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特來請辭

第29章 特來請辭

荊楚天疏閣,千裏順風樓的底層大堂。

探讨大會已至尾聲。

半個時辰之前,離貳法士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現,帶回了天疏閣主定下的基調。“同等同道”四字,極大振奮了人心,盡管有一些儒修儒生拂袖而去,但絕大部分被天疏閣收留的男女百姓、修鬼精怪都加強了對天疏閣的信心,更不要說本就立場堅定的法士們。

從那之後,探讨就順利了許多,而且一些原本總不說話的妖修精怪,都鼓起勇氣發言,在法士們的鼓勵下,貢獻了不少獨特看法。

離貳法士低着頭,将最後幾點意見總結摘錄好,擺在案上晾墨。

他擡頭環顧大堂,這裏彙集了荊楚天疏閣中的所有法士,以及荊楚天疏閣救回收留的男女百姓、修鬼精怪。牆上亮起的八面青銅生水道符框中,也彙集着其他八座天疏閣的所有人。

這無疑是一次成功的大會,那離去的少數,本就不該挽留,而留下的絕大多數,已經是天疏閣納新成功的第一步。

“諸位。”

主持大局的離貳法士一開口,大家都安靜下來。

“大家的意見,我們九個總領法士都做了總結摘錄,稍後,就将交給閣主過目。大家放心,凡是有理的,閣主一定會考慮。”

說到這,離貳法士穩了穩心神,才繼續冷聲道:“眼下,正巧大家都在,我想與所有法士同僚商讨一件事。”

聽是法士內務,其他人都不多話,而堂中法士與水鏡中法士都好奇起來,紛紛回道請講。

卻在此時,九位總領法士忽然感應到法網重現人間。

他們頓時擔憂起閣主來,立刻發出感應,想請閣主傳召,閣主卻不應承,僅通過法網,表露出了一絲“無事”之意。

可若是無事,閣主又怎會召出法網?江南天疏閣的總領法士非常操心,用冷淡的語氣急道:“閣主這不願麻煩人的性子,真該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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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貳法術冷聲寬慰:“閣主修為高強,春風劍俠也已醒來,他不會讓閣主出事。”

其餘八位一想也是。

但閣主不傳召,他們也不便前去,他們九個暫停商量片刻,最後由荊楚天疏閣派出一名法士先去查探情況。

等派出法士領了水鏡卷軸離去,離貳法士才續上前言:“先說好,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并不要求強制。大家可以好好想一想,贊成或反對,都可以提出意見。”

聽他說得如此鄭重,衆法士都嚴肅起來。

法士們本就受法網影響,七情極為收斂,其實待人接物都相當有禮,對百姓在用語上更是注意和氣,卻奈何一個個都語調冷淡,神色淡漠,尤其還戴着面具,給人感覺就冷似冰山。這一下全都嚴肅起來,簡直是一個個人形冰塊,先前熱烈探讨的氣氛瞬間涼至極點。

離貳法士冷淡安撫:“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要事。大家都知道,閣主戴上面具,其實只是不喜被人圍着看,再者,也是不願攬功、出風頭之意。”

老資歷的法士們聽了這話,竟都忍着神魂刺痛低笑出聲。

再看出其他法士和其他人流露的好奇,竟還有稚齡孩童和山野小妖童言無忌,問身邊大人是不是天疏閣主長得青面獠牙與衆不同,老資歷的法士們就更覺好笑。

這些人哪裏知道,他們大多數連裴牧雲真容都沒見過。

但他們這些老資歷的法士可都記得,想當年,閣主每每外出救人,不是被鄉間老妪直呼神仙,拉着手不讓走,呼孫喚子來沾沾仙氣,就是被膽大包天的邪魔言語調戲,最多的,還是凡間男女遠遠看着臉就動了心。

有次荊楚天疏閣就堵了個書生,說是對閣主一見鐘情,又是作詩又是寫詞,天天捧着大作站在門口等着盼着,一副要死要活的癡情模樣,最後還是春風劍俠找上門去,好好對那書生講了一番道理,這才消停。

離貳法士繼續道:“咱們戴面具,一是有些同僚有難言之隐,不便見人;二是有些同僚不願暴露妖修身份,不想枉受揣度;三是仰望閣主,學着閣主戴的。實話說,第三種是最多的。大家戴成了習慣,百姓也一見面具就知是天疏閣法士,發展到後來,就全都戴着了。

