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吾之愛貓
第28章 吾之愛貓
天道法網,又現人間。
百姓們見此異象,自然又是驚呼不絕,而修士們一見法網,就猜測必是玄真觀出了事。
凡是結丹及更高修為的,不論隔了多遠,都忍着法網帶來的強烈窺探感和威壓,拼命運起修為往玄真觀方向觀望。
這一觀之下可不得了,最顯眼的,就是春風劍俠的白發金眸。
衆修先是一驚,驚後紛紛慨嘆,一夜白頭,該是多麽傷悲?儒門可真不是東西。
這片天空迅速彙聚了衆多的窺探視線。
青城山山腳附近,一條小道旁,站着一老一小兩個道士。
老的很老,發髻花白,卻有一雙銳目。這老道複姓闾丘,修太極妙法,太極拳獨步天下,也是位赫赫有名的道修,身旁小少年是他徒弟。
天底下的道修,有一半都是孤直乖張的古怪脾氣,闾丘道長個性就十分孤高,有些過潔世同嫌的味道。
他也不愛與人往來,曾與星歸道長有數面之緣,難得彼此欣賞,卻因闾丘道長存着不願高攀玄真派的別扭心思,遺憾從未深交。昨日闾丘道長恰在城中,對着天幕,親眼見證了噩耗,于是帶着徒弟趕了一夜的路,只為到玄真觀的山腳下遙遙祭拜,了卻這段塵緣。
眼見着就快走到達山腳,卻見天空法網重現,闾丘道長駐足停步,命令徒弟護法,自己運起修為觀望起來。
他們就在山腳附近,近水樓臺,闾丘道長迅速看清了局勢,原來是天疏閣主與春風劍俠對峙天竺僧衆。
闾丘道長這時候就犯了孤高脾性,不悅皺眉。
他雖也覺得天竺僧衆臭名遠揚,打死都不冤,可在場說到底也不過就屈屈十八個天竺僧,以裴牧雲和解春風的修為,随便哪一個,随便出幾劍,随随便便就能一網打盡,有什麽必要大張旗鼓地召出法網?
昨日裴牧雲的那番驚天之論,本是極對闾丘道長的脾胃,但此刻毫無必要的召出法網,就讓他懷疑此舉多少有嘩衆取寵之嫌。恰是因昨日欣賞,此時才更生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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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運起修為偷偷觀望的修士們,極少有跟闾丘道長一樣孤高挑剔的,他們大多數都很想看仗勢欺人的天竺僧吃癟,激動還來不及,屏息期待天疏閣主的下一步動作。
荊楚天疏閣仍在開會,卻也注意到了法網重現,大家擔憂閣主,商量着派了一位法士飛去玄真觀附近。
而天竺僧衆,從法網出現那一剎那,就驚覺從神魂傳來的強烈的壓迫感,神魂像被壓入山底,又像被卷入巨浪,別說繼續挑釁,連呼吸都無比困難,更無法動用修為,再蠢也知境況不妙。
為首的天竺僧強忍驚慌,指着頭頂法網,拼命張開嘴:“此非我西天之法、”
話沒說完,包括他在內的十八個天竺僧,全被憑空出現的青繩牢牢綁住。青繩不僅将天竺僧衆綁起,而且還串成了一行,就像官府差役押送大量流放犯那樣,天竺僧們哪裏受過這種侮辱,各個勃然變色,卻連嘴都張不開了。
整個過程,裴牧雲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自從天道法網重現青空,裴牧雲就一直凝望着它。
運起修為偷偷觀望的修士們,包括闾丘道長,到此刻才反應過來,天疏閣主根本就沒把天竺僧衆放在眼裏,召出法網,似乎是另有要事?荊楚天疏閣派來的法士預感有要事發生,果斷取出了水鏡卷軸。
衆修只見天疏閣主偏過頭,碧眸與春風劍俠的深金龍眸對望,春風劍俠似乎明白天疏閣主要做什麽,微微颔首,像是鼓勵。
不少修士不由自主被這對師兄弟容貌吸引,雖說皮囊乃身外物,這對師兄弟卻實在生得太好,一個清冷出塵,一個如沐春風,真真一雙玉人。
天疏閣主又望向天道法網,一開口,那聲音好似萬年冰川冷泉,冷得心猿意馬的衆修脊背一寒。
“你,可聽得見?”
