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讨厭來不及
28 讨厭來不及
◎可能,會晚一點◎
進入八月,德州不穩定的陰雨天氣明顯減少,烈陽持續穩定輸出灼熱*。
Ethan就是在這樣一個豔陽高照的下午醒來的,嚴格來說是徹底清醒,之前在重症監護室,他也睜過幾次眼睛,不過腦子基本是混沌的。
脫離了繁瑣的儀器,只剩下一個日常輸液用的置留針,Ethan覺得身上難得輕松,雖然在ICU的将近一周裏他都沒什麽清晰的意識,但身體似乎保留了那種負擔滿滿的記憶。
私立醫院的VIP病房,寬敞、設施完備就不用說了,這間甚至連光照的角度都格外合适,陽光會曬到Ethan的被子,卻不會直射頭部,經過牆壁散射變得柔和的光才會輕吻他的臉頰。
胸膜炎,心肌炎,胸腔積血,胃出血,軟組織挫傷,後面兩個不算嚴重,是文紹禮的責任,主要是前面三個折磨得Ethan死去活來,他就不能生病,但凡生點小病,就要拉着整個質檢不過關的免疫系統陪葬。
那天之後已經過去兩周,Ethan的行動能力基本恢複正常,但醫生要求他繼續留院觀察一周,有保姆照顧,有保镖保護,這個世界上能為他考慮這些的,只有一個人,只是那個人的電話不管多少次都打不通,他知道的,不死心而已。
今天下午,安靜無聊的病房迎來了一位訪客,是和Ethan有過兩面之緣的Elizabeth,人才剛一只腳進病房,Ethan就迫不及待地問:“Vincent他…好嗎?”
“老實說,我不知道,休斯頓之後我就沒有再見過他”,話鋒一轉,Ellie說:“不過別擔心,還好好活着呢。”
怎麽可能不擔心呢?Ethan捏着自己的手指,“那如果…如果有任何消息的話,可不可以…”
“抱歉,不可以”,Ellie打斷了Ethan沒組織好說出口的話。
“…我理解的”,Ethan垂頭撩了下頭發,掩飾抹眼角的動作,“還是謝謝你了。”
永遠把條例放在首位,情感排不上號的Ellie,難得心軟了一下,解釋(其實是她認為的廢話)說:“出于安全考慮,Vincent和我之間有嚴格的限制,比如現在,它的效果正作用在你身上”,說着,她遞給Ethan幾個文件袋。
隔着圓形茶幾,Ethan坐在靠牆的沙發裏,太陽已經轉過了,将陰影歸還給了這個角落。
大致翻看那些全是專業術語,晦澀難懂的紙張,基金,股票,保險,不動産…應有盡有,一些甚至離普通人的生活遙遠到Ethan聞所未聞。
說句不好聽的,哪怕是個廢物,除了揮霍什麽也不做,花錢的速度都趕不上這些東西錢生錢的速度。
“這些…他是什麽時候…”Ethan的聲音不自然地堵在喉嚨某處,就像整個呼吸系統都變成了吸水的磨砂材質一樣,用生命的本能折磨生命的主人。
“7月5日,第一次正式提起。”
在無人區遭遇龍卷風那天,瘋狂混亂的下午,文璟接受了Ethan的逃跑邀請,他趁人睡着,坐在篝火邊,用Ethan的手機打給了Elizabeth。
“他那時候就預想過離開?”Ethan手指不由地收緊,紙 張的邊角皺起折痕,他小聲不知在向誰發問:“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哪怕我幫不上什麽忙,但至少我也可以做點什麽的…
“他應該更想跟你一起離開”,Ellie抿了一口咖啡,說:“這些一開始是為了你們兩個人準備的,本意是避免現在這種情況的出現,但,很不幸,沒人能确保不會有意外。”
“總是這樣…”潮濕的嘆息輕輕落在某一頁文璟的簽名上。
總是這樣,說得很少,做得很多,看着沒什麽溫度,實則把自己當成燃料,滿足人們對其功能性的期待,卻唯獨忘記了給自己取暖,Ethan捂着胸口,胸腔又開始隐隐痛起來,這次不是因為感染,而是在經歷一場不知道會不會結束的戒斷。
