘆氣, 前路坎坷,安然無恙從府中脫身是難上加難。

紅蓋頭遮掩着視線,擔心有人突然進來, 她謹慎地沒有掀開,她還不知道自己在東院的哪間房。

就這麽嫁人了, 她自己都是含糊的, 今日她父親一大早就起來了, 忙裏忙外, 盡力讓一切都順利且吉祥,可他笑容背後的勉強瞞不過她,而她的心事重重也瞞不過父親。

父女倆心照不宣地在面上保持微笑着, 都在試圖遮掩這親事背後再明顯不過的辛酸, 不讓對方為自己操心。

她離家了,父親他能照顧好自己嗎?前幾日李太醫來平息書肆為她父親診脈, 說他奉了武平侯之命, 每月都會來書肆一趟。

父親的病不用太擔心,平息書肆就父親一人了, 他忙得過來嗎?

她不放心,又什麽都做不了,進了侯府,再出去就不容易了。

文昔雀透過紅蓋頭的下擺,盯着雙手手腕處的金镯,她好幾次因為沒戴這镯子,淩昱珩便生氣了,那時候的她因心存僥幸,不願意被金镯束縛,如今大不相同了,她來了這裏,便身不由己。

文昔雀不安地撥弄着金镯,忽聞門外有腳步聲朝這邊而來,随後房門被推開了,她的心一下子就提起來了。

是他?他來了,他是不是來得早了點,似乎還沒到時辰?

“吱呀”,門開了又關上,腳步聲一點點逼近,她局促地揪着喜服的下擺,又緊張又忐忑,她還沒有做好準備,來與四年後的淩昱珩朝夕相處。

Advertisement

腳步聲停止了,他已到了她跟前,紅蓋頭被粗魯又急促的動作掀開,文昔雀一擡頭,撞入了那雙陰鸷兇狠的黑眸裏。

她害怕這樣的眼神,視線往下躲避,又見他那一身紅衣,正是她敷衍了事的喜服。

他居然會穿?為什麽,他忘記他自己踩了一腳了嗎?

遭了,他看到了她的陽奉陰違,多半又要生氣了。

“将軍,我……”

“閉嘴。”別跟他耍嘴皮子。

在這樣的日子裏,聽到娶她之人說的第一句話是不耐煩的“閉嘴”,她忽而生出許多委屈來。

那些被珍藏和珍視的回憶,再次湧了上來。

“阿雀,前面有人家娶妻,可喜慶了,咱們什麽時候也喜慶一回?”

“阿雀你知道嗎?前頭那小子遇着我,老是炫耀他娘子好看,不知道他得意什麽,再漂亮能有我的阿雀漂亮?等咱們成親後,我也天天上他家得意去。”

“從今個兒起,小爺我要努力賺銀子了,等咱們成親的時候,要買一個華麗的花轎,繞着半個興京轉一圈……太遠了?……好吧,那就在學林巷來回多走幾趟……花轎怎麽能租?小爺我可不能接受別的男人碰阿雀坐過的花轎……”

難以忘懷的過往,在今夜是格外的清晰,記憶裏的人和眼前人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聯系在一起。

文昔雀在如今這個鎮遠大将軍暗沉的目光下,不安地縮着手,她的手一動,金镯跟着響了起來。

珠石相碰,叮當作響,弄出來的動靜是相當的不合時宜。

淩昱珩眉頭皺得更緊,他又往前進了一大步,俯視着她說:“笑。”

文昔雀不明所以,笑什麽,是要她笑嗎,她又不是賣笑的,“一時半會笑不出來,請将軍見諒。”

她的假笑都用來安撫她父親了,這會兒,她沒有心力再假裝着微笑,就算努力擠出來一個,定也是不倫不類,反招他不快。

“不行,不要,做不到,除了這些,你對本侯就沒有別的話了嗎?”他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臉,語氣也變得嚴厲起來,用強硬的命令口氣說道:“認清你的身份,你是屬于我的,笑啊,洞房花燭夜,不準你不笑。”

他怒視着她,文昔雀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他這樣逼她,她不可能笑得出來。

說什麽認清身份,他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她賣身為奴的事實嗎?她卑微,她難過,她傷心,真就能令他有報複的快感嗎?

