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絕路
第6章 絕路
江蓠卿不斷自我催眠。
他們生前也是人，他們也是受害者。正因為經歷過絕望痛苦的事情，所以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不應該害怕。
因為這些受害的孩子生前都是可憐人，只是扭曲的怨恨和憤怒，讓他們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他們自己應該也不希望看見這樣的自己。
明明是那麽殘忍的樣子……
這麽一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江蓠卿還真的就感覺不那麽害怕了。
或許也和她以前愛看恐怖電影和人外本有關。
她适應能力很好。
在最短的時間內接受，并且做出反應，順便給自己謀一條生路。
如果可以。
她新手保護期允許失敗的那一次，她自然是想留着。
李延祥沉默了不知道多久。
久到江蓠卿，已經抵擋不住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陣陣寒意。
雖然不想表現得那麽不争氣。
但是，江蓠卿現在只覺得自己的手失去知覺了。
就像是在哈爾濱的冬季，穿短袖抱大冰塊一樣。
簡稱就是兩個字，作死。
江蓠卿也開始了自己的第一場豪賭。
她在賭讓李延祥心生怨恨絕望的那些人沒死，但凡這些人得到了應有的下場。李延祥都不會死不瞑目，化作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姐姐，松開吧。”
李延祥終于淡淡開口了。
他的聲音沒有之前的溫度，冰冷又喑啞，只是格外平靜，不再瘋狂。
江蓠卿瞬間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感動，要不是時機不對都差點要求熱淚盈眶了。
她松開已經僵硬的手，木讷地等着慢慢回溫。
“姐姐，你不怕我嗎？”
李延祥的頭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複位了，他不再分裂流淌血痕，只是那雙空洞的眼眶沒有恢複，仿佛還在凝視着江蓠卿。
看見他這副模樣。
江蓠卿不知道為什麽有些難過，她欲言又止，最終搖搖頭。
“可能一開始還是有點怕的。”
“但是我想你沒有必須要害我的理由，而且能動手的話，其實在我剛出現在廟裏的時候，你就能下手了。”
他沒有下手。
江蓠卿只能歸咎為，李延祥其實對人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
或許……
他一直都在等一個人對他施以援手。
“你身上發生過什麽？”
不管是游戲背景也好還是其他的，李延祥給江蓠卿的感覺都像是人一樣。
有感情有血肉。
還會自己思考，不太像那種被程序設定好的NPC。
江蓠卿決定離開副本後，就去搜一下這款地獄游戲。
“病毒泛濫的第一年，爸爸被辭退失業了。”
李延祥像是在忍受着自身的痛苦和絕望情緒，努力保持平靜。
“我們一家的頂梁柱是他。”
“我還有個姐姐，姐姐比我大五歲。她很喜歡吃肉，但是家裏已經供不起了。”
“爸爸經常訓斥她。”
“他說我才是能光宗耀祖的，所以不能讓姐姐吃那麽多。”
李延祥面無表情地說着。
随着他開口，他的身體就像是剛剛拼湊到一起，還沒完全縫合好的布娃娃一樣，又開始滲血了。
“姐姐經常哭鬧，我能感覺到她越來越讨厭我。”
“爸爸找工作無果，每天回家都發脾氣。”
“漸漸的，他染上了喝酒的嗜好。”
“他醉的日子越來越多，神智不清的時候經常和媽媽吵架，後面轉變為動手。我很害怕這樣的他們，所以經常會把自己鎖在房間裏躲起來。”
“有天爸爸回來，姐姐說跟她藏在床底下，她會保護我。”
“我相信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江蓠卿有印象，她做任務做到常鑫鴻的那個“聽歌”就聽到過姐姐的視角。
她聚精會神，聽李延祥繼續說。
而青年身邊萦繞着的血絲，好像也開始變得越來越躁動，隐隐有失控的趨勢。
“姐姐問我想不想光宗耀祖。”
“她說她有辦法讓爸爸媽媽停止吵架，讓家裏恢複成以前的樣子。她問我，願不願意成全她。”