“Vincent希望你20歲之後的人生,永遠随心所欲,做想做的事,成為想成為的人”,Ellie起身離開前說,“難得見他幼稚一次”,明明知道在成年人的世界裏,這種單純美好是極小概率事件,她從沒見過文璟對不切實際做多餘的投入,“你在他心裏,真的很重要。”
“不知道這樣說能不能讓你有一點寬心,他家人在,他沒有尋死的自由”,出門前,Ellie搭着門把手,看着那雙失去光澤的眼睛陳述道。
Ethan把自己關在浴室裏,讓熱水沖了很久,他沒有感覺到自己在流淚,只是眼睛難受得厲害。
漫長的水聲停止,好不容易找回的溫度,在鏡子前站了一會就散得幹幹淨淨,伸手抹去水霧,一具沒有生命力的吸血鬼膚色的蒼白身體,青色紫色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膚下縱橫交錯,裝在玻璃中,加重了與生俱來的病态。
他更喜歡被太陽曬得黑一點,看着健康,或者,被文璟弄出許多紅色的痕跡,看着生動。
用指尖戳戳左側鎖骨正中的位置,最重的那枚牙印只剩下幾乎看不清的淡黃,即便用力按壓也不再有任何感覺,沒來由的,一股嚴重的恐慌從腹部迅速攀升,令人煩躁,想吐,坐立難安。
被無法平複沒處發洩的焦慮緊緊纏裹着,Ethan在病房裏腳步淩亂地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在廚房的抽屜裏翻出把剪刀,他思考了幾秒,這麽說也不準确,應該是揪住了腦袋裏那團亂麻的随便一根“無厘頭”。
粉色“羽毛”在銀白瓷磚上落了薄薄一層,Ethan光腳踩在上面,對着鏡子撥弄自己短短卷翹的頭發,眉眼透着陰郁,記憶中文璟的輕微自來卷剛洗完澡不打理就是這樣,他像失心瘋一樣,含着淚,很突然的,對着自己的倒影笑了出來。
那些文件讓人沒有任何實感,他現在非常需要文璟留在自己身上的切實印記,确認文璟的快樂是真實的,想要看到一點點文璟存在的影子,确認自己的快樂也是真實的,來稍微緩解一下牽扯着心肺的疼,哪怕是錯覺也可以。
那滴眼淚的滑落打破了Ethan短暫的自欺欺人,他和文璟,哪有一點相像的地方呢?時間也只會平等地帶走每一個離開的人存在過的痕跡。
Ethan現在就好像是在墜落途中太過無助,慌不擇路,所以什麽草都想抓住,結果抓到了一株會咬人的荨麻,疼痛的範圍擴大了,他抱着自己,無聲地蹲到地上,弓着的肩背不停顫唞。
良久,哭夠了,冷靜了,也意識到自己的荒唐,但他還是決定要将剛剛在極不穩定的情緒極中産生的沒道理的行為做到底,他要把自己新剪的短發染成文璟那種帶着點紅的不尋常黑棕色。
從超市出來,天已經黑了,他沒有去停車場和等他的保镖碰頭,而是自己順着霓虹初上的街道慢慢往醫院走,反正他們總會跟上的。
無意間走到一家花店,他從來沒有來過,卻記得它的名字。
分開前那晚,文璟抱着病得沒精神的Ethan,告訴他這家店賣得冰山玫瑰是店家自己培育的,很新鮮,打理得也十分精致漂亮,是他從給Ethan買甜甜圈那家甜品店的老板那聽來的。
Ethan最喜歡這種能從初春開到霜降,花期長久的純白花朵,他也在自己的花房裏種過,但他咳嗽有些嚴重,不能接觸花粉,所以文璟哄他說,等他不生病了,就買下這家店所有的冰山玫瑰送給他,所以他要争點氣,好得快一些。
花店早已打烊,已經不生病了的Ethan隔着櫥窗,欣賞了片刻琺琅瓶裏花枝招展的花店“頭牌”,确實美得無與倫比。
他在門口的石階上坐下,手肘撐着膝蓋,茫然地看着逐漸靜默的街道,嘆氣,“讨厭來不及…”
因為自己不是很健康,在達拉斯這段時間一直沒什麽機會出門,明明是沒有探索過的城市,卻連吹過的晚風都和文璟息息相關。
不多會,一輛黑色商務車在他正前方的路邊停下,保镖下來接人,“上車吧先生,請不要自己一個人走。”
“好的,抱歉”,Ethan站起身聽話地跟着,他一只腳剛踩上車,就瞥見最後排腳踏上堆着兩個不省人事的壯漢,“這是…?”
