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轉學生
第3章 轉學生
按着這入學通知書的日子,今天應綿就要去學校了。布狄前幾天給他領回來了兩張棉被,也用膠條把漏風的窗戶給貼好了,這樣他就不用再往書店和鍋爐房跑了。剛好巡查隊的人這幾天來得很頻繁,他們不讓那些流浪漢在鍋爐房附近圍聚,去了好幾次後巷那間書店檢查,那陣仗頗有點吓人。
“中午和晚上你都可以去門衛那裏拿飯盒,我送花的時候會給你一道送去。”布狄遞給他一個鐵飯盒,捧着時還熱乎着,“今天的飯在裏面。”
“好。”
應綿把飯盒和書本都放進了背包,搭乘最近的電車去了學校,因為距離不遠,只用了十分鐘就到達了那裏。但只十分鐘地圖就已經被他指腹的汗給弄濕了一角,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這種大城市獨自出行,管理局把城市交通卡和地圖都夾在了書本裏,像那張腺體保養紙一樣,一盡發放,但其實大部分尾後區的移民都不識字,給他們安排的人也一點沒考慮到這點,指望人能自己拔高,他只是城市洪流裏的一個小人。
他小心地地圖給收了起來,放回書包裏,走進了學校。
這個學校還挺大的,從門口進去就看到一面懸浮全息投影公告牆,在實時更新着高年級的課表。主課是實操課,就是模拟狩殺和拆解重甲課,另外還學點聯盟發展的歷史。剩下幾個标紅的是品德課,都是一星期只有一節,思想與教育,移民文化學,拓展課是異區叢林勘探和衛生生理課。
他從前居住的貧民窟是沒有學校的,但十二區是聯盟的空間廢物處理站,主要是堆填一些損毀的發射器和機甲碎片,這十幾年間越變本加厲,連飽和的生活垃圾也堆放于此,他在處理站撿回來很多不要的書籍和電器,還在那裏撿回來一臺電視,便知道別的地區的人都是如何生活的。那些學生大都穿着端整的校園制服,在轉播的頻道上笑容甜蜜地介紹着聯盟的新課程,有着這個年紀該有的健康的精神面貌。
課表更新結束之後上面又開始播放校園宣傳片,一條片子不知道傳用了多少屆,是應綿幾年前在家裏那臺破電視上看過的。
校園裏的環境比想象中陰冷,正是早自習,校園裏人影寂寥,只有幾個學生在打掃着教學樓架空層的公區。他望過去,這學校面積很大很大,看到十幾棟格局不盡相同的大樓,樓與樓之間都有結實的連廊連通,能看到在上面自由活動的小小身影。
地面有幾處并排建在一起的體積相同的半圓形玻璃館,大概作用都不同,最邊緣那個玻璃館外圍用細細的鐵絲鈎連包圍,鐵絲網上爬滿了藤蔓植物,只能靠藤蔓貼着匍匐纏繞生長的形狀确定那也是個半圓形。最靠近門口那個半圓則很幹淨,大門開着,裏面是一個擺滿了長椅,應該是開會的地方。
後面那些龐大的樓型似乎在聯盟到處可見,都冰冷而密不透風。他按着指示牌,往右邊長廊那邊走去,這條長廊一邊是露天,一邊是一排房門緊閉的辦公室。這學校似乎沒什麽綠色,除了那個玻璃館,僅有的一點的破敗的綠意。空氣卻也不幹燥,鼻腔裏只有冷冷的空氣,應綿沒什麽精神地繼續往前走,長廊裏沒人,他頭越低低的,踩着腳下小塊的陽光。
轉角處經過了一個小湖,湖底什麽都沒有,水澄澈而幹淨,湖面被風吹起微微的波紋,一時顯出點生機,但這時候他才感覺到有些不對,這湖竟然一半在陽光下,一半隐在陰影中。
他往前走去,也走入那片向四周輻射的黑暗中。像是憑空走入了黑夜,他擡起頭,看到一棵巨大的,枝幹虬結畸形的樹橫在池塘旁的空地中間。筆直的樹身恐怖攀生足有二十多米高,頂部葉子極端繁密,葉片之間沒有一點狹隙,以至于樹下完全沒有一絲陽光洩下。
天然的巨型樹傘,但龐大得有些怪異了,這大概是棵異變的植物。
一陣不安的氣息在喉嚨翻湧,他閉了閉眼睛,緊接着快步穿過了那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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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到新班級的時候,班上的人似乎都看向他這邊,和車廂裏那些人的目光一樣。不過他們沒有像那群人一樣野蠻地要掠奪他的姓名牌,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他的臉,只過了幾秒就目光移走,興致缺缺。
有了第一次似乎也能适應一些,他沒多猶豫,選了最後一排空着的一個位置。
他的同桌剛好回來,穿着羽絨服外套,帶回來點冷氣,男孩只低頭看了一眼他,問他:“你是新同學嗎?”