“我有些猶豫，但還是點頭了。”
“她和我藏在床底下，笑着從背後拿出了她心愛的美工刀，對我說別怕，很快就好。”
李延祥的脖子開始滲出血液。
一道猩紅的細線從他的脖子上慢慢向兩側分開，剝開了皮露出血肉。
他的頭顱又像是失去骨頭支撐的那樣。
開始慢慢歪下來。
又是這個突破人類限制級的畫面！
江蓠卿暫時還有些不能适應，她強忍着那一絲恐懼，大着膽子顫顫巍巍地伸出手。
然後——
悄悄幫李延祥把腦袋扶好！
江蓠卿還不忘不斷碎碎念安慰起來，“慢慢說，沒事了。是她的錯，不是你的錯。”
腦袋被扶正了。
李延祥脖子撕裂開的細線正在慢慢愈合，痛苦似乎平息了一些，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
“可能是流了很多血，後面我聽見爸爸媽媽在尖叫。”
“媽媽要送我去醫院。”
“爸爸說只有舊神才能治好我，必須要送我去廟裏。爸爸帶着我去了廟裏，他說讓我在這裏誠心祈福，舊神會治愈我的傷。”
“我在心裏求神保佑，可是神不應我。”
“神像裏有黑色的東西鑽出來，慢慢侵占了我的身體。我的肉好像在腐爛，等有點意識的時候，是爸爸着了魔一樣，一刀刀落下來。”
“那個時候，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江蓠卿在他說完後，也忍不住提出疑問。
“所以你的姐姐沒有死，那麽在廢棄房子裏之前追過來的是誰？”
“怨念。”
李延祥說道，他裂開嘴角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詭異微笑。
“由我怨念構成的姐姐，神像是爸爸。”
即便是死後他也沒有逃脫這種恐懼，在年幼的孩子的世界裏，父親的形象是高大的。
所以李延祥的父親。
就是一座鎖住他困住他的牢籠。
他明明早就長大，也有了打破牢籠，從裏面走出來的能力。
卻遲遲沒有這份勇氣。
因此在他還沒有恢複記憶的時候，他下意識就會感覺到“這是很危險的”，因恐懼而刺痛着，不敢接近也不能接近。
江蓠卿算是明白了。
原來這副本裏最大的BOSS，現在就在她面前。
“姐姐，我聽說，你們黎明就能離開這裏了？”李延祥勾唇笑起來，笑眯眯的模樣莫名給人一股寒意。
他剛剛在廟裏，聽到這些外來者的交談了。
還有吃掉他最後一顆糖的人也是。
說什麽游戲之類的。
“如果真的能出去，我想先調查一下你的事。你還沒告訴我，你家住在哪裏，你被藏在什麽地方。”
江蓠卿這話一說出來，李延祥盯着她看了良久。
冰冷的目光如同拷問般審視着江蓠卿，她如芒在背卻不動聲色。
“我該怎麽做才能找到你？”
江蓠卿也直視着李延祥，并沒有去逃避。
讓已經化作怨靈厲鬼的受害者，去說自己的屍體被埋在哪裏，這麽生猛直接A上去的。
換一個頭鐵又膽小的，估計墳頭草都有三米高了。
過了一會兒。
李延祥才緩緩收回視線。
“我家住在臨湘市紅椿鎮的三通村，在最接近後山的位置。”
聽見這串熟悉的地名，江蓠卿的表情有些微妙。
她就住在臨湘市的湘南區。
而臨湘市的主城區，劃分為湘南和湘北兩個區域。
紅椿鎮就是屬于湘南區的，每周都有班車直通。
她從市裏搭乘大巴去鎮上，大概一兩個小時就能到了。
就算是游戲，未免也太寫實了。
江蓠卿現在心裏更傾向于，這可能是真的。
“姐姐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呢？”
李延祥低低地笑起來，江蓠卿心中的無奈更甚，她找了個借口轉過身，“還有一個神像沒碎，我先回樓上打破那個神像。”
“我跟你一起去。”
李延祥從她身後靠近，江蓠卿只感覺背後一冷，仿佛被什麽東西貼得很近。
她硬着頭皮忽略刺骨的寒意，走出暗室。
那些奇怪的符號和鮮血淋漓的字，現在全部都消失了。血字被李延祥吸收回身體裏，也就變成了他血肉裏的詛咒。
“我的那些小夥伴……”
江蓠卿忍不住想到高雨薇他們。
“放心吧姐姐，他們沒事。只不過偷吃我糖果的那個，我給他一點小教訓，讓他暈過去了。”
李延祥用天真的語氣滿不在乎地幽幽說着。
他的聲音就貼在江蓠卿的耳廓響起。
但是現在，江蓠卿卻看不見任何影子，仿佛在跟空氣對話似的。
“那就好。”
她重新回到破廟裏，如法炮制把剩下的神像推倒。
“哐當——！”
神像摔得支離破碎，滿地殘渣碎片。
