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暴露 只要他生病了,就不用上學了
第23章 暴露 只要他生病了,就不用上學了。……
石頭和?草稿本是同時不見的, 很可?能是被?同一個人拿走的,而昨天剛好?他媽媽來學校拿了他的書包,找書的時候不可?避免會翻他的桌子, 難道是被?媽媽拿走了?但如果媽媽看到?了草稿本上的東西, 肯定不會無動于?衷。
連星夜想到?這裏,又急忙把書包從裏到?外仔仔細細翻了一個遍。
沒有……真的沒有,石頭可?能真的是媽媽清走扔掉了,可?草稿本到?底去哪裏了?難道是被?他的同學偷走了?
連星夜一想到?他在本子上畫的那些東西和?寫的那些話?可?能被?拍下照片傳遍全校,他就?吓得一陣陣地打冷顫,好?不容易緩和?的恐懼感又卷土重來。
那些東西不能見人啊, 他會被?當成怪物和?神經病的!他已經失去了人格和?尊嚴,難道連最後一層人皮也?要給他剝下來嗎?他就?真的這麽不配當一個人嗎?
接下來的半天連星夜都跟失了魂似的, 腦子裏臆想了自己各種?可?怕的下場, 對上學的恐懼感也?越來越深。
他害怕明天他一到?學校, 就?會面臨同學老?師們怪異嫌惡的目光, 害怕他爸媽看到?了本子上的東西後,會把他當成變态和?神經病。
昨天布置的作業他沒做, 老?師看在他事出有因,也?沒苛責,只讓他今天把昨天的一起補起來,但他現在這種?狀态, 怎麽可?能做得下去作業。明天的作業又交不上去, 老?師不可?能一再寬容他,他也?不可?能一直拖延下去, 可?他能怎麽辦?他根本做不了作業,他連課都聽不了了。
馬上就?要月考了,接下來還?有無數堂課堂小測試等着他, 他連筆都拿不穩,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他拿什麽做題,一節四十五分?鐘的課對他來說像一個世紀那麽漫長,每當他坐在椅子上就?好?像在遭受淩遲,在學校的每一分?每一秒對他來說都是煎熬,他聞到?教室裏空氣的味道都會眩暈嘔吐,看到?老?師的臉就?想殺人,他怎麽上得了學,他真的再也?不想上學了,他再也?不想踏進這個學校了,讓他在家裏待一輩子吧,誰也?不要管他,讓他躺在床上死掉吧。
第二次月考越來越近,班主任的課前小作文也?一天比一天長。
“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還?指望你們以後能做什麽大事?你們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等以後進了社會就?知?道高?中是你們人生中最輕松最享福的時候!只用幹學習這一件事,其他的有老?師家長給你們包辦,什麽都不用操心,還?不幸福?還?不懂得感恩?你以為我們成天追在你們屁股後面催命似的催催催到?底是為了誰?大人們永遠比你們辛苦一百遍!只要你考出好?成績,就?算是報答了學校和?父母的恩情!想想你們的父母起早貪黑十幾年都是為了誰!每次考試那麽一點分?,對得起你們的爸媽嗎?父母賺那麽點辛苦錢,全都花在你們的身上,就?一點都不懂得感恩嗎?別作踐了父母的心血,別浪費了父母的血汗錢!”
連星夜死死地垂着頭,臉上一會兒蒼白得像死人,一會兒又腫脹得像被?扇了巴掌,他羞愧得快要死掉,心虛得幾乎反胃。
他像魔怔了一樣,覺得那些話?的每一個字都是對他說的,雖然?他現在看不到?班主任的表情,但他覺得班主任一定在盯着他看,一定是盯着他說的,他渾身針紮一樣疼,他就?是班主任嘴裏那個作踐父母心血的白眼狼。
果然?他還?是不要上學了,他已經不是學習的這塊料了,繼續待在學校只會浪費家裏的錢。
連星夜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撐完這半天的,好?像天地都翻轉了一遍,終于?等到?了晚自習結束,他渾渾噩噩地走在路上,樓照林不知?從哪裏蹿出來,抓住了他的手,往他的手裏塞了一塊圓滾滾的石頭。
“連星夜,你看,這塊石頭是不是比之前那塊還?要漂亮?頭上居然?還?有兩個尖尖的小耳朵,好?像一只小貓,是不是很可?愛?”
樓照林的笑容總是很溫暖,專注地望着他的明亮又深邃的大眼睛,好?像全天下除了他誰都不在乎似的。
可?人是社會動物啊,怎麽可?能不在乎別人?
