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弟弟
弟弟
一個急剎車,喻言身體猛地前傾,驚恐之中,雙手抓牢前排座椅椅背。
“你咋個開車的?瓜兮兮的——”
司機臉朝窗外,開口大罵。
安隆鎮不大,鎮上的常住人口五萬左右,但過年前幾天,這裏的擁擠程度不遜于城裏的CBD,密密麻麻的全是人。特別是趕集日,可謂是人山人海,本地居民、返鄉人、外地小商販,還有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車輛,都擠在那三四條狹長的街道上。
除夕夜前一天,人們都趕到小鎮,趕集、回家、做生意,奔赴一場辭舊迎新的盛宴。
車上兩個暴脾氣中年人罵罵咧咧,痛斥着小鎮亂停車亂占道現象,還提了整治路況的建議:亂停亂靠罰兩百,看他們長不長記性。
也有心态平和之人笑說着這一路回家的趣事,反複強調一句話: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喻言所乘坐的這輛19座的中巴車上,破破舊舊滿滿當當,滿座不說,連過道也被行李箱、貨物占滿了。
她看了看時間,已經過去五分鐘,車子挪動不過三四米。
鈴聲響起,喻言接過電話,和母親說了幾句話後,做了一個決定:下車。
車子裏幾乎沒有空地讓人站立,喻言要從車尾挪到車頭,非常困難。好在車上的好心人多,有人提着過道上的袋子,有人将箱子往座位裏拉,這才給她開了一條道。
她人先下車,而她的行李箱是被車上的人一個傳一個遞下車的。
喻言向那些陌生的好心人道過謝後,拖着行李朝家的方向走去。
*
冬雨打在行人身上,寒冷的空氣包裹着悠閑的人們,濕漉漉的水泥街道少不了坑窪及稀泥,如果不小心走路,泥水就會濺到褲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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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言雙手上舉,輕輕一翻,衣服上的帽子遮住了頭,頓時暖和了兩分。街上擠得很,不到兩百米的距離硬是走了近十分鐘。
終于到家了。
母親張蘭開了一家雜貨鋪,夏天賣電風扇,冬天賣烤火爐,小到一顆螺絲釘,大到一口土竈大鐵鍋都有賣。
店裏有幾位客人正在挑選商品,張蘭熱情地招攬這客人。
喻言喊了一聲媽,張蘭回頭,臉上挂着笑,說了一句回來了,便轉過頭去招呼客人。
喻言拖着行李進屋,走了幾步停下,盯着坐在大門口角落烤火爐旁的喻星宇,他雙手捧着手機,全神貫注地打着游戲。
喻言上前,朝他的小腿踢了一腳。
喻星宇暴怒,回頭瞪眼,大吼:“喻言,你個——”
喻言太了解他了,他就是想說髒話,不過及時止住了嘴。她可不慣着他,一巴掌打在他的背上:“你個什麽?”
喻星宇反手揉着背,委屈巴巴地告狀:“媽,喻言一回來就打我。”
張蘭回頭瞪了一眼後繼續賣她的東西。
喻言不滿地看着喻星宇,她也沒用力,裝,就知道在父母面前裝:“家裏這麽忙,你也不去幫幫忙。”
喻星宇依舊低頭玩手機:“誰說我沒幫忙,我手腳都凍木了,剛坐下來烤火。”
“你手都凍木了,打游戲還這麽靈活?”
喻星宇嘻嘻笑:“身上熱和了,手自然靈活。不跟你說了,我和莉莉組着隊,輸了她要罵我的。”
喻言眉頭一皺,伸手摸了摸喻星宇的頭,然後重重一摁,轉身拖着行李箱上樓去,身後傳來弟弟的咆哮聲。
*
喻言放好行李後,便下樓幫着母親招攬生意。
臘月裏,特別是過年前幾天,鎮上各種店鋪的生意都不會差,生意人都指望着這幾天。大家賺的都是些辛苦錢,不過,只要有錢賺再辛苦他們也樂意。
一晃眼的功夫,喻言已經招呼了七八個客人,口幹舌燥,肚子餓得直抗議。她從桌子上拿了一個橘子,剝開後塞了一大半到嘴裏,咬了兩口就咽下去。
太冰了,冰到了腸胃,止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張蘭見客人沒之前多,便讓喻言去街對面吃米粉。
喻言實在太餓,拿着手機便出門。
“姐,給我帶一碗牛肉米粉。”
喻言回頭,望着一直抱着手機打游戲沒離開過烤火爐的喻星宇,鄙夷道:“有事就叫姐姐了,你自己沒長腿嗎?”
