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操心鬼
5 操心鬼
◎啊怎麽辦呢？我可能會舍不得你◎
巧合和緣分不講道理。
到鎮上時，唯一一家修車行才剛開門，文璟他們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難說不是“家族”企業，但是從老板到修車工都是清一色巨石強森風格小麥膚色肌肉男，說話帶着股幫派味的兇悍口音。
一個躺在滑輪躺板上的工人迅速給車子做完檢查，大致說了情況，“其他都是小毛病，離合器片換了就能開，我們沒有現成的這個型號，你得等。”
文璟站得很近，被修車工故意用腿蹬地，躺板輪子在水泥地面來回移動發出的噪音吵得心煩，他皺着眉問：“要等多久？”
“不好說，反正今天肯定不行。”
Ethan和Claire坐在門口簡易休息區的舊沙發上剛好能聽到不遠處發生的對話，Claire提議：“如果今天修不了，你們可以繼續住我那”，她丈夫去世了，孩子們也不回來，家裏難得熱鬧。
“Claire，其實我們不是…”Ethan本想澄清他和文璟不是一路人，是即将分道揚镳的陌生人，但不遠處氛圍逐漸焦灼的談話掐斷了他的話。
“三五天吧”，懶散的修車工四仰八叉躺着敷衍着。
“所以三天還是五天？”文璟讨厭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也不想在這裏耽擱。
“那一周吧，下周你再找個時間過來”，修車工的耐心告罄。
從郵輪那則通知開始，整整兩天，到處都是小絆子，文璟生氣了，因為工作需要他平常幾乎不把情緒寫在臉上，但現在他有點控制不住。
文璟端着手臂，神色冷然，那股在生意場上叱咤風雲多年積攢的威壓也放肆起來，喉嚨擠出一聲輕蔑的冷笑，“做生意 讓顧客遷就，瘋了麽？”
要是真掐起來，Ethan怕勢單力薄的文璟吃不了兜着走，他手攥成拳頭深呼吸一口又松開，閉眼皺眉搖搖頭，在心裏唾棄自己：“我怎麽跟個老媽子一樣操不完的心？”
修車工用西班牙語口齒不清地小聲嘟囔着罵了句帶歧視的話，文璟沒聽清但看嘴唇看明白了，剛想擡腳踹人，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Ethan從後面小跑兩步過來，自然是沒聽到修車工說了什麽，也不知道文璟想動手，他只是看兇神惡煞的老板也開始注意這邊，想提醒一下文璟。
他用手臂輕怼了下文璟的腰，小聲耳語道：“‘顧客是上帝，資本即信條’那套在這種地方行不通的”，見文璟沒動靜，也有點急了，“相信我！你不會想惹惱他們的！”
文璟不是沒考慮到這些，他是壓根不怕，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如果閣下不講道理那我也懂點拳腳，幾年散打不是白練的，且他一個不想活的人，做事不用考慮後果，動起手來毫無保留不一定誰更吃虧。
但算了，小孩挺不願意惹事的。
修車行老板終于還是被引了過來，光頭上的刺青讓他看起來十分兇殘，手上還拿這個大扳手，他瘆人地笑着說：“喲！砸場子啊？”
“沒有沒有，一點小誤會”，Ethan趕忙打圓場，“我哥們着急回家和老婆結婚呢！車壞了不是耽誤事嘛，人生大事理解一下，這樣，您留我們個電話，麻煩老板到時候修好了通知我們一下呗？”
文璟：“？？…”
說瞎話不打草稿。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文璟也沒真幹什麽，老板不好發作，于是在心裏打了一些不入流的小算盤，皮笑肉不笑道：“行，留呗。”
“我沒電話”，文璟平淡的語氣像是在火上澆油。
“…？”Ethan頭頂緩緩冒出個問號，手機的确不夠普及，但他不認為文璟在沒被普集到的集合。
“卡扔了”，文璟十分善解人意的解釋道。
“…”
行，命都不要了，扔張卡有什麽稀奇，Ethan在心裏吐槽完，正想說要不要留自己的，就聽Claire說：“行啦，留家裏的。”
文璟：“Claire…”
老太太往文璟身前一擋，不許他多說，文璟馬上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Claire深谙這些修車行的黑幕，留完電話就開始威脅老板：“不許欺負我的孩子們，要是敢偷梁換柱，我就把你們腦袋打成馬蜂窩打包送給你們老媽！”
“放心，要是這點信譽度都沒有，我們怎麽在這開這麽多年？”老板被戳穿心思也毫不心虛地大言不慚道。