尤其是像樓照林這種?開朗活潑,喜歡熱鬧的,應該最喜歡紮在人堆裏才對,他也?天生應該屬于?人群的焦點。
連星夜垂着眸子,手指甲摳了摳石頭的耳朵尖,語氣淡淡的:“樓照林,算了吧,你以後還?是別纏着我了,我覺得我可?能上不了學了。”
“為什麽?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嗎?”樓照林慌忙牽住連星夜的手,脫口道,“我可?以好?好?照顧你的,你不用擔心麻煩我。”
“不是這個事,”連星夜感覺煩躁,他最痛恨別人對他好?,因為他總是想着還?,他更?痛恨別人受到?他的牽連,讓他心懷愧疚,覺得自己怎麽都還?不起,而樓照林兩個都占了,“樓照林,你難道沒發現嗎?自從你開始跟我混在一起之後,你周圍的一切都變了!你以前不是有很多朋友嗎?但自從你跟我待在一起之後,你身邊能說得上話?的還?有幾個人?
“除了吳向曉,我再也?沒看到?你跟任何人說過話?,甚至連吳向曉有時候找你玩,你都不搭理人家,以前你那些可?以盡情娛樂的時間現在全都花費在我身上了,成天就?只知?道追在我屁股後面跑了,你還?有屬于?自己的時間嗎?這樣你真的開心嗎?你知?道你自己在我面前哭過多少次嗎?你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哭過這麽多眼淚吧?
“你跟我在一起只會傷心難過啊,人們都說要遠離負能量和?低氣壓的人,因為情緒是一種?傳染病,你跟我這種?成天要死要活,哭哭啼啼的人在一起,也?只會變得越來越不開心。”
連星夜又開始後悔了,前段時間他跟樓照林走得太近了,他被?樓照林天真爛漫的柔情蜜意蒙蔽了雙眼,忘了他們兩個從一開始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幸好?,現在糾錯還?不晚。
“不是的啊,不是這樣的,我跟你在一起很開心啊,我都是發自內心笑的,真的!”樓照林着急忙慌地抓住連星夜的肩膀,他想不通啊,他不明白,明明昨天還?好?好?的,他們還?親親密密地抱在一起接吻不是嗎,明明進展那麽順利,怎麽連星夜突然?就?不要他了呢,“連星夜,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突然?這麽想,但你不是我,你也?不能随便定義我,是不是?我說開心就?是真的開心,我是不會騙你的!”
連星夜冷靜地同他分?析,在邏輯思辨上從未有人說得過他,這麽多年以來他甚至能自己跟自己吵架:“好?,就?算你真的很開心,就算你現在圖一時新鮮,還?有活力跟我糾纏,可?你有沒有發現你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了?你把所有的時間精力都耗在我的身上,你自己獲得了什麽?你什麽都得不到?,反而失去了你的朋友,你的圈子,你的地位,你有看看你的四周嗎?從前那些人都是用什麽眼神看你的,現在看你又是什麽眼神?你還?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跟朋友們好好?打一場籃球了?又有多久沒有好?好?吃一頓飯了?你還記得自己以前的周末和?假期是怎麽度過的嗎?又是在哪裏度過的?你有扳着手指頭數一數自己還剩幾個朋友嗎?”
樓照林渾身僵硬地伸着手,他這時才發現,周圍有好?多人望着他們,那些人以前和他一起打過籃球,一起吃過飯,算是半個朋友,還?有的告過白,暗戀過他。這些人曾經都是将他衆星捧月的一份子,此時卻對着他們指指點點,耳畔不斷傳來竊竊私語:
“這是怎麽了?吵架了嗎?”
“啊,樓照林對他那麽好?,為了他都不跟我們一起玩了,他怎麽還?那樣吼樓照林啊。”
“早說他人很冷漠啦。”
“樓照林也?太舔了吧,甚至為了他還?得罪了老?師,把班上的人罵了。”
“他現在被?全班孤立了吧,好?可?憐,早說不要管連星夜不就?好?了……”
不……不是這樣的啊!
他怎麽可?能被?人孤立呢?是他不想跟那些人一起玩而已!那些人該罵他才罵的,跟連星夜有什麽關系?他愛舔誰舔誰,關你們什麽事?你們根本不知?道連星夜有多好?,憑什麽說他冷漠?
“樓照林,為了我這樣的人做到?這種?程度,真的值得嗎?”
連星夜如嘆息一般的質問卻像一把利刃一樣劃破了樓照林紛擾的思維。
“值得啊,為了你,我付出什麽都值得!”樓照林已經掉入了連星夜的邏輯陷阱裏,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對連星夜來說,更?是一切錯誤的鐵證,“連星夜,可?能你很難理解,但我此時此刻站在你面前,我做的所有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我就?是為了幫你而來的啊!”
