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乖,我來解決
第4章 乖,我來解決
回小姨家過年,本來就是搞個形式、走個過場,就像某種不得不完成的儀式感。他們需要過年的時候告訴所有人沒有虧待我,我需要過年的時候能有個地方可回。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歡喜。因此初三走是最好的,這個時間段走,大家都舒坦。
過年時期各種票都很緊張,回程我只搶到了十點的站票,所幸洛城離江市不算遠,兩個多小時,站着也不累。
車窗外景物飛馳,前兩天的大雪叫天地披上素衣,如今一眼望出去只餘灰白二色,頗為蕭條。
而不同于車外的冷寂,動車二等車廂內人聲鼎沸,充滿着各種混雜的氣息,其中泡面味尤為勾人。
我背着背包靠在車門旁,努力屏蔽着這股突出的香味,腸胃卻仍被它勾得咕咕直叫。
忍一下,車上的泡面太貴了,回寝室再吃吧,寝室裏還有上學期買的紅燒牛肉面呢。我按着自己不斷發出抗議的胃,耐心安撫着對方。
下午一點動車準時到站,才坐上地鐵,我就收到了彭黛的信息。她問我有沒有回江市,說自己手裏正好有臺淘汰的相機要贈予我,順便許久未見,要請我吃飯。
彭黛就是大一時拉我進攝影社的雕塑系師姐,為人熱情,性格豪爽,是個典型的E中E。我倆就讀于不同的院系,平時在學校裏不怎麽能碰上,上一回見面還是攝影社聚餐,她将我強拉去,但那也是好幾個月以前的事了。
【我剛下動車,現在在地鐵上,大概還要一小時到學校。】
【那我收拾打扮下也差不多。我們就在學校附近那家東北烤肉店見吧?我打電話問過,他們今天營業的。】
【嗯,好。】
事情敲定,彭黛很快發來“萬歲”的表情包。
一個小時後,當我趕到烤肉店,她老早就到了,四人位的桌上鋪滿了各種肉類,視覺效果頗為震撼。
“師姐……會不會點太多了?”口腔裏瘋狂分泌着唾液,但我還是有點為對方的錢包感到肉疼,“要不退掉點吧?”
這麽多肉,得多少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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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什麽退?你看你都瘦什麽樣了?一看就是好久沒像樣地吃一頓了。今天我盯着你呢,這一桌肉你必須給我吃完。”彭黛外形十分配她的性格,小麥膚色,歐美穿搭,一頭粉藍的髒辮,回頭率十足。
“這一桌都我吃?你不吃啊?”我正要去拿烤肉夾,被彭黛一巴掌拍開了。
“我減脂期,吃點烤蘑菇烤玉米就好。你別動手,我給你烤,你吃就完事了。還好你臉上膠原蛋白還很足,不然瘦到臉垮你吃再多都補不回來。”她一邊麻利地烤肉,一邊将身旁一只紙袋子遞給我,“看看。”
我接過打開一看,是一臺佳能的單反和一支變焦鏡頭。
“這都是給我的?”我有些受寵若驚。
她說相機,我還以為是那種數碼相機,沒想到是單反,還配了一支鏡頭。
“這是我好久前買的入門款,現在早不用了。鹹魚二手加鏡頭也不過兩千,賣了不如贈你。”她将烤好的肉一片片夾到我盤子裏,語重心長道,“你是有天賦的,別輕易放棄。”
珍惜地撫摸着懷裏的相機,我謝過師姐,分明應該高興的,心髒卻好像被針紮了一樣,又酸又痛。
不合時宜的天賦長在飯都吃不飽的人身上,相比于恩賜,更接近折磨。好像冥冥之中老天也告訴你,你就只能這樣了,你沒有資格貪圖更多。
吃到肚子都撐圓了,我揮別師姐回了學校。
寝室裏其他人都還沒回來,安安靜靜的,只有我一個。
挺好的。我推開窗戶,讓陽光跟新鮮空氣湧進室內。
我住的這間寝室是與別的專業拼的混住房,除了我其他三名室友都是一個班的,和我課表不一樣,平時上下課走不到一塊兒,交集也不多。而且他們晚上還喜歡一起組隊打游戲,經常吵得我睡不着覺。有時我寧可在打工的KTV窩一宿,都不願意回來睡。
将相機鎖進衣櫃裏,我上床好好睡了一覺,晚上七點,準時醒來,坐學校門口的公交車前往“金輝煌”上班。
金輝煌與其說是KTV,其實更像是夜總會。客戶群體基本沒學生,大多是有錢有閑的商務人士。
我的上班時間是晚上八點到第二天淩晨四點,主要的工作是收拾包廂。不用和客人接觸,沒事的時候還能打打瞌睡,工資一周結一次,撇除工作環境,可以說是份相當不錯的兼職。
就是……偶爾要處理一些工作範圍外的感情糾紛,讓人有些頭疼。
“王八蛋!姓胡的你給我出來!有膽找小姐你沒膽見我是吧!你他媽再不出來老娘把這個地方砸了!!”
