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散夥飯
4 散夥飯
◎小爺我要跑路◎
饒是Ethan幹活利索又熟練,收拾完馬廄也已經過了晌午,倆人洗完澡吃了個午飯,最近的修車行在鎮上,且今天周天不上班,橫豎都要等明天,剛好天正熱,誰也沒急着去托車。
據Claire說,那條路荒廢了好多年,純粹是因為Ethan單憑想象力亂走,而文璟又正好故意往荒涼腹地開,倆人才歪打正着。
那地方就算是塊金疙瘩放在那,十天半月也未必會有人發現,該說文璟真會找地嗎?
Claire提議道:“不介意的話,今晚你們就在這住下吧,我女兒的房間不方便住客人,但我兒子們的房間正好有兩張床。”
“可以嗎?那太好了~”有免費住的地方,Ethan自然是毫不猶豫地欣然接受。
“那就打擾您了”,文璟沒車也別無選擇。
取完車回來就沒什麽事可做了,客廳老舊的有線電視總閃雪花和毛刺,并時常伴有幹擾的電流聲,看得人頭疼,不如早點去床上躺着。
好夢魔法失效了,文璟閉着眼睛,他覺得累,頭也疼,但睡不着,想吃安眠藥。
他聽到Ethan沖完澡回來的動靜,小鬼換了身淺色的薄T和運動短褲,穿着高過腳踝的襪子*盤腿坐在床邊,背對自己仰視窗外。
文璟半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忽略掉頭發的話,他覺得Ethan現在的樣子看起來跟會離家出走的叛逆小孩一點邊不沾,很乖。
“你也睡不着麽?”
文璟一愣,竟生出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小鬼背後長眼睛了麽,“我不困”,他想起Ethan用了也,便問:“你又為什麽睡不着?”
Ethan就着盤腿的姿勢直接向後躺倒,拍拍肚子,從頭頂看文璟,“吃撐了。”
“…”
晚上Claire做了Jambalaya,用米飯蝦仁牡蛎火腿肌肉烹制,有點像海鮮什錦飯,起源于Paella,其實就是被人們錯譯成西班牙海鮮飯的鐵鍋大亂炖,Ethan沒收住一個人吃了兩碗。
老實說,這種胡吃海喝也不長多餘肉的年紀,文璟多少有點懷念,畢竟男人過了25就要為保持身材花額外的心思了。
Ethan覺得腿要麻,便把自己擺成個“大”字,相顧無言了一會,他問:“Vincent,要不要去別的地方睡?”
“別的地方?這兒可沒有酒店。”
“哎呀,誰說覺必須得在床上睡”,Ethan翻了個身趴在床上,晃蕩着腿問:“去不去呀?”
“…”文璟頓了頓,問:“哪兒啊?”
“那就是去的意思~”
文璟跟着Ethan去了倉庫,他在Ethan要翻東西時攔了一下,“征求同意了嗎?”
“當然啦,看到的時候就問過Claire了”,Ethan把帳篷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土塞到文璟手裏,“她說随便用,就是有點舊了”,又提起旁邊地上的驅蚊露營燈挂在文璟手上,“還有這個和這個”,最後把防蟲噴霧夾到文璟胳膊和身體的縫隙裏,自己就抱了兩個輕飄飄的睡袋,沖文璟擠擠眼睛,“我手酸~”
手酸其實是借口,Ethan想順便消耗文璟多餘的體力,他有種能感知旁邊的人是否睡着的天賦,所以他知道文璟睡不着,這種天賦也時常讓他苦惱,因為自己會跟着睡不踏實。
順着後院出去,路過三戶院子,再順着小岔路走十來分鐘就到了一個山丘腳下,不高,半個多小時就能爬到頂,過了半山腰就幾乎見不到樹了,只剩一片摩挲人腳踝的青草地。
明明海拔很低,文璟卻有種離天很近的感覺,天幕上的繁星像極了之前他陪Bailie去給某位前女友買禮物時,珠寶商人将一把鑽石倒在黑色絨布上散發出的那種密集的閃亮,是伸手可得的光芒。
這種感覺在北京不會有,在紐約也不會有,在他停留過夜的每一個東海岸大城市都不會有。
“還真有啊”,Ethan停在一汪不知名的湖泊前感嘆道,“Claire說小山上有個湖,平常水是綠的,下過雨之後就會變得特別藍。”
像墜入高地的一滴眼淚,冷淡又惆悵。
“今晚我們就睡湖邊吧?試試看?嗯?”Ethan問。
“好吧”,文璟并不想粘了滿鞋的泥巴,就只為上來轉一圈 再原路返回将夜晚繼續交給安眠藥,多此一舉,他想,要是實在睡不着就算了,至少看星空好過看白花花的天花板。
“Vincent”,Ethan選了個距離安全的地方,沖文璟招招手,“你會不會搭帳篷?”
