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網吧裏人很多,玩游戲的抽煙的罵人的,混雜在這個狹窄的空間,幾乎讓人窒息。

顧訣挪開椅子,去前臺結賬。

順着樓梯下來,就是一條小巷子,巷子另一頭政府買下的荒地,因為資金不夠,所以一直閑置着。

顧訣走到了那裏。

急促的腳步聲很快在巷子裏響起,顧訣擡眼,看見向陽。他的眼睛有些紅,額上綴着汗珠,胸膛因為奔跑而急促起伏。

夏天的雨,總是說來就來。

一開始很小,落到兩個人身上,很快消失不見。接着越來越大,越來越多,雨珠砸在臉上,身上,向陽沒動,他把顧訣困在牆角,困在自己的臂彎之間。

“為什麽騙我?”

他執着的重複着這個問題,并拒絕接受顧訣給他的理由。

顧訣的眼睛被雨淋的睜不開,半模糊的視線裏,只能看見向陽泛紅的眼角。

“雨下大了。”他伸手,想推開向陽。

向陽沒動。

“我說話你聽不懂嗎?”顧訣終于有了怒意,他身上的傷在這個時刻統一反噬,讓他疼的有些站不住:“向陽,我一直活的很累,我一想到留在寧城留在這裏就覺得很累,我讨厭見到向家的人,讨厭被控制,讨厭被道德綁架!”

“也讨厭我嗎?”向陽終于不再執着于那個問題,卻換了另一個讓顧訣更難回答的問題。

偏偏他語氣冷靜又平靜,一雙眼睛凝在顧訣臉上,像在等待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答案。

“是。”顧訣笑了一下,他的手在袖子裏顫抖,雨水打濕兩個人的頭發,也遮擋了他眼裏的痛苦:“我馬上要上大學,以後的人生,我想自己決定,我想自由獨立的活着,我想做個正常人。”他伸手,把向陽額前的頭發撫開,很輕的碰了一下他的睫毛:“向陽,我不想再被向家拖着。”

向陽在這樣的請求下閉上眼睛,他的睫毛掃在顧訣手背上,又輕又癢:“我不想再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我想離你遠遠的,行嗎?”

“你這麽讨厭我,為什麽不早說呢?”向陽睜開眼睛的同時,側過臉避開了顧訣的手指。他臉上的憤怒和眼裏的痛苦在瞬間消散,他甚至朝着顧訣露出一個笑容:“你早點說,我也不會纏着你。”

他松開了撐在牆上的手,手臂垂下,袖口還在往下滴水。

“上了大學,別這麽拼命了。”向陽恢複了平靜,像最平常不過的叮囑:“人比錢重要。”

顧訣眨了一下眼睛,分不清流下來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感到後悔,那個時候他應該教教向陽的,抛棄不是背叛,只是他沒有別的辦法了。

就像現在一樣。

顧訣的目光穿過向陽,看見一只躲在巷角的流浪狗,皮毛被雨淋的打褶,可憐兮兮蜷縮在濕透的地面上。

他親手推開了向陽,他現在和那只流浪狗一樣了。

可他還有其他辦法嗎,沒有了,他的愛意注定肮髒又見不得光,只能随着這場雨,永遠消失在空氣裏。

向陽的目光從他身上收回,轉身,走進雨裏。

天上開始打雷。

顧訣在轟鳴聲中,覺得自己的心髒好像出了故障。

他站在原地,看着向陽的身影消失在雨幕,才發現,自己從始至終,痛的都不是傷口。

這個夏天,在潮濕與炎熱中,飛逝而過。

顧訣獨自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

這裏面朝大海,高樓遍布,站在高處時,顧訣總是會不由自主的将自己想象一只海鳥。

宿舍的對面有一片海,沙灘上偶爾會有行人,藍色的天空和海岸線相接時,海就變成了天。空氣帶着海風的味道,總是濕濕又鹹鹹,和四川的冬天截然不同。

有的時候,顧訣會在窗前短暫停留,哪怕鼻尖包圍的是腥濕的海風,也總覺得自己還停留在那個小鎮的雨夜。

顧訣将時間分成兩半,一半在學習,一半在兼職。宿舍對他來說,真的只是一個睡覺的地方,哪怕下着大雨,他也從不會改變自己的計劃。

每隔一個月,他會出一趟校門,将自己兼職掙的錢打到向陽卡上。向陽念高二,學校統一替他們辦了社保卡,可以用來存取錢,賬號是趙玉告訴他的。

每個月的這一天,他會早早起床,在銀行工作人員上班之前準時抵達。剛開始舍友們會調侃,問顧訣是不是給女朋友打錢。

顧訣笑笑,說是弟弟。

于是調侃的人變了臉色,愧疚的說抱歉。

顧訣依舊笑着說沒關系,但後來他們學院就多了一條流言,物理系的顧訣之所以那麽辛苦,是因為家裏還有個吸血鬼弟弟,他要供他上學。

顧訣對此一無所知,他在固定的幾個地方忙碌穿梭,并樂此不疲。

大二那年,顧訣走在路上,被迎面走來的女生要微信,他委婉拒絕,轉身時卻撞到了另一個男生身上。

男生叫李隼,隔壁經濟學院的學生,在學校裏很出名,因為他有個有錢有勢的爸爸。具體是做什麽的大家并不清楚,但也用不着那麽清楚。

顧訣出聲道歉,擡頭時李隼的目光在他臉上短暫停留一瞬,像在無聊又漫長的冬季裏發現了一只漂亮的鳥:“同學,你有興趣加入我們的俱樂部嗎?”