“跟蹤您的人,我們在上一個街角抓到他們,可惜跑了兩個”,看着Ethan憂慮的表情,保镖解釋道:“不用擔心,只是暈過去了,之後會把他們送去該去的地方的。”
“謝謝…給你們添麻煩了。”
“您不用這麽想,這是我們的職責。”
身後傳來兩聲清脆的晃動,Ethan聽到聲響回頭,眼看着一個花盆自己從高臺上摔落。
砰——
茶杯砸在文璟肩上,碎了一地,茶水溫度不至于燙傷人,但因為背後有傷,所以水流下去的時候仍免不了煎熬。
文紹禮站在對面,擦掉手指沾到的水,質問跪在地上的文璟:“這麽做你能得到什麽好處?”
文璟懷着隐秘的期待,不答反問:“爺爺想怎麽罰我?”
回到幾個小時前,美東時間的中午,被蒙在鼓裏得罪摯友還賠了不少利益出去的文老爺子,怒發沖冠地把文璟叫去書房,沒有開場白,直接讓人跪下。
手杖象牙浮雕的那端在文璟背上狠狠抽了十多下,冷汗把他的頭發和衣服都浸濕了,差點跪不住,但他從頭到尾一聲都沒出。
老爺子打完把手杖甩到一邊,才有了點心情講話,“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什麽?”
文璟把氣喘勻,好像背後的傷不存在一般,挺直腰背語氣平穩地說:“知道。”
“你知道個屁!這種事捅出去,你考慮過後果嗎?要瞞就好好瞞着!”
“我沒想瞞。”
老爺子被噎得說不出話,緩了好一會才說:“這麽多孩子裏,我最看重你”,他有三個兒子,五個孫輩,文璟年紀最小,卻是最讓人滿意的那個。
“我一直很欣賞你的能力,所以你畢業不回公司,想自己發展,我沒阻止,現在,我還費心思想給你的以後鋪路(和餘家聯姻),你到底有什麽不滿足?為什麽要跟我對着幹?”
“您做這些,是因為您是得利者”,文璟心知肚明,老爺子當初的放任只是在觀棋,如果他做得不好,就直接出局,做得好,不僅可以讓老爺子對公司的未來放心,還能直接吞并掉他沒靠家裏獨立創造的東西。
“呵!難道你就不會從中獲益嗎?那你說!你想要什麽?你還想要什麽?”
文璟想了想,說:“愛吧。”
“哼”,文老不屑地嘲諷道:“沒有意義的東西。”
文璟輕聲說:“有的。”
“什麽?”
“有意義的”,文璟終于擡頭和爺爺對視,“其實只要我得到過一點愛,我就會立刻心甘情願地抛棄自己的意願,盡心盡力去做你們想讓我做的事,那麽現在的一切,就都會按照您所希望的發展下去。”
最有意義的,是愛,讓我想要活着。┆
“哼!拎不清!”老爺子難以置信地皺眉搖了兩下頭,“我們家怎麽養出了你這麽個沒出息的?我看你爸說得沒錯,你就是病得不輕。”
文璟輕輕勾了勾嘴角,說了以前不會說的話:“你們也是。”
“反了你了!”文老從書桌上随手抄起一沓文件扔過去,“你給我好好跪在這反省!想清楚自己的身份!”
