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進京
進京
修平十年,三月十四日。
東筱寧站在海邊,眺望陸地方向。如果沒記錯的話,也就是今天,來自京城的使者便會登島,宣布赦免她這位第四皇女,即日回京。
“殿下,您在看什麽呢?”侍女小浮好奇地張望着,可惜什麽都沒看見。
“沒看什麽。”東筱寧很随意地說道,“就是覺得今天能見到故人。”
“故人?難道也是被貶的?”小浮說着,不由面露愁容。
“你呀!”東筱寧看了小浮一眼,她這個侍女一向天真爛漫,偶爾發愁,倒是令人哭笑不得。
“哦?難不成是京城來人,接殿下回去?”小浮話鋒一轉,發揮想象力,繼續猜測。
東筱寧沒有回答,她的表情默認了此事。
不遠處站着數名守衛,這些人并不是來保護東筱寧的,反之,她們是在監視東筱寧。整個邗西島,就是囚禁東筱寧的大號監獄。
太陽不斷升高,毒辣的陽光令守衛們開始難受起來。終于,守衛的頭領、邗西島守衛武官上前說道:“殿下,外頭太陽大,請移步室內歇息。”
當初貶斥東筱寧的诏書中已經将她廢為庶人,可這位守衛武官口中的稱呼依舊是“殿下”。給東筱寧維持體面的同時,話裏的意思卻不是請求,而是更接近命令。
“你們要是覺得累,大可以回去休息。”東筱寧滿不在乎地說道,她心安理得地跟小浮躲在遮陽傘下,這傘也是就地取材,用島上的大片樹葉制成,并非來自守衛們的好心。
那位武官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面上還是維持平和,繼續說道:“請殿下移步室內歇息。”
她說一句,那些守衛們便齊聲跟着說一句,每一個字都清晰地鑽進東筱寧耳中。島上不只有駐守的官兵,還有平民,傳出去,便是東筱寧這位庶人驕橫的罪證。
東筱寧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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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衛們這種伎倆,只能對臉皮薄愛面子的第四皇女産生效果。而她東筱寧是誰啊?她可是二十一世紀飽受工作摧殘的年輕人,已經對此免疫。
要說那位真正的第四皇女也真是倒黴,作為現任皇帝最小的女兒,頂級乾元,居然淪為政治鬥争的棄子,被貶到這破島上。而這一切的根源,居然來自第四皇女的祖母,也就是前幾年才駕崩的先帝。
十年前,山寇之亂爆發,京師震動。已經當了二十年皇帝的先帝,居然吓得傳位給皇太女、也就是當今的皇帝,自己帶着少數親信直接跑了。
平亂之後,先帝重返京城,不甘心當沒有實權的太上皇,于是借助太上皇後母家季氏的力量,處處跟現在的皇帝作對。
現在的皇帝冊立長女為皇太女,先帝就不停地以太上皇的名義稱贊第四皇女的賢德。沒有的說成有,有的就得說上天。因此,第四皇女年紀不大,身邊就聚集了一大幫失意者和投機分子。
最危險的時候,也就是修平七年,居然傳出了太上皇打算逼迫皇帝退位、立第四皇女為新帝的話。作為平息流言的代價,第四皇女在這一年二月被貶。
也是這一年五月,太上皇駕崩。皇帝立刻就以國喪期間飲酒作樂為由,賜死季氏族長,申饬季氏族人。太上皇後成為皇太後,為國守喪,不再過問世事。
這場鬥争最終是以現任皇帝的勝利結束。
東筱寧最初讀到這一段的時候,就被政治鬥争的冷酷所震撼,對那位第四皇女深感同情。後來,第四皇女重返京城,登上皇位,她還因此高興了好一會兒,覺得遺憾得到了彌補。結果,轉身就穿書,成了這位倒黴的第四皇女。
而且,她穿書的時候已經被貶海島,能做的事非常有限。那麽剩下的時間,就只有等待。
思緒收回,東筱寧感受到守衛武官怨念的眼神,她看過去的時候,對方又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還真是帶了一張好面具啊。
“殿下,快看!”小浮忽然指着遠方說道。
是船,官船從陸地方向過來了。看那陣仗,來的人可不少。
看來,劇情應該還是按照原來的進行。東筱寧原本擔心自己撿了一個侍女會改變什麽,現在沒有必要擔憂了。
“小浮,我們該回去吃午飯了。”
“啊?哦,是,殿下。”
數名守衛立刻跟上,而守衛武官則是望着官船來的方向,面色陰晴不定。
邗西島地形中間高、四周低,東筱寧的住處就在山腳,就地取材搭建的木屋。下雨的時候,就是外邊下大雨,屋裏下小雨。