“嗯。”
他這個同桌是一個alpha,因為應綿很快就嗅到了他身上的信息素氣息,也是過早分化的類型,剛分化的alpha很難把信息素完全掩藏。
那塊姓名牌也在胸口晃晃悠悠的,應綿已經開始習慣不動聲色地檢查起別人的姓名牌,之後才擡眼看到一張稍顯稚嫩的臉。
溫洵,alpha。
“你好。”那張臉的主人坐到他旁邊的位置上,跟他打了聲招呼,“我叫溫洵。”
不太熱情的樣子,但不知道是不是要守什麽學生品德,所以會乖乖按着規矩跟他打招呼并與他交換姓名。
“應綿。”
“嗯,哪個mian?”溫洵趴在桌上,留出半張臉看他。雖然在問話,但聽上去并不多關心,就像在問今天天氣怎樣。
“綿綿不絕的綿。”
記得幾天前的一個晚上也曾有一個人對他問過同樣的問題,在那之前他沒想過會有人好奇他的名字。
他意識到自己到了這裏以後在慢慢變成一個“具象”的人。
上午的課是生物理論課,每個人都昏昏欲睡。他打開課本一頁頁地看着裏面的圖片,生物課老師的聲音很好聽,但是講話有點快,他只能逐個字逐個字對照着來做筆記。
在他身旁的溫洵也挺安分,但精神也在跑,時不時就湊過來看一下他的筆記。
雖然從沒上過學,但應綿像小動物一樣,學着旁邊的好學生,他們做什麽他就做什麽。那本學生手冊他也仔細看過了,上課聽講是第一條,他想他可以規規矩矩的。唯一缺點他沒讀過書,有些字也不認得。
兩節課下來,他的腦袋都熱了。
上午的課就這樣結束了,休息的鈴聲響起來,班裏的同學一下走了大半。
應綿小心地張望着,看到旁邊的人拿出了飯盒,到吃午飯的時間了。
他也跟着把筆記本收到抽屜,把桌面清幹淨,拿出飯盒。
教室裏開着暖氣,他捂了捂自己的臉,呼出一口氣。
溫洵的飯盒早在下課五分鐘前就擺在桌子上了,但是沒急着打開。
應綿注意到溫洵的飯盒很漂亮,陶瓷做的,上面還貼着小花貼紙,但他藏着掖着,東張西望,好似他的飯盒是哪偷來的。
布狄給他的就只是一個鐵盒子,中間用隔油墊把飯菜隔開,裏面有一塊魚肉和幾條綠色蔬菜,米飯是紫糯米飯,米飯堆了三層。出門前布狄叮囑應綿要把飯菜好好吃幹淨。
但只剛扒拉了一口,就感覺身旁有人鬼鬼祟祟湊了過來。
正是溫洵。
“你今天吃什麽?”
