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父慈子孝
父慈子孝
九月二十日,德爾塔星,全區域強降雨,預計将持續三小時。
曲嶺提着大包小包的蔬菜肉蛋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七點。
城裏的雨水系統多有殘缺,暴雨來了,積水足以沒過腳踝,且長久不瀉。
曲嶺将東西提在空中,另一只手去夠拖鞋,擡頭便看見瞿理窩在懶人沙發裏打游戲,戴着耳機,正玩得入神。
聽見開門的動靜,瞿理摘了耳機,頭也不回,“你回來了。”
曲嶺趿拉着拖鞋往廚房走,“嗯。”
也許是意識到曲嶺此時的狀态不太對勁兒,瞿理暫停游戲,手按在手柄上,回頭去看廚房裏的曲嶺,深邃的眉眼中現出幾分浮于表面的關心,“怎麽了?”
曲嶺分裝着蔬菜,聲音甕甕的,隔了兩面牆才傳到客廳,“沒什麽。”
瞿理将信将疑,将了兩秒鐘,又回頭去打游戲。
五年前,也是暴雨天,城市承受不住來勢洶湧的水柱,幾乎要炸了。
因某次事故失去記憶且将近全身骨折的瞿理也快要炸了。
他躺在巷子裏,渾身濕透,雙腿失去知覺,摻着泥沙的落葉貼在臉上,他卻沒有力氣擡手去摘,胸口中了槍,血流不止,狼狽不堪。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整天,也許只是五分鐘,透過模糊的雨幕,瞿理終于看見一雙鞋停在他的身邊。
那人撐着傘,蹲下/身子,淺色頭發被淩亂地抓了幾下,遮住了半雙眼,表情冷冷的,像是在看屍體。
許久,那人才笑了笑,丢了傘,把将要吹燈拔蠟的瞿理搬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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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瞿理始終繃着根名為理智的弦,心想這小兔崽子要是敢對他出手不遜,他就算是豁出命來也要讓這小鬼陪葬。
很可惜,小鬼什麽遜都沒出,還傾家蕩産砸鍋賣鐵買了治療艙,費勁巴拉地扒了瞿理的衣服,然後費勁巴拉地把瞿理推了進去。
瞿理在治療艙裏一連待了十天,才勉強能下地走路。
他的傷勢太重了。
自行複健時,瞿理打量了一圈他所處的環境,幹淨整潔,一塵不染,就是有點破。
目測也就十個平方,廚房衛生間擠擠挨挨地湊在一起,唯一的單人床被挂在牆上,家具少得可憐,僅有的幾件,估計是從古地球刨出來的廢品,成色差得令人發指。
瞿理再回頭看看與這兒格格不入的十成新的治療艙,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那一天他等了很久,等到快零點,小鬼才背着書包拿着空飯盒回到家。
瞿理開門見山,“我覺得我已經好了,你要不要考慮把這死啦貴的治療艙轉手賣了?”
誰知小鬼眉頭一皺,将飯盒重重地砸在老茶幾上,力道大得瞿理直呲牙。
萬一把這垂垂老矣的茶幾砸碎了怎麽辦?
小鬼脫了書包,說:“你安心養傷,別的不用擔心。”
“收留陌生人,難道你爸媽沒意見?”
此言一出,小鬼抿唇,眼神寒意十足,淡聲道:“我沒有爸媽,我是孤兒。”
瞿理在心裏為他的冒犯悔恨得直呲牙。
瞿理不理解,“那你為什麽收留我?”
器官大甩賣?買一贈一,先到先得?
小鬼臉色轉晴,丢着手中的鑰匙,笑道:“因為你長得好看,身材也不錯。”
氣氛忽然沉默了。
瞿理冷嘶道:“你多大?”
“十七。”
啊,帝國法規定十六歲成年,眼前的小鬼居然成年了?
瞿理不相信,他看了又看,覺着眼前目測不到一米六的小鬼絕對沒成年。
他不相信,小鬼也沒辦法,他坐回沙發裏,兩臂相搭,“我叫曲嶺,是第一學校的學生,明年升大學,有問題嗎?”
“有,有大問題。”瞿理忍着痛意走到沙發邊,語重心長,“你現在還有多少錢?”
“負一千零八塊二毛。”
得,還是個負債的。
瞿理指向治療艙,“把它賣了。”
曲嶺皺眉,“那你怎麽辦?”
“我雖然失憶了,但我的肌肉記憶告訴我,我的自愈能力很強,接下來的傷勢,只需兩三日就能好全。你還小,不能成為老賴。”
曲嶺滿臉寫着不同意。
瞿理深吸一口氣,破罐子破摔,“你現在不賣,我明天就抱着它去廢品回收站。”
曲嶺還是不同意,“你的身體要緊。”
“你的身體更要緊。”瞿理苦口婆心,“成年了還這麽矮,你不補充營養等什麽?等不會來的三次發育嗎?”
曲嶺沒話說了。
總之,在瞿理的據理力争之下,曲嶺把治療艙賣了。
到賬16859.86首都幣。
瞿理指着賬單,“所以你是買治療艙才破的産?”
曲嶺目移,沒說話。
看着難以養活一個實際意義上的成年人和一個理論意義上的成年人的餘額,瞿理嘆氣,“以後你專心上學,我去掙錢。”
曲嶺不服,“我也能掙錢。”
“你現在最主要的任務就是長高。”瞿理揮散個助屏幕,語氣不容置疑,“好了,去玩吧。”
曲嶺捏緊了袖口,倔強地看着不由分說大包大攬的瞿理,“我成年了,我可以掙錢。”
“掙什麽錢啊,連毛都沒長齊的小鬼,出去打黑工人家都嫌違反法律法規。”瞿理拍拍曲嶺的頭,難得放低了聲音,“你救了我,我理應做出回應,不要有愧疚心。收拾收拾睡覺去吧,明天你還得上學。”
破破爛爛的家中,曲嶺筆直地站在爛沙發旁,別扭好久,才憋屈地問出一個問題:“……你叫什麽名字?”
瞿理沉默了。
對啊,光顧着找小鬼談話,他連失憶的事兒都忘了。
他在褲兜裏翻了翻,最終翻出來一枚生鏽的銘牌,看清上面的字跡後,說:“瞿理。我大概應該比你大兩旬,叫我瞿叔吧。”
五年後,窩在柔軟舒适嶄新大沙發裏的瞿叔第十三次暫停游戲轉過頭,支耳聽着廚房裏的動靜。
真是見了鬼了。
五年時間,他們是怎麽從父慈子孝發展到床頭吵架床尾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