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昏暗的寬廣大廳內透不進一絲風,暗紅色的梁柱上懸挂着的紅绫無風自動。

大廳正中央的高臺上擺放着一個巨大的籠子。長寬約六米,高四米有餘。

不知為何,沈嬿回心中一緊。

她回去後就點開了系統發放的回憶碎片,然後意識就被傳送到了這個地方。

沈嬿回拔開重重紅绫往中央高臺走去,指尖觸感黏膩濕滑,濃重的血腥味兒撲鼻而來,她才意識到,那紅绫竟是白绫被血染就!

越靠近高臺,白绫上的紅色就愈深,有些還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水。

沈嬿回頓了頓。這是哪裏?這裏看起來全然不似皇城中的勳貴宅邸,難道此時柳玠已經離開了王家?

周圍傳來壓低的竊竊私語聲,她走過去發現臺下全是十四五歲的少年,一個個面容姣好卻神情警惕,盯着高臺的眼神流露出些許懼意。

沈嬿回順着他們的目光望去,待看清臺上巨籠內的景象時卻是猛地瞳孔一縮!

一只斑斓大虎和長毛雄獅一俯一卧,猛虎俯身緊緊盯着籠中的人,作出攻擊的姿态,而被偷襲的對象堪堪将長刀從獅子背上拔出來。

“小心!”

沈嬿回失聲喊道,完全忘記了自己在這裏只是一具看不見摸不着的靈體。

那只虎從那人背後一個猛撲,看那人無知無覺的樣子,沈嬿回感覺自己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

忽然那原本背對臺下的人一躍而起,跳到了受傷的獅子身後,以獅子抽搐的殘軀抵住猛虎的攻勢,看着獅身上被虎爪扒下一大塊皮肉,那少年扯起唇角露出一個狡猾而又殘忍的笑意。

貓科動物悄然無聲地靠近敵人看似無防備的後背,可多年來對危險的直覺讓他早就意識到了它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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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約莫十五歲,墨發高束,發尾滴滴答答地淌着獸血,一雙鳳眸凜冽狠厲,欺霜賽雪的臉上全是肅殺之意,全無半點活人的溫情。

沈嬿回猛地退後兩步。

這樣的柳玠讓她感到陌生又恐懼。

說到底,她對他的了解還是過于片面和淺顯了。原書對他着墨不多,她對他的印象除了見面以來穿女裝、武功深不可測、性情有些喜怒無常外,就全然依靠回憶碎片。

這些現成的印象過于符合一個怪異的反派配角所該擁有的“特質”,以至于讓她忽略了傷痕背後的成因。而如今這些深刻的轍痕以如此直觀的形式在她面前重新碾入他的身體時,她卻不可自抑地感到心驚。

方才被擋刀的雄獅拼盡全力在猛虎後腿咬了一口,籠內猛虎覺察到自己被耍,憤怒地調轉回身咆哮着。

柳玠持刀與它無聲對峙,少年筆挺的身影如一彎新月,孤高無情,閃爍着令人畏而遠之的寒芒。

困獸之鬥。

周旋許久,猛虎又受傷吃痛,早已耐心告罄,亮出鋒利的爪牙以最原始的方式正面攻擊。柳玠旋身而上,雪亮的刀光快如閃電,身形手法令人眼花缭亂。

最後,只見他将刀鋒插入猛虎頭頂,順着脊背那條線直直拉到尾部,皎白的手臂從破爛的衣衫中透出,他雙臂開合,肌肉線條贲張鼓起,揚手竟扯下一張完整的虎皮!

真正赤裸、血肉黏膩的虎轟然倒地。

臺下響起倒抽一口氣的驚呼聲。一相貌俊朗儒雅的中年男人徑直走上高臺,從月白色的寬袍大袖中拿出鑰匙打開了巨型鐵籠的門走了進去。

少年呼吸尚未平複,胸膛劇烈起伏着,那中年人微笑着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少年即刻收斂了渾身的殺意,神色不明地垂首叫了聲,“師父。”

那中年人笑容和善跟他說了些鼓勵的話就離開了。但沈嬿回總覺出幾分怪異:既是師徒,為何讓自己的弟子參與如此殘忍的歷練?

沈嬿回跟着少年回到了休息的房間。

屋子不大,只有一些基本的桌椅床櫃之類的用具,但是異常整潔幹淨。或者說,屋子的主人本就沒有把這裏當成家來經營。

少年起身去沐浴換衣,沈嬿回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擡手脫去了破破爛爛的外衣,衣物委地,露出傷痕累累的胸膛,新傷舊傷交疊,原本潔白無暇的身軀好像被車轍壓過的雪地。

理智知道要轉開視線,但眼睛不受控制地下移,胸前粉嫩的兩點茱萸,往下是薄薄的腹肌,輪廓清晰可見。

就在此時,少年似有所感地擡頭往這邊看了一眼,警惕的目光讓沈嬿回心神一震。竟像是對上了視線一般。

片刻後,他又若無其事地垂首去解腰帶。

等等,他現在好像還沒成年!

說起來也算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沈嬿回唾棄自己的可恥,念叨着‘非禮勿視’就擡腳去了門外,紳士地給他留足了個人空間。

門外有兩個少年路過,沈嬿回聽他們正在交談,順勢跟了上去。

“十九贏了這次試煉,說不定以後就是度隐山莊的下一任莊主了。”一人瞥了一眼柳玠的房間道。

十九?說的是柳玠麽?所以這裏是什麽度隐山莊?

接着另一人平靜道,“這不是理所應當麽。當初一起被師父收養,十九自打來到這裏就處處壓我們一頭,師父膝下無子,想來也是把他作為繼承人培養,每個月還會贈他神藥……”

另一個少年聞言笑嘻嘻地杵了杵他的胳膊,“十六哥,你這話說的,可是嫉妒了?”

