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看着你睡

我看着你睡

學校面積不大,食堂自然也不廣闊。四面顯示屏挂在食堂的四角,上面詳細記錄着學生的一舉一動。學生們排着長長的隊伍,擁擠在為數不多的檔口前,在一片壓抑的沉默中安靜地等待着飯菜。

和學生同樣安靜的,是舉着勺子機械運動的打飯阿姨。她們穿着同樣的衣服,長得也大差不差,渾身散發着難以言喻的肉香味,和莫名的墨水味道。

“午餐時間結束,會有一個半小時的休息時間。”西萊斯特玩着飯卡,“宿管偶爾會來查房,需要警惕一些。”

高一百撓了撓牆面,問:“為什麽要警惕宿管啊?難道他會來偷我們的錢?”

寧生卷靠在牆上看講義,沒說話。

偷錢?感覺不如去偷講義,讓學生無路可卷。

西萊斯特說:“這裏沒有錢。”

“啊?什麽意思?”高一百愣住,屈指彈了彈飯卡,“這裏面不是錢?”

說到這,他大驚失色虎軀一震,震撼道:“哦,我明白了!它花的是我們的生命力!我們每吃一口飯,生命就會縮短一點!”

西萊斯特被逗笑了,沒否定他的說法。

隊伍終于動了,輪到寧生卷打飯。

寧生卷折疊講義,将其小心地放進口袋中,擡腳走到檔口前,掃了眼今天的餐食。

魚香肉絲,地三鮮,蘑菇炖小雞,基本上都是下飯菜。

寧生卷将飯卡按在傳感器上,想讓阿姨打點兒口水雞,然後就聽西萊斯特笑着解釋道:“在高考無限流,唯一的流通貨幣就是積分。按你這樣理解,其實也沒錯,反正都是拿命換積分。”

積分……寧生卷擡頭看了看傳感器上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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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應該是通過了課堂提問的獎勵。

寧生卷再去看菜品價格,胃涼了半截。

0.5積分一道菜,食堂怎麽不去搶啊?

真是要命。

頂着食堂阿姨慈祥的目光,寧生卷閉了閉眼,收回飯卡,要了一份免費的大米飯和紫菜蛋花湯之沒有紫菜沒有蛋花版刷鍋水。

寧生卷端着餐盤往回走,挑了個角落坐下,準備速戰速決回去小睡,順便把上午遺漏的知識點再過一遍。

白米幹飯味道一般,是速生米,但有刷鍋水,姑且能勉強順一順,就當是生命體征維持餐了。

兩分鐘後,寧生卷的米飯吃了大半,他慢悠悠地展開講義,借着星際史下飯。

不遠處,高一百蹦蹦跳跳地抱着一大盤菜跑來了,餐盤滿滿當當,最上面還架了半只琵琶腿。

寧生卷嘴裏塞着一口米飯,被那堆小山驚到了,擡頭不解道:“打這麽多菜,你不活了?”

“什麽?”高一百擺好筷子,晃晃紅毛腦袋,狠狠塞了一大勺地三鮮拌米飯,含糊不清地說着,“學長請客吃飯,我沒花錢呀,我現在窮得要死,沒錢。”

寧生卷看向正朝他們走來的西萊斯特。

準确來說,是看向西萊斯特餐盤裏的鍋包肉和清炒油麥菜。

……差點忘了,這位更是不過好日子的職業高三生代表。

西萊斯特落座,特意坐在了寧生卷面前,笑吟吟着,“快吃完了?”

“……”寧生卷吞下最後一口大米飯,舉起杯子将刷鍋水一飲而盡,帶着餐盤與講義利落起身,“再見。”

西萊斯特的目光跟随着寧生卷的背影直到消失,回了頭,抿了口溫牛奶,“你在設計院工作,然後呢?”

……

出了食堂,正午的陽光已十分強烈,綠油油的樹葉被照射過,反着刺眼的光,與草坪裏的碎花相映襯着,色彩鮮明、芬芳撲鼻。

寧生卷站在草坪前,手指在立體地圖上滑動,搜索着宿舍樓的具體信息。

校園廣播已到尾聲,劉書淨的哭音還在持續。

她仍在重複朗讀着那首小詩,不知重複了多少遍,嗓子沙啞萬分。

“栗樹蔭下,我出賣你,你出賣我。”

“栗樹蔭下,我出賣你,你出賣我。”

“栗樹蔭下,我出賣你,你出賣我。”

小詩再詭谲再有深意,聽多了也會煩。

況且在高考無限流,能有什麽好出賣的?

老大哥穿越幾個世紀來高考無限流看着所有人嗎?

