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次考試

第4章 第一次考試

應綿這幾天在學校的日子過得挺平淡的,因為他很少跟人說話,所以顯得還算合群。溫洵看上去是個話唠,談天氣談他每天的夥食談他在學校零售店買來的小玩意兒,講的時候也不管他有沒有聽進去,只管把他當洩聲筒。

應綿看得出來溫洵在班上沒有其他的朋友。

班裏有人叫溫洵胖子,溫洵每次聽到的時候都只會翻白眼,連反唇相譏都懶得。

應綿才過來幾天也已經有了新外號,叫醜飯團,只因為布狄前兩天給他包的飯團模樣太醜了。因為懶得去買海苔片,布狄就用了吃剩下的菜葉子來包住內裏油成一團的米飯,在電車上颠簸完一輪,樣子早不能看了。

其實味道挺好的,應綿這樣想着,但不妨礙他們覺得好笑,他愣愣地聽不進去,第二天布狄又用別的菜葉子如法炮制,他直接在那些人的哄笑中把飯團大口吃完了,足足有八個。

溫洵平時吃的菜太華麗,他的菜又太寒酸,平添笑料,兩個人就這樣被課桌附近的人嘲笑了好一陣。溫洵的問題已是老生常談,胖子,在這一堆青春期裏個子拔高身型瘦條的同學裏确實顯得有點胖了,其實他不算矮,都一米七多了,但眼睛圓臉也圓,顯得有些稚嫩,別的alpha分化期猛長肌肉變得健碩可靠,可他什麽都沒變,還吃多少就長多少肉。

生理醫生說他這種情況是只有腺體分化身體還沒分化,同屬于腺體發育不良的一種,目前只有信息素濃度是正常的,其他沒一點看得出他是個少年alpha。

應綿則平平無奇,其實他比車廂裏的其他移民要顯得無害些,舉止與外貌并不太與這裏的人格格不入。可惜到了冬天青禾中學就只接受移民轉學生,能進的人必定是走了福利通道,窮人和重大災難事故受害者是常見的兩類合格者,其他還有十幾類,這幾年抽簽制度也已經逐漸完善,但每個人的交送理由大概也只有移民局的人最清楚了。

青禾也每年都有轉學生,學校卻對那些轉學生的出身嚴格保密,不允許同學間過多打聽,說是出于一些融合共享的發展理念,呼籲公民要溫和接納移民。

大家自然覺得乏味,并不多打聽。但應綿這人好像也不用多打聽,一看就是某個區的貧民窟出來的,這特征就像溫洵的分化殘疾一樣明顯。他吃了幾天的醜飯團就是一項罪證,寄宿家庭是多麽苛待他,也只能是因為他本身就窮困潦倒,沒吃過好的,才能忍耐下來。

溫洵卻是對這些事不多關注,很是随和,吃午飯時還給他分享他的肉,看上去頗為苦惱,說他哥不讓他吃那麽多。應綿這才知道他上幾次為什麽這麽謹慎對待自己的飯盒,但應綿這段時間沒在班級附近見過他口中所說的哥哥。

出于各種各樣的理由,兩個只認識了幾天的人就這樣成為了一對小夥伴。

上了好幾天的理論課,周五終于要上實操課了,主科之一的模拟實境狩殺課,一個上午都是這課,要上五個小時。

應綿跟着溫洵一起往實驗大樓走,那棟樓比他們這幾日待的教學樓要龐大很多,外表像個鉑金四方體,只有整面色澤濃郁的灰白色金屬牆,沒有窗戶。

排着隊上了幾層樓梯,層層疊疊的扶梯讓人看得眼花,還以為是鏡子反射的效果,實則這樓足足有三十多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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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走進了其中一間實驗室。這實驗室很大,操控臺在外邊,挨着操控臺的是一扇玻璃牆,能看到裏面容積狹長的裏間,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純白色,四排膠囊一樣的圓艙鋪滿兩邊。

狩殺課的老師在操控臺旁邊站着,在電腦上看着上一節課同學的分數,看到又烏泱泱地湧來一堆人,心裏疲憊。她在操控臺點了幾下,把在裏面清掃的機器人給回收到牆面,又用權限把玻璃門給打開了,“大家來了,點完名開始考試吧。”