“我的意見就是,前兩種那樣有正當難處的,戴面具無妨,但若是第三種,并無戴面具的必要,大家是不是就把面具摘了。

“我這樣提議的理由,也是因為這些年來,戴面具假冒我天疏閣法士作惡的事,已經出過幾起,雖已發榜澄清,不信任的種子卻已埋下,而且,‘藏頭露面’這四字,是外界攻擊我們最多的話柄,在座的一些朋友,也是因為這一點,最初不大信任天疏閣。如今既然要納新,我想,那不如就開個新氣象。當然顧慮也有,閣主與儒門結下血債,摘下面具的法士,難免會成為儒門眼中釘。”

他話音剛落,就有許多法士要摘下面具,離貳法士擡手阻止道:“大家不要一時沖動,可以多想一想,權衡利弊,再做決定。”

但他這句話說完,其他八座天疏閣的總領法士通過水鏡互相看看,都摘了面具,同時有許多法士摘了面具。

不少新法士,摘下面具時,還冷聲感嘆原來不是必須戴,逗樂了身邊人。

離貳法士微微一愣,随即後退半步,對諸位同僚鄭重地一拱手。

其實離貳提出這個想法,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為了閣主。

裴牧雲戴面具,除了離貳剛才明說的原因,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裴牧雲不願将天疏閣的功德領到自己一個人頭上。許多裴牧雲做的事,百姓至今都以為是本州天疏閣法士所為。裴牧雲沒想到的是法士們都學他戴起了面具,但集體戴上面具之後,被救的百姓修士全認不出人,自然傾向感謝本州天疏閣,也算達成目标。

裴牧雲不願多受功德,他們九個總領法士是清楚的,但是這話不好對人說,也不能對人說,說了也沒幾個人會信,反而容易為閣主招惹誤解揣度。如今,閣主重披法網,又劍指儒門,往後必定是敵人多多、功德多多。

因此,此時此刻,離貳覺得,他們不論從各方面考量,都應該站出來為閣主分散注意力,好的壞的,大家都一起并肩承擔。

拱手一禮後,離貳法士站直如松,頓了一頓,伸手也将面具摘下。

幾個儒修愕然驚呼,江南天疏閣的那面水鏡上,傳來鏡清先生驚異的詢問:“這不是,聞人家的那個小狀元?”

他這麽一問,其他儒修儒生也都陸續想起了舊聞,神色紛紛一動。

那還是明樑帝的爺爺,啓□□的開國皇帝[武帝]在位時期。武帝是個有修為的武者,後期還靠丹藥延壽,執政期非常漫長,明君一世。

當時是武帝後期,京城聞人家是書香望族,屢出能臣,這代有三個嫡孫,各個是神童材料,沒想到嫡長孫無端掉進了荷塘,救出來就成了傻子。不久老二又意外病故。只有老三健康長大,官拜上卿。

嫡長孫雖然傻了,畢竟還是聞人家的公子,早在娘胎裏就與清流之女定下婚約,聞人家要求履行婚約,那清流竟舍不得女兒,寧可得罪高門都要毀約,弄了個锒铛入獄的下場,女兒還是被聞人家擡進了嫡長孫房裏,成了小妾,還生下一子。

若到此,也只是件閑談小事,但這事還沒完。

嫡長孫和小妾的兒子,名為聞人藥師,作為聞人家的嫡重孫,順順當當走推舉即可仕途無量,他卻在十六歲那年頂着母姓去考科舉,一舉高中狀元。當時金殿之上,武帝剛點了狀元,禦史中丞聞人大人立刻跪下請罪,直罵自己教侄無方。

官家子弟偷進考場這種事,可大可小,親叔叔已經遞了臺階,小狀元卻死不低頭,一定要與聞人家誓不兩立,只認母族,揚言做官就是要為外祖和母親申冤。最後,武帝到底是顧念聞人家的老臣舊情,只撤了狀元,不許他再入考場,并未嚴懲,而且如此一來,那少年若想做官,就只有回家認祖歸宗一條路。

連武帝都沒想到,那小狀元竟倔得世間罕有,據說是跑去山裏當道士,從此音訊全無。

一想起來,不少儒修儒生看離貳法士的眼光就不同了,這可是武帝時期的狀元!而且還是聞人家的嫡脈?

