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同類 樓照林太溫暖,他的靈魂被燙傷了……

第11章 同類 樓照林太溫暖,他的靈魂被燙傷了……

夜晚對連星夜來說總是很難熬,窗外的路燈很早就壞了,屋內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以前是不怕黑的,有天突然就開始害怕了,他甚至害怕得不敢閉眼,睜大眼睛驚恐地盯着天花板,眼睛都不敢眨,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但他根本看不見天花板,入眼的只有黑。

無止境的黑将他牢牢地吸在床上無法動彈,黑色距離他太近了,好像黏在了他的眼珠上,化成了一種液體一樣在空氣裏流動的粘稠冰冷的不明物質,滲進他的眼珠裏,流進他的鼻腔,堵塞住他的呼吸,腐蝕掉他的內髒。

每天晚上睡不着的時候他都會化身審判官,白天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重現,他用上帝視角審視自己的一舉一動,臉上的每一個表情,說過的每一句話,然後開始反反複複地後悔和自責,他的某句話說錯了,某個行為不太好,他又給別人添麻煩了,影響了別人的心情,之後說不定還會跟其他人說他的閑話,他一想到別人在腦子裏怎麽想他,他渾身的每一寸皮膚都難受,好像爬滿了小蟲子一樣癢,讓他想放聲大叫,扇自己巴掌。

最後,樓照林的臉出現在他的面前。

樓照林說,喜歡他。

連星夜雙手痛苦地抓頭發,瘋了一樣地撕扯頭皮,往牆上砸腦袋。

樓照林到底喜歡他什麽啊?他是不是在故意耍他玩兒?是不是跟人打賭了?怎麽會有人喜歡他呢?為什麽會喜歡他啊!為什麽要喜歡他啊?是不是有病啊!

受不了,他好讨厭自己,好惡心,每次摸到自己的皮膚都好惡心,一想到衣服的布料包裹着身體的觸感,就惡心得想吐。

樓照林給他處理傷口的時候一直在哭,手抖得比他還厲害,他只好當着樓照林的面,自己用剪刀把那些爛了的肉挑掉了,否則愈合後會長成一種扭擰的肉條。

之後樓照林又把他抱住了,手掌不停地揉着他後腦勺的頭發,一只手橫在他脊背上,不停地蹭着他的發梢,在他耳畔哽咽低泣:

“連星夜,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別這樣傷害自己,對自己好一點可以嗎?我喜歡你啊,我想保護你,我不想讓你疼,不想你受傷,如果你實在忍不住,你打我好不好?只要你不在自己的身體上弄出傷口,我什麽都願意給你。”

樓照林的手像烙鐵,在他的脊背上、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頭發上、在他的臉上、在他蒼白的手上、在他傷痕累累的手臂上、在他孱弱無力的腰上,烙下了一個又一個燙痕。

睡前他站在鏡子前,脫掉上衣,打量鏡子裏自己幹瘦醜陋的身體。

他看到自己渾身上下都是洞,黑色的血從洞裏流出來,他渾身沾滿了血。

樓照林太溫暖,他的靈魂被燙傷了。

他用力背過雙手去摳自己的後背,那裏殘留着樓照林手掌的溫度,但他夠不着。他又用力捶打自己的腦袋,樓照林曾撫摸過他的頭。他用清潔球去刮胸前和腰上的皮膚,刮得鮮血淋漓,他要把樓照林留下的溫度刮幹淨,這不是他應該有的。

連星夜猛地扇了自己十幾下耳光,試圖趕走腦海中樓照林的影像。

如果樓照林看到他現在這副樣子,肯定說不出那種話吧?