周圍哀聲四起。

“當然是考試啊”,狩殺課的老師語氣斯文,但表情可陰恻恻的,“我們已經好久沒考試了。”

“大家自由活動吧,待會兒要是分數很差的話我下次還要再考哦。”

看着身邊的同學都走了進去,應綿呆呆地站在原地,有點不知所措,書裏沒講這些。

溫洵本來也不見了,但很快又折返回來,把他給捎上,“你跟我一起吧,我來帶你考試,早就猜到今天要考試了。”

溫洵很有點做夥伴的義氣,認認真真地跟他講着考試事項,“你可以自由選擇一個模拟艙,連上精神網聽好廣播提示就好了,不要緊張。”

“謝謝你。”

“不客氣!”

“對了,你進模拟艙之後可以選一個陪訓員,有人聲比較不那麽容易緊張。”

“好。”應綿什麽都聽他的。

“你跟我一起吧,選我哥吧,我哥聲音好聽。”

應綿迷迷糊糊地被他帶着,雖然都不知道他哥是誰,但也全部答應。

他根據溫洵的指示躺進了最右邊那個最小的模拟艙,溫洵說只要按自己體型選就行,因為應綿體型相對瘦弱,剛好能塞進去。他不知道這就是三代模拟艙,三代模拟艙是精度最高,感控傳導誤差率最低的一個艙,但那些同學都不選這裏肯定有原因,這很考驗體型,也考驗精神力。

果然剛連接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不斷出着汗,又因為空間狹窄,肩膀和頭頸都被固定住絲毫無法移動。窒息的感覺在壓迫着他,胸腔沉重滞澀,只有手還勉強能動,他無助地推了推眼前透明的艙殼,自然是紋身不動。呼吸間蒙上白霧,他感覺自己要呼吸不過來了。艙內的廣播提示音卻在催促着他。

記得在抽簽結束之後,那些人不僅給他制作了臨時姓名牌,還帶他去醫院做了精神力測試,意外之外的連接度很高,所以躺進艙室內,沉沉的很快就連接上了精神網,但是他很不喜歡密閉的空間。

個人廣播裏的聲音冷冰冰的。

“你好,歡迎進入第七區狼巢叢林,模拟考試地點地圖A區,開始考試後你将有十分鐘時間記住地圖路線。有培訓員選項,培訓員會記錄你的路線正确與否,作為扣分加分依據。無培訓員選項,終端做考試路線記錄,無語音提示。”

“五分鐘後開始考試,請考生做好準備。”

“叮,有一則共享請求!”

一個機械聲,他點下共享選項,溫洵給他分享了一個培訓員,還給他捎帶來了一句系統裏自帶的話。

“不要緊張!考試加油!”

“已連接上考生精神網,是否接受好友培訓員共享。”

接受,叮叮了兩聲。

溫洵給他分享來了一個培訓員,只有一條名字,溫澈森。

應綿也終于調整了過來,至少他不是孤立無援,溫洵傳達來的信息讓他安心。

随着考試正式開始,他已經進入了第七區叢林,沒想到感知也一比一模拟,他甚至感覺到叢林裏的風聲,額前的頭發吹亂了一點。

“請注意考試規則,考試擊殺目标共三類,一類機器人共二十個,攻擊性動物十只,攻擊性植物二十株,題目要求需正确采摘植物二十株。”

“接下來你将有十分鐘記憶地圖路線。”

廣播裏換了一個男聲,估計就是溫洵給他分享的培訓員,這聲音很熟悉。應綿心跳頻率亂了點,少年的語氣與記憶中并無二致,但因為是透過機器傳過來的,所以更趨近公式化,平緩而冰冷。

接着眼前就彈出了一張地圖,應綿屏住呼吸認真看着。

十分鐘後地圖消失,正式開始答題。

這片叢林很是寂靜,只有微微的風聲,應綿彎着腰,摸索着地上的東西,他記得地圖裏标記着這裏有一把匕首。

果然他抓到了一把匕首,慢慢往旁邊的泥濘小路移動,因為已經把地圖記住了,一路上采摘植物和擊殺小型動物都很順利。

題目裏講的機器人卻一直沒動靜,也不知道是什麽形态的機器人,書本上的定義是細骨架型的,擅長近身搏鬥型的機器人,這類機器人可以操控所有的基礎武器。他繼續尋找着,雖然地圖上有标記機器人的位置,但是機器人是可以随意移動的。

