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惡心 刀子深深地沒入了他的皮膚表層

第9章 惡心 刀子深深地沒入了他的皮膚表層。……

“沒事了,沒事了,你什麽都聽不到,什麽聲音都沒有,現在放輕松,深呼吸……”樓照林低沉舒緩的嗓音取代了尖銳的斥責。

連星夜雙眼緩緩聚焦在樓照林的臉上,閉上嘴巴用鼻子呼吸。

“沒錯,就是這樣,慢慢吸氣,呼氣……是不是感覺好點了?來,喝點水。”

樓照林端起水喂了連星夜一口,水從嘴角流了下來,被樓照林用手抹去了。

他捧着連星夜的臉,輕聲細語地說:“教室太悶了,我們出去透透氣,好不好?”

連星夜疲倦地搖頭:“馬上要上課了。”

樓照林脫口道:“我們不上了。”

連星夜差點笑出來,但他笑不出來,他早就不會笑了:“老師會說我的。”

他的精神狀況短時間內無法再遭受一頓新的批評了。

樓照林沒話說了,他沒有借口帶連星夜随便逃課,除非他此時此刻馬上把教室炸了。

預備鈴很快響了,快節奏的高三生涯将時間的利用幾乎壓縮到了極致,不會給任何人喘息的機會,連星夜自然也無法例外。

樓照林臉色很難看,漆黑的雙眼裏淬着不知對誰的痛恨,像一把拉伸到極致的弓,脖頸的筋在連星夜的眼前跳動。

就當連星夜以為,樓照林就要把課桌掀翻的時候,樓照林忽然又像皮球一樣癟下來。

“如果不舒服,就握住我的手吧。”樓照林将自己的手攤開。

這是他此刻能給予連星夜的唯一的東西了,而且之前每次,他握住連星夜的手時,連星夜的狀況好像都會好一點。

這是不是說明,他對連星夜的病情,稍微有那麽一點治愈的效果?

然後下一刻連星夜的表現,無情地碾碎了他少年天真幼稚的幻想。

“你的手好像變冷了。”連星夜輕輕地抛下這麽一句。

“怎麽會,我的手都熱得出汗了。”樓照林吞咽了一下。

“是嗎,”連星夜靜靜望着他,漆黑的空洞的眼睛咀嚼着樓照林永遠讀不懂的痛楚,“但我怎麽感覺,沒之前那麽暖和了。”

樓照林嘴角的笑意僵住了。

連星夜心想,他多麽殘忍,因為自己過得不痛快,便要無情地打擊他人的善意。

可是樓照林又懂什麽呢?別人怎麽會懂他到底有多痛呢?

他該不會以為,自己和他牽個手,他就能好起來吧。

要是真這麽容易,全世界的醫生只用跟病人牽牽手就能治好他們了,還開什麽藥呢。

樓照林之前确實給予了他一點溫暖,但那又怎樣呢,溫暖傳遞的速度,抵不上巨獸黑洞洞的血盆大口吞噬的速度,而且那溫暖對比他身體的苦痛顯得那麽微不足道,誰會試圖用一個小火苗點燃一片汪洋大海呢,是不是好好笑。

而他,現在連那微末的暖意,也已經感知不到了。他太冷了,這一點點施舍般的熱度,溫暖不了他。

“謝謝你,還是算了吧,沒用的。”連星夜笑了笑,或許那根本算不上笑,然後松開了樓照林的手。

……

樓照林以為這麽久了,他和連星夜的關系是不是很親近了。

但是沒有。

樓照林以為他重生了一遍,對連星夜的想法是不是就很了解了。

但是沒有。

樓照林以為他牽着連星夜的手,連星夜就再也不會離開他了。

但是沒有。

他好像看到一只名為樓照林的螞蟻哼哧哼哧地搬運一座名為抑郁症的大山,還喜滋滋地以為自己多少搬動了一點,低頭一看,連星夜早就從懸崖上跳了下來,在他面前摔得粉碎,連句遺言都沒給他留。

不過也是,他算得了什麽呢?

在連星夜心裏,他的重要性甚至比不上一把刀。

連星夜的骨骼脆得像一捧水,落一片羽毛在上面都能讓他泛起粉碎的漣漪,即使那片羽毛的本意,只是想親一親他。

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即使把兩個人丢進同一個處境,他們的體感也截然不同。

這一刻,樓照林忽然覺得,自己和那些被他罵過的老師沒什麽兩樣。

他們都不懂連星夜。

……

後來的一整節課,連星夜一直在流淚。

起先樓照林沒有發現連星夜在流淚,他坐得那麽端正,是全班最端正的,好似天塌下來也不會彎,樓照林也只見過他彎腰嘔吐的樣子。

直到樓照林發現,老師時不時用一種嫌惡的眼神看向連星夜,他扭過頭,才看到連星夜不知何時竟然在課堂上淚流滿面了。

他哭得無聲無息,連肩膀也沒顫一下,眼淚就像絲綢一樣流淌下來了,眼睛還睜得大大的,眼神卻空洞虛無,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世界上怎麽會有人有這麽多眼淚?他的眼睛疼不疼?他會不會把體內的水流幹?他會不會就這樣一直淚流到死?