連星夜嘴角勾了一下,似嘲諷,又似無奈,他通紅的眼睛像是看透了一切,帶着痛苦的決絕和?無望,說出來的話?清醒而冷漠,直白得像刀子,無情地刺向一切試圖捧着心靠近他的人們。
“樓照林,我直說了吧,你這樣讓我壓力很大,尤其是像什麽‘你是為我而來’的這樣的話?,以後別再這麽說了,一個是我不值得,第二個是你這樣讓我感覺你像沒有自我一樣,像你整個人就?只是為了我而存在一樣。
“但你應該是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人,我剛失去了自己的尊嚴,難道你要讓我親手剝奪你的尊嚴嗎?你覺得我下得了手嗎?而且我真的是一個很容易愧疚的人,你越這樣說,只會越讓我覺得對不起你,因為我根本沒有可?以還?你的東西。”
“我不要你還?啊,我從來沒有想過讓你還?我什麽,我只是想讓你開心而已……”樓照林急得磕磕絆絆,眼淚都快飙出來了,感覺自己好?不容易攥住的風筝又要飛走了。
連星夜很溫柔地望着他,現在看一個耍脾氣的小孩:“你看,你根本聽不明白我的意思,樓照林,我現在的狀态并不是一個适合談戀愛的狀态,戀愛應該是健康平等的,而不是一方一直蒙昧地無條件地付出,遲早有一天,我會把你的愛意消磨殆盡的,而在這之前,你還?是趁早離開吧,別到?最後讓自己受傷了,得不償失。”
說完,連星夜用力甩開樓照林的手,轉過身的那一刻,他終于?撐不住地掉下眼淚來,強忍着沒用手去擦,手裏緊緊攥着那一塊長着貓耳的小石頭,掌心硌得生疼。
他知?道樓照林還?在看他,他不能表現出任何異常。
說他不在意樓照林是不可?能的,他又不是真的沒有心,過往那麽多溫情的時刻也?不是完全沒有開心的時候,但他忍住沒有回頭看,他怕自己會不忍心,好?在樓照林也?沒有沖上來糾纏。
他說不上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有些失落,但這樣就?是最好?的吧,誰也?不要來靠近他,他也?別想再傷害誰,他希望樓照林是最後一個真心為他哭泣的陌生人,他不想再讓誰為他傷心了。
而在連星夜的身後,樓照林感受着手上殘留的溫度,望着連星夜頭也?不回的冷漠背影,終于?受不了地哇哇哭出來。
他跟連星夜才不一樣,他想哭就?放聲哭,根本憋不住一點,眼見快要到?手的老?婆就?這麽烏拉拉地跑了,他哪顧得上什麽面子,眼淚像兩條小溪一樣嘩啦啦地流淌下來。
他一邊哭一邊走,推開了司機要來拿他書包的手,非要跟自虐似的自己走回去,他看到?被?他踩在腳下孤苦伶仃的影子,覺得自己好?可?憐,好?凄慘,頓時哭得更?大聲,整條街的行?人都朝他古怪地望了過來,好?好?的一個帥小夥兒,哭得像個丢了心愛的寶物的孩子。
他就?這麽一路哭着走回了家,司機在路上就?已經給唐蘭茹打了電話?,說明了情況,所以當樓照林到?家的時候,唐蘭茹和?樓輕鴻毫無意外地看到?了自家兒子腫得像饅頭的眼睛和?被?眼淚打濕的慘兮兮的臉。
唐蘭茹連忙把樓照林拉到?沙發坐下,把他的書包取下來:“哎呀寶貝,怎麽了這是?出生都沒見你嚎得這麽慘,在學校受了什麽委屈,跟媽媽講講,媽媽給你做主,好?不好??”
樓照林一看到?媽媽的臉,但是覺得自己找到?了主心骨,郁悶地抽泣道:“連星夜他突然?說他不要我了,可?我為他做了那麽多,他怎麽能說不要就?不要呢?”
說着,他心裏一委屈,又張着嘴嚎起來。
“好?了好?了,不哭了寶貝,我對你的難過表示遺憾,不過我們先冷靜下來,好?好?談一下,好?嗎?”唐蘭茹先牽着樓照林的手,溫聲安撫了他,見他哭得不再那麽兇,這才進入了正題。
她略微思索一下,秉持着公平公正的原則,問:“你說是為了他,可?他有沒有求着你為他做過什麽?”
樓照林一邊啜泣,一邊怔怔地搖了搖頭。
唐蘭茹便笑着說:“沒有吧,那就?是你一廂情願的意思了?”
