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齊淵國地處中原,本是個地勢平坦的糧食豐饒之地,守個百年基業不成問題,這國家的皇帝卻生性孱弱,整日沉溺于宴飲,歌舞之類,時間一久,邊防打仗一類的事務就漸漸地疏懶。

這年,北都軍兵臨城下,城頭的守衛借着火把,看清牆下一大片銀盔士卒,頓時吓得屁滾尿流,把腳邊的幹草垛子全點了。

城牆上的烽火臺依次亮起,夜色中燃起沖天火光。

“快!禀報皇上,不對,是禀報大将軍,禀報大将軍!”

城下巡守的士卒喃喃幾聲,失了魂似的往城內跑。

——

“公主!公主!您快醒醒!”

永安府內,弦歌推搡着自家公主的肩膀,把尚在酣睡的趙嘉婉驚醒。

趙嘉婉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口中嘟哝:

“這麽…慌慌忙忙的,像什麽樣子…”

“公主!”

弦歌着急,狠掐了趙嘉婉一把。

“嘶……外面發生什麽事了?”

趙嘉婉吃痛,默默起身,弦歌立馬湊過去為趙嘉婉披上衣服,邊披衣服,嘴上邊不停道:

“夜寒露重,公主仔細着身子。奴婢聽說是北蠻子攻過來了才這麽慌的,不過,只要公主醒來了就好,奴婢一定會帶着公主逃出去。”

“弦歌…”

趙嘉婉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自己伸手系好了衣帶:

“走吧,步子輕些,莫要驚擾了旁人。”

弦歌低下頭,輕聲道:

“奴婢明白。”

趙嘉婉出了府門,踏上厚厚的青磚石,被凜冽的風吹得瑟瑟發抖。

弦歌在一旁為提燈,布罩子裏的煤油燈忽明忽暗。

“诶?奇怪,奴婢明明看見城牆上起了烽火...這外面怎麽一個人都沒有?”

趙嘉婉默默拉開與她的距離,抿着唇,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走吧。”

和往常通往宮門的路不同,弦歌帶她七拐八拐,走進了偏僻的羊腸小道。

趙嘉婉不露聲色,溫順地跟在她後頭。

弦歌心虛,在高大的庫房前止了步:

“公主,咱們先去庫房避一避...”

“嗯。”

趙嘉婉點點頭,幽幽地望着眼前的門:

“弦歌,我記得,你只比我小兩歲,當年我剛見你時,你才這麽點大......”

“公主!”

弦歌咬牙,生硬地打斷了她。

趙嘉婉微微嘆氣,沒再說話。

庫房裏站着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身着皮甲,露出光潔的額頭。藍色的眸子為他添了幾許陰邪的氣息。

弦歌猛撲進男子的懷裏,全然不顧趙嘉婉的存在:

“柳郎!”

“嗯,娘子真乖。”

男子像愛撫寵物似的,摸摸她的頭,擡起眼,嘴角露出耐人尋味的笑:

“好巧,公主也在?”

趙嘉婉輕輕“哼”了一聲,手默默地搭在了腰間。

男子笑得更加猖狂,顏色斑駁的粉末從他的寬大袖袍中散逸,星星點點的漂浮在半空,空氣中霎時充斥着濃濃的鐵鏽味道。

他抱緊弦歌,左臂滑出一截火柴,被他沿着腰側驀地擦亮。

“娘子,來世再會。”

他的語氣中充滿淡淡的戲谑,話音剛落,便連同弦歌的身體一齊燃燒起來。

弦歌像着了魔,嗅聞着空氣中的味道,緊抱着男子沒有松手:

“柳郎...柳郎...”

趙嘉婉愣在原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火焰變成滔天翻滾的駭浪,她才後知後覺地拔腿就跑。

跑到半路,開始大口地喘着氣,雙腿癱軟下來。

沒承想就在她逃出火海的時候,竟堪堪遇見了一個穿着精致考究的少女,對方比她矮大半個頭,五官深邃,藍色的眸子在月色下映襯的像是湖水,讓人一見了就忘不掉。

“姐姐,你往哪裏去?”