這劑預防針事實上很有效，因為一般不會有人願意招惹老太太，Claire還比較兇，說不定沾點拉幫結派的關系，更重要的是，欺負老人會引來其他非正義人士打着正義旗號進行的報複——“合理化”的尋釁滋事。
Claire已經打定主意要帶着倆人回家，在修車行裏面，自然是沒人蠢到當着外人的面跟自己人唱反調，但這并不妨礙Ethan和文璟各自在心裏小聲嘀咕。
往外走的時候，文璟在想等會出了這扇門，要怎麽才能不傷人地拂了Claire的面子，自己圓滑地離開。
Ethan的腦袋裏更熱鬧，“跑路還是不跑呢？”自己倒是無所謂，在哪裏多待幾天少待幾天都一樣，主要文璟是顆不定時炸彈，不跟他有牽扯才是明智的。
“但…Vincent和Claire”，Ethan光是想想，替人尴尬的毛病就要犯了，“要不…再等等？反正也沒幾天，就當Vincent那張臉是個白撿的便宜，多欣賞欣賞也不虧，再說了…Claire看着真挺高興的…她人挺好的…”
“靠！我這輩子注定當不了一個冷酷的人呗？？？”
至于Ethan為什麽沒覺得文璟會有其他去處這個可能，自然是因為清楚方圓幾十英裏內，Claire家是文璟唯一的選擇。
他小聲問站在Claire車邊，正想事情的文璟：“在想怎麽拒絕Claire？我覺得你可能沒法拒絕。”
文璟眼裏閃過一絲的困惑，怎麽總有種被Ethan窺探到內心的感覺，“為什麽？”
“喏，你看”，Ethan給文璟展示附近旅館，以及進進出出身份特征明顯的住客，“你能在滿是嫖客和暗娼且不好好打掃的地方住下去麽？這裏既沒有正經酒店，也租不到好車。”
“…”這小孩好會一針見血，讓人無法反駁，比起華爾街虎狼，文璟莫名覺得Ethan似乎更難對付一點。
要是沒遇到就好了，要是已經安安靜靜結束就好了，心煩…
“所以，安啦～Road-trip的靈魂嘛，接受一切發生”，Ethan聳聳肩，十分自然地幫着把文璟的大小奢侈品行李袋放到Claire車上。
“那你呢？”文璟扯了一下Ethan的袖口（短袖），意識到不妥就立刻放開，他尤其不擅長單獨應付長輩，于是下意識去抓Ethan這根救命稻草。
一邊是性子冷淡的文璟發出求助，一邊是Claire慈祥和藹期待的目光，Ethan默默地想：“我？我這個大好人當然是留下來當金牌調解了。”
他現在才真正做好決定，把挂在肩上自己的背包也往車裏一丢，“我呢，我當然是樂意住在不花錢的地方呗！”
行吧，再見只能等到下次再說了。
文璟和Ethan都不是能安心吃白飯的人，有他倆幫忙處理些遺留問題，Claire這幾天的氣色一看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她沒有上過幾年學，數學更是學得稀爛，美國的稅又很麻煩，她的賬單可謂是一塌糊塗。
專業的事果然還是應該交給專業人，文璟只一會就替她把個稅表重新填好，又寫了個簡潔明了的說明，方便她以後報稅。
與金融相關的東西會觸發文璟的職業強迫症，他得把Claire的養老金和社會福利這些一并打包理清了才能舒服，為此，倆人跑了好幾趟銀行和相關部門，最後他還幫Claire弄了能賺錢的理財。
總愛百般刁難和避重就輕的職員，在文璟面前也只能夾起尾巴做人，他那從容的主導感是金錢和權利養出的底氣，Claire這顆皮球總算揚眉吐氣了一回。
看到數學就頭疼的人還有Ethan，比起算賬他寧願去打理農場，他很會修東西，比如Claire那臺舊電視。
中午文璟和Claire出門的時候，電視被Ethan拆出一地的零件，他坐在地上拿着工具十分投入，傍晚兩人回來，不僅零件全部歸位，屏幕還能清晰成像，Claire再不用坐在沙發上看一會就得起來捶電視兩拳。
這周的前幾天沒雨，家裏沒空調，對兩個年輕氣盛的青年來說實在悶熱難耐，所以那幾個晚上文璟都是被Ethan帶去外面睡的，帳篷，吊床，甚至還有在樹林裏意外發現的樹屋。
文璟是越來越看不懂自己了，在外面睡着他都已經不覺得有那麽奇怪了，可後面幾天下雨了沒出去，他竟然沒依賴藥物也睡着了。
想想，這些天唯一的共同點就只有陪自己睡覺的那個人，文璟覺得他大抵是病得不輕，他懷疑自己的潛意識是不是把Ethan當成強效安眠藥了。
不僅如此，文璟還發現自己的接受下限一降再降，因為拒絕Ethan那張明媚的笑臉以及甜膩得略微發啞的聲音實在是件很困難的事。
在平淡的日常裏耗完一周，不知道老板是不是故意在拖，他們沒等到修車行的電話，等到了星期天小鎮的周末集市。
這種熱鬧文璟通常敬而遠之，“通常”的意思是有例外，今天的例外是Ethan一手促成的。