“糯米飯。”應綿讓開來給他看了看。
“噢。”
溫洵眨了眨眼睛,從善如流地給他安了個昵稱,“綿綿,我跟你換好嗎,我吃你的。”
“我的不好吃的。”應綿拒絕了。
溫洵噢了一聲,長長地嘆了口氣,依舊拿手肘壓着自己的飯盒,好像裏面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過了一會兒可能是覺得沒趣,又轉而盯起人的臉看,“你怎麽不緊張的,轉學生過來不都會緊張嗎?”
“不看他們就不緊張了。”
“你是多少區過來的,是六區還是七區?聽說那邊陽光不好,你看你面色多蒼白。”
應綿不打算揭示,只笑着搖了搖頭。溫洵出奇的好相處,也出奇的話多。
好在這回溫洵沒再追問了,扭頭跟他自個兒的飯盒繼續做鬥争去了。
應綿挖着飯盒裏的糯米飯,布狄廚藝時好時壞,今天剛好有點壞,糯米飯夾生,魚肉過于鹹了。
“溫洵!!”
“你哥叫你。”
突然聽到走廊外有人喊了一句。
外面有人在召喚他的同桌,應綿沒有看過去,正專心把夾生的米用筷子挑出來。慶幸操場那棵巨大的樹離這裏很遠,教學樓這邊只有一棵正常生長的榕樹,陽光充足,高大的樹投下來一點樹影,有溫暖的感覺。
在走廊拐角的平臺,有幾個學生圍在一起分享着午飯,時不時往角落那颀長的身影投去目光,小聲地讨論着。
溫澈森打開了一個飯盒,一打開就看到三條白花花的肥肉,面無表情地拔開那層,接着第二層是白花花的米飯,米飯上竟還壓着兩排飽滿的油浸蝦仁。這一頓吃下去不得了了。
“你再吃,下次又進不了三代模拟艙。”
“我剛想跟我同桌分享來着。”溫洵把飯盒搶了回來,毫無底氣。
“我看到了,你沒看人家沒理你嗎?”
他哥盤腿坐着,長腿這樣曲着有點委屈了。溫洵注意到附近人的視線,怪不得他哥一直不怎麽樂意往這邊跑,簡直是移動的焦點。
溫澈森沒看到他同桌是誰,只看到個腦袋。溫洵的同桌經常換,換來換去,最後都沒人想跟他坐了。
“新同桌嗎?”
“嗯,剛轉來的。”
“我以為青禾今年不收轉學生了。”
溫澈森吸了吸鼻子,鼻子因為敏感而泛起紅意。他本來就長得白,眼型漂亮,眸子是純淨的墨黑色,睫毛和眉毛顏色也都深,越顯得臉部白皙,臉上一點點顏色都很明顯。
“哥,你感冒了?”
“有點。”
“你昨天又有事要做嗎?”
接送移民的工作是需要保密的,連他的弟弟也不能透露,他語焉不詳,“遇到了一個人。”
“那你們肯定都淋雨了。”
溫澈森沒有理會他的無聊話,可能對這個話題不多感興趣。
察覺到他哥身上有淡淡的古怪的氣息,溫洵湊過去聞了聞,怪聲怪氣地噢了一聲,“哥你還有秘密,你身上有奇怪的植物的味道。”
“你昨天是不是去生物園了?”
溫澈森點了點頭。
在生物園排隊領了一杯形态顏色都像水泥的飲料來喝,說喝了能使人身心愉悅,副作用是有可能會引起心律不齊。
他覺得他昨晚一定是中了這玩意的副作用。
“但是你成年了耶,有沒有下黑市尋點樂子。”溫洵又問。
意料之中他哥沒給他一點眼色,他哥可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好學生成年之後不僅家裏人有獎勵,連學校都有特別照顧,就是可以去訪問學校只對成績好的學生開放的生物園。生物園裏有很多古怪的東西,用來上毒物課的異化的大型動物,基地實驗體切片,還有免費的煙草卷領,但依據溫澈森的性格,最多也只會到那裏摘點怪味葉子泡水喝,要是碰到有點惡趣味的養護老師,會喝到一盅死老鼠味的。而黑市有酒還有信息素催情的東西,但他哥是絕不會冒要受處分的風險去嘗試的。
溫澈森神色微斂,換了個話題,“你的同學最近還是不跟你玩嗎?”