樓照林張了張口,想反駁,但又說不出話?。
樓輕鴻拿來了熱毛巾,溫柔地覆蓋在了樓照林的眼睛上,坐到?了樓照林的另一邊,也?加入了這場議讨會:“既然?是你自己非要給他的,那你說,他有沒有權利拒絕你呢?”
樓照林一邊敷着眼睛,一邊悲傷地點了點頭。
唐蘭茹嘆息道:“是吧,你不能強行?找別人要一些東西,也?不能強行?給別人一些東西,兩件事從本質上來說沒有區別,都是強迫別人,只不過前者是獲得了一些東西,後者是失去了一些東西,所以人們會本能覺得獲得了東西的人是白占了便宜,覺得只有失去了才算虧了,但這是強詞奪理,如果你硬給別人一些別人不想要的東西,那獲得的意義跟失去其實也?沒有區別。”
樓照林嘴巴一撇,又想哭了:“我給他愛他難道也?不想要嗎?”
“這就?是關鍵的問題所在了,”唐蘭茹溫柔但直白地說,“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沒有一方可?以無限付出的,就?像欠了別人的東西,一定要還?一樣,這不僅是為了被?欠東西的人的公平,也?是為了照顧欠東西的那個人的心理健康,如果不給他一個機會償還?,他會記一輩子的。感情也?是有來有往的,你給了他愛,如果他沒有辦法還?你,他心裏會不會自責?會不會愧疚?那他不想要你的愛,便也?理所當然?了,你不能一味地只追着他付出,也?得給他機會,讓他為你做點什麽,那個孩子一看就?心思特別敏感,容易內疚,你對他毫無條件地付出,其實也?是一種?逼迫。”
樓照林傻傻地張了張嘴:“連星夜好?像也?說了類似的話?……”
唐蘭茹微微一挑眉:“星夜這孩子,明明年紀這麽小,沒想到?思想這麽通透。”
樓輕鴻嘆息道:“這種?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思慮太多,總是考慮別人,不考慮自己,但凡他自私一點,說不定反而活得開心一點。”
樓照林後知?後覺道:“爸爸媽媽,你們這是在說我幼稚嗎?”
唐蘭茹摸了摸自家傻大兒的狗頭,目光憐愛而無奈:“你覺得自己不幼稚嗎?像今天這種?類似的話?,星夜應該不是第一次跟你說了吧?”
樓照林突然?想起那天在天臺互毆時,連星夜的一番長篇大論,頓時心裏微微一虛。
唐蘭茹又開始吐槽了:“沒想到?你這麽缺心眼兒的人,居然?喜歡上了一個腦袋瓜那麽複雜的,這就?是缺什麽補什麽嗎?”
“我也?是會成長的啊,”樓照林用衛生紙擤了擤鼻涕,郁悶地垂着眼皮問,“如果我變得更?成熟一點了,連星夜是不是就?會喜歡我了?”
唐蘭茹回憶了一下連星夜之前來家裏時看向樓照林的眼神,覺得那孩子對她兒子也?不是完全沒有心意的,不過這話?就?不用跟樓照林說了,否則他尾巴又要翹起來了。
“那你就?加油長大吧,”唐蘭茹笑眯眯地順了順他粘在臉上的頭發,“我得提醒你,那孩子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樣,抑郁症也?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你們之後可?能還?會遭遇很多事,如果你有堅持下去的決心,那我們會為你加油的。”
“我肯定會的,”樓照林頂着難得的兩只大紅眼睛,一本正經地宣誓,“媽媽,爸爸,我真的很喜歡他,特別特別喜歡。”
唐蘭茹和?樓輕鴻對視一眼,互相看到?了對方眼裏的笑意:“那我們也?不多說什麽了,加油吧,不過要是遇到?什麽困難,也?要尋求大人的幫助,知?道嗎?”
樓照林哭了一場,又跟爸媽談了心,頓時又重新充滿了力量。
他上輩子……不對,他上上輩子肯定是一塊黏在連星夜身上的狗皮膏藥,他是絕對不會這麽輕易被?趕走的!
……
連星夜一直走到?馬路對面才擡手去擦眼淚。
他跟樓照林不一樣,哭得無聲無息,如果不湊到?面前看,沒有人會發現這個昂首闊步的少年正在默默掉眼淚。
他家住得近,過條馬路就?到?了,他不得不在進電梯之前把臉擦幹淨。
坐電梯上了樓,他走到?門前敲了敲門,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他就?覺得家裏的氣氛很詭異。
連文忠難得不在客廳坐着看電視,卧室倒是房門緊閉,門是徐啓芳開的,外婆像是剛從沙發上起身,估計先前在跟徐啓芳說什麽。
“星夜放學回來啦。”外婆迎上來說,臉上的笑容不太自然?,但還?是牽着連星夜的手,輕輕拍打道,“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趕緊讓外婆看看,身上好?些了嗎?”