少女的嘴角噙着笑意,雙手抱在胸前,不懷好意地看着她。

趙嘉婉被盯得直發毛,心裏升起怪異的感覺。

她是誰?怎麽會在宮裏?難道是父皇新收的妃子?不對…不可能...

“姐姐,你聽不見我說話嗎?”

少女眨眨眼睛,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我要往東邊去,宮裏走水了,你也快逃吧。”

趙嘉婉面無表情地回應了少女,帶着微微亂的呼吸和虛弱的氣音。

少女觑她一眼,鞋底踩在枯樹枝上挫磨:

“反正一時半會也燒不到這兒來,那麽着急作甚?”

“我倒是知道一個好去處,恰好就在東邊,姐姐要不要随我一同去呢?”

少女眨眨眼,滿懷期待地看着她。

趙嘉婉想拒絕,話到嘴邊變得模棱兩可:

“這…不妥吧?”

“不要算了。”

少女撇撇嘴,轉個身,擡起腳就要走。

“且慢。”

“哦?怎麽?改主意啦?”

少女滿臉“早知如此”的得意之色,笑吟吟地問她。

趙嘉婉卻根本不吃她這套,微微繃緊身體,一副防備姿态: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少女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湊上前去,去牽趙嘉婉的手:

“不告訴你!”

“等...”

趙嘉婉被少女拽着往前,她回頭,火焰似乎還在燃着,随着她的步伐愈來愈遠,化作搖曳的一粒火星。

她停下來,沒再向前走。

少女覺察到她的猶豫,忽然轉身,直撲她的懷裏,半是撒嬌,半是懇求地對着她說了一句:

“姐姐,跟我離開這兒吧,離開這裏,就可以不用面對這些了。”

趙嘉婉愣在原地,沒有作答,細細打量着女孩的臉,确信自己并不認識她。

因為女孩的臉,是很漂亮,很陌生的一張,看上去年紀也不大,要是她們見過,絕對會在她腦海裏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這位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趙嘉婉略一沉吟,溫聲說道。

懷中的女孩卻紅了眼:

“那又有什麽關系,反正我就是想帶你走。”

“姑娘,你我素不相識,這樣是否也太…有失穩妥?”

面對這般無賴的行徑,趙嘉婉一時有些無奈,想要推開懷裏這團柔軟而溫暖的事物,少女抱卻得實在很緊。

女孩置若罔聞,整個身子得寸進尺地貼在她懷裏蹭蹭,

忽然,袖袍處熏燎過的煙味竄進她的鼻腔,上面似乎還附着滾燙的溫度。

是趙嘉婉剛剛從火中逃出來的時候,無意識沾上的。

女孩臉上浮現起幸災樂禍的笑,卻在下一秒變得楚楚可憐。

口中說着:

“有什麽欠妥的?除了跟着我,你現在還有別處可去麽?”

趙嘉婉聽了這話,眉頭蹙起,聽着遠處戰馬嘶鳴的聲響,露出不甘的神色:

“別處?即便內城被燒,我還有外城的百姓,我堂堂一介公主,怎麽能抛下我的子民?”

話音剛落,才驀然意識到了什麽:

“抱歉,姑娘,我會帶你離開,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但是,我不會跟你一起走。”

少女卻笑了笑,對她的話語不置可否:

到時候可由不得你了。

一時晃神,少女身上淡淡的蘭香吸引着她,讓她感到熟悉。

那份清淡而溫柔的的氣息,是不屬于這裏的味道。

眼見重心快維持不住,她扶住了少女的腰:

“好,我跟你走,你先放開我。”

少女聞言,松開手,後退幾步從她懷裏溜了出來,唇邊泛起狡黠的笑意。

“我的名字叫木裏潇,姐姐呢?”