裴牧雲并不在意窺探視線,既決心要問,召出法網動靜太大,一定會有窺探視線,他昨夜想了許久,已做好了坦蕩準備,沒有拖延的必要。
只是,他從未與天道法網直接對話,拿不準法網是否會回應。
最初身承法網,是天道法網主動感應。除了退隐的十年,裴牧雲時刻都能感受到從法網傳來的判定,贊許也好威懾也罷,直到今天,天道法網沒有幹涉、反對過他的任何決定。
裴牧雲話音剛落,法網便金光一閃。
感受到從法網傳來的肯定之意,裴牧雲松了口氣。
正要繼續詢問,法網卻尤嫌不足。
只見法網金光又是一閃,無數星光如雪飄落,在半空中彙成一個金光閃爍的巨獸虛影,虛影向前跑了兩步,蹲坐下來,獸首微垂,對裴牧雲點了點大腦袋,大腦袋上的獨角尤為顯眼。
看過天幕的衆修立刻認了出來,這巨獸虛影的輪廓,與昨日那九只從星野深處奔出的獬豸神獸一模一樣。
天道法網竟特意用星光彙成虛影,向天疏閣主傳達意思。
衆修想明白過來,紛紛納罕,這天道法網待天疏閣主,甚是不同。
天疏閣主繼續問話。
天疏閣主:“你知曉我的來歷?”
巨獸虛影點頭。
天疏閣主:“這裏可有我的同鄉?”
巨獸虛影搖了搖頭。
天疏閣主:“只有我?”
巨獸虛影點頭。
天疏閣主再問:“我來到這,是否與你有關?”
巨獸虛影又搖了搖頭。
來歷?同鄉?衆修聽得懂對話,卻不明白內情,被勾起了好奇心又得不到解答,實在煎熬。
裴牧雲對巨獸虛影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雖然最後一問的答案讓他有些意外,但此時他并不太在意,因為以上這些都不是他最想問的問題。
巨獸虛影像是有些開心,兩個大前爪互相踩了踩。
衆修忽然感受到巨獸虛影的可愛,只是這天疏閣主與巨獸虛影的互動,簡直像是仙家與仙家坐騎,有不少修士越發認定天疏閣主不是凡修。
然而,天疏閣主接下來的話,才是真正的語驚四方。
裴牧雲擡頭望着法網,理清思緒,才冷聲陳述道:“這些問題,昨日之前,我沒有問過你,不是我不想知道,而是我原先覺得,我不該知道。也因為,你的存在與我的信仰相悖,我一直,不算完全信任你。”
巨獸虛影垂下腦袋,衆修都懷疑它是不是有些委屈,但又見巨獸虛影點了點頭,像是理解天疏閣主為何如此。
裴牧雲平靜地繼續剖白:“昨日之前……一開始,我接受你的感應,答應身承法網,是因為,無論我有沒有身承法網,我都還是會像後來那樣去做。
“即使沒有身承法網,我還是會創立天疏閣。因為在我的家鄉,百姓選出的官員,是依律法治理天下,無論什麽身份地位,人人都得遵守律法,依法行事,違法必究。
“即使沒有身承法網,我還是會嚴格約束天疏閣,非絕對必要不可殺。因為在我的家鄉,沒有人可以肆意奪取他人的性命,殺人者必付代價,即使身犯重罪,也需經過精通律法的判官嚴格審判,才可判處死刑。
“即使沒有身承法網,我也還是,不願成仙。”
巨獸虛影點了點頭。
聽天疏閣主說到此處,衆修已是兩眼發直,再看巨獸虛影竟然點頭認可,衆修感覺如遭雷擊,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天疏閣主口中的家鄉,若真有那樣的地方,難道是傳說中的桃源仙境?