他從小路離開,蹲下來采摘了一株狼尾闕。

餘光卻捕捉到什麽,看到不遠處有個人正安靜地站在湖邊,那人也穿着青禾的制服,姿勢有些怪異,弧度很大地傾斜着身子。

應綿下意識往回躲到了樹叢後面,題目沒說是單人考試,不知學生地圖是不是重疊的。

一波黑潭就在那人的面前,黑乎乎的像是要把人給吞進去,而那人還在踮着腳尖往前傾身,好像是想看清湖裏的東西。應綿覺得他就快要摔下去了。他回憶着題目裏要采摘的植物,沒有種在水底的。

這很奇怪。

可是應綿看着那人伫立着依舊不肯離開,馬上要出事,果然下一秒驚險橫生,那人身形不穩,直直往黑潭墜去。

“小心!”

應綿沖過去,想抓住他,但一下抓空了,于此同時那本背對着他的“人”僵硬地轉了個身,刀光一凜,一把匕首直穿刺入他的喉嚨,眼前的人竟然沒有臉!伴着一陣劇痛他倒了下來。

“考生被一類機器人刺中咽喉,判定生命跡象,已死亡。”

應綿的呼吸變得很淡,喉嚨湧進來陣陣冰冷的氣體,那把匕首卻還貫穿在他的喉嚨,劇痛綿延。

“考試時間仍有二十分鐘,閱卷時間為四十分鐘,請選擇繼續或者終止測試。”

他顫抖着手選了繼續的按鈕。

直到一個小時後考試才算結束。

廣播在給他統計分數,“機槍射擊目标一類機器人十七個,匕首反擊叢林動物九次,醫藥包使用一次,路線熟悉度95分,采摘題目指定植物二十株計滿分。”

“得分達到260分,死亡一次扣分200,課堂紀律計一分。”

共61分,狀态及格。

“本次低于上周測試班級平均分,請考生再接再厲。”

他聽見那個清朗的聲音,在沒有感情地報告着他的得分扣分情況,這聲音到了此刻結束已經變成了一種壓力,他的臉上和脖子上都是眼淚。

艙門很快就打開了,清潔霧氣噴在雙臂,出去的時候竟雙腿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呃。”空氣與喉嚨郁積的氣息對流,他再忍不住,劇烈地幹嘔起來。

幸好聽了早上溫洵的話,說上這些課之前千萬不要吃飯。也好在那清潔設置很到位,開了艙門之後眼淚和汗水瞬間就幹了,只能看到毫無血色的臉龐。

溫洵就在他旁邊的艙,忙過來扶他,“你沒事吧?”

“沒事……”應綿虛弱地擺了擺手。

溫洵扶他到旁邊的休息室坐着,班上的其他同學也都在裏面,旁邊飲水機裏是電解質水,旁邊甚至還釘着一面藥櫃,大家都一副虛脫的樣子。

溫洵也給他倒了一杯水,喝完才慢慢恢複些精神。

旁邊的電子顯示屏開始一頁頁放出大家的分數。

溫洵也剛好混到了及格,他簡直是個伏擊高手,但也被一類機器人刺了幾次背部,在個人廣播裏偷摸着嗷嗷叫了好幾次。

應綿的名字在比較後面,分欄後面只有兩個數字,61和1。

61是分數,1是考試次數。

上面記錄他是第一次考試,溫洵有些驚訝,“你以前沒考過試啊,天啊,第一次用三代模拟艙都能及格,真厲害。我那次預習過都還是考了三十多分。”

應綿勉強笑了笑,這分掙得可不容易,他莫名放低了聲音,“我被那個一類機器人吓到了。”

“是嗎!我跟你講,之前第一次改革我也被吓到了,之前考試很少仿真人機器人的,第一次考試時那個‘人’一直抓着我不放,沒有臉的!我都要被吓死了。”

溫洵的聲音極富感染力,應綿心中的恐懼都消解不少,“什麽時候改革的?”