“不會。”
“沒關系,很簡單的,我教你”,Ethan把帳杆交給文璟,“先把這些小段小段的連成兩個整根…”
一步一步,文璟照做。
“我很喜歡在野外睡,睡不着的時候可以看星星,我本來帶了帳篷的,不過車壞了只好舍棄一些不好帶的行李”,Ethan和文璟一起将內帳挂好,天很晴,外帳卷着沒放下來,然後他用腳踩實地釘,打了個響指說:“這樣就行了!”
“有用嗎?”
“什麽有用…噢!你說看星星啊,有用吧,有人就是不喜歡長期待在封閉環境裏嘛,比如我”,話還說着,人已經麻溜地鑽進睡袋裏了。
“你經常睡外面?”文璟還站着,像是在為即将解鎖“第一次睡帳篷成就”做心理建設。
“嗯…就還好,也沒有特別經常,進來呀?帳篷不咬人,我也不咬人”,Ethan敲敲旁邊的空睡袋笑着說,“別怕,我對你沒想法,放心吧。”
起風了,風摻着水汽變得柔軟,像是在吻別她路過的每一寸。
文璟嗤了一聲,“想得多。”
等文璟也鑽進睡袋,Ethan拾起剛才的話題,“在家的時候因為門禁,偶爾才有半夜偷偷翻窗戶開車去湖邊的機會,密歇根湖你知道吧。”
“嗯,知道。”
“很多人說密歇根湖像海,但我覺得更像天空,因為它的藍是安靜的透明的”,Ethan伸出手在空氣裏抓了一下,然後打了個哈欠做轉折,“不過也可能是因為我沒去過海邊,所以沒辦法比較。”
“真抽象”,文璟不覺得天和海的藍有什麽區別,也不理解Ethan用安靜和透明形容的藍色,他覺得如果自己去咨詢湖區旅游,Ethan這樣的接待絕對從他身上賺不到業績。
“哈哈,抽象嗎?好吧,畢竟人類的語言不如情感豐富,我盡力描述了,而你,我的朋友,你有點缺乏想象力。”
大腦處于困倦狀态時人會哈欠連連,Ethan一連打了好幾個,話都不想說了,在快要徹底擡不起眼皮時,他突然驚醒了一下,身子往中間挪挪,伸手抓住了文璟搭在睡袋外面的手,不泡在水裏的時候也這麽涼啊,他想。
手腕被燙了一下,尤其是昨天被繩子磨紅的地方,又癢又痛,文璟想把手抽走 Ethan就抓得更用力,小孩看着單薄力氣倒不小,“ 怎麽了?”
Ethan連眼睛都懶得睜,說話也帶了鼻音,“怕你半夜跑去投湖。”
“…說了不會把你卷進麻煩裏。”
哦,只是這樣,不是不想死了,那一點也不值得信任,Ethan想,“話是這麽說,可我又不是你,我怎麽知道你心裏是怎麽想的呢?我還是比較相信我自己。”
文璟有些無語,但他又确實拿不出東西證明,索性洩了手上的力氣不再和Ethan較勁,“…沒騙你。”
“那樣最好,我睡眠很淺,一點動靜就會醒”,Ethan的手勁也跟着松了點,“除非你想跟我再打一架,我可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還挺兇,文璟上位者當久了,很多年沒聽過有人敢這麽和自己說話了,多新鮮。
風停了,風不會說話,于是托草浪用輕盈的停止說她累了。
文璟心裏生出點擰巴又怪異的感覺,他忽然有點舍不得風停。
“一個人出來這麽久,不會想家嗎?”
“哈?想家?才不會”,差點睡着又被問醒的Ethan懶洋洋地說。
“為什麽?”
“為什麽啊…沒有為什麽…我可是離家出走诶”,Ethan迷迷糊糊地說,“想家幹什麽…我很喜歡聽山川湖海訴說我的貧瘠,這會讓我慶幸生活在這個星球上的每一天…”說到後面幾個字就徹底靜了音。
文璟側目看了一眼,沒繼續吵這個腦回路在唯心頻道的小孩,Claire家沐浴露的味道是不是太甜了點,搞得好像今晚的空氣裏也隐隐有甜味。
清晨,文璟依舊醒得比Ethan早,他睡得不長,但睡得很好。
手腕上的熱度已經褪了,外面晾了一晚,Ethan的手也是冰的,人已經睡得怎麽舒服怎麽來了,腿也不知道怎麽放的,把睡袋拱出不規則形狀,手倒還維持着昨晚的姿勢沒變。
固執小鬼。
大概是一望無盡的綠真能使人內心平靜吧,文璟沒去試探Ethan關于自己睡眠質量說辭的真實性,他選擇了放任,就這麽靜靜躺着看天,等晨霧散盡,等臃腫笨重卷着金邊的雲從海上飄進陸地,等小鬼睡醒。
文璟想不通為什麽自己在匪夷所思的環境裏能睡着,是精神和身體自暴自棄,還是什麽別的理由。
Ethan的話最終還是被一只野兔驗證了,幾乎是兔子剛蹦進聽覺範圍的一瞬間他就醒了,“唔…早”,他揉揉眼睛随便撥開垂到臉上的頭發,這才看清文璟和睡着之前的樣子不差分毫,“你是睡醒了還是沒睡啊?”