外婆說着,想脫掉連星夜的外套看看。
連星夜趕緊把手不着痕跡地抽回來,反手扶着外婆進了房間,把書包放下說:“外婆,你放心吧,我沒事。”
“星夜別怕,你爸我已經說他了,以後有我在這個家裏看着,他肯定不敢再打你了,”外婆心疼地摸了摸連星夜的臉,眼角有些濡濕,嘴裏痛恨地咒罵道,“連文忠那個混賬玩意兒,年輕時長得人模狗樣,要不然?你媽也?看不上,沒想到?連自己親兒子都打,真是個畜生啊,他是不是還?想殺人?再要打,連我一起打了好?了!”
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她的嗓音拔高?,眼睛往外瞟,像是故意說給誰聽似的。
徐啓芳在門口尴尬道:“媽,你小聲點兒,這房子隔音不好?,要是被?別人聽到?了怎麽辦?”
外婆梗着脖子說:“讓他們去聽!那個狗日的敢打我孫子,我讓他丢人現眼!”
“媽……”徐啓芳從小就?聽她媽的話?,也?不敢反駁。
外婆賭氣地撇過頭,不看她:“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連自己的兒子都護不住。”
“媽,跟星夜聊完了就?早點睡吧,那我也?不在這兒讨你們嫌了。”徐啓芳憋屈地走了。
外婆見房門關了,立刻淚眼婆娑地捧着連星夜的臉左看右看,嘴裏不住喃喃:“我的心肝寶貝喲,當時是不是吓壞了?快讓外婆摸摸,哪兒被?打壞了沒?”
“沒有,我真沒事,你別擔心了,”連星夜時隔兩天終于?見到?了自己最親的人,心頭憋了許久的委屈徹底泛濫,頓時繃不住地流出了眼淚,近乎求救般哭訴,“外婆,我不想去上學了,能不能讓我不要再上學了?”
“不想上就?不上,等休息好?了,我們時候想上再上,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外婆最見不得孫子可?憐的模樣,當即就?心疼壞了,無論連星夜說什麽都立馬答應下來。
“不是的,外婆,我以後都不想上學了,待在學校裏讓我很難受,老?師同學們的聲音和?目光都讓我很難受,我感覺我學不下去了,硬要學下去也?是浪費錢,不如就?這麽算了。”連星夜恨不得跪下來求她,在這個家裏只有外婆願意聽他說話?了,外婆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然?而外婆的臉色卻變了變,看連星夜的眼神完全就?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你這傻孩子,又在瞎說什麽?什麽叫就?這麽算了?馬上就?要高?考了,你辛辛苦苦學了十幾年,不就?為了高?考那一瞬間?只差最後一步就?走到?終點了,你這時候退縮,家裏花的錢不都白費了?”
連星夜突然?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了,這些話?他從學校聽到?家裏,本以為外婆肯定會心疼他的,怎麽也?會說跟班主任一樣的話?呢,難道大人心裏除了錢什麽都沒有了嗎?
“可?是我真的很難受,我坐在座位上感覺喘不過氣,根本聽不清老?師在講什麽,作業也?寫不下去,我這種?狀态根本沒辦法高?考。”
外婆不以為然?,只當他小孩子脾氣,便故意扳起臉來:“你呀,就?是容易想太多,沒吃過什麽苦,一點小事就?跟天大事一樣,現在居然?連學都不想上了,這像什麽樣子?哪有你這個年紀的孩子不上學的?不想上學,那你想幹什麽?就?在家裏躺着等父母養你嗎?別人看了會怎麽想?再怎麽溺愛孩子也?沒有這種?的,你讓我們的臉往哪擱啊!”
“不是,我可?以去工作啊,只要讓我不要再去學校了,讓我去哪裏做什麽都可?以!”
“你連個學歷都沒有,上哪工作去?現在連博士生都找不到?工作,你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人,誰會要你?你爸媽那麽辛苦把你養大,你就?這點兒出息嗎?你小的時候不是還?說長大了要上清華北大嗎?這麽快就?忘了自己的夢想了嗎?”
外婆用一種?不争氣的眼神看向連星夜,這種?眼神,連星夜在這兩個月內,從無數的老?師眼裏看到?過,從他爸媽的眼裏看到?過,唯獨從未在最愛他的外婆眼裏看到?,而現在,他終于?在最後一個深愛着他的親人的眼裏也?堕落了。
“星夜,你什麽時候這麽不懂事了?你不是一向最聽外婆的話?嗎?你要是再說這種?話?,外婆就?要生氣了!”
