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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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三人蹲在開封府門口讨論年假只有五天多麽令人悲痛,幸好他們都沒到當官的時候,否則過年只能歇五天他們真的會哭。
蘇景殊現在覺得他爹讓他過幾年再考舉人的做法非常明智,他們家不是世家勳貴,沒有恩蔭出仕的資格,想當官只能靠自己,“難怪爹讓我過幾年再考,不當官就能一直能享受田假和授衣假,多好。”
田假和授衣假,類似後世的寒暑假。
天底下絕大部分讀書人都是農家子,書院的假期安排的相當人性化。
田假在五月農忙,學生回家幫忙幹農活;授衣假在九月,學生回家準備過冬的寒衣。
兩個假期各一個月,比當官後過年才摳摳搜搜的五天爽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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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蘇對比一個月和五天的假期,在作死的邊緣大鵬展翅,“哥,你們說我要是一直不考或者考不上,爹會不會拿着雞毛撣子追着我滿大街跑?”
神童考不上不合理?沒關系,就當是又一例方仲永啦!
蘇轼憐愛的呼嚕呼嚕他們家小弟與衆不同的腦袋,面帶微笑,“會哦。”
追着兒子滿街打丢人?
再丢人也沒有他的神童兒子中不了舉丢人!
蘇景殊搓搓胳膊讪讪搖頭,“我好好考,我好好考還不行嗎?”
兄弟三個小聲說話,不多時,進去報案的蘇爹便帶着暗自垂淚的秦香蓮出來了。
蘇轼看了眼天色,“怎麽這麽快?”
蘇洵搖搖頭,示意兒子們回家再說。
蘇宅,蘇八娘站在門口翹首以盼,看到秦香蓮面帶淚痕心道不好,秦娘子這般反應怕是狀告驸馬進行的不順利。
蘇洵昨日怒氣上頭未曾考慮那麽多,今日到開封府衙才恍然意識到不能如此輕率的報案。
以開封府的辦案能力,只要秦娘子報案,查出事情真相并不難。
陳世美是金榜狀元,解試、省試乃至殿試的試卷都有跡可循,科舉考試需要層層互保,證據确鑿的情況下不是他嘴硬就能不認的。
但是世人對女子總是比男子苛刻,陳世美固然喪天害理狼心狗肺,然而等他定罪伏法,秦娘子和她的一雙兒女變會成為人們下一個談資。
陳世美不認生身父母是不孝,他的一雙兒女随母親上公堂狀告生父同樣是不孝。
子不孝殺頭,父殺子無罪,倫理大山壓在頭上,無論如何兩個孩子都繞不過去。
包大人審案鐵面無私,青天之名是無數案件堆出來的,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孤兒寡母在他眼中都一視同仁,絕不會因為秦娘子可憐就在案卷上為她粉飾遮掩。
明事理的人都知道此事錯不在秦娘子,可世上多的是胡攪蠻纏之人。
會有人說她居心險惡,會有人說她拖累孩兒,甚至會有人說她見不得夫君獨享榮華富貴心生嫉恨才告上開封府。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不是三兩言語能說清的。
查案只是開始,秦娘子真正的磨難還在後面。
開弓沒有回頭箭,狀紙呈上去就回不了頭了。
秦香蓮抱着兩個孩子落淚,她千難萬苦進京尋夫只想一家團聚,如今這般可如何是好?
蘇景殊氣憤不已,“難道就只能讓那衣冠禽獸逍遙法外?”
蘇洵嘆了口氣,情況複雜,告或不告只能由秦娘子做主。
狀紙他原封不動的帶了回來,秦娘子要告他便去當狀師,秦娘子不告他便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陳世美狼心狗肺,秦娘子和兩個孩子的日子還得繼續過。
蘇轼蘇轍要參加春闱,每天都有功課要做,今天已經耽誤了一上午,出來後便各自回房溫習功課。
天分重要,努力一樣很重要,為了圓親爹的進士夢,他們倆進京之後一日也不敢懈怠。
蘇景殊送走兩位兄長,靠在欄杆上有氣無力的問道,“爹,您覺得秦娘子還會告嗎?”
