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拍得很好,我很喜歡
第16章 拍得很好,我很喜歡
要想理解《伊利亞特》,就必須了解特洛伊戰争的起始——金蘋果。
在凡人英雄佩琉斯與海洋女神忒提絲的婚宴上,因未收到邀請而懷恨在心的糾紛女神留下了一個寫着“獻給最美女神”的金蘋果。
為了得到“最美女神”的頭銜,衆神之母赫拉,智慧女神雅典娜,與愛神維納斯,這三位女神争論不休。她們要求宙斯裁定金蘋果的歸屬,而宙斯卻把這一難題丢給了特洛伊王子帕裏斯。
三位女神各顯其能,赫拉應允帕裏斯讓他統治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雅典娜應允帕裏斯讓他成為最有智慧的人,維納斯則應允帕裏斯讓他擁有天下最美麗的女子海倫。
這位凡人女子彼時正是希臘城邦之一斯巴達的皇後,美貌過人,帕裏斯傾慕已久,于是他毫不猶豫地将金蘋果給了維納斯。
女神動動手指,帕裏斯便獲得了海倫的芳心,帶着她回到了特洛伊。而此舉直接招致希臘聯軍對特洛伊的進攻。
這場戰争足足持續了十年,死傷無數,最後更導致了特洛伊的覆滅。
而《伊利亞特》的故事,發生在戰争的最後兩個月,主角正是佩琉斯與海洋女神的兒子——阿基裏斯。
沈鹜年附在我耳邊,細細與我講述電影的背景與角色們各自的身世。為了不打擾別人,他靠得很近,又因為電影背景實在龐雜,出場角色也多,他靠過來幾乎就沒退開過。
他每說一句話,我就忍不住吃一粒爆米花。他一邊說,我一邊吃,最後一場電影結束,指尖碰到桶底,我才驚覺自己一個人竟然把整桶爆米花都吃了。
大屏字幕滾動,頭頂的燈光還未亮起,陸陸續續已經開始有人起身往外走。沈鹜年回頭看了眼人群,似乎也要起身的樣子。
我抓緊時間往桶底撈了一把,捏着一粒爆米花送到他嘴邊:“你還沒吃過呢,都給我吃完了。”
此時,坐在我們右邊的情侶已經站了起來準備往外走,沈鹜年看了我手中的爆米花一眼,抓住我的手低頭去咬。
興許時間緊迫的關系,他咬得沒那麽準,一口咬到我的手指,舌尖勾住那粒爆米花,從指腹間舔舐而過。
那濕潤的觸感像裹着熔岩,叫我驚吓不已,立即想抽回手,他拽着我的力道卻一下加重,将我往反方向拉扯。
Advertisement
“本來就是買給你吃的,走吧,後面的人都站起來了。”他拉我起身,牽着我緩緩順着人群向出口走去。
我注視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愈加收緊了懷裏的爆米花桶。
畢竟三個多小時沒放過水,一出放映廳,我讓沈鹜年在影院門口等我,然後又去了一趟洗手間。
等進了洗手間,都要脫褲子,才發現自己還夾着那只爆米花桶。
最後壓扁了丢進垃圾桶,順利上完廁所,洗手時,我特地用洗手液大力搓洗了手指指尖的部分。但不知為何,滑膩濕熱的觸感卻經久不散,包括那只長久接收了沈鹜年淺語低喃的耳朵,無論怎樣用涼水潑洗,都好像沒有辦法讓它降溫。
好在,表面上并沒有異樣。
外面竟然下了雨,不算大,但相當密集。這樣冷的天氣,不撐傘就這麽走回學校,別說十分鐘,兩分鐘都要凍成冰坨子了。
我正犯愁,就見影院的雨檐下,沈鹜年拄着一把長柄的透明雨傘,望着從玻璃一角落下的水幕,有些出神地看着,不知在想什麽。
周圍人來人往,雨聲、人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處,蜩螗盈天,他卻好似遺世獨立,不染分毫。就如除夕那晚,我在溫暖的室內,隔着窗看到他立于大雪中,覺得他好孤獨,于是推門出去……
我擠過人群,往他方向走去,他像是有所感應,在我距離他還有幾步時,回頭看來。
“下雨了,你應該沒帶傘吧?我送你回學校。”說着,他朝雨檐外撐開傘。
“你沒開車嗎?”我走進他的傘中,問道。
“我晚上喝了點酒,打車來的。來的時候已經下了雨,這是問餐廳借的傘,明天還要還回去。”
本來想讓他把傘給我就行,我與他一同到路邊,送他上出租車,他直接在他家樓下下車,淋不到什麽雨,結果他說這傘明天就要還的,我一下就不太好開口問他借了。
路燈下,細雨中,午夜十二點的江市街頭行人已是寥寥。我與沈鹜年并肩而行,走得不算快,斷斷續續地閑聊着,聊天氣聊電影,也聊戰争。
“如果沒有那枚金蘋果,特洛伊是不是就不會滅亡?”
電影中血肉橫飛的場景實在叫人心悸,我不禁聯想到徐獒的那些照片。現實中的戰争,是不是也是這樣殘酷?