那個被喚作十六的面癱少年古井無波地看了他一眼,“有什麽好嫉妒的,十九或許天賦異禀,但能被師父看上帶回山莊的,哪位不是根骨上佳,說到底,還是十九不要命的努力才讓他有今日的成就。”

似是回憶起過往的日常課程和試煉中十九的表現,少年感慨地啧了兩聲,也表示贊同。

沈嬿回看着兩個少年拐過院門遠去,就沒有再跟上去。也就是說,柳玠離開王家後遇到了度隐山莊的莊主,被收作徒弟帶來了這裏習武。

大致了解了這邊的情況後,沈嬿回又在院子裏轉了轉,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就回到了他的房間。

少年似是剛出浴,身披寬大的袍子盤腿坐在床上打坐,微微敞開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胸膛,披散的烏發潮潤洇濕了背上的衣袍。

沈嬿回坐在床邊托腮看着他,忽見雙目緊閉的少年眉頭擰在一起,胸膛薄薄的皮肉之下似有什麽東西在游走,他痛苦地悶哼一聲,唇角溢出一絲鮮紅。

這個模樣,她好像見過……

那時柳玠初來沈府,沈嬿回擔心被沈父發現,想暗中提示他藏起來,沈父搜尋無果離開後,柳玠從房梁上摔下來後就是這個樣子。

耳邊痛苦的呻吟聲斷斷續續響起,他已經無法維持打坐的姿态,整個人趴伏在床榻上,身體蜷縮在一起,墨發披散在腰際,整個人像只受傷的小獸一般微弱地顫抖着。

雖然明知道無用,沈嬿回還是伸出手,将他虛虛地攏在懷中,少年看着高挑堅毅,形長骨秀,此刻蜷縮着,看起來卻異常脆弱可憐。

“唔……哈!”

破碎的喘息從他喉間溢出,他緩緩阖上濕紅的眼尾,手緊緊攥住被褥,長出一口氣。沈嬿回在他後背輕輕拍了拍,像給貓咪順毛一般,手輕柔地拂過後背。

這真的是練功出差錯會有的症狀?她見識少可不要騙她。

“篤篤——”

這時,窗邊傳來沉悶的敲擊聲,像是鳥類尖銳的喙啄在木頭上的聲音。

懷中原本在脆弱着顫抖的人立馬警覺了起來。沈嬿回覺得他的身體都繃緊了。

只見他掙紮着起身爬下床,矮下身躲在床榻與床頭櫃中間的狹縫中,沉重的呼吸被刻意收緩。

沈嬿回迷惑地看着他動作,他怎麽好像在躲避什麽人一般?從方才路過的那兩個少年口中的情況來看,他在一衆弟子中遙遙領先,理應沒誰能傷害到他才是。

正想着,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沉穩悠然的步伐不急不緩地走進來,來人手中端着一碗尚且冒着熱氣的湯藥,面帶朗月清風般的笑容。

是他們的師父,山莊主!

“小十九?”

他将藥碗擱在桌子上,緩緩坐在桌邊,手指搭在桌子上輕輕敲着,一下一下像在叩擊着誰的心弦,自言自語般說道,“不在麽?這麽晚了,跑到哪裏去了呢。”

沈嬿回坐在床上看着藏身在暗處的柳玠,只見他面如金紙,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豔紅的唇瓣被他咬的發白,似是在忍受着極大的痛苦,卻在聽到山莊主的話後,連呼吸都小心地放輕了。

沈嬿回不禁也提心吊膽起來,他這個師父絕對有問題!

忽然一聲輕笑響起,山莊主的目光落在柳玠藏身的角落,“找到了。”

!!!

柳玠渾身一僵,勉力維持的動作此時再也支撐不住,從那個狹隙間摔了出來。

山莊主坐在椅子上含笑看着,輕緩的語氣透出幾分詭谲,“小十九怎麽躲了起來,不知道今晚為師會來給你送藥麽?還是說,這麽大的人了,還想跟為師玩游戲?”

柳玠咬牙切齒的聲音中透出幾分恐懼,“我都看到了。上一次贏了獅虎鬥的十二,是被你殺的。”

不贏,就會死在畜生的爪牙之下;贏了,又會死于這個衣冠禽獸的師父之手。

母親在王府受人欺淩、郁郁而終之後,他就從那裏逃了出來,後來遇到這個度隐山莊的主人,他容貌俊朗為人又溫柔和善,教他武功和暗器,對他又甚為看重。他也曾以為這是個仁師。

沒想到,幾個月前,他路遇十二的房間,親眼看到這位師父用秘術吸幹了十二的內力。那個曾經在他們一衆弟子中心高氣傲的十二如同被砍斷了絲線的木偶一般倒下,臉上還是震驚不敢置信的神色。

山莊主面上僞善的笑容一頓,随後端起藥碗一步步地朝他走過來,強硬地捏起他的下颌灌藥,柳玠扭頭掙紮着。

“你不一樣。十二只是開胃小菜罷了,你是為師精心養護的,何必擔心步他的後塵呢?”

倒是不會步他的後塵,只怕是會更慘,沈嬿回在心中嘀咕着。

她回神的工夫,就見柳玠已經佯裝順從,山莊主灌完藥轉身将要離開,就見柳玠從袖中掣中一柄短劍,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後背刺穿了他的心口。

山莊主驚愕地回頭,“你……殺了我,你也活不久,你身上的蠱……”

少年面無表情地将利劍刺得深入了幾分。

他如玉的臉被濺上了溫熱的血,整個人卻如同擺脫了牧羊人的羔羊,露出幾分松快的笑意。

這樣低賤任人擺布欺淩的一生,如笑話般,他又憑什麽認為他會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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