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作為對你的獎賞
第27章 作為對你的獎賞
從前,父母的早餐店邊上開着一家書店,閑來無事時,我總喜歡去那兒玩。尋一本有趣的書,在臺階上坐下,一看就是大半天。
我曾看過一本怪奇小說,作者已然忘記,劇情大多也模糊了,但其中描繪的某種怪物,使我印象深刻。
那是種會破土而出的粉色蠕蟲,能夠自由的膨脹和縮小,因為長期待在地下,眼睛都退化了,全身只有一張用來拱土的嘴。它們平時生活在地底,只有餓了會來到地上,通過噴吐腐蝕性的粘液狩獵獵物。
光文字就算了,書上還特別多插圖,将那怪物各種模樣活靈活現地描繪出來,使人産生一種它們真的存在于現實的錯覺,把年幼的我看得既驚又怕。
因此當幾年之後,我的青春期到來,驟然發現自己身上也有一只粉色的“蠕蟲”時,我惶恐不已,甚至以為死期将至。
我膽戰心驚了很長一段時間,整日神情恍惚,學習也下降不少。
父母二人察覺到我的不對,專門找我談話,詢問我是不是在學校受了欺負。我吞吞吐吐,眼含熱淚,将自己身上有只“怪物”的事告訴了他們。他們聽後面色古怪,要笑不笑,最後母親去了隔壁,留父親一人将“怪物”的事與我說清。
那之後,我知道每個男人身上都有只“怪物”,它的存在,代表着男孩向男人的邁進,這并不是什麽絕症,沒什麽可擔心害怕的。
道理我是懂了,然就像沈鹜年說的,第一印象很重要。盡管都是身體的一部分,我還是覺得那個地方與別處格外不同。
它不是真正的怪物,但沒有智慧只有本能,黏糊糊滑溜溜,長得也不讨人喜歡,我叫它“小怪物”。
自它出現,與別的男孩不同,除了必要的碰觸,我與它沒什麽深入的交流,也不認為那有什麽意思。
要不是後來我喜歡上白祁軒,身體受激素影響漸深,開始做各種各樣羞恥的迷夢,我們的關系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緩和。
一想到白祁軒,往日總會更歡喜的小怪物,這次就跟猛地被扇了一巴掌似的,立時有了萎靡的跡象,顯得頗為虛弱。
我咬了咬唇,只好把白祁軒迅速從腦海裏擦除。
小怪物活過來一些,卻仍舊不精神,怎麽安撫效果也不大。我知道,它是嫌我技術不夠好,摸得它不舒服。
Advertisement
略帶苦惱地,我開始試着為它虛構一位新的對象。
先是身體。那必定是一副高大強健的身軀,擁有肌肉緊實的雙腿,用力時會突顯出蜿蜒脈絡的手臂,還有溫暖充滿安全感的懷抱。
其次是姿勢。我需要靠坐在他的懷裏,他的雙手會穿過我的腋下,來到我的身前。小怪物被他寬大的手掌一襯,好似更小了,成了“迷你怪物”。
我蹙了蹙眉,在腦海裏更改了一些設定,下一瞬,小怪物在那雙手中充氣球一樣變大。
額頭抵在門上,我緊閉着雙眼,開始最後的細節優化。
吹拂在耳廓上的炙熱吐息,比我更高一些的體溫,好聞的體香……每加上一點設定,小怪物便歡喜地顫抖,流出黏糊糊的口水。
左手扶在門板上,指尖收緊又舒張,血液透過纖細的血管,便也一會兒撤退,一會兒充盈。
脖頸漸漸覆上一層細汗,每一下心跳都變得又重又疾,小怪物的情緒從下傳遞過來,猛烈如山洪海嘯,叫我根本無法招架。
耳廓上的呼吸跟着變得急促,後背的體溫更是滾燙難耐,讓人沉迷的體香伴着輕微的汗味,還有……
“小艾,你在裏面嗎?”