連星夜感覺頭腦空蕩蕩,像是被?人用錘子用力砸了一下似的,充斥隐約期待的雙眼漸漸變得呆滞無神,最後一次微弱的希望也?泯滅了:“對不起,外婆,你別生氣,我不說就?是了。”
“這就?對了嘛,你從小最懂事了,肯定不會惹外婆生氣的,對不對?今天這些話?,我就?當你是昏了頭,瞎說的,我不放在心上,你也?別再想東想西了,之前的事情都過去了,我保證以後也?不會有人欺負你,你每天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其他的什麽都不用你想,也?不用你操心,你就?只用專心學習就?好?了,這麽簡單的任務,你肯定能完成的,是不是?”
連星夜強忍着落淚的沖動,喉嚨幹澀難言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這才是聽外婆話?的好?孩子,外婆最喜歡你了,是不是?”外婆心滿意足地摸了摸連星夜的臉。
老?人枯瘦粗糙的手指觸碰皮膚的那一刻,連星夜卻陡然?驚恐地瑟縮了一下。
他頭一次覺得外婆的手是那麽冷,那麽令人恐懼,明明溫柔憐愛地撫摸着他,卻在把他無知?地推向地獄。
房門被?關上,外婆出去了,但屋外很快傳來了外婆跟徐啓芳談話?的聲音。
他們就?站在連星夜的門口,壓着嗓子,像在說什麽見不得人的小秘密似的,嘟嘟哝哝,唧唧歪歪,像一種?令人煩躁反胃的蟲子咀嚼腐爛死屍的聲音,又像半夜老?鼠在啃食垃圾的聲音,讓人抓耳撓腮,讓人忍不住嘔吐。
“怎麽了這是?一出來就?板着個臉。”
“你知?道你兒子剛才說什麽嗎?他居然?說他不想上學了!我差點都生氣了!再怎麽樣也?不能不上學啊?而且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嗎?怎麽就?這麽放不下呢?”
“連星夜他從小就?心思重,是容易想不開,不然?我也?不用每天都跟他做心理功課啊,你現在知?道我每天跟他交流有多難的吧?還?總是說我不體諒他,他倒是體諒體諒我啊。”
“這孩子就?是腦子軸,容易拐不過彎兒,居然?還?嚷嚷着要去上班,學都沒上完,上什麽班啊,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他以前成績那麽好?,大家都等着他考清華北大呢,我連在哪個館子裏請客吃飯都想好?了,怎麽能說不上學就?不上學呢,這不鬧着玩兒嗎。”
“也?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到?了,最近鬧得越來越厲害,我都累了,得虧你來了,他最聽你的話?了,媽,你可?得把他好?好?看着,別讓他成天玩物喪志,你都不知?道,我去他學校給他拿作業的時候,居然?從他抽屜裏掏了一堆石頭出來,不好?好?學習就?算了,怎麽還?跟個乞丐一樣,在地上到?處撿爛石頭,還?跟寶貝似的藏起來,要不是我那會去學校發現了,都不知?道他成天在學校不學習,淨撿垃圾去了……”
連星夜徹底忍不了地一把推開房門,他就?像一個脹到?極點的氣球,突然?爆炸了,整個人就?像一個憤怒的機關槍一樣瘋狂掃射:“媽媽,外婆,你們每次在說我壞話?的時候能不能找一個我聽不到?的地方說?你們難道以為你們自己的聲音很小嗎?我又不是聾了!或者能不能直接當着我的面說,不用特意把嗓子壓着,就?跟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在說我壞話?一樣,聽得我特別壓抑,特別難受,你們知?道嗎?”
外婆和?徐啓芳的臉上都有些尴尬,又覺得被?孩子說了一頓,落了面子,強行?狡辯道:“你這孩子,怎麽能這麽說呢,外婆哪會說你壞話?啊,不過就?是跟你媽聊聊天而已,你別想太多了。”
“就?是啊,你別跟有被?害妄想症一樣,覺得誰聲音小一點就?是在說你壞話?,你以為誰有心思管你啊,快去睡覺,別明天又起不來床,晚上要是被?我發現你偷玩手機,手機就?別想要了。”
連星夜覺得自己快瘋了,聽了十幾年的家人的聲音突然?變得如此刺耳難聽,只是發出聲音就?讓他難受得渾身刺撓,恨不得把他們所有人的嘴巴用針線縫上:“媽媽,我有了手機這麽多年,什麽時候偷玩過手機?為什麽你總是要臆想一些我根本沒有做過的事情?為什麽你總是要把自己的孩子想得那麽壞?”