“是上個學期。”

“這次考得太倉促了,我都沒來得及跟你說,沒事,你這次都及格了,下次遇到這種問題就不算什麽了。”

溫洵喝了一口電解質水,這玩意兒用來潤喉嚨還是太甜了,他一直把這當飲料喝,每次模拟考試實驗室都會免費供應,無限續杯,這讓他覺得很有罪惡感。他哥最近在監督他控制飲食,飲料是一點都不能喝了,誰知學校處處給便利。

在這間隙裏又想起了什麽,溫洵湊過去一點,“不過那時考試改革的事也登了報紙,好多家長抗議呢,說仿真人很恐怖。綿綿你沒看到新聞嗎?”

應綿感覺自己身上的血液突然變冷了,十二區的報紙很貴,而去年他撿回來的舊電視機也在一次打雷中徹底壞了,完全是與外面隔絕的狀态。

聽着溫洵理所應當的語氣,感覺在如實告知的同時也會瞬間變成孤僻的怪胎,只能遮掩道:“我忘記了。”

這時一個腳步聲靠近他們,幹淨的長靴,擡頭看到一張長相挺貴氣的臉。不過眼前這人微揚着下颚,表情高傲,顯得居高臨下的。

“下一次模拟考試跟我一組吧。”

“跟他這樣的廢物能有什麽進步。”男生說。

這個男生叫江晟,應綿經常看到他被班上的人簇擁着。

被連帶着諷刺了半句的溫洵一聲不吭,他根本不會在意這些話。江晟的父親是聯盟的軍長,班上不少人都不敢得罪,也就溫洵不畏強權,理都不帶理他一下的。

這江晟肯定也不是因為他那剛剛及格的成績而試圖籠絡他,純粹是看不得溫洵身邊還有任何親近的玩伴。

應綿站起身,拉着溫洵的袖子,“走吧,我們走吧。”

這是完全不給面子。

像是英雄救美,溫洵被應綿帶着離開了休息室,溫洵一路上還喋喋不休,“你不考慮跟他一起嗎?他成績很好的,可以教你很多的。”

“不要,不認識他。”

溫洵一下站定在原地,莫名正色起來,“綿綿!我宣布你以後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應綿笑了笑。

“你知道他為什麽讨厭我嗎?”溫洵表情神秘莫測的,十分得意,“因為我哥的成績總是壓他一頭。”

溫澈森。他看到江晟的分數很優越,卻有比他更高的。

“所以那個培訓員的聲音真的是你哥的嗎?”

“是啊,他前年就做培訓員了,學校往屆的優秀學生都是可以做培訓員賺取學分的。”

應綿心生向往,“好厲害。”

溫洵哈哈笑了兩聲。能讓江晟這種看人時眼皮都懶得擡一下的人妒忌,肯定是個挑不出錯的陰沉角色。回憶起那天晚上在車裏,溫澈森的臉,雖然眉眼身量确是滿分,但也不可以就篤直說這能和成績劃上等號,誰知道真有那麽不得了。

“對了,你的分數是61分,我記得是狩殺測試是沒有單數分的,你這一分哪來的。”

應綿回憶了一下,“是課堂紀律分。”

“你竟然還有課堂紀律分。”

其實應綿都不知道那是什麽,“課堂紀律分是什麽?”

“就是在我哥語音指路的時候你沒有不耐煩,或者打斷他,展現出很高的考生素質。”

只是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沒有打斷的理由,但怪異的是,他應該不會想聽第二次了。

應綿腼腆地笑了笑。

溫洵帶着他往電梯那邊走,分神抱怨着,“我感覺我這一趟下來好多失誤,我跟你講,每次聽到我哥的聲音我都覺得特別精神抖擻,我感覺他在罵我。”

應綿聽着背後大廳裏學生嬉鬧的聲音,連廊那麽遠,走不到盡頭似的。他的喉嚨幹澀,問了一個幼稚的問題,“那他有可能會同步看到我們的考試情況嗎?”

“怎麽可能哈哈哈哈,那只是錄音,不然我們兩個人怎麽可以選同一個培訓員呢。”溫洵爽朗地笑了笑。

“是喔。”應綿都不知道自己那麽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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