黑色無孔不入地和他的汗水融為一體,然後遍布他全身的每一個毛孔,再從他的皮膚縫隙裏像蟲子一樣鑽進去,密密麻麻的蟲子鑽進了他的身體裏,在他的體內瘋狂啃食,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咀嚼他的骨頭,在他耳邊發出咔嚓咔嚓的貪婪的進食聲。

盛夏的九月,連星夜躲在被子裏渾身發冷,後背卻在一層層地冒冷汗。

他正在被比他更強大的怪物吞食,那怪物卻不肯一口給他個痛快,非要一點一點地折磨他。

他的腦子也不願意放過他,根本不聽從他的指令,他的大腦早已背叛了他。

連星夜你發什麽瘋!天天都要這樣發瘋累不累啊,能不能好好睡覺啊?

只要睡過去了不就沒事了?只要把眼睛閉上不就能睡着了?

但閉上眼睛也是黑,睜開眼睛也是黑,閉上眼睛的黑看久了,他甚至會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根本沒有閉上,他用手去摳自己的眼珠,确定自己的眼皮是不是完好無損,他分不清閉上眼睛和睜開眼睛的區別,都是一樣令人恐懼的黑暗。

他不敢開燈,怕被媽媽發現,之後把頭埋在被子裏,打開了手機,焦慮地到處亂點,他不是真的想玩手機,他只是渴望一點光,覺得自己的手指必須做點什麽,否則就無處安放,簡直就像多動症一樣,蜷縮着身子手舞足蹈。

他把每個軟件依次打開又關上,每次刷了沒幾秒就退出去了,反複持續這個過程,對什麽都沒有興致,但他不得不這麽做,他怕自己一放下手機,又要回到窒息的黑暗裏。

他在搜索框裏一條條地輸入他的感受:

睡不着,難受,身上疼,想吐,頭暈,腸胃不舒服,耳鳴,想死……

像是觸發了什麽關鍵詞一樣,最後那個詞語輸入進去後,頁面跳出了一片藍色——

這個世界雖然不完美,但總有人守護着你。

下面是心理咨詢的電話號碼。

一瞬間,連星夜動了撥打電話的念頭,但他一想到要跟陌生人說話,馬上就放棄了。

沒人懂他的痛,即使他的爸媽都不懂,他還指望一個陌生人理解他嗎?

他機械地往下翻,不知翻了多久,頁面逐漸出現了一些隐秘的鏈接,那些鏈接來自各種社交平臺,有微博、知乎、貼吧……

而這些言論無一不是同一個主題。

【好想死啊好難受啊吐到不停根本吃不下飯來個人一刀捅死我吧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對不起我堅持不下去了但是我不想死啊好想死】

【我不想上學,直接去死好不好,從樓上跳下去,把腦漿爆在那些狗日的傻逼的臉上,嘻嘻嘻嘻,一想到他們吓傻的樣子就好爽】

【今天遇到的小貓很可愛,但我還是想死】

……

連星夜的心跳突然加快了,手機屏幕幽冷的光映照着他蒼白的臉,眼睛緩慢而激動地瞪大。

他隐約察覺到,一個全新的世界正在進入自己的視野。

他點進了一個同城的帖子裏,貼主用激進的語言講述了自己的痛苦和怨恨,底下的跟帖紛紛附和,然後附上了自己相似的經歷和感受。

他們大多是學生,話裏話外充滿了對學校和老師的憎恨,有的話連星夜不太認同,但他看到有個人發了自己割腕的照片。

一條慘白的胳膊上遍布一條條密集的劃痕,那些劃痕大多都不深,整齊地橫在手臂上,大概有十幾條,乍一看還挺唬人。

底下的回帖一下子熱切起來。

【喲,自殘啊兄弟,哈哈哈】

【怎麽樣?割得爽不爽?[怪笑臉]】

【我也一直想試試,但因為怕疼,就沒敢,兄弟你牛逼啊[大拇指]】

氣氛一下子被帶動,接下來的回帖陸續又有好多人放上了自己割腕的照片。

放眼望去,全是白花花的手臂和一條條刺眼的劃痕,手臂的粗細長度各不相同,劃痕的數量和深度也不盡相同,整齊劃一的自殘圖片像展覽一樣擺放在一起供人欣賞,刺激着人類的道德底線。