突如其來的男聲猶如一道驚雷劈散了我所有的幻夢,我倏地睜眼,手上力道失了輕重,一下将小怪物扼吐。
“嗯……”心髒鼓動地像是要從喉嚨裏跳出來,我瞬間失去了支撐的力量,五指抹過門板,膝蓋一點點跪到地上。
“你還好嗎?”可能是聽到裏面的動靜,沈鹜年敲了敲門,再次詢問。
身體止不住地輕顫,臉上的毛孔都張開了,一陣陣地發麻。
“我……”甫出口的嗓音喑啞帶顫,不堪入耳,我忙清了清嗓子,重新開口,“咳我很好,我用完就出來。”
“哦,沒事,就是看你在裏面很久了,怕你……”沈鹜年的聲音漸遠,“出什麽事。”
擡起黏膩一片的手掌,我閉了閉眼,心跳慢慢回落,疲憊頓生。
又不是小孩子,能出什麽事啊?
吓死我了。
我有些羞惱地看向那個已經懶洋洋縮回去的小怪物,無聲嗔怪:“你接下來都安分些,我再也不要為你做這種事了。”
很快,時間到了周日,我身上的傷,除了右眼眼眶還有些泛青,其它大致都好了。
這一周,我始終讓自己避免去想白祁軒。
在王向陽的事上,我不懼面對,也不想逃避,可換成白祁軒,完全就成了另一番模樣。我太想逃避了,簡直恨不得永遠不要去想他。
【晚上有空嗎?】
但該來的還是會來。不去想白祁軒,只能讓他消失在我的大腦,卻無法使他在我的生活中也消失。
我們還有一頓飯的約定,這頓飯,早晚都是要吃的。
我猶豫了下打算赴約,于是去外面将這個決定告訴了正在辦公的沈鹜年。
他聽完我的話,脫下眼鏡捏了捏鼻梁道:“你臉還沒好,不如再延一周?”
我搖了搖頭:“我不想再等了,就今天吧。”
沈鹜年幽幽注視我片刻,拉開抽屜,從裏頭掏出什麽東西扣到桌上,滑向我。
我按住一看,是把鑰匙。鑰匙扣上串着枚木質的圓形牌子,刻着一個“艾”字,還有枚很小的鈴铛。
“以後這就是你的鑰匙了,你可以自由進出這裏。”沈鹜年重新戴上眼鏡,沖我笑道,“記得貼身帶好。”
我撫着木牌上的字,心中一時湧現許多情緒。有些情緒實屬罕見,有些情緒久見天日,它們翻湧着,沸騰着,在我的身體裏是那樣壯闊龐大,萬馬奔騰,可一旦出口,卻只化為無比平淡的一句:“謝謝。”
出門的衣服是沈鹜年給搭的。那天買的衣服送到後,就直接挂進了卧室的衣帽間裏,我還一次沒有打開過。
如今按照時節雖已是初春,不過天氣還是很涼,因此還需要穿比較厚實的外套。
沈鹜年為我挑選的是一件墨綠色的長款毛衣外套,內搭一件咖啡色的羊絨打底,再加一條格子圍巾牢牢系住脖子。
“真的不用送你嗎?”出門前,沈鹜年又問了一遍。
“不用了。”我朝他擺擺手,“我自己去就好,再見。”
“再見,一路小心。”他并沒有立刻回到屋裏,而是一直目送我進電梯。
白祁軒租在江對岸,盡管同是市中心,但屬于另一個區。我到他發給我的地址時,已經差不多六點。
小區看着也是個高檔小區,高層住宅,一梯兩戶的結構,進門前,保安還先同白祁軒确認了下才将我放進去。
在見到白祁軒前,我其實想過很多種可能,還模拟了一些對話,然而當我真正見到他,才發現自己想象的貧瘠。
門開的一瞬間,我便條件反射般在臉上堆起了笑臉。我如常地喚他“白哥”,假裝好奇地打量他的居所,在他問起我臉上的淤青時,鎮定自若地撒謊說是不小心撞到的。
我突然意識到,每個人都要在日常生活中演戲,我是如此,他自然也是如此。我喜歡的,說不定從來都不是真正的他。
白祁軒不會做飯,晚餐是附近外送的泰國菜。
“你要喝點酒嗎?”他拿出一瓶白葡萄酒問道。
上次宿醉後的糟糕感受還記憶猶新,我實在不想再體驗一次。
“不了,我喝水就行。白哥,你室友呢?”
