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趙玉一手帶大的孩子,又怎麽舍得把他扔到這樣的地方受苦。
第二天一早,顧訣就跟着趙玉回了向家。
徐蓓在臨走前親了親他的臉蛋,什麽也沒說。
對于顧訣的歸來,家裏沒有人表露出高興,尤其是任萍,目光由厭惡變成了痛恨。
小向陽已經一歲了,他在媽媽懷裏揮舞着雙手,對于這個哥哥的到來充滿興奮。
一年後,任萍越發迷戀賭博,整日待在麻将桌上,甚至徹夜不歸。
小向陽被扔給趙玉,顧訣已經五歲,他表現出超過這個年齡的懂事,不僅學會了照顧自己,還學習着照顧弟弟。
向陽在成長中對顧訣的依賴程度越來越高,日常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和顧訣坐在一起,玩他們僅有的那幾樣玩具。
顧訣喜歡親親他,那是他表達喜歡的一種行為。向陽很快學會,在顧訣親完他後,迅速親回去。
向陽滿五歲的時候,顧訣已經七歲。
任萍和向銘鬧離婚,任萍從廚房拿了一把刀,卻砍在了一旁的工人手上。向家替她給了賠償,這段婚姻也終于走到了盡頭。
向陽和顧訣一樣,成了沒有媽媽的孩子。
趙玉的疼愛好像在孩子們的成長中日漸轉移,更是在任萍的離開後,全部傾注在了向陽身上。
顧訣住在家裏最小的房間裏,偶爾在門口看向陽睡在趙玉的大床上,而趙玉拿着蒲扇,不厭其煩的給他扇風。
他在夜裏被熱醒了好幾次,隔天和向陽玩耍時,忍不住拿着那把蒲扇給自己扇風。
向陽想來搶,顧訣第一次表現出了拒絕的态度。他把扇子舉的高高的,認真又嚴肅:“扇子是用來扇風的,不是玩的。”
哥哥從來不會這樣,以往向陽想要什麽東西,顧訣都會主動讓出來的。顧訣的态度激怒了向陽,他紅着眼眶,倔強咬牙,踮腳想來夠。
趙玉推開門,看見這一幕,走上前來從顧訣手裏抽出那把扇子:“給弟弟玩會兒,奶奶給你拿別的扇子。”
顧訣沒說話,他沉默着,既沒說要,也沒說不要。
直到夜晚降臨,向崇真下班回來的時候看見顧訣縮在床上,額頭上全是熱出來的汗。
他難得找出那把大蒲扇,坐在床邊給顧訣扇風,直到暑意消散。
很快,向銘又娶了一個老婆。
杜豔是隔壁鎮上的,經人介紹,嫁給了向銘。
向陽長到了六歲,顧訣八歲。
一個讀幼兒園,一個上小學。
上幼兒園的向陽長得很可愛,白白嫩嫩一團,一雙大眼睛,笑的時候臉頰邊有兩個小梨渦。而顧訣在上小學後飛速抽條,個子長起來後,五官就更加清晰,他遺傳了父母的優點,長得十分受女同學喜歡。
顧訣放學後會去幼兒園接向陽,小向陽很會哄老師高興,每次都是被抱着出來的。顧訣牽過他的手,讓他跟老師說再見,向陽乖乖聽話,然後背着書包綴在顧訣身後。
顧訣從來不會幫他拎書包,更不會抱他。
向陽長到六歲後,就再也不肯跟趙玉一起睡,每晚洗漱完,都偷偷溜到顧訣的床上,把自己蓋住。
房間小,床更小。
顧訣想趕他走,但看見向陽亮晶晶的眼睛,就軟了心腸,只伸手幫他把被子掖實在了。
向陽睡相不太好,半夜喜歡亂翻,有的時候一覺醒來整個人都挂在顧訣腰上,口水淌濕他的袖口。