房門被重重甩上,連屋檐上的鳥都被吓跑了,只剩下整棟的寂靜。
一旁的許葉溪回答了文璟的問題,“老爺子氣得說要把你關進精神病院。”
文璟想過捅完簍子最好的結果是被從家裏趕出去,“哦”,真是令人失望的安排,但轉念一想,也不全是失望,總比插翅難飛的家裏有機可乘。
“你這是什麽态度啊?”許葉溪開始抽噠起來,“你心裏有不滿,做事就能不計後果了嗎?看看這個家,都被你攪成什麽樣子了?你難道就不知道為我們,為爸爸媽媽考慮考慮嗎?”
這場景曾經上演過無數次,文璟無奈地說:“媽,你別哭了”,但這次他沒再像過去那樣妥協,而是有些委屈地問:“你的眼淚,為什麽只用來威脅我呢?”
許葉溪是個很有手段的商人,哭從來都不是她解決問題的選項,只是因為文璟心軟,所以一直以來,在他面前,她才總會用掉幾滴眼淚這種近乎沒有成本且高效的方式達到目的。
文紹禮不想再讓這煩人的對話進行下去,他下了最後通牒:“明天和你爺爺好好認錯,不要再丢我的臉。”
文璟沒有理會這句話,而是擡起頭,警告說:“離他遠一點”,他第一次當着父母的面毫不掩藏眼神中的狠戾。
在老爺子教訓完文璟後,文紹禮确實想用被自己抛在腦後許久的Ethan做籌碼讓文璟服軟,他是不屑于和任何人動手,不像父親會打人,但總愛用些陰狠手段。
可惜今天沒抓到人,還失聯了兩個打手,文璟對Ethan的周全程度完全超出了文紹禮這個冷血動物的預期,他開始後悔允許文璟繼續工作了,當初就該切段他和外界的一切聯系,直到重新徹底學乖為止。
“所有的通訊設備,都交出來。”
文璟給得痛快,态度卻是毫不退讓,“不要靠近他,別想給他使絆子。”
被挑釁到的文紹禮抱着手臂睨着人,等着後話。
文璟繼續說:“建築內入侵屬于一級非法入侵,是刑事犯罪,我有酒店的取證和受害人的傷情鑒定”,因為有爸媽的手筆,取證過程十分艱難。
許葉溪震驚道:“你居然想起訴我們?你的父母?就為了個男人?”
文璟沒否認,“還有,公司打過的擦邊球”,他不插手,不代表就是局外人,自家公司的材料還是能弄到的。
第一條只是出于為小鬼抱不平的私心,因為就算起訴,對他們來說也不會有什麽後果,第二個才是重點,每個公司都經不起嚴謹的調查,安然無恙是因處在政商各方的微妙平衡中,事 實上,很多東西都無法端到臺面上,一旦亮相,尤其是大公司,将引發不小的動蕩。
“任何傷害他的意圖都會導致這些被披露,即使我無法接收消息。”
文璟的底線是Ethan的平安,亮出底牌是他給小鬼上得最後一道保險,也是終究不忍心讓自家公司蒙受巨大損失,他用自己對準矛頭,以确保最小的波及。
把人氣走之後,書房又只剩下文璟一個,膝蓋已經麻木,可他并不打算偷懶,他就是要這麽不留餘地跟老爺子倔到底。
但在被進關精神病院之前,他得讓自己先進一趟醫院,制造可以合理與外人接觸的機會。
頂着傷痛穿着濕衣服,他将空調溫度開到最低,用茶杯碎片割傷自己的胳膊造成失血,順便營造自殘假象坐實他有病。
意識愈發沉重,徹底支撐不住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他想得是:“抱歉啊小鬼,可能…會晚一點…”
【作者有話說】
BGM: Two Face——Jake Daniels;Frozen heart——8 bit/Dyrox
天氣免責,并沒有在指德州的普遍氣候規律
璟會創造機會去找Ethan,但他不希望小鬼站在原地等他,他最樂意見到的是Ethan不斷靠近自己的夢想,當然如果小鬼遇到了更好的人,他會難過也會真心祝福,他還是會愛Ethan很久,也會愧疚很久,因為不辭而別和丢下一個無限期等待的人是自己
溫柔又心軟的寶寶,你真的是一個很合格的年上攻啊!(豎個大拇指
哎~世事無常嘛!再堅持一下~最遲下下章就讓你倆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