離貳法士卻對鏡清先生一拱手,冷淡糾正道:“不想鏡清先生竟記得我,在下姓林,俗名林藥師。”

鏡清先生一愣,随即朗聲一笑:“真不錯。”

卻在此時,九座天疏閣都出現了大門無人自開或水鏡無人自聯的詭異現象,法士們又有序地處理起了新情況。等法士們弄明白,原來是閣主在各大城池都召出了新天疏閣,而且閣主的靈力竟然能通過法網救人,對閣主的傾佩都更上一層樓。

激動之餘,衆法士立刻結束了大會,為閣主的新舉動忙碌起來,該安排接手新天疏閣的去接手,該安排久救援急務的去救援。

離貳法士安排法士趕赴荊楚的各新天疏閣,又去處理救援急務。

等處理完救援急務,感應到派去查探玄真觀情況的法士回來了,他疾步走出閣外接應,見那法士匆匆飛來,竟是滿面激動,但他還來不及詢問,迎面又走來兩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闾丘道長和他徒弟!

離貳法士尊敬問:“闾丘道長?您這是?”

闾丘道長孤傲道:“小子,若我師徒二人想加入天疏閣,你們收是不收?”

而依然逗留在荊楚天疏閣外的聞人大人,才看清離貳法士面容,竟是如遭雷擊,寫畫了一夜的紙簿和竹筆都掉落在地,慌忙跳下靈器畫幅,沖到離貳法士面前,竟然喊了聲“哥!”

別說闾丘道長,等在天疏閣門口的修士們全都是一不小心聽到驚天秘聞的愕然神色。

離貳法士卻恍若未聞,只對闾丘道長尊敬答:“若是同道,自然要收。還請入內稍候。”

闾丘道長觑觑他,又觑觑聞人去病,臉上說不好是個什麽表情,不過到底還是帶着徒弟跨進了天疏閣的門檻,另有法士上前接待。

一時無人打攪。

離貳法士不言不語,聞人去病亦是發呆。

片刻後,還是聞人去病先開口:“……哥,你讓我好找。”

對這個堂兄,聞人去病從小就極為仰慕,即使母親不許他跟嫡長孫院裏來往,他還是常常跑去,堂兄總是冷着臉,林姨卻待他頗和善,而且堂兄雖冷臉,他有疑難不解,只要纏着堂一直兄問,堂兄到底還是會教他。

說起來,他們這一代嫡重孫,本該按族譜起名。嫡長孫院最初不受看重,堂兄出世後,族中竟忘了給堂兄起名,還是林姨給堂兄起名藥師,是想用這種健康長壽的大俗名求個平安。等堂兄稍大,顯露神童天分後,嫡長孫院重受矚目,族老們才跳出來說藥師這種俗名不配聞人貴姓,都願意給堂兄改名字。結果堂兄大發脾氣,鬧到開族祠的地步。

據說,最後還是他父親看不下去,站出來拿兩個兄弟的意外和稀泥,說俗名或許反倒能保佑平安長壽,他父親當時已居高位,而族老們本就遺憾嫡長孫三神童只出息了一個,一下子就把父親的話聽進了心,結果,反而他們這輩的名字都是跟着堂兄起,全是去病、棄疾、延年之類。

聞人去病從懂事知情後,就不忿家裏對林氏父女的所作所為,堂哥屢次出走,竟還被奪了狀元,最後徹底離家,音訊全無,但他人小言輕,從沒幫上什麽忙。等到再長大些,他就不願留在家中,棄筆從戎,跑去參軍,成了聞人家唯一一個武将。

聽了這話,離貳法士卻依然是面無表情:“聞人大人,在下姓林。”

聞人去病一時氣苦,但思及林姨父女冤屈,心底又是嘆息。

他思慮片刻,卻問:“你剛才說,若是同道,天疏閣就收?”

離貳法士微一皺眉:“你要做什麽?”

“你管我?”聞人去病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特意撥開了竹笠的黑紗看他,“你又不跟我姓。”

離貳法士冷下臉,二話不說轉身回了閣。

聞人去病蹭地竄回靈器畫幅,靈力一揮就把滿地的書畫竹筆都撿起來,急沖沖飛上了天。

他要趕回儒門。

去請辭。

*

儒門主殿[無涯書海],氣氛陰沉。

儒門之主姬肅卿端坐于檀座上,衆儒門高修分文華武英各列兩側。

昨夜。

他們先是驚愕得知天疏閣竟用水鏡什麽玩意兒把不周山下發生的事全都映上了天幕。

後來又有一道突來的白龍劍氣,損毀了儒門大半建築。

今早。

從京城飛來斥責聖旨,把儒門上下都罵了個狗血淋頭,顏面盡失。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剛才,那天疏閣主又顯擺起了法網,他們自然都運起修為觀望,于是又被天主閣主的種種驚天之論震得眼前發昏。