徐啓芳挂不住臉面,臉上又黑又白,強詞奪理道:“你要是沒玩手機,你怎麽成天起不來床?我又不是在瞎怪你,不就?是猜一下,你別跟個火藥桶一樣一點就?燃,我們是你家長,說你兩句怎麽了?說你你就?聽着,當個教訓,注意以後不會犯就?是了。”
外婆也?勸他:“你媽就?是為你好?,擔心你,才總是說你,你別跟你媽怄氣,怎麽說她也?是你媽啊,乖,回去躺着,別再跑出來了。”
連星夜真的受不了了,他死死低着頭,臉埋在陰影裏,悶悶地“嗯”了一聲,強忍着內心暴虐瘋狂的沖動勉強把門不出聲地帶上。
他一走,外面又開始說話?了,根本沒有人把他說的話?聽進去,又是那種?細細小小的嚼舌根的聲音,聲音比剛才壓得更?低,語速更?快,卻再也?聽不清每一個字,只留連星夜無窮盡的令他煩躁發瘋的猜想。
他又開始瘋狂地幻想他們會在背後說他什麽壞話?,怎麽用言語的刀子在他看不見的角落偷偷地戳他的心窩子,編排他,挖苦他,給他扣上莫須有的罪名。
他像是真的得了被?害妄想症一樣,只要聽到?那種?細微的小小的講話?的聲音,就?都覺得那人是在譏诮他。隔着一扇門的言語像捂着一塊布一樣聽不真切,越發像一鍋渾濁粘稠的泥漿一樣灌進連星夜的耳朵裏。他瘋了似的翻找耳機,癫狂地塞進耳朵裏,把音量調到?最大,随便點了一首歌播放,震耳欲聾的聲音驟然?響徹他的大腦,一瞬間幾乎把他的耳膜穿破,他疼痛不已,卻不願意取下耳機。他怕一旦恢複聽力,他就?要再次陷入那股黏膩惡心的泥漿裏。
他不知?道自己聽了多少首歌,直到?他的大腦疼得快要爆炸,喉嚨裏隐約滲出血腥味,再這麽聽下去真的會聾,他才冷汗涔涔地取下了耳機。
世界一剎那寂靜得可?怕。那詭異的音樂旋律仿佛還?在耳畔不斷回響。
他明天又要上學了,怎麽辦?他的作業一個字都沒有動,數學老?師說明天要随堂測試,他連一個最簡單的公式都背不出來,以前學過的那麽多知?識好?像沙漏裏的沙子一樣漏了個精光,或許過往那些輝煌的記憶只是一場夢,他現在被?打回原形了,沒有怪物能永遠披着人皮過活。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愚蠢的人,只是一直做着夢想變聰明的夢。
連星夜在地上神經兮兮地走來走去,一會兒抓着頭發用腦袋砸牆,一會兒流着眼淚,用針在自己的肚子上面紮小洞,看着一顆顆圓滾滾的小血珠像淅淅瀝瀝的雨點一樣冒出來,他心中升起一股舒快的爽感。
還?有不到?幾個小時就?要上學了,他必須做點什麽阻止自己去學校。
什麽樣的人可?以不用去上學?
對了,只要他生病了,病得起不來,不就?不用去上學了嗎?
他像一個突然?找到?解題方法的學子,立刻跑去了浴室,打開花灑,讓冷水去澆自己的身體。
冰涼的水觸碰皮膚的一瞬間,連星夜渾身的毛像炸了一樣驚了驚,心跳都驟停了一秒。
腳背上傳來沉重的濕感,他這才發現自己進來得恍惚,居然?忘了把腳上的棉拖鞋換掉。
他趕緊關了花灑,像一個賊一樣,把厚重的滴着水的棉拖鞋悄悄放到?門外,從鞋子裏流出來的水很快就?在地上積了一汪小水灘,他又慌慌張張地把鞋子拿進來,放在廁所的角落瀝幹,然?後拿拖把把外面拖了一下。
沖個涼沖得手忙腳亂,虧心事一旦多了,只會越做越錯。
他站在冰涼的水下,沖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感覺外面的太陽都快升起來了,四肢麻木得已經完全沒了知?覺,手腳早就?泡皺了,身上的皮膚冰得就?像從冰窖裏撈出來的凍肉一樣,心髒的跳動微弱得幾乎沒有觸感,他甚至覺得自己可?能已經凍死了,凍成了一個僵屍。
連星夜時時刻刻都在心驚膽戰,怕他家裏人突然?起夜上廁所,發現他正在耍的小花招。
身體和?心靈的雙重折磨,讓他很快站不穩得歪倒在地上,他打着哆嗦爬起來,渾身的血管被?冷水泡得青紫,血液都快停止流動,牙齒不住地打顫。
連星夜抱着雙臂,僵硬地挪回房間,打了一個噴嚏,他心中一喜,立刻期待地擡起手,觸碰額頭,卻感覺不到?一點熱度。
怎麽會這樣?他都沖了這麽久的涼水,還?沒有發燒嗎?