寧生卷循着立體地圖的指示,走進A棟宿舍樓,立足在113號宿舍門前。

宿舍門沒有上鎖,是木門,無論打開還是關上,動靜都很小。但由于螺絲有些松了,關門時難免有一些難以控制力度,需要緊緊抓住把手維持平衡,才不會讓門向一側傾斜。

一面正方形的鏡子鑲嵌在門上,不高不矮,正好照到了胸腹處。屈指去彈,聽動靜,是實心的。

寧生卷偏頭看向靜谧得有些詭異的樓道,然後推開了門。陽光灑在光滑的瓷磚地面上,明亮的一片。

他睡在上鋪,柔軟的被子已經抖散開,還沒疊好,團成一團堆在床上,還有幾塊沒整理好的毛巾浴巾。

寧生卷不記得他有鋪過床,在這裏,應該也不會有好心人忙前忙後給他收拾床鋪。

以防萬一,他将上鋪的被子與日用品打包扔進垃圾桶,開了風扇,靠在木板上看講義。

距離午休結束還有一個小時,時間充裕,複習過後還能再小睡一會兒。

看到第二頁時,睡意襲來,昏昏沉沉,眼前的字符似乎漂浮在空中肆意飛舞,被打亂又重組。

确實太累了。到這裏以後他就沒休息過,無論心理還是生理都時刻處于緊繃狀态。寧生卷放下講義,頭抵在僵硬的木板上,緩緩睡着了。

恍惚間,他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中一片漆黑,只有雨滴落在水面上的聲音,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

繼而是筆尖與紙面的碰觸聲。

“沙——”

“沙——”

随後,筆尖戳破了紙面。

“呲拉——”

紙面被破壞,周圍的漆黑也仿佛被劃了道口子,露出了白色的裏子。

寧生卷嘗試着挪動腳步,卻無法行動,只能伫立在原地,被動聽着雜亂的一切。

不得不說,這個夢很有質感。

因為寧生卷在白色的縫隙間,看見了正在高考的自己。

6。

從未有過如此美妙的真實質感。

寧生卷累了,蹲下/身子,在地面上畫着圈圈,等着夢境結束。

可能這就是高考無限流吧,做個夢都要死扣主題。

理解,但不祝福。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被談話聲吵醒。

寧生卷翻身,看了眼牆上的鐘表。

才剛過去十分鐘。

再看床下,是幾張熟悉的面孔。

西萊斯特站在背光處,棕發被陽光曬得暖融融,嘴上挂着标志性的微笑,“醒了?睡得怎麽樣?”

寧生卷抓了抓頭發,甕聲甕氣答道:“嗯,還行。你們不睡嗎?”

方才他在查找宿舍樓坐标時,看見了本學期的課程表,每節課都銜接得嚴絲合縫,丁點兒娛樂時間都沒有,比奧OO辛集O營還要集O營。

高一百在小桌子前興致勃勃地擺着棋子,沒回頭,“不睡呀,我們打算搞個宿舍怪談故事會,你要來嗎?”

寧生卷将多餘的頭發捋到腦後,一愣,“宿舍什麽?”

“怪談故事會呀。”

寧生卷緊皺眉頭,戰術後仰,“你們真不想活了?”

高考無限流裏講怪談,這不是作上加作死得沒邊兒了嗎。

況且有事沒事兒的,搞怪談故事會做什麽?

招會高考的鬼啊?

高一百傻傻笑着,摸了摸後腦勺,說:“找找刺激嘛。”

寧生卷收了講義,“你現在又不怕了?”

高一百沒回答,繼續樂呵呵地收拾着桌面用品,西萊斯特則倚在梯子上,抱着胳膊輕笑。

就像是他們很期待怪談故事會一樣。

寧生卷在上鋪坐了一會兒,手指微動,居高臨下看着底下的二人。

一道穿堂風悠然而過,吹得門吱呀作響,倒向一側,要歪不歪地挂在那裏。

寧生卷聽聲看去,外面沒有異樣,只有鏡子上一團模糊,不白不黑,仿佛是數不盡的噪點。

他遲疑地抽出講義,食指抵在耳骨上,說:“你們中午,複習嗎?”

高一百還是沒有回頭,忙着手中的活兒,“複習啊,你不複習嗎?”

“今下午有課,必須得複習。”西萊斯特說。

寧生卷:“……”

敢問是什麽樣子的高考鬼,能讓背包客愛上學習、欠揍的人學會正常說話?

寧生卷沒有再猶豫,抽出講義撕了個稀巴碎,然後擡手一揚,雪白的碎紙片便徐徐落在地面。

宿舍裏的二人突然靜止了動作。

寧生卷按住護欄,觀察着驟然噤聲的宿舍。

天邊似乎又被撕裂,露出了嶄新的空間,從空間裏露出的白光明晃晃地照進宿舍,将一切都照得失色。

叮——

尖銳的鳴聲鑽進耳朵,摧殘着本就脆弱的聽力。

寧生卷抓緊護欄,竭力克制着身體的不适與四肢的脫離感。迷迷糊糊間,那站立着的兩只人形物體開始扭曲,最終化成了一灘冒熱氣的髒水。

叮——

寧生卷猛然睜眼,平複着急促的呼吸。他遙遙地朝窗外一望,沒有燈光,只有淡淡的月光。

他這是一覺睡到了什麽時候?

寧生卷支起手臂坐起身來,五指因長時間的握攥而酸軟,掌心還有溫熱的血液滲出。

緩慢地,寧生卷恢複了平靜。

他下意識地松氣,雙肩下塌,然後,他感到他的背部好像抵到了一面觸感奇怪的牆。

觸感奇怪的“牆”長出右手,扶住他的腰,垂頭問道:“醒了?睡得怎麽樣?”

熟悉的問話。

寧生卷閉了閉眼,“……嗯,還行。你不睡嗎?”

兩秒後,那面“牆”做出了回答,“不睡,我看着你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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