裴牧雲不知他們內心洶湧,依然平靜對法網剖白:“我收獲的一切功德,都不該我有,因為我所作的一切事,在我家鄉人看來,都理應這麽去做。
“因為在我的家鄉,沒有帝王将相,沒有人有主子,每一個人都是天下的主人。所謂帝王将相,腳下都堆滿勞苦大衆的屍山血海,沒有人會感恩昏君貪吏對勞苦大衆的虛假悲憫,因為正是他們将勞動成果從勞苦大衆手中奪去。
“因為在我的家鄉,有這樣一群英雄,他們帶領天下百姓站了起來,打碎了地主奴鞭,掀翻了封建朝廷,建立起百姓自己的國家。他們是我的信仰。
“正因為他們是我的信仰,所以,昨日之前的我,不願用我的信仰擾亂九州,只能讓天疏閣被動救人,但坐視百姓受苦,我卻無法心安理得。我的信仰時刻提醒着我,我來自百姓,我就是百姓,每一個被地主鞭打的農夫農婦,每一個被墨吏欺壓的平民百姓,每一個被昏君随意賜死的為民官員、無辜的宮女宦官,都是我的手足同胞,都是我的鄉親父老,只要他們還在受苦一日,就沒人配得上升仙得道。”
天疏閣主這番話,說得衆修感覺像是親眼目睹神州翻覆,兩眼發愣。
有些膽子小的修士,直接收了修為望風而逃,不敢再與天疏閣主扯上任何聯系,有些修士恰恰相反,越聽雙眼越明亮,闾丘道長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天疏閣成立兩百多年,我沒有一日不愧疚萬分。”
說到這裏,裴牧雲頓了頓,才冷聲繼續:“我本以為,我的愧疚不是這個時代的愧疚,我的憤怒不是這個時代的憤怒,即使有像師兄這樣志同道合的同道,也是他們超出了這個時代,真正做到了為民。我該做的事,只是為後世深埋炭火。然而昨日我才發覺,是我錯了。
“這裏不是我的家鄉,走的不是同一條岔路,車輪卻仍在不停滾滾向前,昏君禍害九州,貪官魚肉百姓,地主豪族膘肥體壯,工場作坊徹夜無眠,儒門設計我師兄、逼死我師父,只為能夠繼續争奪機械狂潮的新興之利。舊的吸血蟲、新的吸血蟲,它們都出現了,它們早就蛇鼠一窩,我早該明白。若我早些明白,師父就不會……”
天疏閣主啞然失聲,沉浸在震驚的衆修下意識運起修為細望,竟見他落下兩道血淚。
“牧雲!”
解春風立刻提聲大喝,震亂裴牧雲心緒,不讓他悲傷過度。
這對師兄弟太過重情,衆修皆是愕然,轉念一想,玄真劍修還真就全都是這般風華無雙的人物,思及星歸道長,一時竟都傷懷。
裴牧雲被師兄一聲大喝喚回神智,慚愧咬牙,凝神斂意,稍作平靜後,向天道法網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我不願再坐視,不願再退讓,我欲點燃星火、換新日月,我不一定能做到,但從今日起,我一定會去做。法網,你可會攔我?”