偏偏小小人還要面子得很,犟嘴說是房子漏水。
顧訣懶得拆穿他,只是在上學路上故意躲起來,看着向陽因為找不到他哭鼻子,這才慢悠悠從角落裏走出來,擦幹他臉上的淚痕:“下次要跟緊我。”
向陽乖乖聽話,眼睛再也不敢亂瞟,只一門心思盯着顧訣,連最愛的玩具攤也不看了。
顧訣小學畢業,要上初中。
向陽讀小學四年級,他很聰明,成績一直很好。
暑假趙豔來接他們去新家,兩個孩子互相看一眼,都保持沉默。後來向崇真牽着向陽,顧訣跟在他們身後,過去睡了一晚上。
向銘和杜豔都在家裏,杜豔對兩個孩子表現的很熱情,給他們遞水果找動畫片。向陽和顧訣就待在沙發上,看着動畫片睡着了。
半夢半醒間,聽見杜豔悄悄叫向銘把向陽抱去床上睡。
顧訣在沙發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向陽醒了,沒看見他,哇的一聲哭出來。顧訣踩上拖鞋進去,壓低聲音:“小聲點,別把爸爸和阿姨吵醒了。”
向陽頓時噤了聲,只伸手要顧訣抱。
顧訣坐在床上,兩條細胳膊抱着他,給他抹掉臉上的眼淚和眼屎,又帶他去洗臉。
杜豔起來的時候,兩個孩子已經乖乖坐在客廳了。沒開電視,沒搞破壞,甚至連聲音都沒有。
下午的時候,顧訣被接回家,但向陽永遠留在了那個新家。
他想哥,想奶奶,每天都哭,悶在被子裏哭。
杜豔咬着牙要留他,說孩子不願待在這裏,傳出去人家說她後媽當的不是。向銘終究心疼,讓趙玉放學偷偷把他接走玩一陣,晚上他再接回來。
放學後,向陽再次看見顧訣站在門外等他,整個人頓了一下,接着後退一步,很堅定的跟老師說:“他不是我家長。”
“他是你哥哥呀。”老師早就認識顧訣,只當孩子在鬧脾氣:“快走吧,早點回家啦。”
向陽抿着唇,不動。
顧訣等了他一會兒,也同他犟着,最後沉下臉問了一句:“走不走?”
向陽仍舊僵立在原地。
顧訣轉身就走,步子邁的和往常一樣大,并沒有刻意等他跟上來的意思。向陽眼看着顧訣的身影就要走過轉角,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追,小臉上滿是鼻涕和眼淚:“哥!哥哥……”
顧訣站在轉角,把人摟在自己懷裏:“向陽,下次再這樣,我就不要你了。”
向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狠狠抽了一下,努力讓自己發出聲音:“是你和奶奶先把我丢出去,不要我。”
顧訣沉默。
似乎在那個時候,向陽就已經将抛棄等同于背叛,他将顧訣的行為視為背叛。
但他沒有再因此哭鬧過,此後每天放學都緊緊牽着顧訣的手。趙玉早早給向陽做了最喜歡的糖醋排骨,在飯桌上一塊塊夾進他碗裏。向陽把自己碗裏堆成小山的排骨夾給顧訣,只留了兩塊,然後小心翼翼的對趙玉講:“奶奶,我不吃這麽多肉,你別把我送走好不好?”
他很聰明,他清楚趙玉心軟,所以試圖用這種方式來讓趙玉挽留自己。
趙玉一愣,低頭抹淚。
向崇真終于出聲,但語氣不容置疑:“向銘是你爸,杜豔是你媽,你不跟着爸媽,誰要你?”