這不,新年新氣象,這才上班頭一個晚上,我就遇到了這麽一出開年大戲。
“這位女士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我與其他男服務員攔在門口,不讓他們更近一步,嘴裏重複着用爛的慣常話術。
“跟你們有什麽關系,你們給我讓開!”
“女士您不要這樣……”
混亂中,也不知誰推了我一把,我一個不穩向後跌倒,好死不死手掌撐地。霎時一股劇痛順着左手手腕蔓延開來,我眼前一黑,緩了好一會兒才捧着傷手挪到一旁。
同事托尼趕緊穿過人群來扶我:“小艾你沒事吧?”
我動了動手指,雖然還是痛,但已經比方才剛摔倒時好多了,應該沒傷到骨頭。
“好像扭到了。”我捧着左手,感覺到手腕那裏迅速腫了起來。
托尼是我們的領班,雖然名字有一種随時随地抓住你賣卡的蠻橫感,但人還不錯,直接放我回去休息,還讓我一定要去醫院看看,說醫藥費給我報銷。
正好金輝煌邊上就有一家中西醫結合醫院,我直接跑去挂了急診,片子拍下來,和我自己的診斷一樣,只是扭傷,醫生開了幾貼藥膏就讓我走了。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早下班,回到宿舍,大門甚至還沒有關,然而當晚我卻失眠了。
可能是下午睡多了,也可能是枕頭下沈鹜年的名片存在感太強,讓人靜不下心入睡。
在宿舍狹小的床上翻了一個多小時,還是毫無睡意,我忍不住将枕頭下沈鹜年的名片摸出來。
昏暗的光線下,磨砂質感的名片只有燙銀的“沈鹜年”三個字格外顯眼。
“要我幫你嗎?”
腦海裏再次浮現出那一晚的對話。
“幫我?”我微微睜大眼眸,感到不可思議,“你要幫我……追白祁軒?”
他沒有回答,只是從大衣內側口袋裏掏出什麽遞到我面前。
我定睛一看,是張名片。
“回江市後,帶着這張名片去江市美術館找一個叫許美晴的女人,她會告訴你怎麽做的。”
我沉默着沒有接,而見我不接,他也不惱,笑了笑,将那張PVC材質的名片塞進了我的領口。
“哇,你怎麽這樣!”只是離開沈鹜年片刻,那張名片就冰得吓人,我慌忙扯開毛衣領口,試着将它取出來。
“你照我說的做也不會少一塊肉,但你不做,就一定會後悔。”
等我從衣服裏掏出那張名片,擡頭一看,沈鹜年已經走遠。
許是天寒地凍,凍掉了我大半的智商,又或者他的言語實在太具蠱惑,我都不知道他什麽意思,稀裏糊塗就留下了名片。
想到這兒,我在床上重重地翻了個身。
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人啊?竟然要幫我掰彎自己的直男朋友……
他該不是和白哥有仇吧?
如今我已經回了江市,明天要去嗎?
