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随着一聲收工落下,劇組的人都笑着互相讨論明天去哪兒玩,要不要組隊一起出去逛逛。
只有一天假,她們也回不了家,便約着在附近随便逛逛。
葉知秋看着坐在監視器前的許晚一,猶豫片刻,邁步走過去,身旁卻噠噠噠地掠過一個人影,掀起一陣風吹起她的幾绺小卷發。
她停下腳步,眯眼盯着那個穿着淺白毛貂外套的女人,只見她淺笑嫣然地低頭對許晚一說了句什麽,許晚一擡頭動了幾下唇,然後那名“小綠茶”就一臉失落地離開了。
“小綠茶”是葉知秋偷偷給顧盼起的外號。
她看着“小綠茶”走遠後,才重新朝許晚一走過去,也不說話,自顧自地坐在她的專屬小椅子上,雙手交叉,跷着二郎腿,晃着腳尖,無所事事地看着許晚一收拾東西。
一旁同樣在收拾東西的梁禮之看她一眼,突然開口,“哎,晚一,咱們晚上去唱K吧,好久沒唱了,去發洩發洩,知秋也一起呗。”
“你找別人吧,我還有事。”許晚一邊收拾邊應道。
想到以前每年春節她都要回家,梁禮之也不強求,“行吧,那知秋呢?”
“我也有事,你去吧。”葉知秋也說。
梁禮之把包包拉鏈一拉,看看她,又看看許晚一,眼神意味深長,“噢,都有事呢,行吧,那我找別人去,我先走啦,不打擾你們了。”
帶了點調侃的意味,葉知秋突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磨磨蹭蹭地站到許晚一對面,替她收拾着桌面的A4圖紙。
葉知秋一邊收拾一邊瞄着面前的女人,猶猶豫豫地開口,“一一,你晚上真的有事嗎?”
許晚一接過她手上的圖紙,邊塞進包包邊回道:“嗯,要回一趟淩華區。”
葉知秋悶悶地噢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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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一個你剛說出口,葉知秋又擡起頭,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許晚一抿抿唇,“沒事。”
心靈的紙窗戶被鳥啄出幾個大洞,冷風呼呼地灌進來,葉知秋又悶悶地噢了一聲。
許晚一走了,未留只言片語,就開着她那輛樸實無華的黑色大衆走了。葉知秋看着那個小黑點消失不見,心裏像丢了寶貝似的悵然若失。好一會兒之後,她才坐上自己的商務車回怡江庭,與許晚一完全相反的方向,分道揚镳,各走一方。
沒有工作的日子,她也給方圓和鄭阿姨放了假,自己和許炤炤在家貼對聯、包餃子吃、看《小鯉魚歷險記》,和去年一樣,溫馨又冷清。
外面四起的煙火,絢爛了每個團圓的家庭。這樣的場景往往意味着熱鬧,親朋好友可以相聚。
葉知秋蜷縮着坐在床頭,歪頭看向窗外,幾年來第一次回憶起很久之前的春節,那時她還沒出國,除夕夜總要與同學朋友相約着出去吃頓燒烤,放放那稍縱即逝的煙花,再踩點給朋友送祝福和收祝福,第二天就等着收紅包。
現在的煙花被制造商玩出了各種花樣,連漢字都能通過煙花被綻放在夜空。葉知秋看着夜空上綻開的“陳可欣,嫁給我。”,連标點符號都沒放過,不由将句號後面的笑臉偷到了自己的臉上。
玻璃窗上的笑臉與玻璃窗外的笑臉重合了一瞬,漸漸,外面的笑臉消散後,玻璃窗上的笑臉也跟着消散。
突然,床頭櫃上的手機傳來一陣震動,葉知秋伸出閃電般的手撈過手機,幾條新年祝福靜靜地躺着等她閱覽。手指輕點屏幕,一一回複過去,看到向小夕的,直接給她發了個大紅包過去,對面緊跟着回了個愛心。
葉知秋輕笑,退出與她的聊天界面,戳開置頂的蒲公英頭像,看着寥寥無幾的幾句對話撇撇嘴。秉着山不就我我去就山的态度,一口氣發了十個一塊錢的紅包過去,然後躺下等着那邊的回複。
可惜,她等到了周公勾魂也沒等到心底的另一牽挂過來勾她。
而被她所想念的人正處于淩華區的某座別墅裏,安安靜靜地看着面前發病的女人。
女人五十多歲,披散的花白發絲蛛網般岔開垂落,晃動間,一根銀絲飄落下來,與踩在玻璃碎渣上的赤腳相觸,橫亘于星點朱砂之間,赤腳一動,銀絲又跌落在滿是斑駁鮮紅的木質地板上,與玻璃碎渣為伍。
她像戰士般又在上面狠踩了幾下,最後像是被敵軍打倒了,無力地跌坐在地。
許晚一隐忍着走過去,一言不發地扶起她。
女人随着她來到沙發上坐下,愧疚地看着她從櫃子裏找出醫藥箱,蹲在她面前,熟練地替她清理着腳底的玻璃渣。
腳上的傷被處理好之後,女人擡手溫柔地撫摸着她的腦袋,“一一,會覺得累嗎?”