守衛們都是身體強健的中庸,哪怕是第四皇女主動開口,她們也不會幫忙。因為就是要在這種事情上磋磨這位第四皇女,最後是能讓她受不了,自我了斷,又或者秘密出逃,死于意外。
東筱寧穿來之後,自己動手,改善生活環境,還有小浮這個侍女幫忙,這才勉強過上能吃飽的日子。她不是小氣的人,可也沒有那麽大度。
鍋裏稀的像是米湯的粥開了,東筱寧抓了一把洗幹淨的野菜,用筷子攪了攪。沒抓到海鮮的時候,她和小浮便用此物果腹。
野菜粥端上桌,小浮給東筱寧盛了一碗,接着才是自己的。二人名為主仆,其實也沒有那麽在意這層身份。
東筱寧剛剛端起碗,外面便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還有一個洪亮的聲音。
“庶人東筱寧出來接旨。”
小浮吓得筷子都掉了,無措地看看門的方向,又看看東筱寧。
“別怕,沒事的。”
東筱寧安慰一句,慢慢地起身向外走去。小浮跟在她後面,怯生生的。
宣旨使者名為鄭大緣,是皇帝信任的文官,也是個中庸。在古代版ABO世界,乾元人數少,坤澤忙着生孩子,人數衆多身體強健卻又無法生育的中庸便承擔起大大小小的事務,任勞任怨。
此時鄭大緣看向東筱寧的目光殷切又溫和,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诏書宣讀完畢,跟東筱寧記憶中的相同,就是恢複她皇女的身份,召回京城。诏書用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真相是第一皇女也就是皇太女數日前墜馬,傷重不治而亡。而剩下的兩位皇女都是中庸,按照慣例無法繼承皇位,因此第四皇女、作為乾元的東筱寧重新顯出重要性。
“殿下,皇恩浩蕩,請速速随下官回京吧。”鄭大緣躬身将诏書送到東筱寧手中,順勢把人扶起來。
東筱寧還沒有說話,一旁的小浮就搶先說道:“現在就回去,那野菜粥不是白做了嗎?殿下,還是吃過午飯再走吧。”
聞言,東筱寧險些忍不住笑了出來,心道這小浮真是好樣的,話說到她心裏去了。
鄭大緣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她已經看到眼前簡陋的木屋,剛才宣讀诏書的時候,除了一個陌生的丫頭,再不見別的侍從。可見,這位第四皇女是受了何等苛待!
“殿下息怒,下官這就處理此事。”鄭大緣說完,随後擡高音量,“守衛武官何在?”
“下官在。”
守衛武官匆匆走出人群,跪伏在地,渾身戰栗。
“命你們護衛第四皇女殿下,你們是如何做的?”
“下官……下官知錯了!”
守衛武官也知道此時無論如何辯解,都無濟于事,唯有求饒而已。于是,又面向東筱寧,“殿下息怒!殿下饒命啊!”
鄭大緣看向東筱寧,此舉既然是為了這位第四皇女殿下出氣,自然該由人家親口說出懲罰。
“裏面那鍋野菜粥,就賞你吧。”東筱寧淡淡地說道。
“謝……謝殿下!”守衛武官對着東筱寧連連磕頭。
鄭大緣暗暗吃驚,從前第四皇女禦下嚴苛,眼裏可揉不得沙子,她剛才以為這名武官只怕是兇多吉少。現在卻只有如此懲罰,難道是第四皇女轉變了性子?還是另有下文?
“小浮,野菜粥端出來。”
“是,殿下。”
小浮手腳麻利,很快便将兩碗野菜粥連同鍋裏的一同端出來,放在守衛武官面前,一滴都沒有灑。
守衛武官原本慶幸,如今又擔心這粥裏有毒,怕是另一種折磨方式。她膽戰心驚地拿起碗,初時欲哭無淚,吃到後面,只覺得如同喝水一般,撐了肚子。
“差不多得了,走吧。”東筱寧見那守衛武官一副即将撐死的樣子,又看了一眼收拾好東西的小浮,便打算離開。
這時候,與鄭大緣同行、但是一直冷眼的第二皇女東硯寧忽然開口:“守衛武官玩忽職守,免去官職,五年之內,你就天天吃這個,好好反省。”
“是,是,謝殿下不殺之恩!謝殿下!”
守衛武官又對着東硯寧磕頭,由于吃太多,行動不便,動作有點滑稽。
東筱寧啞然,這才想起一件事:原來她還是不習慣使用權力。
另外,這算不算性情大變呢?東筱寧想了想,覺得這不算破綻,畢竟她可是經歷過從第四皇女到庶人的落差,有點變化也很正常。
東筱寧要帶走小浮,沒有人提出異議。上船,吃了船上準備的午飯,傍晚的時候登上陸地。此後,便是馬不停蹄地趕往京城。
行程過半,到達相邦州,小浮看到地方官準備的食物,立刻驚呼:“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