也難怪主上面沉如水,他們自己臉色都好不起來。

但臉色最不好看的,還要數遲遠道。

衆儒修高層多少都覺得,要不是他遲遠道惹怒天疏閣主起劍陣,他們也不會在九城百姓修士面前丢盡顏面,那可是九座州府,九州的九座最大城池,等那些百姓修士碎嘴把消息散布出去,他們儒門的名聲怕是要大跌特跌。

因此大家見了他就覺得晦氣,也不知他為什麽不去養傷,偏要杵在殿裏招嫌。

遲遠道卻在此時出列,堆起些笑容道:“主上,那白龍妖氣雖損毀了大半建築,卻拿我儒門大門口的牌樓無可奈何,可見還是邪不壓正。紫琉璃牌樓安然高立,足證我儒門問心無愧。”

儒門大門口的牌樓,是用極珍貴的紫琉璃造成,紫氣氤氲,上有儒門之主親筆寫的儒門兩個金字。

他這個馬匹拍得倒不差,因此也有儒修高層附和道:“遲大人此言甚是,畢竟是有主上金筆,一身正氣,白龍妖氣自然奈何不得。”

就在這時,遠遠聽聞一聲倒塌轟響,與昨夜極似!

殿內儒修齊齊變了臉色,噤若寒蟬。

不多久,有下臣跑進來禀報,他氣喘籲籲,竟一時說不出話。

秦無霜嚴厲道:“快說!”

那下臣吓得一抖:“牌樓,牌樓被打碎了!”

衆修震驚,那可是紫琉璃造的,怎麽會被打碎?聽聲音還只是一擊?

秦無霜急問:“誰打碎的?”

“不、不知道,沒瞧見人,”那下臣戰戰兢兢道,“只察覺一陣劍氣,回過神來,牌樓就碎了,碎的可細了,滿地都是碎琉璃。哦,地上找到一朵花,不是咱門裏養的種類。”

說完,他呈上所說的花。

竟是白牡丹!

遲遠道立刻跳了出來:“這還能是誰?!又是白牡丹又用劍,不就是玄真掌門救過的那洛陽小花妖?!我早說過,女子無才便是德,任由這些娘們抛頭露面,就是禍害九州,禍害朝綱!主上,他們玄真接連上門挑釁,您絕不能輕言放過!”

秦無霜聽得面色生寒,忽然銀鈴一笑:“遲大人說話,真叫人聽不明白。我恍惚記得,方才遲大人也說,‘紫琉璃牌樓安然高立,足證我儒門問心無愧’,誰想話音剛落就……真是晦氣!”

遲遠道哪肯被她諷刺,一時激怒上頭,陰恻恻地脫口罵出:“你說什麽?!小毒物!”

話音剛落,遲遠道自己先白了臉。

遲遠道這下是手足無措,他不能請罪,因為主上從來沒認過秦無霜這個女兒,他又不能不認罪,因為他罵秦無霜是小毒物,那小毒物她爹是什麽?

秦無霜依然是梨渦淺笑:“哦?我是小毒物,就是說,還有個老毒物了?”

遲遠道跪下磕頭,磕得聲聲響亮,卻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儒門之主姬肅卿手掌輕移,本是放在膝上,此時移到了檀座扶手上,簡簡單單一個動作,就讓殿內鴉雀無聲。

只有遲遠道的磕頭聲。

他卻像是沒聽見,對殿內衆臣微微颔首,只問:“左傳上說,‘君以此始,亦必以終’,恰應近日之事。你們可知,該做如何解?”

秦無霜立刻恭敬一揖道:“回主上,這話是說,那天疏閣主會用這些妄想空談煽動民心,用水鏡異術收買民心,他卻不明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我們不必拆他臺,反而該幫着天疏閣一起給他高高架起,他成了聖人,一旦露出馬腳,自有萬人唾罵。”

儒門之主反問:“他若不露馬腳呢?”

秦無霜輕笑:“衆口铄金,說是馬腳,那就是馬腳,跟露不露有什麽關系?主上想要什麽樣的馬,就有什麽樣的馬,想要什麽樣的腳,就有什麽樣的腳。”

儒門之主無可無不可地笑了笑,既不肯定,也不駁斥,又道:“玄真掌門不幸身故,老夫總得派個人上門吊唁。”

秦無霜雙眼一亮,自請道:“臣願為主上分憂。”

“嗯,”儒門之主微微閉目,“去吧。”

秦無霜忽做小女兒情态,軟聲請求道:“主上,臣怕進不去門,想請姒晴師姐陪我走一遭。”

儒門之主揮揮手:“去。”

秦無霜輕巧一揖,走到對面扯了姒晴将軍就走。

磕頭聲聲聲不絕,遲遠道面前的地已是血紅一片。

兩位女官剛走,守殿将士就進殿通報,說聞人将軍與觀星館衆數修求見。

儒門之主眉頭緊皺,似是極不耐煩見這些人,片刻後,勉強道讓他們進來。

兩撥人進殿,都是恭敬行禮。

儒門之主先看向觀星館衆數修,漠然問:“何事?”