蘇洵長嘆一聲,“大概是不會了。”
蘇景殊努力回想《鍘美案》的劇情,只是包青天在後世名頭過于響亮,衍生出來的故事多到數不清,他也不是專門研究這些的學者,能記住幾個人名已是難得,讓他回想劇情內容他是真的想不出來。
沒關系,他沒有學業壓力,有足夠的時間跟渣男耗!
午後,蘇宅來了兩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小郎君別來無恙。”公孫策笑着打招呼,身邊還跟了個英姿飒爽的俊朗青年。
紅衣烈烈寶劍随身,不用想都知道這定是開封府鐵三角之一的南俠展昭。
禦貓已經出現,錦毛鼠還遠嗎?
蘇景殊眼睛一亮,忽然覺得這個世界變成野史大宋也沒什麽不好。
江湖有風險,但是江湖還有豪情劍氣俠肝義膽,他現在學武功應該來得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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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景殊心中浮想聯翩,面上依舊規規矩矩行揖禮,“公孫先生,展護衛。”
展昭詫異不已,“公孫先生說小郎君剛到汴京,怎會認得展某?”
蘇景殊豪情萬丈,“南俠展昭名震江湖,小子一見便能認出。”
也就是他反應慢,他要是十年前反應過來,只有三歲也不妨礙他離家拜師學藝當大俠。
知子莫若父,蘇爹看到幼子亮晶晶的眼神毫不留情的潑冷水,“收收你的小心思,展護衛的武功是從小練的,你現在想習武已經晚了。”
蘇景殊小小聲,“我現在也不大啊。”
他上輩子遍閱金古梁溫的刀光劍影,有個飛檐走壁的大俠夢很正常好吧。
展昭只是笑笑不說話,細皮嫩肉的小郎君可受不住習武的苦,這種話聽聽就行,當不得真。
寒暄幾句進入正題,公孫策和展昭過來不為別的,還是秦香蓮狀告陳世美之事。
等蘇八娘帶秦香蓮出來,公孫先生開門見山,“秦娘子,包大人今日去了沐墀宮,驸馬言談之間破綻頗多,包大人已然确定他就是你的夫君。然而驸馬咬死不認,最後還将包大人逐出了府。”
蘇景殊:……
哇去,把包大人逐出府,誰給他的勇氣?
那可是包青天包大人,惹惱了就除你假期,兇殘.jpg
秦香蓮不知道包拯特意為她去找陳世美,誠惶誠恐不知該如何是好。
公孫策沒有磨蹭,只是繼續問道,“秦娘子,你狀告驸馬,若包大人将其定罪,你待如何?”
秦香蓮心中惶惶,“敢問公孫先生,世美若是有罪将會怎樣?”
公孫策面色如常,“欺君罔上,按律當斬。”
“這萬萬不可。”秦香蓮大驚,“民婦原以為包大人判定是非曲直之後會讓世美歸家,孩子們需要爹,民婦并不希望他死啊!”
蘇景殊搖頭搖的像個撥浪鼓,耐着性子給她解釋,“秦娘子,狀紙上清清楚楚寫着他欺君罔上、不孝天倫、停妻再娶、不認糟糠、離親棄子五項大罪,一旦這五項大罪落實,想要他活命是不可能的事情。”
雖然早就猜到會是這樣,但是真到這一步還是忍不住再罵一句:去死吧渣男。
秦香蓮連忙擦了眼淚,“民婦只想要回丈夫別無他求,五項大罪會死,那改為一項怎樣?”
公孫策擡眸,“秦娘子,王法無情,非是你随意加加減減之事。”
秦香蓮搖搖欲墜,剛剛止住的眼淚再次洶湧而出,“那、那民婦不告了。”
蘇景殊嘆了口氣,“這樣一來,你和冬哥春妹又該如何自處?”