不然先去看看他要做什麽?要是不靠譜,我再走不遲。江市怎麽也是法治社會,總不見得青天白日拐賣良家。
翌日下午,我頂着一雙黑眼圈前往江市美術館,輾轉通過工作人員見到了沈鹜年口中的許美晴,并将手中的名片交給了對方。
許美晴這個名字有些年代感,但其實年紀并不大。看着三十多歲,一頭幹練的短發,身上穿着鐵灰色的西服套裝,鞋子是舒适的平底鞋,很有刻板印象裏都市女高管的樣子。
不知道是不是沈鹜年提前知會了她,她收下名片後二話不說,給我安排了一個幹雜活的差事。
“我們最近在籌備徐獒的展,正是用人之際,你就在展廳裏打打下手,哪兒用得上你你就去哪兒……”
我跟在她身後,支吾了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怎麽說?我不是來打工的,我是來學習怎麽追男人的?
“時薪40,日結,有問題嗎?”
我一激靈,耳朵都支棱起來:“……40?”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着我:“40。”
這樣的話,我一天兩份工,開學前就能掙到下個學期的生活費了。就是追不到白祁軒,我也不吃虧啊。
“還有問題嗎?”許美晴又問了一遍。
我用力搖了搖頭:“沒有了!”
就這樣,我開始了白天美術館,晚上金輝煌的打工日常。只是一連幾天我都沒有見到沈鹜年,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沒回江市。
徐獒的展名為“看透世界”,在江市美術館的南棟2樓進行展出,一共有五個大小不一的展廳串聯而成,涵蓋的各種尺寸的攝影作品足有上百幅。
展廳大體裝修完畢,各類引言板與展覽标簽貼完,最後一步就該挂上作品了。
戴上口罩,我和其他幾人一同分工合作,兩人一個展廳,先各自挂小的,再合力挂大的。
左手雖然還有點不靈活,但因為也不是常用手,所以問題不大。
将作品小心挂上牆面,由于是第一次用電子水平儀,我還有些不得要領,就十分謹慎,想要退後一些查看整體效果。
退了大概三四米,猝不及防撞到一堵肉牆。
我吓了一跳,回頭看去,就這麽與沈鹜年對上了目光。
“怎麽這麽不小心?”他攬着我的腰,銀邊眼鏡下的雙眼含着淡淡的笑意。
這個人,還挺會倒打一耙。
我蹙了蹙眉,拉開與他的距離:“明明是你不出聲,害我撞上的。”
他該是剛從外面進來,館裏二十多度,我們幹活的都脫得只剩一件毛衣,他還穿着外套。
“這幾天還習慣嗎?”他越過我,去到我剛剛挂好的那副作品前。
我回頭看了眼本該同在展廳裏的另一位同事,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經離去。
“挺好的,美晴姐很照顧我。”我從工具箱裏又拿了枚無痕釘,打算繼續自己的工作。
錘子狠狠砸下,沒一會兒無痕釘便牢牢嵌進牆裏。
“手怎麽了?”沈鹜年等雜音過去,才再次開口。
我瞥了眼自己貼着膏藥的左手,五指抓握了下,不甚在意道:“不小心扭傷了,沒大問題。”
他看了片刻,收回視線:“話不是這樣說,傷筋動骨,還是要注意些的。”他往我反方向一副一副作品看過去,聲音不緊不慢地在偌大的展廳內回響,“下午白祁軒要來,這個展是他負責的項目,你們會有很多接觸的機會,好好表現,別浪費了我給你制造的機會。”
手指緊緊抓着即将要挂上牆的作品,我內心充滿了疑惑:“你真的要幫我?為什麽?”
“因為我看你很有……”他的指尖由木質相框一角劃過,将微微歪斜的作品扶正,“眼緣。”最後兩個字,他念得又輕又緩,近似低喃。
我其實不太信,但剛才離開的同事此時又回來了,人一多,我就錯失了追問的時機。
中午吃完飯,休息了會兒,下午繁重的工作便又開始了。才忙活起來我們就接到通知,展館裏的作品突然說要調整,要将幾幅最大的作品調換位置。
消息一出,大家都是怨聲載道。
“好好的換什麽位置,真是吃飽了閑的……”
與我一同搭檔的小王身材微胖,被暖氣一烘,加上戴口罩來回搬重物,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我們這趟搬運的照片少說也有100寸,相框又是實木的,重量相當可觀,我為了保險起見,兩只手都用上了。
感到左手有些酸脹,我提議道:“小王,我們前面休息一下吧。”
“行,那我說一二三咱們慢慢一起放。”小王道。
就在這時,眼角餘光裏,我看到遠遠走過來幾個人。再仔細一看,三個都是認識的,分別是沈鹜年、白祁軒還有許美晴,唯一一個不認識的,五十歲左右,看着就像個領導。
“老師放心,這次的展每個環節我和鹜年都抓得很緊,不會有問題的。”白祁軒恭敬地對那中年人道。
“你們兩個,我自然是放心的。”中年人微笑颔首。
“……二、三!”