如果痛苦能夠轉移就好了,樓照林想用快樂作為交換,然後替連星夜流一輩子淚。

連星夜聽不到老師在說什麽,他俨然已經成了一個淚人,他只知道哭。

他不小心對上了老師的視線,他的心髒應該感到刺痛的,但或許他讓太多老師失望了,已經麻木了,只是默默低下頭,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等下了課,他低頭一看,這才看清他一整節課都在做什麽。

他的草稿本上,居然無意識地畫着一個被懸吊在空中的被肢解的人。這個人呈一個“大”字被捆住四肢,脖子被繩子勒斷了,只剩下一顆腦袋披頭散發地吊在繩子上,一顆眼球掉在地上,另一顆眼球被一根彈簧一樣的線連着,那根線是眼球裏黏膩有韌性的人體組織。人的鼻子掉了,牙齒也被拔光了,繞着人的身體擺成了一個圈。人的手和腿也被砍斷了,然後剁成一節一節。手,小臂,大臂,腳,小腿,大腿,像牙齒一樣依次在身體周圍齊刷刷擺開。手指也被剁成一根根,從拇指到小指,整齊劃一地排列在腦袋旁邊。人被橫腰截斷,兩段橫切面被他用紅筆塗滿了血。人的嘴裏也都是血,每個斷肢的橫截面也都是血,還有很多零散的血分布在人的四周,像一朵朵盛開的鮮花一樣,竟散發着一種殘忍的美感。

好惡心……好惡心……

連星夜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沖到廁所嘔吐起來,心裏升起對自己濃濃的厭惡。正常人會畫這種東西嗎?他果然是一個怪物。

本子上那些七零八落的肉塊一直在他腦海中徘徊不去,他好惡心,好想吐,內心又恍惚升起一股強烈的想要對自己做點什麽的沖動,他就要忍到極限了,從分數出來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忍耐,身體裏的血液正叫嚣着噴薄而出,他幾乎要爆體而亡了。

他從來不敢在學校那樣,學校對他來說是一個神聖的地方,他不想自己肮髒的血玷污了他神聖的殿堂,但此時此刻,他竟幻想自己拿着刀子在走廊奔跑,一邊跑一邊割自己的手,他要把自己的鮮血塗抹到學校的每一寸土地上。

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他面前,溫柔地撫摸他的臉,是他唯一的朋友Apollo。

Apollo是一個沒有臉的男孩,每當他不勇敢的時候,Apollo都會出現,幫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你還在等什麽呢?”Apollo說,“如果你不敢,就交給我吧。”

一切都發生得那麽夢幻,連星夜失去了一段記憶,是Apollo操控了他的身體,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買到美術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腳下這塊還沒竣工的教學樓後面的地上的,當他回過神的時候,刀子已經深深地沒入了他的皮膚表層,像切西瓜一樣劃拉開,鮮血從裂口裏争先恐後地滲出來,鮮紅的顏色倒映在連星夜漆黑的眼珠裏,連星夜覺得很漂亮,很好看,心情也變得舒暢極了。

他覺得自己的肉跟豬肉沒什麽兩樣,都是白花花的,尤其是剛解凍的,還流着水,黏在手上又膩歪又惡心,用水沖都沖不走那個味兒,刀子劃拉時有種黏稠的阻力感,好像一種沒有骨骼的動物在恬不知恥地吸吮冰冷的刀刃,他的肉出汗時就是那種感覺。

血很快凝固了一部分,變成了黑紅色,不像剛出來是那麽好看,連星夜便在傷口的旁邊又多劃了幾條傷口,然後回到第一個傷口,對準那道細長的線插了進去,試圖把傷口切得更深。

刀子有點歪,沒完全對準剛開始的口子,他的皮被削掉了一點,沒割斷的皮膚組織牽着他的皮從他手腕裏掉出來,在空氣裏顫顫巍巍地吊着。他好像看到了黃色的脂肪,滲着不同于血的惡心黏膩的體_液,像一群群居的蠕動的蟲一樣在他的肉裏面流淌。

更惡心了。

他瘋了一樣地用刀子劃自己的胳膊,從手腕往上一路到小臂,一口氣劃了十幾道,像是要把之前的都補起來。他恍然不知道停下,整條胳膊都是血,腕關節已經完全看不到一塊白皮,血沿着抖動的手指滴到地上,像洗完手後随意往地上撣了撣水一樣自然而然。土地張着口,葷素不忌地吃掉了他腥臭的血。那塊地先是紅色,然後變成黑色,很快,血腥味吸引來螞蟻,他看到螞蟻爬上那塊又黑又紅的土,被沒幹的血粘在土上,走不掉,螞蟻的身體于是也變得又黑又紅。越來越多的螞蟻爬上了他的血,密密麻麻的跗節與其他螞蟻的跗節粘在一起,聚集成黑漆漆的一坨,在半空中、在浸透他的血的土上,細密黏膩地快速揮舞。他的胳膊上也沾滿了又黑又紅的血。

好舒服,疼痛會麻痹大腦,所有的痛苦都被遺忘在紅色的血裏,冰涼的刀貼着肉時的顫栗感讓人上瘾,讓他覺得自己不是一個死人,但是又好惡心,沒有正常人會割自己的肉,他越是這樣越證明他不正常,就越惡心。

好惡心……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好想一刀把手直接砍掉。

就在連星夜因失血隐隐感到頭暈時,有一道腳步聲正在朝他迅速靠近,然而他聽不到。

直到那雙腳走到了牆後,與連星夜相隔只有一個拐角,熟悉的聲音繞過了牆壁的阻隔,傳到連星夜的耳朵裏。

“連星夜,你在那裏嗎?”

連星夜猛然驚醒,差點沒拿住刀。

“連星夜,是不是你?你在做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你就這麽陰魂不散?為什麽就不能給他一個清靜?連這種時候都要打擾他!

連星夜渾身的血液倒流,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他現在這副樣子、這副像怪物一樣見不得人的樣子,絕對不能被樓照林看到!

腳步聲逼近,連星夜用力攥緊刀,嗓音沙啞地吼叫道:“你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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