他這一問,才是真真正正的逆天之言。
衆修完全不了解點燃星火、換新日月這八個字的內涵,反而沒有先前那樣諸般震驚,只是聽着猜測着。
聞言,巨獸虛影偏過大腦袋,似在思索,很快,搖了搖頭。
裴牧雲對巨獸虛影深深一揖。
“多謝。”
天疏閣主這鄭重一揖,才讓部分修為深思起來,認真去想天疏閣主究竟要做什麽。
裴牧雲沒有更多問題,巨獸虛影散為星光,扶搖直上,融回法網之中。
幾乎同時,天疏閣主沒有向任何人解釋半句,毫不遲疑地踏雲而上,跌坐于法網中央,修長手指交錯,道印變幻,法網金光大盛,閉目不言,不知在施什麽神通。
衆修只能望着那人冰雕雪人般坐于雲間,環繞法網金光,面上尤帶血淚,一時竟不知是雲中谪仙還是索命豔鬼。
他們不知,各地土地城隍山神河神等,卻都是驚叫連連。
九州城池,除了原本就有天疏閣的州都,其餘大小城池,此時此刻,都有一處無人無田的靈地,忽然開始動蕩搖晃,片刻後,地面裂開,一座青色樓閣破土而出,隐有金色流光,閣外都有一對獬豸石像,門匾上都有三個大字:天疏閣。
這些新破土而出的天疏閣,每一座都與先前九座天疏閣一樣,水火不侵、刀槍不入、住屋無數。
神奇的是,連後天設施也都同樣配上,比如千裏順風樓底層滿牆的青銅生水道符框。
平地起出這麽多天疏閣,裴牧雲竟不停歇,他直接重建起自己與各地天疏閣的法網感應,還給每座天疏閣都增添上法網指引。
與玄真觀護觀靈陣類似,新增的法網指引,能夠引導每一個急需庇護的百姓修士進入天疏閣。
他全力運轉修為,剛将法網指引全部添上,就感應到了求救之聲。
依靠法網覆蓋,裴牧雲運轉修為,分散出數百道靈力,讓這些靈力分別順法網傳入當地天疏閣,細致感應辨明方向,往求救聲源而去。
*
杜四娘背着女兒一路狂奔。
她大口大口地喘氣,累到極點也不敢停,耳邊除了如雷心跳,就是不知遠近的狗叫聲和呼喝追喊聲。
她是個寡婦,自是不被當人看的,什麽欺淩辱罵都挨過來了,只求做工養大女兒,可亡夫兄弟竟要賣了她閨女,她閨女才十二,賣給村裏六十多的富家翁做妾,她怎能甘心看閨女遭此殘害?
于是她一咬牙,帶着女兒趁夜色逃了,僥幸逃出了村外。
可如今天光大亮,後有追兵,前無活路,舉目四顧,竟不知還能逃往何方。
她不肯停下腳步,內心卻已絕望。
狂奔中,她被太陽照亮的河水晃了眼睛。
被抓回去,生不如死,還不如……
“大嫂,你叫什麽名字?”
耳邊忽然響起的冷聲詢問,把杜四娘吓得肝膽欲裂,若不是口舌幹裂都要大喊出聲,甚至腳步一錯險些跌倒,卻被不知名的力量扶住,疲累也似乎一消而空。
難道是好心野鬼,見她們母女可憐,幫她們不成?!
“看見那座高樓了嗎?往那跑。”
天降生機,杜四娘被身後狗叫提醒,等不及驗明真假,只能不管不顧地發足狂奔,邊跑邊嘶啞着嗓子回答:“杜四娘。”
“原來是杜大嫂。別急,他們追不上。”
杜四娘哪裏敢輕信,只是蒙頭狂奔,卻不知她身後的追兵接連人仰馬翻,不是莫名其妙兩兩相撞,就是被自己的狗絆住了腿。
一直跑到好心野鬼所說的高樓前,杜四娘才停下腳步,看清高樓,頓時心底一涼。
這麽漂亮,神仙住處一般的樓閣,怎麽可能她這種晦氣寡婦能進的地方?!
重新生出的希望又被狠狠摔碎,杜四娘再也提不出半分力氣,熱淚湧出眼眶,只想抱着女兒撞牆,一了百了。
卻在此時,那漂亮樓閣的大門,無人自開。
“杜大嫂,進去吧。”
杜四娘抖索着問:“咱,咱能進?”