“我說我要招待朋友,讓他去女朋友那兒了。”他開了葡萄酒,倒了小半杯,坐到我對面,“今晚應該不會回來了。”說着,向我舉起杯子,“幹杯。”
我沒什麽興致,可還是牽起唇角,舉杯輕輕與他碰了碰。
整頓飯,差不多都是他在說,我在聽。
由于徐獒的展辦得非常順利,他現在已經榮升項目經理,可以參與一些項目的談判與制定。
領導頗器重他,同事與他相處也很融洽,聽得出,他很滿意目前的職業發展。
“……對了,你知不知道梁炜仁?”可能見我對金融這塊興致缺缺,他話鋒一轉,說起梁家的八卦。
“梁家的太子爺?”梁彙雲雖已是八十多,但仍然未退,因此他與原配所生的長子便也一直只能當“太子”,如今五十多歲,被外界戲稱為“老太子”。
白祁軒點頭:“梁彙雲據說突然查出癌症,終于打算放權,最近梁炜仁與梁在龍争虎鬥,都快把天翻了。”他掃了眼我放在沙發上的外套,說,“梁家家大業大,梁炜仁在業界也是位頗有分量的收藏家,與沈鹜年的養父交情很深,奇怪的是,沈鹜年卻好像與梁在更為交好。”
我沒太懂他的意思:“他們争家産,跟沈鹜年和他養父又有什麽關系?”
“你不會以為沈鹜年的養父,那個阿什麥金,僅僅只是個藝術品策展商吧?”白祁軒一臉好笑。
他開始同我科普沈鹜年的養父何許人也。
羅伯特·阿什麥金,歐美著名策展人,藝術品銷售商,也是名億萬富翁。他被稱為藝術界的教父,擁有着輕易就能捧紅任何一名藝術家的能力,熱心公益收養孤兒的同時,關于他利用藝術品為毒枭與富豪們洗錢的傳聞,近些年也從未斷過。
白祁軒說完了,又補了一句:“所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和他還是少往來吧,當心被牽連。”
我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對方口中的“他”應該指的是沈鹜年。
“我?我就一個大學生,牽連我幹嘛?”
白祁軒可能也覺得自己的擔憂有些過了,沒再說什麽。
吃完飯,我幫着一起将桌子清理完,又順手洗了髒盤子。
“放在哪兒?”最後一個盤子洗完,我瀝了瀝水,轉身時,不小心撞到了正要給我開櫃門的白祁軒。
“小心!”他拉住我的胳膊,另一只手挽住我的腰防止我跌倒。
我們一時貼得很近,近到我甚至可以聞到他呼出的酒氣。
氣氛陡然暧昧起來。
“小艾……你要是個女孩就好了。”他輕聲說着,緩緩湊過來,眼裏有着一些惋惜,還有些被酒精激起的沖動。
眼見他要吻上來,身體完全是出于受驚之下的本能,我一把将其推開,力道大得白祁軒甚至差點沒有站穩,撫着料理臺才沒狼狽地摔倒。
他像是驟然酒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臉變得通紅:“對不起小艾,我喝多了……”
我抿了抿唇,将手裏的盤子放到一邊。
“我不可能變成女孩,也不會為了任何人變成女孩。本來,這件事是想等會兒再和你好好說的。”我停頓片刻,組織語言,“我從大一起,就在一家KTV打工,這個我跟你說過。那家KTV叫‘金輝煌’,其實是家夜總會。”
白祁軒起初還有些茫然,聽到最後,一下反應過來,雙眸一點點睜大。
他慌亂地想要解釋什麽:“你、你聽我解釋,我去那裏是和同事一起慶祝升職,逢場作戲而已……我不那樣,大家就會覺得我不合群……”
“我不是……要指責你。”我打斷他,“我只是想要勸你,以後不要再去那種地方了。嗯……不太安全。”
我講得委婉,但白祁軒還是立馬就懂了。
“我沒有和那個女人上床!我說了我不過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合群,我……我到酒店把錢給她就讓她走了,不信你可以去問她!”他扶着額,努力回想,“那個女的叫莎莎還是姍姍來着……”
“不用了,這不重要。”
這話不知道哪裏刺激了白祁軒,他一下沖過來,緊緊抓住我的胳膊:“是沈鹜年!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故意讓我在你面前暴露不堪的那一面,他故意的!”