向陽這次沒有哭鬧,他看着向崇真:“哥要我,奶要我。”
向崇真一拍桌子:“你哥你奶從我這裏拿錢,吃我的喝我的,他們做不了你的主。”
向陽在這樣的威壓下終于不再開口。
向銘來接他的時候,他甚至表現的不再抗拒,還很年幼的孩子以一種冷酷的語氣告訴顧訣:“哥,我長大了掙錢,做我們的主。”
顧訣初一開始住校,學校的住宿環境很差,夏天沒有風扇,冬天也沒有熱水,鎮上的孩子裏,住校生并不多。
其實學校離向家很近,走幾步路就能到,但向崇真堅決要求他住校,理由是住校省心,在家麻煩。
那年寒假,遇上向銘生日,一大家人都去了他家裏。
向陽長高了,也瘦了,分明還是很小的年紀,就變得不愛說話。看見顧訣和趙玉,也只是叫了一聲,就躲回了自己房間。
趙玉帶着不适和牽強的笑意,說了一句:“小陽長大了,不愛跟奶奶說話了。”
晚上,大家都走的差不多了,趙玉帶着顧訣準備走,卻被杜豔叫住了。她手裏拿着一只口紅,擰開後,裏面的膏體卻是破破爛爛的。
化妝盒只有向陽和顧訣知道放在哪裏。
向陽才上小學,且在這個家裏待了這麽久,也沒有動過杜豔的東西,唯一有可能弄壞這只口紅的人,就只有顧訣。
顧訣否認,說自己沒有進過那個房間。
但向崇真喝了酒,好像十分不能忍受顧訣的做法一般,狠狠把他摔在地上,随手拿起一旁的皮帶抽下來:“我是不是教過,不要亂動人家的東西!”
這個老人年輕時,靠在妻子和尚且年幼的孩子們身上找到擁有權力的優越感,如今孩子們長大不再受到他的管控,他又從年幼的顧訣身上再次找到那種感覺。
杜豔在一旁小聲勸,向銘也跟着勸,但兩個人都沒有真正伸手攔,趙玉冷眼看着這荒誕的一幕,沒出聲。
她是心疼顧訣的,可是常年的壓迫和陳舊的思想讓她不敢在丈夫教育孩子時出聲阻攔,更不敢替顧訣辯解一句。
向崇真年紀大了,抽了幾下後松開皮帶,讓顧訣去院子裏跪着。
地上一層厚厚的積雪,周邊的樹梢上也堆着雪。顧訣跪在雪裏,膝蓋已經麻木,人也麻木,好像這漫天的雪一般安靜。
向崇真和向銘早就走了,屋裏只剩下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
趙玉把向陽的手握在自己手裏給他取暖,杜豔坐在另一邊沙發上,漫不經心塗着指甲油。
紅紅的指甲油,像她腳邊燃燒着的爐子一樣。
“奶奶,哥為什麽要跪在外面?”向陽擡頭問趙玉,聲音很大,大到讓杜豔擡頭看了他一眼。
趙玉低頭,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哥哥做錯了事。”
“什麽事?”向陽講:“是媽媽的口紅嗎?可是我看見三姨的女兒進了媽媽的房間……”
趙玉伸手捂住他的嘴。
向陽知道,三姨家裏只有這一個女兒,捧在手心裏怕摔了。
可是為什麽他的哥哥要因為別人的錯跪在雪地裏,只是因為沒有人能護着他嗎。
任萍看了他一眼,臉上挂起笑容:“小陽,媽媽記得你們老師是不是還布置了作業?”
向陽點頭,不再繼續追問,沉默着進了房間。
院子裏的顧訣仍舊跪着,雪覆蓋在他長長的眼睫上,又融化在臉頰。
趙玉起身,這個時候才敢出聲為顧訣求情,語氣裏帶着讨好:“小豔,孩子也知道錯了,這冰天雪地的,跪久了萬一落下病根兒……”
“媽,瞧您說的,”杜豔笑嘻嘻的:“我能不知道嗎,只是這孩子還小,要給他留個教訓。現在壞的是我的口紅,将來長大要是壞了別人的東西,那就不好說了。”
趙玉連連點頭,見杜豔沒表态,試探着走出院子,把顧訣拉起來。
屋內的溫度比外頭高很多,顧訣打了個哆嗦,猛烈的顫抖起來。趙玉把孩子拉到爐子邊,給他搓手搓背。
杜豔慢悠悠站起身,食指刮在顧訣冰涼的臉上:“小訣啊,阿姨這麽做是為你好,你可不要記恨阿姨。”
她鮮紅的指甲落在顧訣蒼白的臉上,像是雪地落下一抹悲怆的紅,諷刺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