“你能進,他們不能進。”
杜四娘才發覺追兵已經看見了她們母女,各個怒目追來,她咬牙心一橫,憑空生出最後一絲氣力來,連滾帶爬地沖進樓閣內。
然而,沖進門後,她竟連關門的力氣都沒了,氣得痛哭,直罵自己沒用。
卻又發現,那些追兵大男人雖然爪牙舞爪,卻不知為何,連閣門口都無法靠近。
杜四娘緊緊摟着女兒,繃緊了神,往門外瞪了半天,發現他們是真的進不來,只能在外面大聲叫罵,她竟是慢慢笑出了聲,根本停不下來,越笑越厲害,要不是怕髒了好心野鬼的地,她真想往外狠狠吐幾口唾沫。
“杜大嫂,貴千金驚懼昏迷,需請大夫診治,你往裏走,我找人幫忙。”
又聽到好心野鬼的冷聲言語,杜四娘二話不說就要嗑響頭,卻被看不見的力量扶住。
“不必如此,孩子要緊,按我說的走。”
“多謝大老爺,多謝大老爺,”杜四娘哭個不住,卻知曉輕重緩急,依言抱起女兒,跟随着好心野鬼的指示往裏走。
越走她心裏越是發虛,若說這樓閣從外看已是漂亮至極,內裏更是如仙家洞府一般,她一時懷疑自己是被鬼迷了心竅,一時卻逼着自己相信這确實是絕處逢生,到底是為了女兒,強自鎮定,死撐着一口氣往裏走。
按照好心野鬼的指示,她走入一棟高樓的底層大堂,眼觑着滿堂書香桌椅,還有滿牆的神奇水色青框,生怕沖撞了什麽,更是一動都不敢動。
卻不知那好心野鬼做了什麽,其中一個水色青框忽地亮起,裏面竟有好些男女修士!修士雖大多是好人,但若不小心開罪了,可是更沒好下場!
杜四娘又慌又怕,幾乎想奪路而逃。
“杜大嫂,你将實情告訴這些法士,他們自會幫忙,我還有其他地方要去。”
撐到此時已是極限,杜四娘驚慌失措,只能哭聲哀求:“大老爺,咱可怎麽說是好!您好歹留個名姓!咱、咱誰也不認識……”
“裴牧雲。你這樣說便是。”
話音剛落,杜四娘忽覺滿身疲累又回來了,腳一軟跌坐在地。
她心裏隐約有些明白,好心野鬼是走了。
“這位大嫂,”水色青框裏的一位修士和顏悅色地問,“你在哪一座城?有什麽難處?”
杜四娘何曾被這樣尊重對待過,她心底有了分莫名膽氣,按照好心野鬼說的,将實情說了一通,最後道:“那位好心野鬼大老爺,說他叫裴牧雲。”
水色青框裏的修士們忽然笑起來,她懷疑自己說錯了話,又怕又羞,臊得面紅耳赤。
“大嫂別怕,”水色青框裏一位修士趕忙安撫道,“那不是好心野鬼,那是我們天疏閣閣主。咱們已派了會看診的女法士往您那去了,很快就到。”
杜四娘驚得合不攏嘴。
救了她們母女的,竟是傳說中的清官大老爺,天疏閣主?
*
裴牧雲的靈力順着法網脈絡奔向九州,救下需要緊急救援的修鬼精怪,共計六百餘。還是不停,又将其他不算緊急的救援轉交給本州的天疏閣去統籌,将這些全部交待清楚,他才睜開雙眼,踏雲而下,落回師兄身邊。
發現師兄滿目擔憂,他還想寬慰師兄,卻是疲累過度,險些一個趔趄。昨夜他就花費了許多修為靈力給解春風療傷,今日修為靈力去散去九州各地救了六百多個修鬼精怪,縱使真仙下凡也扛不住。
解春風一把将人攬住,又是生氣更是心疼:“胡鬧!”