當年之事,她是抛棄了他,但并非她一人之過,他不能欺負她到如此地步。

文昔雀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說:“不是我要拒絕,是将軍你強人所難,如果不想聽到我說‘不’,就不要提過分的要求,簽了賣身契,我也是普通人,說哭就哭,說笑就笑,不光是我,其他為奴為婢的可憐人也做不到。”

“呵,強人所難?過分?你是在說本侯,還是說你自己?”

淩昱珩已是咬牙切齒了。

她為什麽總是能面無愧色地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她欺騙、抛棄、背叛他的時候,她不是強人所難,不是過分嗎?

她寧死不屈的模樣實在太礙眼了,做了錯事的人,一心想着逃避,從來沒想過補償。

她當真心裏有了別人,半分半毫的精力都不願意花在他身上嗎?她怎麽能可惡、可恨到這種地步?

“我什麽時候為難……”

“閉嘴,賤女人。”

又罵她,還在她穿着新娘喜服的時候罵她,他怎麽能說出這些話來?

明明是他……

是他先闖入她的生活,是他第一次見面就說要娶她,是他心心念念要成親,也是他描繪出來的将來讓她不能自拔的,他才是一切的起因,他憑什麽這麽作踐她?

在這個不同一般的日子裏,她也沒了冷靜,聽不得難聽的話。

“你才是最應該閉嘴的,賤男人。”

文昔雀啐了他一口。

即使她再如何不想承認,今日也是她出嫁之日,且她嫁的還是四年前她放在心尖上的人,事與願違的遭遇,背道而馳的情義,以及傲骨難存的卑微,如一把又一把的尖刀,刺進她的心裏,鮮血淋淋,疼痛難忍。

再沒有比眼下更糟糕的時刻了,反正她人都進到靖安侯府了,怎麽樣都沒有什麽好日子過,忍氣吞聲的結果也是一樣的。

被罵了,她就罵回去,打不過他,還罵不過他嗎。

淩昱珩捏着她雙頰的手一甩,她因他不小的力道而身形不太穩,略微狼狽地撐着床沿,頭上的鳳釵晃偏了。

他垂着眼,黑眸如同蒙上一層灰霧,裏頭暗藏着讓人膽戰心驚的郁氣,他冷笑着說:“好,好得很。”

這才是她的真心話,不再是為了她的別有用心而說的漂亮話,她就是這麽一個狠心的女人,他沒必要跟她客氣什麽了。

淩昱珩靠了過去,他單手撐在床邊,封住她逃跑的線路,另一只手扯斷了自己的腰帶。

樣式極其簡單的大紅色喜服落地,他又狠狠地踩了一腳,而後白色的裏衣也褪去,露出了他精壯的上|身,以及各種已經痊愈卻十分猙獰的傷疤。

他突兀又侵略意味十足的舉動,使得文昔雀受到了驚吓,之前被他掌控戲弄的場景浮現在眼前,她往後躲着,後背抵着牆,再退不能。

這次他是認真的,不會放過她了,文昔雀的身子本能地微微發顫,但在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尤其是距離心口很近的箭傷和幾乎橫亘腰際的刀傷時,她一下就被震住,竟是連害怕都忘了。

戰場上很兇險,然兇險程度似乎超出了她的預料,她無法想象,他有多少次徘徊在生死的邊緣。

一個光是想一想就心口一窒的念頭浮現出來。

如果他回不來呢?

文昔雀将這荒謬的想法從腦中驅趕出去,沒有那種如果,不可能有那種如果,他回來了,平安回來了,就站在了她的身前。

雖然他變成了一個大混蛋,他确确實實、真真切切地回來了,凱旋而歸,富貴榮華。

恍神間,淩昱珩捉了她嫩白的小手,按在他心口處的箭傷上說:“這是支毒箭,離心很近,我昏迷了十天十夜。”

文昔雀不忍聽,低下頭去,又被他強制着看向怵目驚心的傷痕。

接着,他抓着她的手下移,來到腹部的刀傷,“這是被利斧所砍,我在病榻躺了一個月才能下床。”

那一定疼極了,文昔雀不想再看下去了。

可是,他已經回到靖安侯府了,侯府不都是從文當文官了嗎,他為什麽要去最兇險的戰場,在他解決邊境的凖國之前,大胤朝在和凖國的交戰中損失好幾位有名的将軍了,勳貴人家已經不敢輕易将族中子弟送去邊疆和凖國交戰了,他怎麽會去?