今晚他一而再再而三提到沈鹜年的行為讓我非常不能理解。
“你為什麽總是要扯到別人?”
“小艾,你看不出他對你心懷不軌嗎?”
我掙開他的手,眉頭緊緊擰到了一起:“白……白祁軒,你這麽大的人了,自己做的事難道還要別人來負責嗎?不要無理取鬧了。”
就算是沈鹜年安排的包廂,他礙于情面不得不接受,可是他的嘴是自由的啊,難道沈鹜年還能遠程操控他跟別人親嘴嗎??
“我……”白祁軒白着臉,被我問得啞口無言。
從來沒想過會用“無理取鬧”來形容他,也沒有想過我們會為了另一個男人吵架。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嗎?是我之前對他濾鏡太厚了嗎?還是,他早已迷失在大都市的燈紅酒綠中,不再是以前的白祁軒?
“我該說的都說了,先走了。”不願再争執,我推開他,快步向廚房外走去。
穿上外套,拿上手機,我一口氣跑下十一樓,一路跑到了小區外頭。直到小腹抽痛,氣力不濟,我才大口喘息着停下來,扶住了馬路邊的一顆行道樹。
好了,這次應該是真的結束了。
緩了一會兒,我拖着沉重的腳步,慢慢往地鐵站走。
雖然清楚地知道自己做了正确的選擇,可畢竟這麽多年的喜歡,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多少還是會覺得難受。
将半張臉埋進圍巾裏,我一邊走着,眼淚一邊不争氣地流下來,并非為了誰,僅僅是哀悼這段無疾而終的初戀。
然而可能是第二次了,心态好了很多,只是默默流淚,沒有太多撕心裂肺的感覺。
進了地鐵站,手機忽然收到信息,我點開一看,是白祁軒的。
【我确實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你也要小心沈鹜年。】
“怎麽還沒完了啊……”我抹着眼淚,删掉了與他的對話。
回到青雲公寓時,已經是九點。一進門,就看到沈鹜年仍在客廳辦公。
“這麽晚還在工作啊。”我主動與他打招呼。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視線在我臉上留得格外久。
“今晚怎麽樣?”
“嗯,挺好的。”
我想,我還做不到滿不在乎地與他談論今晚的事。等我調整好心情,再找個恰當的時間和他說明吧。可能會需要幾天,但應該不會太久。
明明就出去吃了頓飯,我卻覺得自己比勞作了十幾個小時還要累。
洗完澡走出浴室,沈鹜年忽然叫住我。
“廚房有給你熱的牛奶,喝過睡覺。”
“哦。”
我拿着牛奶出來,狀似不經意地提起:“今天白哥說,他升職了,你還替他訂了金輝煌的包廂慶祝?”
沈鹜年不知道在看什麽,左手握拳,食指指節抵住下唇,電腦屏幕在鏡片上投出一片白光。
“對,怎麽了?”他聞言看向我,神色不動,談吐自如,“我想為你們制造一場偶遇,不過之後也沒聽你們說過,我想應該是沒遇上。”
“哦,就是今天聽白哥提起有點好奇,随便問一下。”面對他坦蕩蕩的目光,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忙用喝奶的動作避開。
看來不過是白祁軒心态不好,單方面跟沈鹜年搞雄競。哎,把我都弄得疑神疑鬼。
喝過牛奶,困意襲來,我摸上床躺下,沒一會兒便昏昏睡去。
一晚做了許多雜亂的夢,沒有任何邏輯可言,感覺中途醒了幾次,但又似乎只是陷入更深的夢境。
夢裏,房門被推開,有誰走進來,輕輕彈動我挂在床柱上的鑰匙圈。
“叮鈴。”
鈴铛輕響,那個人笑道:“還好早有準備。”
手指如羽毛般拂過我的臉,他往床尾走去,聲音聽起來心情很好:“看在你那麽為我說話的份上,今天我們來點不一樣的吧……”
“作為對你的獎賞。”
夢境亦或現實,我早已分辨不清,唯有無邊悅樂,真切而浩大地席卷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