我太專注于白祁軒他們,以至于錯過了小王那邊的信號,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手上分量一重,相框立即脫手而出,砸到了地上。
“咔嚓!”
相框散架的脆響不僅叫我心驚,也吸引到了白祁軒他們的注意。
“你們怎麽搞的?”白祁軒大步朝我們走來,臉色難看異常,畢竟他剛才還誇下海口,說一切不會有問題。
相框碎裂,直接勾壞了裏頭的相紙,一道白色的裂痕猶如天塹般将照片分成了大小兩部分。
小王也是吓得不輕:“不……不關我事啊,我讓他慢慢放的啊!”
“你知道這幅作品多珍貴嗎?”白祁軒一把抓過我的左手,力道大到我覺得自己的手腕都要被他捏斷了。
闖禍了。
疼痛加上驚懼,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對不起,我……我會賠的!”
“你賠……”忽然,白祁軒話音一止,注視着我的雙眼,臉上閃過實打實的震驚,“鐘艾?”
場館裏粉塵比較多,為了呼吸道健康,大多數人都戴着口罩工作,我也不例外,這也就導致了白祁軒一開始根本沒認出我。
可這種情況下的相認,還不如不要認出來。
我用力抽着手,弄壞東西的無措加上被喜歡的人在這種情況下認出來的羞恥感,讓我開始語無倫次。
“我……我不是……”
“什麽不是,你明明……”
拉扯間,一只大手忽地落在我的肩膀上,輕輕施壓:“祁軒,不要吓到小孩子。”
沈鹜年說着,另一只手去扯白祁軒的胳膊。
他的手本就骨節分明,手背覆着青色的血管,稍一用力,青筋鼓起,看起來力量十足。
白祁軒痛哼了一聲,幾乎是立刻松開了對我的鉗制。
沈鹜年攬着我的肩膀,将我帶離白祁軒:“這裏不用你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可是……”我看了看地上殘破的相框,咬緊了唇。
“乖,我來解決。”他低聲在我耳邊耳語,将我往展廳出口處推了推。
我點點頭,沒有去看白祁軒和其他人,低頭快步走出了展廳。
我一路越走越快,沒有去休息室,而是找了一處雜物間待着——這會兒,我實在不想跟其他人重複一遍剛才的遭遇。
雜物間堆滿了各種工具耗材,空氣中充滿着灰塵的味道。
我拉下口罩,找了角落處一只橫陳着的展櫃坐下。
眼淚不聽話地從眼眶裏一顆接一顆落下,我忍着聲音,拿它們毫無辦法,只能任其肆意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我哭一會兒,停一會兒,每當覺得自己冷靜下來了,又會因為想到白祁軒,想到剛才的事而再次傷心流淚。
真倒黴啊,每次都好倒黴。
爸爸媽媽說沒就沒了,寄人籬下,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整天飯也吃不飽,好不容易找了個時薪40的工作,還把人家老貴的照片弄壞了……
我抹着擦不完的眼淚,哭得眼前一片模糊,而沈鹜年就是在這時候找到我的。
他推開雜物間的門,大咧咧走進來,完全無視我的狼狽與窘迫。
“可找到你了,你真會藏啊。”灰塵的味道被花香掩蓋,他緩緩走向我。
我完全沒做好準備面對他,只是垂着臉,等待這波眼淚趕快平複。
沈鹜年在我面前站定,靜了會兒,忽然擡起手:“你哪裏都小小的,眼淚倒是很大顆。”
說着食指彎曲,刮下一滴挂在我面頰上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