裴牧雲累得迷糊,一時忘了還有許多人在,冷聲回:“師兄又不知我做了什麽。”
解春風氣道:“我就算不知你做了什麽,也知道你又在拿自己胡鬧。”
本想告訴師兄自己剛才救了許多人,結果被師兄訓了,裴牧雲心底有一絲委屈,但稍歇回過神來,立刻知道師兄是太過擔心,反而不好意思:“師兄。”
“你啊。”解春風在裴牧雲面前是生不來氣的,一聽他喊師兄,心立刻就軟了。
兩人對望片刻,裴牧雲這才想起天竺僧衆還未處理。
衆修更是把天竺僧衆忘到了九霄雲外,都感慨天疏閣主與春風劍俠畢竟是一起長大,這師兄弟情誼真是真摯,看着比許多親兄弟都還要親。
裴牧雲望向法網,冷聲述道:“我不信佛,卻也敬佛。佛法從西天起源,在華夏九州,卻是由東土佛學發揚光大,無需低西天一等。然而,此事根由,與佛法無關。
“這些天竺僧衆,做朝廷鷹犬,仗勢欺蔑東土百姓,積習成癖,今日上我玄真觀撒野,可見猖狂。他們既然東來,立于九州之土,就得遵九州之法。從今往後,凡在九州作惡的,我天疏閣都非管不可。
“請法網評判。”
法網亮起一瞬,随即,消失于青空。
再看天竺僧衆,他們身上佛光亂閃,修至金丹的金丹碎裂,渾身修為靈力悉數化為雲霧,從體內散出四溢,修為功德一跌再跌,從金丹跌到煉氣跌到築基,最後竟連築基修為都保不住,十八西天尊者,眨眼之間,全數淪為凡僧!
他們以往仗着權勢,對百姓做了多少惡事,不言自明。
天竺僧失去修為,從半空猛地墜落,被青光屏障接住。
肉體凡胎,從高空墜落,難免沖擊受創,但畢竟撿了條命。
衆修這才想起,一開始他們都還期盼着懲治天竺僧,都怪天疏閣主一開口就是驚天震雷,他們挨到此刻,都被炸得有些麻木了,這下子猛地又見天疏閣主眨眼間就讓惡人修為盡失,雖還是心頭大快,難免有些三五不着。
裴牧雲本想秋風掃落葉,察覺到師兄龍視眈眈,若自己再出手,怕是要挨師兄念叨,及時話鋒一轉,冷聲道:“師兄,送客。”
還算聽話。
解春風俯瞰天竺僧衆,左手掐起清風術的道印,頗和氣地問:“諸位失去修為,我奉師弟之命,送你們一程,不知你們是回京城複命,還是回西天老家?
為首的天竺僧怒火燒得面目扭曲,獰笑道:“猖狂道賊,你們可知,東土皇帝已下旨禁辦那什麽神宮集會,你們師父遺命是注定完不成!那死老道,怕是要死不瞑、啊———!”
不等他說完,解春風擡手一道肅殺劍氣,白龍呼嘯而出,将青光屏障上的十八天竺僧一掃而空,狹裹着他們往京城疾射而去。
“諸位,”解春風面沉如水,環視一周,“可需我送一程?”
衆多窺探視線立刻消失得一幹二淨。
荊楚天疏閣法士也遙遙一禮,卷起水鏡卷軸離開。
裴牧雲揮手解開青光屏障,與師兄踏雲而落。
剛落地,裴牧雲就皺眉道:“師兄,神宮集會?”
解春風心底怒火未消,卻寬慰裴牧雲道:“如若不成,還有天疏閣昭榜,公布設計圖稿的辦法有很多,何需拘泥形式?”
