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為何不行[修]
第8章 為何不行[修]
離貳法士也不賣弄玄虛,肯定道:“是,那劍修正是閣主。讓一個結丹丹修給百姓磕頭認錯,在當時真是天方夜譚。別說那丹修,就連當時認為那丹修鑄下大錯的我,都覺不可思議。”
聞言,離伍法士回顧天疏閣帶來的諸多改變,不禁心生振奮。
天下修士,走的是修真正途,若有惡念必然堕魔,不可能說有惡意傷害百姓的意圖。但即使是剛入門的煉氣修士,也比凡人百姓強上太多,而結丹修士,對凡人百姓來說已如神仙一般。
所以,修士在打鬥、施法時誤傷了百姓,或是引起氣象、地形河流的改變讓百姓蒙受了損失等等這些情況,若是一目了然還好,修士們通常都會有所補償,但若是“劍修比劍劈塌了我家祖墳”這類情況,劍修沒注意肯定早就飛走了,而官府就算敢管,又哪裏查得出是何方劍修。
還有的情況,是那種占據一方靈山的名門大派,這些門派至少都有數百年歷史,與本地牽連甚深。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那些有熟人親戚在門派裏的凡人,就可能仗着親戚的名號橫行鄉裏,甚至兩頭欺瞞,假借門派的名義去招攬權勢或行兇作惡。這種情況就更為複雜,更可能釀出慘劇,處理起來也更為棘手,連本地城隍爺、土地爺這些守護神都不一定有能力解決,何況凡人官差。
閣主裴牧雲創建天疏閣,就是為了代天行職,管上述無人能管的不平事,為受害者讨還公道。
此事若發生在今時今日,天疏閣法士必會趕到現場,那丹修不僅要向百姓認錯,還會受法網懲罰。無論是認錯賠償還是法網處罰,都不會多要他一分,也不會少要他一分。
離貳法士繼續講述:“山下紛亂哄哄,到底是将長老們引了下來。畢竟是大派,見此慘景,長老們自然安排修士救治百姓,再詢問發生何事。聽我與那丹修禀報之後,長老們開始倒也和氣,對劍修承認,此事是我派不對,還保證傾盡靈丹妙藥将無辜百姓的傷治好,百姓損失也會翻倍賠償,還說一定讓那丹修誠心悔過,但,磕頭認錯不行。
“長老們以為如此誠心攬責已是足夠,其實,當時的我聽了這番處理都松了口氣,但那劍修卻不動搖,對在場修士問:為何不行?
“在場百姓素來敬畏修士,并不敢多話,直到聽了那劍修質問,竟有少數大膽百姓憤怒應和起來,也悲聲怒問‘為何不行?’
“見本地百姓被劍修煽動,自認足夠和氣的長老們自然不悅,一位長老站出來怒斥那劍修不識好歹、咄咄逼人。一時間竟是劍拔弩張。
“那劍修卻依然不動如山,甚至對長老們斥責:‘這位丹修已是結丹,卻連做錯事都不敢承擔,躲在你們身後裝聾作啞,他這副模樣與凡間仗勢欺人的膏粱子弟何異。眼前慘景,他有錯,你們也逃不過罪責。這個頭,他今日非磕不可。或許,諸位也該磕一個。’”
沒想到閣主年輕時竟這般張狂,聞言,離伍法士又是暢快又是驚訝。
“這話是指着長老們的鼻子罵他們徇私包庇、教徒無方,長老們惱羞成怒,罵那劍修年少張狂、不識好歹,竟吩咐我們趕他走。
“可聽了命令,我們這些修士竟無人動作。連那丹修,都一動沒動。大部分長老愕然沉默,其中一位劍修長老卻是脾性火爆,站出來要與那劍修比劍。一個大派的結丹後期劍修長老,要和一位路過的築基劍修比劍,誰不覺得是欺負人?但那劍修卻一口應下,還說,若是他贏,要那丹修與長老們一起給百姓磕頭。這等狂言一說出口,那比劍已是避無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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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前,劍修長老讓劍修道出名姓,那劍修掀了鬥笠,果然年輕得很,只說了六個字:青城山,裴牧雲。青城山是道家福地,道觀道派衆多,裴牧雲這名字無人聽過,自然都以為是那裏不知名小派的修士或是散修。但比劍剛開始,那劍修劍意一起,我們認不出,只覺得厲害,長老們卻認出是玄真劍意,紛紛變了臉色。打傷玄真掌門的徒弟,若星歸道長找來問罪,誰敢擔責?