“趙嘉婉。”

互相報過名字以後,趙嘉婉認命似的跟在木裏潇的後頭,在清冷月色的輝映之下,觀察着對方的背影。

木裏潇穿着一身印金窄袖,黑色的袍子,除卻肩頭過于繁複的紋飾,乍一看就像老百姓家的普通姑娘。

可她臉生得白皙漂亮,衣料上又沒沾什麽灰,很難讓人不往其他的方向猜想。

“趙姐姐,快跟上來,前頭沒東西擋着,可安全了。”

趙嘉婉“嗯”了一聲,心裏卻止不住地想:

她一個養尊處優的北方姑娘,怎會出現在齊淵國的宮牆之中...莫非,她是北方派來的的奸細?

“木裏潇,你...”

“我是翻牆進來的,待會,咱們一起翻牆出去。”

木裏潇适時回頭,出聲打斷了趙嘉婉,趙嘉婉只好把滿腔疑惑咽回肚子裏,悶悶地“嗯。”了一聲。

“姐姐,你放心吧,我對你沒有惡意,別着急,很快就到了。”

“好,我相信你。”

內城太安靜了,耳邊流過的風聲,讓人忘了外城的腥風血雨。更別提庫房裏的一切,在趙嘉婉眼中,幾乎成了場盛大的幻覺。

木裏潇帶她踏過斑駁的青磚石,漸漸走進月光照不到的地方。

趙嘉婉感覺不對勁,從腰間抽出匕首,悄悄靠近木裏潇後背:

“木姑娘,你最好別亂動。”

涼涼的刀匕抵在木裏潇的喉間,刀面反射出金屬的光澤。豈料木裏潇只是笑,并沒有半點慌張的意味:

“姐姐是想殺了我嗎?”

趙嘉婉愣住,卻并沒有收手。

"木姑娘說的哪裏話?嘉婉只是怕姑娘耍把戲而已。"

倒還挺實誠的。

木裏潇心下嗤笑一聲,想到一個絕妙的主意。

她咬唇,醞釀情緒,沒一會兒眼裏就開始泛起水光:

“姐姐,你不要殺潇兒好不好,潇兒好怕...”

豆大的淚水從少女的臉頰上滾落,滾到冰涼的刀背上,趙嘉婉一愣,似乎沒想到對方會哭。

“木姑娘...”

趙嘉婉松開手上的力道,緩緩把刀移了下去,想要說什麽來安慰對方,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好。

木裏潇暗自竊喜,演得更加投入:

“姐姐,潇兒保證..潇兒...絕不會傷害你。”

趙嘉婉不吭聲了,良久,她才湊近木裏潇的耳邊:

“你要是敢騙我,我會讓你不得好死。”

“怎...怎麽會呢?”

木裏潇肩膀一顫,忽然感覺有股冷氣,沿着脊柱涼飕飕地往上湧。

她轉過頭去想看對方的臉,恰好對上對方的目光。

淡漠的,清冷中帶着些疏離感,就像在看一個雞毛毽子,沒有情緒起伏。

“怎麽了,木姑娘?”

木裏潇打了個哆嗦。

“沒...沒什麽”

她感覺趙嘉婉是真的會讓自己死,還是死的很難看的那種。

想到此處,木裏潇調轉了步伐,往外城的方向走去。

外面應該不剩幾個南朝軍了吧?

她邊想着如何拖延時間,又邊想着如何把趙嘉婉引入埋伏。

趙嘉婉在背後看着她,始終謹慎地保持着距離。

“姑娘,你走錯方向了。”

趙嘉婉開口,話語冷冷地,像冰錐子刺入她的咽喉。

她想說點什麽糊弄過去,卻莫名地感到呼吸困難:

“哦..我只是...”

“沒事兒,下次注意些就好,這內城太大,一時辨不清方向也是有的。”

原來是自己想多了。

木裏潇松一口氣,繼續帶趙嘉婉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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