“他們都是傻×。”
“你是不是叛逆期到了,說話那麽粗魯。”
“他們也這麽說我啊,盧卡說這是流行語。”
溫澈森面露不悅,“沒禮貌。”是指盧卡和傳播這些粗俗詞語的人,“你也不要學他們。”
溫洵癟了癟嘴,還有更厲害的他都不敢說。
同一個家庭出來,溫澈森一本正經,溫洵卻幾乎是自由人一個。讓旁人看會以為溫洵的出身很差勁,但他實打實是聯盟高官家庭出身,他們的父親溫至衍還是在審判庭工作的,只不過溫洵沒什麽讀書天賦,他爸就只找他哥溫澈森講正經事,講的都是些他不懂的東西,只有在一起吃飯時他爸才會撥冗關心他一下。
長久下來,他怠慢學習,在那四分之三都是聯盟軍官二代或者搞什麽尖端技術開發的有錢人子女的班級裏,他更是沒什麽存在感,只在他哥來的時候班裏的人才會對他熱絡一些,但多是為了套題。
他哥項項考試都是第一名,這種優秀在青禾十分罕見,畢竟不是所有人腦力和體力都卓越。理論課可以背書,但操作課只靠用功是不行的,狩殺和機甲躍遷這兩項是操作課主科,一般這兩科得高分的人都是精神網強大的人,這很講究天賦異禀和後期養護的耐心,而他哥的精神網連接度一直很穩定,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
在這種關系戶泛濫的學校裏,智力不夠便捐贈研究室和圖書館,入學名額還是夠的。不過成績卻不能造假,青禾也自知要維護口碑,畢竟歷史悠久,往年畢業的優秀校友現在幾乎都是位居高位的聯盟高官,雖然多數到了下一代就慢慢爛了,但至少還有小部分也同樣出類拔萃,學校可着這小部分人做招生臉面。他哥就是最好例子,他爸在聯盟很有威信,他哥在學校成績又不賴,雖然聽上去根本是把他從家庭成員中剝出去了,但也是事實,他哥和他爸更像是一家人,聰明又講素質。
一想到這裏,悲從中來。其實他哥看長相也是冷冷的,好在沒那種精明的感覺,反而五官标致清澈,耐看非常。學校裏許多出身和成績優秀的alpha都眼高于頂,愛高調,這也無可厚非,但話少沉默的人似乎更引人好感。
雖然他偶爾也覺得他哥根本是看不上其他人。
溫澈森根本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動,只看他捧着飯盒靜靜呆滞着,以為他還在記着他剛才兩句不算是責怪的責怪,不免心軟了幾分。
“你只管做你的事就好了。”
溫洵早就我行我素,嗯嗯了幾聲,“不過我覺得我的新同桌很不錯。”
溫澈森下意識往走廊那邊看了一下,“你這麽快就看出人家好不好了?”
“你不知道,他看書多認真,一定很愛讀書。”溫洵對于愛讀書的人有種天然的敬佩之情。
溫澈森不置可否,說不定只是個書呆子呢。
“你不餓嗎?不是出來吃飯的嗎?”
這才有點餓滋味,溫洵忙打開飯盒,給自己塞了幾口飯,又在飯裏咕咕囔囔了幾句。
“你想說什麽?”
溫洵擦幹淨嘴,“哥,下周我就要上模拟狩殺課了,你說我能不能及格。”
“看你命。”
他用叉子戳了兩只肥美的蝦仁,給他哥分了一只,“那祝我幸運。”
溫澈森笑了笑,毫不吝啬,“祝你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