不同的是，沒有被黑紅色繩子捆住的小紙人。
【恭喜玩家獲得NPC李延祥（怨靈）好感十點！成功幫助李延祥（怨靈）完成一則心願，獲得功德一點！】
随着神像破碎，江蓠卿聽到了系統的聲音。
她背後陰冷的氣息，似乎也遠離了一些。
“姐姐，你還是快點去找你的同伴吧。”
李延祥的聲音聽上去，好像也變得柔和了一點。
“跟着戒指的指引就能找到他們，如果他們再往迷霧深處跑，可就永遠都出不去了。”
聽着柔和的話音，莫名讓人心生寒意。
江蓠卿轉頭看向身後，李延祥并沒有現身。空蕩蕩的破廟裏，好像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但是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并沒有消失。
“那我，先走了。”
江蓠卿從口袋裏取出那枚帶有血污的破損舊戒指，“如果有機會，我還會回來的。”
李延祥沒有說話。
只是安靜地看着江蓠卿的身影消失在破廟外。
接近黎明，霧氣越來越大了。
江蓠卿手上拿着的那枚戒指微微發着光，投射出一道細細的光線指引進濃霧之中。
沿途兩邊是山林。
樹木就像是被狂風席卷掃過一樣東倒西歪，遍布猙獰的抓痕。
濃濃的陰冷怨氣散發着無窮無盡的惡意，盤旋在這附近萦繞不散。
高雨薇他們恐怕遇到了不小的麻煩。
江蓠卿需要面對的是尚有理智的李延祥，可是由李延祥純粹怨念化身的“姐姐”并沒有理智。
現在想來，怨念“姐姐”不敢靠近破廟。
很有可能是因為李延祥在那裏，并不是因為神像。
江蓠卿在濃霧裏狂奔跑去。
而此時此刻，已經被逼上絕路的其餘玩家們，看着身後的路不由得心生絕望。
在濃霧之中。
若隐若現的小鎮輪廓浮現在他們的眼前。
“怎麽辦？我們已經逃到村子入口了。”
常鑫鴻哆嗦着，非常焦慮地咬着自己的手指喃喃自語。
高雨薇也是臉色頹廢，雙腿微微發顫。
他們不能離開副本的場景地圖。
一旦離開地圖就是違反規則，然後就像是神隐了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江蓠卿肯定被她幹掉了……”
阮勝哲揪着自己的頭發，趴在唐文俊的背上，心生絕望呢喃着。
他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
他們已經不記得自己在村子裏跑了多久了。
唐文俊忍不住打斷。
“別說這麽晦氣的話，她會沒事的，好人有好報。”
話是這麽說，但是他們心裏也沒底。
這個怪物能這麽快就追上來，不正是代表着江蓠卿被幹掉了嗎？本來就獨自一人，又能拖延多久呢。
衆人心生絕望。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
“姐姐”怨念在第二次靠近破廟的時候。
她感受到破廟裏正在逐漸蘇醒的氣息時，就渾身寒毛倒豎。
宛如受了極大的刺激一般，“姐姐”怨念不敢靠近半步，轉身就迅速往其他方向跑去！
而那個時候。
主動離開破廟這個唯一安全庇護所，跑出去一段距離的高雨薇他們。
自然就成為了“姐姐”怨念的第一追擊對象。
高雨薇他們離開後沒多久。
發現“姐姐”怨念追上來，只想着趕緊擺脫這場追逐戰。
哪裏還有心思去思考其他事情。
哪處霧氣濃郁，他們就往哪裏跑。
可以說，是義無反顧一頭紮進最危險的一條路裏！
饒是那“姐姐”怨念沒有理智，本能地感受到霧氣危險，都猶豫了一下。
直到接收到李延祥的命令，才敢繼續追。
而在高雨薇他們逃亡的路上，霧氣萦繞在四周。
一雙雙看不見的慘白的手。
時不時就從霧裏伸出來，試圖抓住那幾個玩家的腳踝。
由李延祥絕望和痛苦化作的村民們組成的屍路，是通往更深層處地獄的絕路，而那幾個玩家卻英勇地跑了進去。
甚至阮勝哲被抓住了，他叽裏呱啦慘嚎大叫着掙紮。
如果不是被其他玩家強行拽回來。
恐怕阮勝哲就被村民們拖進屍路裏，變成其中的一員。
“已經沒有退路了……”
高雨薇看着身後若隐若現的“三通村”路牌，再退就離開村子了。
而此時此刻。
一道扭曲的殘影，逐漸浮現在幾個玩家的面前。
“姐姐”怨念悄然出現。
在她身後，是數不盡的鮮血淋漓的屍手。
如同海潮般洶湧澎湃，猛地向剩下的幾位玩家襲擊而來，徹底粉碎了所有人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