陳世美若認了秦香蓮,便是認了欺君之罪,為了活命他不可能認下糟糠,可想而知此案一旦開查,夫妻二人必定會撕破臉面。
秦香蓮進京尋夫,目的是希望妻有夫子有父。
陳世美俯首認罪,落在包大人手裏是開鍘問斬。
陳世美咬死不認,即便秦香蓮不再追究,她的夫孩子的父也回不來。
此題無解。
展昭不動聲色的擡眼,沒想到這小郎君年紀不大心思卻如此缜密。
秦香蓮渾身虛軟扶着椅子坐下,“還能如何,只能自認命苦帶上孩子回均州,有朝一日世美他良心發現将我們母子認下,我就心滿意足了。”
蘇景殊深吸一口氣,很想說指望渣男有良心不如期待天上下紅雨。
他都抛妻棄子入贅皇家當驸馬了,今後和公主有了孩子還能想起來他們母子三人才怪。
然而這話他只敢在心裏想想,秦娘子已經那麽凄慘,她自己已經做出選擇,旁人無權指手畫腳。
公孫策偏頭看看展昭,似笑非笑。
展昭察覺到他的視線,站在旁邊抱着劍不動彈,只是周身氣勢越發肅殺。
他雖是公差,卻依舊留着幾分江湖意氣,今天跟着一起過來就是想着如果秦香蓮放棄狀告負心漢,他還能兼職當免費打手把陳世美揍一頓出出氣。
開封府的展護衛不能打架鬥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義士可以,他展昭可不是只有一個身份。
好心人路過京城套負心漢麻袋胖揍一頓然後揚長而去,無憑無據便是開封府也不好抓人。
揍陳世美一頓雖然無濟于事,但也聊勝于無。
可若秦香蓮心裏還有那負心漢,既不願牽連孩兒也不願讓那負心漢伏法認罪,那他連套陳世美麻袋的理由都沒法找。
罷了罷了,連包大人都愁的揪頭發,他就不在這裏自尋煩惱了。
秦香蓮去意已決,公孫策和展昭沒有再說什麽,趁天色還早很快起身告辭。
蘇景殊跟着他爹一起送客出門,看着不遠處威嚴肅穆的開封府衙,一時間心情複雜,“公孫先生,案子就這麽還沒開始就要結束了嗎?”
公孫策輕笑一聲,一如既往的溫文爾雅,“小郎君只需要知道,包大人是為民請命的包青天,他不會眼睜睜看着百姓含冤受屈。”
當朝驸馬如此行徑,即便秦香蓮不告,包大人也會找機會将事情捅出去。
人在做,天在看,抛妻棄子還想榮華富貴,做夢呢?
若天下讀書人都有學有樣,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蘇景殊愣了一下,正要再問些什麽,又看到公孫先生悄悄朝他眨了眨眼睛,倆人心照不宣的閉上嘴巴,一切盡在不言中。
父子倆目送公孫策和展昭回開封府,等倆人進去才轉身回去。
蘇爹:“這下高興了?”
傻小子和那秦娘子素不相識,也不知道他這是急什麽?
小小蘇重重點頭,“高興!”
路見不平一聲吼啊該出手時就出手,他人不在江湖也能行俠仗義,胸前的紅領巾更鮮豔了呢。
程夫人從外面回來,一眼便看到蹲在臺階上有說有笑的父子倆,“秦娘子的事情解決了?”
“會解決噠!”蘇景殊湊到娘親跟前,掰着手指頭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講給她聽。
程夫人帶着父子倆進屋,牽着小兒子的手慢條斯理的說道,“娘今日去拜訪你二伯娘也頗有收獲。”
蘇洵科舉不順,他二哥蘇渙卻是在二十四歲時便中了進士。
蘇渙高中之後一直輾轉各地為官,如今正在開封府治下的祥符縣當縣令。
常言道縣令是七品芝麻官,但是并非所有的縣令都是七品。
就拿本朝來說,北京大名府、西京河南府、南京應天府三地的縣令是正六品,而開封府治下的開封、祥符兩縣的縣令都是正五品。
五品官員已是可以封妻蔭子的存在,蘇渙在祥符縣為官,其妻楊夫人和三個兒子都在汴京城中生活。
蘇洵兄弟三人,長兄早逝,他和仲兄關系親密,先前在眉州時兩家就沒斷過信件,如今到了京城自是要上門拜訪。
程夫人将眉州的生意處理的幹幹淨淨,不意味着她到京城不會重新開始,有二嫂帶她打入汴京的交際圈,她才好為年後的生意做準備,“樂平公主三日後要舉辦賞梅宴,二嫂也受到邀請,且可帶一人同往。”
蘇景殊:!!!
什麽叫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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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一家之主:驸馬有問題找公主說啊!
老蘇,你快學學!
作者有話要說:
程夫人(淡定):莫慌,問題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