不待她細想,又被他拉着訴說着其他的傷痕,驀然,淩昱珩的語氣變了,他惡狠狠地問她:“好幾次我都要死了,你知道是什麽撐着我活下來的嗎?”

文昔雀的思緒早亂了,今日她受到的刺激太大,被他一兇,神色一空,搖了搖頭。

淩昱珩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他舔了舔嘴角,眸中的占有之意令人心顫。

“是不甘心,連你的身子都沒有得到過,我就輕易死了,實在太窩囊了。”

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

她接受了別的男人的玉佩又怎麽樣,她能在人前戴出來的只有他送的金镯。

文昔雀在他顯露無疑的眼神下頭皮發麻,要逃,不然會被他啃食殆盡的。

她伸手去推他,撼動不了他分毫。

他的力氣是那樣的大,一只手摁着她,将她全力的掙紮輕松地壓制下來。

“淩昱珩你先聽……唔唔……”

他的唇壓了下來,将她的所有話語都吞沒。

洶湧的吻襲來,卷去了她的呼吸,風卷雲殘般占據了所有,她無路可退,無處可避,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攻城略地。

“刺啦”,刺耳的裂帛之聲,将她為了不惹他生氣,繡了許久的新娘喜服撕毀,她連惋惜的機會都沒有,全身就被那沉香之氣籠罩住了。

她被他的欲望所裹挾,在滿室的雲雨裏被迫沉淪,他如惡狼一般兇狠,在她雪白的肌膚之上,留下了他的齒痕,像是在标記,又像是在洩恨。

文昔雀被他弄得狠了,懼意被惱怒所取代,她亦是發了狠,使出了她尚存的力氣,用手撓他,用嘴咬他,此刻,或許只有身體上疼痛能遮掩住內裏的撕心裂肺。

兩唇再次相覆,口中盡是血腥味,無力的她早已遲鈍地分不清楚,血是他的,還是她的。

“是你,都是你的錯……是你不要我的……我不會放過你……一輩子都不放過你。”

文昔雀很是疲憊,依稀聽到他在她耳跡不停地說着話,聽得人又煩又不舒服。

好吵,今日為何如此漫長,晨曦為何還不到來,這無邊的黑夜到底還有多長。

她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眉心,她強行撐起眼皮,望向身上之人。

他眼眶緋紅,耷拉着眉眼,眸中盛滿了哀傷,那樣子和哭泣沒什麽兩樣。

那滴水珠,不是汗水?

為什麽呢,該哭的不是她嗎?

她是太累了,在做夢嗎?

眼皮越來越沉重,意識開始遠去,是夢吧,這麽模糊,這麽不可思議,不是夢還能是什麽。

沒想到,連她的夢裏還是他,一點喘息的餘地都不給她留。

淩昱珩,真是個王八蛋。

床上之人,沉沉地睡過去了,她身上裹着嚴實的被褥,眼角還帶着未幹的晶瑩的淚珠。

淩昱珩只穿着一條長褲,裸|着上半身,他倚着床,怔怔地坐在了冰冷的地上。

他得到她了,他得到了刻在心底四年的人,他一星半點的高興都沒有,反而心裏空蕩蕩的,難受得緊。

窗外夜已深,寒冷的冬日,無星無月,寂靜異常。

桌上龍鳳呈祥的紅燭因為他提早來了新房,下人們沒能及時将其點燃,只床前那盞彩繪雁魚油燈還亮着。

微弱的燈光下,撒落在地上的喜服是破敗不堪,淩昱珩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他不會補衣服,或者說他不擅長修補任何東西。

他擅長破壞,擅長沖鋒陷陣,擅長排兵布陣,他橫刀立馬,萬夫難當,卻連如今躺在他身後的那人都守不住,難看至極,可笑至極。

他一夜未眠,呆坐在地上。

東方既白,身後有了細微的動靜,淩昱珩不敢回頭,他迫切地希望,今日的黎明永遠不要到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