術數推算,在儒家,根本上不得臺面。特意設立觀星館,本來就是他為白龍之計做的幌子,如果白龍之計能成,這件事就成了觀星館設立以來唯一一個算準的預言,百姓最愛聽這種異聞,再吹一吹白龍仁義大愛,不用多久就能大事化小。

所以即使觀星館什麽都算不準,他都一直對他們禮遇有加,可如今白龍之計不成,再看觀星館數衆數修,就只是些白吃白住的大累贅了。

觀星館館主站出來,恭敬一揖道:“主上,我等無用,特來請辭。”

“哦?”儒門之主懷疑地眯起眼睛,“此話從何講起?”

觀星館衆數修心內冷笑。

昨日之事,他們都已經知道了,哪裏還猜不到儒門之主本來的盤算。

術數推算,如今大多是應用于機械建造,用在推演命數上,本就是最不準的一種,因為稍有差池就謬去千裏。儒門之主設了這麽大一個局,從那時就影響了九州命數,卻從來沒有告訴他們,他們不知道存在着如此嚴重的一個變量,難怪怎麽算都不準!

以前,他們還以為儒門之主是難得重視數修的明主,每次算不準,都對儒門之主極為愧疚。如今得知真相,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儒門之主的設計,怎會不心寒!

而且,儒門之主竟然設計的是玄真派三師徒。他們這些數修,有被星歸道長鼓勵過的,有幫助星歸道長的機術師身份運算修改圖紙的,有被天疏閣或春風劍俠救過的,還有認識的機術師好友被天疏閣救走的。

總而言之,他們都對玄真派三師徒敬重有加,如今得知真相,哪裏還肯在儒門待下去。

人還在屋檐下,觀星館館主不得不學着裝模作樣,沉痛道:“主上,我們自知不足,痛定思痛,決意出去拜訪名師,繼續深研術數,若他日學業有成,或許再來儒門。”

竟然還要去學術數?廢物就是廢物。儒門之主沒露出半分不屑,漠然應承道:“那是我儒門無緣了,君臣一場也是緣分,走時還是告知一聲,儒門自會有路儀奉上。”

見他如此痛快送人,觀星館衆數修更是暗恨當初識人不清,也不多話,各個都恭敬應是,麻溜地退了出去。

至于路儀,他們可不敢要,萬一被留下走不了就完了,他們已經決定,要立刻前往荊楚天疏閣。

儒門之主這才看向打扮越來越古怪的聞人,不耐煩道:“你呢?又是何事?”

聞人去病本是望着離去的觀星館衆數修沉思,聞言回過神來,竟然直直地看了儒門之主片刻,然後掃了仍在磕頭的遲遠道一眼,竟然一撩衣袍,跪地大拜:“主上,末将有負君恩,特來請辭。”

*

解春風剛踏進後院,就看見彎彎曲曲排了一溜紙人長隊,裴牧雲正拿着細筆,耐心給它們寫什麽。

那人微彎着腰,青衣垂墜,清清冷冷,像是寒山上的萬年積雪化作了人形,七月驕陽灑落在他身上,只是将積雪照得更透亮,不可消融。

但若其他人也像解春風這樣看得仔細,就一定能從那眉目神色間,從那小心的落筆中,看出師弟萬分柔軟的心地。

解春風站在那,遠遠看着裴牧雲,說服自己,要知足。

出事前,他還欲訴說情衷,如今,已是不堪再提。

法網不可動情,竟是動辄要疼,先前還不明了,此刻盡知,解春風還怎麽舍得?他疼啊。

往後,他陪着師弟就好。

有些紙人在院裏蹦蹦跳跳,似乎是寫完了,看到他走近,紛紛騰躍起來吵吵嚷嚷,“呔!是主人師兄!”“小氣師兄!”“恨吶!”

一個紙人還特意跑到他面前,背過紙身,對他扭動顯擺背後的編號:“哼哼,吾有編號,汝沒有~”

解春風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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