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親眼看着她犯病,累嗎?身為最親的人,對于她的病情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傷害自己,累嗎?
許晚一拿頭去蹭蹭她的掌心,“不累。”
“一一,辛苦你了。”
“媽,我不辛苦。”
許晚一對她搖搖頭,站起身去倒了一杯溫水回來,拿出醫生開的藥攤在她面前,“媽,吃藥吧。”
溫麗嗫嚅着唇,想說:“吃了那麽多年也不見好上半分,不吃了。”可最終還是化為一聲嘆息,接過許晚一手上的藥,将喪氣的情緒與溫水連同着藥一起吞入胃裏。
五年前,她的睡眠質量開始下降,經常失眠,在三年前的某一天,突然變得狂躁起來,歇斯底裏地砸了很多東西,當她逐漸恢複冷靜之後,如墜冰窖。
後來又發作了幾次,她害怕地打電話給許良,于是許良慌慌張張地帶着她去了醫院,診治結果說她是家族遺傳性精神病,治不好的,只能靠吃藥安撫情緒。
心中的城牆轟然坍塌,散亂的沙礫再也築不起防線,溫麗選擇了逃避,日複一日地說服了許良給她弄套房後,便獨自一人搬到了這裏。
本想瞞着許晚一的,不料後來她過來時剛好撞見她犯病,許晚一便在這住了下來,日日守着她。
後來,經過她半年的苦勸,許晚一才走出去繼續做她喜歡的工作,但還是一有空就往這兒跑,怎麽勸都不聽。
溫麗吃過藥後,便睡下了。
許晚一坐在床頭給她掖掖被角,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于一片黑暗之中,精準地把自己摔倒在床,讓沉重的□□陷入柔軟的床墊。
她蜷縮着自己,伸手拿過床頭櫃上閃着小綠光的手機,解鎖後,看着那一排紅包,唇邊不自覺漾開一抹笑意,手指輕點,然後又一下一下地按着删除鍵,連同唇角的笑意也一并删除。
家族遺傳性精神病,在未來的某一天,她也會砸東西嗎?也會慢慢遺忘過往嗎?
想想都覺得好窒息啊,像被子緊緊捂住臉頰一樣,半點氧氣也滲透不進來,封閉的氣管貪婪地消耗着自身儲存下來的丁點養分,很快,很快……
許晚一突然掀開被子大口喘着氣,恍惚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個精神病患者。自嘲一笑後,又摸起手機,等到天微亮之際才在那排紅包下面添了句“新年快樂”。
外面的天空很安靜,也很幹淨,昨夜那些被調皮的人類渲染出的彩繪在不知不覺中就被佛塵掃落于大地,于今晨又被乖巧的人類清掃幹淨,只留下些許沙沙的摩擦聲與砰砰的撞擊聲,打破一方沉寂。
葉知秋醒了,她是被門外的小人兒吵醒的。
那時不時就響起的砰砰聲,聽進耳裏震在心頭,硬生生把她給震醒了。
葉知秋擁着被子坐起身,睡眼朦胧地揉揉腦袋,順手将額前的頭發撩到後面,撈起手機看着那早晨6:10發過來的“新年快樂”。
都出來工作了,這人怎麽還起這麽早。吐槽一句後,葉知秋忍不住點點那朵蒲公英,聊天界面立馬顯示:我拍了拍“1”。
葉知秋:“……”
緊接着那邊發了個問號過來,葉知秋擡手撓撓下巴,回道:你沒領紅包呢。然後她發的紅包就被領了,不過只領了一個,對面又發了個更大的過來,二百塊錢呢,一連發了十一個,金額比她的大,數量也比她的多。
葉知秋:“……”
瞧不起誰呢。葉知秋點開紅包,金額輸入2000,結果顯示“單個紅包金額不可超過200元”。她又面無表情地退出,找了個“謝謝老板”的貓咪鞠躬表情包發過去,那邊回了個摸摸頭的“乖”。
她好像比許晚一大幾個月吧。
突然之間,葉知秋感到有一絲絲的喜悅和一絲絲的羞恥在左心房咕咕冒泡。她抱着手機摔倒在床上,接着又扭動着身子左右滾了兩圈。
一個人胡思亂想了幾分鐘,門外繼續傳來鍋碗碰撞的聲音,葉知秋拍拍臉從床上下來,打開門走出去,一個站在椅子上的小小身影正在竈臺前……撈面條。
幾乎是一瞬間,葉知秋在內心譴責起了自己:葉知秋啊葉知秋,你怎麽能讓這麽小的孩子有機會早起煮面條呢,你這個姐姐是怎麽當的,一點都不稱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