“醒了。”
“哇…”Ethan費力地抻直胳膊把自己拽起來,腦袋還在冒泡泡,“怎麽能有人睡覺一動不動的呢?”
文璟活動了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心說:“有人還能讓胳膊和身體失聯呢”,一晚上都沒感覺到Ethan動,還是早上看了才知道他睡相不老實。
Ethan把臉探出帳篷外,用力呼吸幾口新鮮空氣讓自己清醒,“起床起床!去修車!”然後速速各奔東西,省得控制不住自己總愛鹹吃蘿蔔淡操心,別回頭一個沒留神,再給自己惹一身腥。
“嗯”,不提還好,一提這事,文璟好不容易從Ethan和Claire那沾染上的一丁點人氣兒就銷聲匿跡了,他拍拍前那個開機失敗的背影,淡淡道:“擋路了。”
“喔…馬~上~”Ethan打了個哈欠,沒把重點放在文璟的态度上,他正努力擡起眼皮嘗試重啓,頭發也不知怎麽搞的,坐起來反倒炸毛了。
處理離別是棘手的,人類的情緒複雜且充斥着矛盾,刻骨銘心或是痛恨至極,萍水相逢或是莫逆之交,無論哪一種關系,在離別時敲響的警報總會将人心磨軟。
收拾帳篷的時候,說好不管的Ethan還是忍不住問:“你覺得這裏怎麽樣呀?”
“嗯…還不錯”,文璟不走心道。
“其實很一般,去看看別的你就不會這麽容易被滿足了”,做不到冷眼旁觀,不隐晦地勸一句Ethan良心過不去。
“Ethan”,文璟聞言,俯視着盤腿坐在地上的人,他界限明确但不是不領情,“謝謝你。”
“謝我?謝我什麽?你不是應該覺得我讨厭嗎?你還嫌我多管閑事”,Ethan不想把氛圍搞得太嚴肅,玩笑着說。
“一碼歸一碼,前天晚上我很抱歉,無論如何我都不該對你發火。”
Ethan心裏那丁點嫌隙被這句話徹底哄好,擡頭真心實意地笑着說:“沒關系啦,我沒怪你。”
文璟原本垂落在粉色頭頂的視線猝不及防和那雙笑彎了的碧藍眼睛撞在一起,他呼吸淺了一下,像是被蠱惑了一般,手掌在Ethan頭頂很迅速得逆毛撸了一把,脫口而出道:“笑什麽呢小鬼?”
“???叫誰小鬼啊?怎麽還占人便宜呢?”Ethan憋了一肚子不服,兩只手毛躁地給自己順了順毛。
文璟嘴角不自覺勾起一個弧度,又被他壓了回去,“遇到你的人很幸運,真心的,希望你…旅行一切順利吧。”
“謝謝,我也很高興遇到你”,Ethan還記着仇,“但是你怎麽說我是小鬼?”
東亞人被歲月偏愛的臉總是不易讓人猜出真實年齡,Ethan心裏對文璟的定位就是個年紀輕輕,跟自己差不多,說不定還比自己小,擁有一切享受極樂後滑向虛無生了富貴病的小款爺。
雖然這麽想是不對的這個道理Ethan明白,但偏見是人性的一條基本代碼指令,即便大部分時候他都選擇尊重和理解別人,也依然會忍不住腹诽。◇
“你數數都數不明白的時候,我努努力就能當爸爸了”,文璟并沒有嘲諷的意思,只是基于美國多州童婚合法的背景,客觀又直接地呈現出和Ethan之間的年齡差。
“噢!我不信。”
文璟選擇徑直略過這個話題,“收拾好了麽?好了就走吧。”
正好Claire最近都沒有去過鎮上的超市囤東西,便親自開車送人,順便在餐館正經吃個散夥飯。
【作者有話說】
BGM: Different Lives——Fly By Midnight/Rachel Grae
很多米國人有穿襪子睡覺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