Claire要去集市賣自家剛收獲的農作物，主要是一些熱帶水果和少量蔬菜，Ethan自然樂意跟着幫忙，但他信不過文璟獨處，必須得把人帶在身邊。
雨是昨晚後半夜停的，太陽出來沒多久就把剩下那點殘雲曬幹了，沒有一絲風一縷涼意，灰白色的小鎮晴空萬裏，赤日炎炎，空氣裏彌漫着香料和水果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有點嗆人。
晌午，頭頂那輪烈日燒得更猖獗，地面的水汽被完全烘幹，被哄來集市的文璟手裏抱着Ethan刷臉得來的西瓜坐在遮陽篷下，委頓地發呆。
早上倒是有件讓他欣慰的事，偶遇了修車行老板和老婆孩子出來逛，得知周一可以取車。
天正熱，又趕上飯點，沒什麽人逛攤，商販們都無精打采的，多虧Ethan，Claire的鋪子早上收獲不錯，她樂不
Ethan落得清閑，相處一周，他已經單方面親近文璟了，拉了個椅子湊到人身邊，打西瓜的注意，“Vincent，Vincent。”
“嗯？”
“你怎麽不吃啊？”
“太熱，不想動”，文璟抱着的是一半，切面飄着清甜，他純當抱了個解暑的香薰。
“唔，那我想吃…”
“吃吧”，文璟正好抱累了，毫不猶豫就遞給Ethan。
“謝啦”，Ethan一拿過來就挖了正中間的一口，吃進嘴裏舒服得眯起眼睛，解了渴之後，他從口袋裏變戲法似的掏出幾顆薄荷糖塞給文璟，“你吃這個吧，涼快的。”
文璟伸手接住Ethan倒過來的一把糖，“這又那來的？”
“嘿嘿”，Ethan兩只手占着，于是用眼神指了指斜對面賣手工藝品的攤主，“那個漂亮姐姐給的，心疼我熱得臉紅”，攤主看到，笑着朝他們招了招手。
糖抿進嘴裏，清涼瞬間竄過喉嚨充盈肺葉，“孔雀”，文璟輕聲說了句中文。
“啊？什麽？”Ethan沒聽清也聽不懂。
“沒什麽”，薄荷的涼意時效很短，在漫長的酷熱裏顯得微不足道，文璟拿起今天的報紙扇風。
瞧見有免費“風扇”，Ethan西瓜也不吃了，不見外地往前湊着蹭風，屁股都挪到了椅子邊，雙手撐在腿兩側防止自己掉下去。
半眯着眼企圖心靜自然涼的文璟瞟了一眼，沒吝啬，甚至不着痕跡地把風向朝着Ethan那邊偏了偏，孩子辛苦一早上，就這麽點渴求，有什麽不能滿足的。
Ethan直覺正閉目養神的文璟心情不賴，于是他的嘴又閑不住了，“Vincent。”
“嗯？”
“你讨不讨厭集市啊？”
“還好。”
那就是不讨厭。
“那你會不會覺得開心啊？”
“還好。”
那就是沒有不開心。
朝夕相處好幾天，Eth an發現文璟其實并不難懂，比如他的“還好”就是一個确實的度，是認真的評價，不是敷衍。
但文璟幾乎對待大部分事情的态度都是還好，對什麽都淡淡的，連和這個世界的聯系都是淡淡的。
“我沒騙你對不對？這種原始的集市是不是沒有你想象中那麽不好接受？”
沒有陽奉陰違和笑裏藏刀，這裏的人真誠樸素直來直去，熱鬧卻不喧嚣，一片歲月靜好，和文璟起初朦胧的認知完全不一樣，“接受新事物也需要時間不是麽？”
“也是。”
一陣微風吹來的熱流裏雜糅了另一個人的氣息，文璟睜開眼，果然，Ethan趁他沒注意又悄悄靠近了風源一點，肆無忌憚地享受着，一臉餍足。
他下巴略微上揚，淡粉的嘴唇仿佛被西瓜汁染深了些，褐色金尾*的卷翹睫毛半垂着，那雙漂亮眼睛在放松狀态下呈半圓形，眼尾挑出個勾人的弧度，像是天真被畫上了一筆俗欲，幹淨純潔又摻着一點不自知的情色。
被頂棚打磨過的陽光照進Ethan眼底，文璟突然想起那天晚上Ethan的形容——透明的安靜的藍，他想他或許見到了澄澈深邃的密歇根湖。
意料之外的對視造成小範圍升溫，灼幹了Ethan眼裏的水分有些幹澀，他眨眨眼卻沒收回目光，“Vincent，要說再見了，你會不會舍不得？”
又是這幅無害的樣子，披着純真剖開人心往裏鑽。
文璟懂Ethan的話外音，小鬼不單指明天的事，正常人都會勸想輕生的人，Ethan已經很有分寸，文璟即便不想聽，也不能要求他違背人性。
收到了沉默的回答，Ethan也不意外，他自問自答：“啊怎麽辦呢？我可能會”，正好Claire拎着午飯回來，于是話題被絲滑地轉移了。
【作者有話說】
BGM: Live Slowly——Fawlin/Imfinenow
想說再見？做夢！紅線給你倆五花大綁上了，誰也別跑～
Ethan的睫毛根部是棕褐色，稍部有一毫米左右的金色，淺發色的一些白人的睫毛和頭發的顏色略有出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