“那就會有黑蘋果、藍蘋果、紫蘋果。什麽蘋果不重要,想要打仗,一滴過界的水也能成為借口。”沈鹜年不以為然。
“所以女神是借口,海倫也是借口。”
“你也是男人,難道不明白嗎?”他哂笑着道,“我們有多擅長将自己的欲望僞裝成冠冕堂皇的‘金蘋果’。”
我一時語塞,陷入沉思。
“肩膀淋到雨了。”忽然,沈鹜年展臂,将我更往傘裏攬了攬。
思路瞬間被打斷,我擡頭去看他,他也看向我,笑笑道:“以後與白祁軒一道走在雨裏,你也能用這招。”
确實啊,我對白祁軒的欲望,現在不也被很好的掩藏起來了嗎?心裏想泡他,但僞裝得哥倆好一樣,甚至還有個專門的戀愛顧問。
“他工作那麽忙,這次之後,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能約他呢。”一想到白祁軒,我就想嘆氣。
沈鹜年卻好像并不擔心,收回攬在我肩頭的手道:“今天他提前走了,心裏有愧,一定會想要補償你。你可以提議讓他在家裏招待你,你們一起吃飯,再一起看電影,孤男寡男,感情能很快升溫。”
“去他家?”沈鹜年的建議總是出人意料,仿佛白祁軒的每一步他都有所準備,了然于胸,“會不會有些突然?”
“明天你來我家演習一遍就不突然了。”
徐獒的攝影展昨日便已閉幕,所有作品悉數賣出,這兩日許小姐正着人将照片打包,差專門的藝術品運輸公司運往各藏家處。
我輪不到打包,只負責拆除各種裝置,将展廳複原,明天最晚下午三四點應該就能收工了。
不過我晚上還要去金輝煌,今天我就請假了,要是明天再請假,托尼一定會數落我。
“明天我最遲只能待到八點。”
沈鹜年蹙了蹙眉:“你打工一個小時多少錢?我雙倍補給你。”
我馬上拒絕:“我知道你錢多,但這不是錢的問題。”
“那是什麽?”
我沉吟着,硬憋出兩個字:“嗯……原則。”怕他又到金輝煌找我,我一本正經地警告他,要他不準再去那裏消費,“錢是很寶貴的,你不能那麽浪費,不然錢就會覺得你不珍惜它們,以後不來找你玩了。”
“錢還有思想?”沈鹜年挑挑眉,顯然不信。
“有啊,萬物有靈,我有個學醫的師姐,每次做實驗都要拜拜那個機器跟它說好話,別人不拜都失敗了,就她次次成功,連她導師都覺得不可思議。我們不能講迷信,但是可以唯心。”
“那照你這麽說,不用錢的人應該最讨錢喜歡了,錢是不是要源源不斷地奔向他?”
“也沒有。錢喜歡到處旅游的,這裏看看,那裏瞧瞧,一個地方呆久了,它們覺得悶了,反而會想盡辦法逃跑。所以最好的相處模式,還是該花錢的地方花,不該花錢的地方省,做到張弛有度,可持續發展。”
“好一個張弛有度,可持續發展,聽君一席話,茅塞頓開。你放古代也是個出色的謀士,張嘴就能編……”沈鹜年說着說着把自己都逗笑了,撐傘的手不斷抖,水珠子都落到了我的臉上。
“哎呀你會不會撐傘啊?”我握住他手,不讓他抖,自己也開始笑,“真的,我師姐說現在跟那臺機器處成閨蜜了,只要她打招呼,相熟的師弟師妹的實驗都能成……
“我還有個随身帶鍵帽的師兄……就挂在他脖子上,說不用那個鍵帽,代碼永遠報錯……”
“我以前手機壞了,修手機的都說修不好了,結果我一直誇它,說它堅強,它又撐了半年呢……”
“可能本來也沒壞,是修手機的想讓你在他那兒買臺新的才說壞了。”
“才不是……”
以為十分鐘路程會很長,但幾句話的功夫,我倆已經到了宿舍樓下。
“晚安,明天見。”沈鹜年撐着傘,目送我進到樓裏。
我撐着門,笑着與他揮別:“晚安,明天見。”
宿舍樓裏只亮着盞昏暗的白燈,由于還沒開學,走廊裏一片靜谧,宿管阿姨也不知去向。
這樣的寂靜中,唯有門外的雨滴滴答答,彰顯存在。我本已經走了,又忍不住回頭看了眼。
玻璃門外,沈鹜年站在臺階上,半側着身,透明的雨傘讓他的面容隐隐綽綽。興許正在打車,他低頭擺弄手機,并未注意到門裏的我。
門前的光,路燈的光,加上地上雨水的反射光,讓玻璃門上的水霧呈現出油畫般的質感。
鬼使神差地,我掏出手機,放大,對焦到門上,拍下了一張沈鹜年模糊的剪影。
師姐說,攝影總要有主題,這一刻我卻不知道自己想要表達什麽。
往樓上走着,我看着手機裏自己方才的傑作,實在不甘心它只存在那麽短的時間就要消失在這世上,腦子一抽,将它發給了沈鹜年。
“我今天怎麽盡拍些亂七八糟的……”
連個臉都沒有,有什麽好看的,還發給別人……停下腳步,我懊惱地正想撤回,那頭沈鹜年卻已看到了信息。
【我還在想,你什麽時候會發給我。】
原來他早就知道我在偷拍哦。
腳步接着往上,我斟酌着話語,編了又删,覺得怎樣都不合适,最後,只是發了兩個“呲牙”的表情包。
幾乎是同時,沈鹜年的下一句話也顯現出來。
【拍得很好,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