他們一個還穿着昨日被儒門法器打破的白衣,一個臉上尤帶血痕,老猴沉着臉打斷道:“洗漱換衣裳,都歇息去,別以為猴叔不知道你們一夜沒睡。”
猴叔發話,二人哪敢怠慢,對視一眼,應了聲是,肩并肩回了相鄰的卧房。
關門霎那,面對無人空房,他們才将小心收斂起的無盡悲傷肆意流露。
後院裏老猴也是一樣。
遠方京城,一道白龍劍氣襲向宮門,偌大宮門眨眼間碎如齑粉,守門将士,凡是平日作威作福的,皆被劍氣所傷;凡是廉潔奉公的,絲毫無損,他們奇異地看着忽然哀嚎的同僚,然後才看見厚厚碎粉中零零散散倒了一地的天竺僧。天竺僧不僅各個重傷,還修為盡失,立刻有太監大喊大叫報入宮中。
而荊楚天疏閣,等回了外派法士,還迎來了兩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闾丘道長?您這是?”
“小子,若我師徒二人想加入天疏閣,你們收是不收?”
*
滿打滿算休息了一個時辰,裴牧雲惦記着天疏閣的商讨,不知不覺走到後院,幸虧猴叔和師兄都不在。
紙人們沒那麽沸反盈天,卻也沒閑着。
十八個紙人倒在地上,圓墨大眼睛睜到最大,顫抖地揮舞紙手,裝作掙紮,“天疏閣主,汝、汝好”,另有一個紙人對着它們猛地一揮劍,“哼哼,送汝們歸西!”,那十八個紙人紛紛配合着騰躍起來,口裏還發出嗷嗷的受傷聲。
一個紙人左手撐着劍,一副重傷的樣子,右手抱着另一個紙人,抖着紙身斥責,“汝,胡鬧!”,它懷裏的紙人扭動紙身,還擡起紙手做抹淚狀,“吾做到的事,汝并不知情!”,抱着它的紙人把紙身抖得更厲害了,語調越發深沉,“汝!總之胡鬧!”。
還有一個紙人依偎在另一個紙人懷裏,慢慢垂下腦袋,圓墨大眼睛閃爍着淚光,“師兄,”,攬着它的紙人一聲長嘆,沉重地搖頭,“汝,吾該拿汝如何是好!”
人參好像放棄了加入,用參須捧着臉,看得津津有味。
裴牧雲:……
似乎有許多地方不對。
模仿就算了,怎麽還帶胡亂改編的。
紙人們發現了裴牧雲,立刻丢下了演繹事業,一窩蜂湧向裴牧雲,“主人貓貓!”“貓貓!”“主人貓貓變貓貓麽?”
裴牧雲擡手,冷聲道:“站住。”
紙人們紛紛一個緊急剎車,圓墨大眼睛依然閃爍着高光,亢奮地擡頭仰望裴牧雲,有些紙人還原地激動地跳了跳。
裴牧雲在溪道旁坐下,紙人們望着天,假裝沒有動,掩耳盜鈴的碎步向前,把裴牧雲團團圍住。
“你們,”裴牧雲想了想,“可有名字?”
“嗬——————!玄真劍人,勇往直前!!!”
紙人們喊着口號,原地騰躍起來,為首的紙人一個空中翻滾,落到裴牧雲肩上,潇灑一背手:“主人貓貓喚吾等劍人便是。”
……
裴牧雲匪夷所思:“這是誰起的?”
紙人們為了更好地解答主人貓貓的疑惑,立刻給他演了起來。
看上去他們似乎異常的熟練,不僅一下子就分出了“演員”和“觀衆”,而且觀衆紙人們有序地手拉手退步走,圍出一個圈,四個演員紙人躍到圈中,瞬間站好了位置。
這絕對演了不止一次。
演繹開始,兩個紙人用紙手艱難握住草葉,像猴子一樣蕩了起來。
另兩個紙人互相依偎着,一個紙人的圓墨大眼睛眨了眨,虛弱挨着另一個紙人:“師兄……”
另一個紙人立刻抱住它,圓墨大眼睛淚光閃閃:“師弟!傷在汝身,疼在吾心!汝萬萬不可有任何差池!”