連星夜卻興奮得渾身顫栗。

他覺得自己終于找到了同類,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還有跟他一樣的人,他不是孤單的。

【別發了兄弟們,感覺我們這個貼馬上就要被斃了[擦汗]】

【要不我們建個群吧,看ip都是同城,說不定以後可以線下出來一起玩兒】

【面對面割腕嗎哈哈哈】

【建好了拉我】

【行啊,等我一會兒】

貼主丢了一個賬號出來。

連星夜立刻複制下來,然後向這個賬號發出了好友申請。

賬號的主人顯然也是一個熬夜老手,淩晨兩點還沒睡,很快通過了好友申請。

他也一定像自己一樣睡不着吧。連星夜不由地對賬號的主人産生一點親切感。

然而他不知道,對面正在通宵打游戲的男生因為突然跳出來的消息提示而掉了怪,嘴裏罵罵咧咧:“艹!哪個傻逼大半夜不睡覺,還要給我發消息!你媽死了!”

愛咋地咋地:【你誰啊???】

。:【你好,我是從貼吧來的,請問可以拉我進一下群嗎?】

愛咋地咋地:【哦~那個啊~我們進群需要先給我審核一下,通過了才能進,你可以吧】

。:【怎麽審核啊】

愛咋地咋地:【就,自那什麽殘的照片啊,你有的吧】

連星夜從來沒有拍過這種東西,他不怎麽玩手機,但聽了【愛咋地咋地】的話,他還是對着他的手臂拍了一張。

這是昨天剛劃的,傷口還很新,剛才洗澡的時候泡了水,現在已經脹起來了,肉像花卷一樣翻出來,發着白,下面是層層疊疊的舊傷,凝固的血痂配合蒼白的皮膚,看着像把生化危機裏的喪屍摳出來然後洗幹淨了,大晚上能把人吓死。

對面男生差點把手機甩出去,罵道:“艹,p得這麽真,不是網圖吧??”

他閉着眼睛保存圖片,去百度用了一下圖片搜索,找出來一堆相似的自殘圖。

他趕緊掃了一眼,忍着惡心把頁面關了,心想這哥們兒技術挺牛逼啊,搞得跟真的似的。

愛咋地咋地:【可以了,我拉你】

連星夜進了一個名叫【明天就去死】的群,群裏有二十來人。

機器人管家:【@。新人看公告!一周不發圖就踢,記得發閃照,別把群搞死了】

愛咋地咋地:【@全體成員,新來的朋友@。大家歡迎[鼓掌][鼓掌][鼓掌]】

【歡迎新人!】

【新人爆照!】

【爆什麽照就不用我們說了吧哈哈哈】

。:【大家晚上都不睡覺嗎】

【說笑呢,只有正常人才會在這個點睡着吧哈哈哈】

【對啊我們都不正常~】

【睡得着的都拖出去斬了[刀][刀][刀]】

【別轉移話題!爆照爆照![猥瑣笑]】

連星夜還是有點忐忑,把之前發給群主過目的照片又發到群裏。

【卧槽把我吓到了】

【好牛逼哈哈哈哈】

【吓醒了[菜狗]】

【目前見過最吊的[大拇指]】

沒有人覺得他惡心,沒有人覺得他有病,沒有人覺得他是一個怪物。

連星夜臉上浮現出激動的薄紅,他緩緩打出一行字。

。:群裏的大家都是這樣的嗎?

【是啊,大家都是因為不開心才進來的,那就一起做點開心的事情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真正理解我們,我們都是孤獨的,但是這個群不一樣,群裏都是同類,只有同類才能懂同類】

【以後有什麽難受的,都可以說出來,想做什麽就去做,我們會永遠支持你】

【是啊,進了群就是一家人,比家人還親,爸媽都不理解你,我們理解你】

連星夜想,他可能來到了天堂,他這個怪物居然也找到同伴了。

。:【謝謝你們[微笑]】

他将手機放在胸前,像是攥着一個寶貝,閉上眼睛,第一次在黑暗中感到安心。

抑郁症患者的渡過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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