喻言掉頭就走,聽到母親在身後抱怨:“大過年的,亂說話。”
*
街對面趙婆婆家的米粉店開了三十幾年,喻言從小吃到大。趙婆婆也從一個二十幾歲的美麗少婦,變成了一個年近花甲的花發婆婆。
店門口角落是大竈臺,竈孔裏的材火燒得很旺,鍋裏的開水翻滾着,股股熱氣往上湧,打在趙婆婆的臉上,她弓着腰,眯着眼,左手拿大漏勺,右手拿長筷,麻利地從滾鍋裏挑米粉。
趙婆婆米粉店的生意很好。
這會兒,店裏的四五張桌子早圍滿人,有吃上的沒吃上的,有坐着烤火的有站着跺腳取暖的,都是沖着那一碗簡單樸實的美味來的。
喻言對趙婆婆說要一碗肥腸米粉。
趙婆婆微微擡頭,從水汽氤氲中分辨了片刻,笑道:“言言啊,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剛才到。婆婆,今天回來的路上堵車,在車上我就一直想您做的米粉,想得都流口水了。”
“你在城裏什麽好吃的沒吃過,我做的米粉怕是沒那麽好吃。”
“我從小吃到大,好吃得很,味道不比城裏的差。”
得到肯定後,趙婆婆樂開了花:“那我馬上給你煮。”
喻言當然知道這個“馬上”是有時間限制的,并不是說她馬上就可以從做好的米粉裏端一碗來吃,什麽事都有個先來後到,她還得等。
這家老店是趙婆婆和她的老伴吳爺爺在經營。若是平時,他兩個完全能應付,不過年前這幾天,他們顯得手忙腳亂。
趙婆婆管竈臺,吳爺爺身兼多職:收銀員、服務員、洗碗工,夫婦兩忙得像打仗一樣。
趙婆婆說她忙得沒時間吃早飯。
可這都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間。
這一天,絕大多數生意人跟趙婆婆一樣,忙得沒時間吃飯。
喻言從衣服口袋裏掏了幾顆糖,放在竈臺上:“婆婆,吃顆糖,低血糖可不好。”
趙婆婆将喻言誇獎了一番,說她是個人美心善的好姑娘。
喻言經不住人誇,也不忍心看兩位老人忙得團團轉,于是便暫時攬起了店小二的活兒,将做好的米粉端給客人。
端米粉這事,喻言也只能幫吳爺爺打打下手,因為只有他清楚哪些人吃的是什麽臊子,哪些人不要什麽調料,哪些人付了錢。
吳爺爺邊洗碗邊指揮喻言。
喻言來來回回走了幾趟,也不像剛剛那般冷了,身體暖和後,似乎也沒那麽餓。她端着米粉朝裏面的角落走去。
“喻言,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喻言定睛一看,是吳悠然:“剛回來,你呢?”
“早上到的。”
喻言将酸菜肉絲米粉放在吳悠然面前,順帶瞄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年輕男人,她見過,是吳悠然的男朋友張新永,他精神不太好,像是缺覺。
吳悠然拍了拍另一條板凳上低頭看手機的男人:“哥,你有好久沒見喻言了?”
江禹行擡頭看了喻言一眼,輕輕地笑了笑,低頭繼續看手機,像是有什麽重要的事。
喻言還處在震驚中,她沒想到江禹行竟然來她外婆家過年,他有好久沒來這裏了。
她記得那天晚上通電話時,他還挺惋惜,因為這次回來不能和她見面。
他明明就要來安隆,為什麽不告訴她?
江禹行不回答吳悠然的問題,喻言也不好多嘴,掉頭回去端米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