那個時候,顧訣并不清楚所謂的俱樂部到底是什麽,他只是下意識拒絕:“不了,謝謝。”

後來他的微信被李隼要到手,在反複拒絕無果之下,他點了通過,然後把李隼拉黑。

李隼開始頻繁出現在他經常出入的地方,比如宿舍樓下,比如銀行門口,比如兼職的餐廳。

大二快要結束的時候,李隼捧了一束玫瑰,在教學樓下和顧訣告白。

顧訣拒絕了。

他的眼神短暫的瞥過李隼,甚至沒有看見他懷裏那束鮮豔的玫瑰。

而這之後,大家對顧訣,開始敬而遠之。沒有刻意的孤立,更不存在欺負,只是和顧訣說話時,總是下意識回避目光或者避免和他有交集。

室友裏有和他關系比較好的,也疏遠了很多。

“那個富二代,少和他來往吧。”

說實話,顧訣很疑惑,他分明一直是拒絕的态度。

但他的心思總是很少停留在這些事情上。

大三的顧訣,依舊獨來獨往。

這一年,李隼強硬的擠進他的生活,強迫他加入了自己的俱樂部。

那是顧訣第一次接觸到,所謂的上流圈子。

平日裏只能在電視上看到的女明星,此刻坐在李隼身邊,被他摸臉攬腰也毫不在意,甚至還能慢條斯理把手裏剝好的葡萄喂進他嘴裏。

李隼低頭,嘴裏叼着煙,很不耐煩的漬了一聲。喂葡萄的手自覺收回,晶瑩剔透的葡萄被輕輕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李隼擡眼,視線掃過角落裏坐着的顧訣,笑了一下,手裏的牌砸在桌面。

“李哥,最近手氣挺順啊。”

“托他的福。”李隼看過來,這次從頭到腳把顧訣看了一遍:“怎麽幹坐着,過來玩。”

顧訣在這裏坐了快兩個小時,門鎖着,李隼不開口,沒人敢放他走。他的唇有些幹,桌子上擺滿了飲料,但他沒有碰,開口時聲線冷淡:“不會。”

李隼最愛的就是他這副樣子,越冷淡他越興奮:“過來我教你。”他把手從女明星腰間抽離,重新拿了一副牌,等着顧訣自己過來。

“我的上班時間要到了。”顧訣沒動,但也沒有收回目光,就這麽和李隼對視僵持。

“去端盤子?”李隼把牌随手撂下,原本玩的正熱鬧的包間随着這舉動安靜下來,李隼的聲音有些沉,像是被惹得不高興:“一個月多少錢?”

顧訣沒說話。

李隼站起身,從椅子上拎起皮衣,然後掏出一沓鈔票扔在地上:“這些,買你一個晚上,夠不夠?”

顧訣依舊沉默。

直到李隼邁着不太平穩的步子上前,想伸手動他的瞬間,顧訣迅速起身,往後躲開:“我報了警。”他把自己的手機舉起來,上面顯示正在通話:“你現在屬于非法拘禁。”

李隼看了一眼他的手機屏幕:“拘禁?”他覺得好笑,就咧了一下嘴角,然後突然湊上前,握着顧訣的肩膀,一字一句:“我真想拘禁,你還有機會報警?”

顧訣掙開他的手。

“給他開門。”李隼回頭看了一眼,立刻有人過來打開了包廂門。他伸手,替顧訣理了理衣領,又給他把皺掉的襯衫抻直:“下次見面,記得乖一點。”

這件事之後,顧訣迅速辭掉了兼職,也不再出入學校,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圖書館和教室,他不信李隼還能在學校裏綁架他。

但他的确太天真了,李隼剛剛找到一個适合自己心意的玩具,怎麽舍得輕易放棄。

他以卑劣又低下的手法折磨顧訣。

比如擠掉顧訣的獎學金名額,把他在娛樂場所的照片放在表白牆……

顧訣報了警,但事後換來的是李隼的變本加厲。這些非實質的霸淩報警根本不起作用,顧訣逐漸變得麻木,他的情緒好像空茫茫一片,再掀不起半分波瀾。

他站在窗前,看遠處的海天相接,再沒有自己是一只鷗鳥的想法。他想着海裏的魚,沒有空氣,沒有陽光,生活在黑暗與深淵,誰也找不到。

他渴望成為一條魚。

室友們收拾東西準備回家時,顧訣接到了趙玉打來的電話,他長時間沒有波瀾的眸子在看到那通電話時,迸發出一絲光亮。但趙玉打電話來,只是為了跟他說任萍死了。她連續幾個晚上通宵打麻将,在淩晨站起來時,兩眼一黑,直挺挺倒下,再也沒能起來。

醫生說是腦溢血,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

顧訣對她的死毫無波瀾,但他清楚,向陽現在念高三,正是關鍵時候。

顧訣好像找到了變回鷗鳥的理由,他不想再成為一條魚,因為有人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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