“那劍修長老應該也認出了劍意,出手劍招立刻緩了兩分,卻被那劍修一劍破開,險些被打得脫劍離手,登時狼狽至極。我們在場觀戰的修士都驚呆了,築基劍修差點一招打掉結丹劍修的劍,這怎麽可能?百姓卻看不懂,只是見為他們說話的劍修一出招就占了上風,紛紛叫起好來。長老們還想喊停比試,但那劍修長老當衆跌了這麽大臉面,又聽百姓叫好,脾性一發作,哪裏停得下,甚至發起狠來,怒聲迎上,與那劍修頃刻間戰了數十招,當時半空中劍意鋒芒四溢,對招飛快,竟是有來有回,劍修長老雖有修為優勢,戰況卻是難分上下。但畢竟修為差了整整一階,對戰越久,那劍修漸漸傷痕累累,滿身血痕,底下百姓都憂心忡忡,不再叫好,卻不見那劍修退懼,反而是越戰越勇。”
離伍法士加入天疏閣時,閣主已經幾乎不出劍,所以雖知閣主的玄真劍法厲害,卻沒親眼見過。此時聽聞閣主受傷,急問:“然後呢?”
離貳法士續道:“那劍修渾身浴血,将敗之時,竟是當場突破,從築基踏入結丹,一劍打敗劍修長老,劍修長老被那劍修從半空打落,跌入田泥中,兩眼幹愣着也不起身,竟是被這一劍影響了心境。”
不愧是閣主!離伍法士心內暗嘆。
“那劍修雖然突破,撐到此時已是不支,忽地下墜,我等本想去接,玄真掌門卻在此時突然出現,接住了徒弟。玄真掌門一來,長老們不敢再遲疑,即刻安排賠償并領着全派上下給百姓們磕頭認錯。做完這些都還戰戰兢兢,畢竟那劍修渾身劍傷,都怕玄真掌門怪罪。
“然而,玄真掌門根本不搭理他人,只顧着教訓徒弟。那劍修年輕輕輕,劍意就如此了得,越階比劍贏了別派劍修長老,還當場突破結丹,若他是我派中人,長老們必要将他捧上他去,玄真掌門卻是又急又氣,罵徒弟魯莽。
“我當時在旁聽着,也覺得這話也沒罵錯,越階比劍,根本是不要命。這次是恰好當場突破,若沒突破,即使不死,也必會損了根骨,大好仙途毀于一旦。如此天縱英才,若不是年輕沖動,沒有三思,怎會魯莽到跟人越階比劍?怎麽值得?
“确實如此,”離伍法士聽到此處也不禁後怕,皺眉冷道,“若閣主隕于當時,哪還有如今的天疏閣?”
聞言,離貳法士不顧法網威懾,輕笑複述:“當時閣主對玄真掌門這般辯解,他說,‘這錯,徒兒不認。修士,歸根結底,也只是人。一個人傷害了其他人,即使是無心之失,也得低頭負責。今日之事,如此慘景,磕頭認錯有何不對?若罪魁禍首是凡人,早有官差問罪,因犯事的是大派丹修,便無人敢管,本地官差衙役到此刻都未曾出現。可即便犯事的是一介散修,在凡人眼中也是神仙人物,于是官府不敢管、百姓不敢言。我途經此地,路見不平。若我今日不管,何人來管?何日有人管?若我今日不出劍,那我還背着劍做什麽?’”
聽了這番話,離伍法士,和豎着耳朵偷聽的其餘樓中法士皆是心神激蕩。
離貳法士露出追憶的神色,頓了頓,道出說起往事的意圖:“所以,我相信閣主選擇退隐,一定有他的緣由。眼下時局暗流湧動,紛争将起,不論閣主回沒回來,我們都需盡力而為。”
說到最後,他轉身看向樓中法士們,大概早就發現他們全在偷聽,衆法士皆是躬身一禮:“是。”
離貳法士微微颔首,又道:“那劍修長老落敗于閣主之手,心境受損,後來潛心改過,也算一番際遇。這事流傳頗廣,傳到最後,不知怎麽就成了‘閣主初出茅廬就一劍重創了知名劍修’,不知緣由的,都以為是閣主是仗着玄真劍法拿人試劍。至今仍衆說紛纭,令我深覺流言之毒。如今研制出水鏡卷軸,除方便聯絡外,若是法士遇了難題險境,或是見他人落入難題險境,有水鏡卷軸将之如實記錄,不僅能補全閣主所說的案件證據,還能少去多少流言蜚語。”
“這用法倒好,”離伍法士話一出口,便意識到若要這麽用水鏡卷軸,就代表有人落入了難題險境中,于是複又搖頭,“只盼法士們用不上。”
*
當晚,星夜懸空。
人參膝傷已愈,此刻正漂在溪道裏用參須游來游去,經過時,還對躺在樹下的貓們潑水。
貓們不敢下水,氣得直叫,後來紛紛偃旗息鼓,跳到樹上去窩着,懶得搭理它。
裴牧雲與師父也在後院乘涼。
卻聞竹林忽動,似有人來。
師徒二人循聲望去,卻見來者非人,而是三四只熊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