那個紙人又眨了眨圓墨大眼睛,“師兄,吾仿佛看見,嫦娥二……”
另一個紙人愕然睜大了圓墨大眼睛,“師弟!難道汝對嫦娥仙子!”
那個紙人虛弱地往地上倒:“號人造衛……”
另一個紙人趕緊将人抱緊:“師弟!”
那個紙人突然蹦起來,跳到另一個紙人頭上,自己解說道:“吾變漂亮貓貓咯!”
另一個紙人頭頂那個紙人,像是中了大獎一般開心轉圈:“愛貓~愛貓~吾之愛貓~”
……裴牧雲不是很想看下去了。
忽然,開心轉圈的紙人像受了驚吓一般原地蹦了起來,它頭上還頂着那個紙人,左格右擋,大聲喝道:“呔!何方妖孽!竟敢與吾搶奪愛貓!”
一通“嗬———!”“哈———!”“汝等妖物速速現形!”的虛空打鬥之後,它大吼一聲:“可惡!汝等竟敢偷襲!為了吾之愛貓!就讓吾春風劍俠好好教訓教訓汝等劍人!”
此時,那兩個一直握着草葉,像猴子一樣蕩了半天的紙人終于參與了進來。
其中一個蕩着蕩着,聽到這句,竊笑起來:“嘿嘿,劍人。”
另一個蕩得明顯更為熟練,努力用圓墨大眼睛表現白眼:“汝也用劍!”
那個笑起來的更加高興,大聲喊道:“玄真劍人!厲害非凡,響亮名號!”
頭頂紙人的那個紙人竟是聽懂了這番對話,大聲回喊:“師父!莫亂起名!莫添亂!”
這就讓那個笑起來的不高興了,它單手一揮,大喝一聲:“玄真劍人!給吾将這孽徒拿下!”
話沒說完,它只剩一只手握着草葉,突然失手,哀嚎着往地下一栽,還蕩在草葉上的那個大笑起來,也失手往地上一栽,恰好掉到先前的紙人身上,兩個紙人同時嗷一聲,伸直了小紙手小紙腿,不動了。
頭頂紙人的那個紙人,依然在左突右擋,又是好一陣虛空對敵,它用紙手比劃着道印,潇灑一轉身:“清風術!去!”
所有紙人都哇哇大叫地向後倒去,七嘴八舌解說道:“哇啊啊啊啊吾等被吹走啦!”“被吹走啦!”“恨吶!”“小氣師兄!”
紙人們演完,期待地望向裴牧雲。
裴牧雲全明白了。
他閉上眼睛,凝神斂意,才又睜開。
打消了給它們改名的心思。
但不能區分也不行,裴牧雲回想自己當年的粗糙畫作,問:“你們可有排序?”
為首紙人立刻搶答道:“吾等是按劍招排序,吾是最後一招,是最強劍人!”
裴牧雲沒有防備,竟然失笑。
“哇————!”“笑吶笑吶!”“主人貓貓笑啦!”“漂亮貓貓!”“吾等逗笑了主人貓貓!”“好看吶!”“這般美景,當浮一大白!”“嗚嗚嗚主人貓貓!”
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
裴牧雲取來細筆與濃墨,在為首紙人的幫助下,讓這些紙人按照劍招順序,在後院中,排出了一條歪歪扭扭的長龍隊,準備挨個給它們在後背标上順序。
能和主人貓貓近距離接觸,紙人們竟還有些害羞,不停地你推我搡。
自稱最強劍人的為首紙人此時站了出來,大喝指揮道:“玄真劍人,聽吾號令!按序上前!”
第一個忸忸怩怩地邁着小紙腿跑到裴牧雲前面:“主人貓貓!”
裴牧雲心軟,用指腹揉了揉它的腦袋。
小紙人像被人類撫摸的小貓小狗一樣昂着腦袋蹭了起來。
引起一層層蕩到隊伍最後的羨慕嗚嗚聲。
讓小紙人站好,裴牧雲還沒落筆,它就扭着紙身笑起來:“呀,癢癢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