他不信邪地拿體溫計測量了一下,溫度一切正常。
連星夜整個人幾乎陷入了絕望中。
不是說人很容易生病嗎?他現在冷得快死了,為什麽還?沒有發燒?
他不敢上床,怕體溫回暖,就?這麽光着身子躺在地板上,冰冷的雙手交握在胸前,像一具躺在棺材裏的屍體一樣,睜着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天花板,直到?天蒙蒙亮,他又起來用溫度計測了一次體溫,依然?一切正常。
隔壁房間很快傳來了動靜,徐啓芳差不多要起床了。
連星夜內心驚恐又絕望,他瑟瑟發抖地穿上了衣服,筆直地躺在床上,想裝病,又覺得這個程度還?不夠,便抓過垃圾桶放在床頭,開始猛扣自己的嗓子眼,沒一會兒就?吐了個昏天黑地。
看着垃圾桶裏的嘔吐,連星夜卻覺得還?是不夠,于?是一直死命扣自己的嗓子,一直吐一直吐,吐到?肚子裏沒有一點存貨,胃酸和?腸液都快要吐出來,還?在吐,吐到?他食道裏的毛細血管好?像裂開了,嘔吐物內出現了血絲,他才終于?看到?希望一般亮起了眼睛。
“星夜,趴在床邊上幹什麽呢?還?不快起來上學?”徐啓芳推開了連星夜的房門,往房間裏掃了一眼,轉身便要走。
連星夜慌忙叫住了徐啓芳,渾身因寒冷打着哆嗦,心虛得不敢擡頭:“媽媽,你等一下,我好?像吐了……”
“怎麽回事?晚上着涼了嗎?”徐啓芳這才走進房間,摸了摸連星夜的臉,吃了一驚,“我的天,你身上怎麽這麽涼?一會兒我給你沖一杯熱奶喝,慢慢起來吧。”
都這樣了怎麽還?叫他上學,連星夜着急地抓着徐啓芳不讓她走,慘白着臉,可?憐巴巴地祈求:“媽媽,我今天可?能去不了學校了,我剛才吐出來的東西裏有一點血。”
徐啓芳低頭看了一眼垃圾桶裏的嘔吐物,臉上浮現擔憂的神色:“哎呀,果然?着涼了,晚上是不是又沒好?好?蓋肚子?我給你拿個體溫計量一下吧,學還?是要上的,也?沒到?起不來的程度不是?你昨天都耽誤了半天了,今天再不能耽誤了,你先把衣服穿上吧。”
說着,她掙開連星夜的手,去桌子上拿了體溫計過來,塞進連星夜的衣服。
“怎麽了?剛剛是不是有誰吐了?”外婆聽到?動靜,探頭進來問。
連星夜像是看到?救星一樣,朝外婆嗓音幹啞地哀求道:“外婆,我剛剛吐血了,我真的動不了了,能不能讓我休息半天,求你們了。”
“昨天晚上不是還?好?好?的嗎?該不是你不想上學找的借口吧?”徐啓芳一語中的。
連星夜這輩子第一次撒謊騙人,心慌得好?像要從嗓子眼裏吐出來,渾身不停打哆嗦,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吓的,亦或兩者皆有:“不是的,我是真的難受,我感覺頭很暈,嗓子裏一直有血腥味兒,就?讓我休息半天吧,就?半天而已,求你們了。”
徐啓芳拿起溫度計看了看,猶疑道:“這也?沒燒啊?”她又摸了摸連星夜的脖子,冰得她一個激靈:“嘶,怎麽身體這麽冷?該不是有什麽毛病吧?”
外婆心疼地揉搓着連星夜冰涼的手:“就?讓他休息半天吧,這兩天受了刺激,估計還?沒緩過來呢,不管怎麽說,孩子的身體最重要。”
徐啓芳沒法了,就?連星夜奄奄一息的樣子,總不能把人硬拖去學校:“最多半天啊,下午你必須去學校了,再找什麽借口都不行?了。”
連星夜終于?像是榮獲了敕令一般,呼吸微弱地點了點頭。他拼了命地作踐自己的身體,就?差拿刀子捅,到?頭來也?不過換取了這麽短短半天喘息的時間。
“你鞋子怎麽濕成這樣了?”徐啓芳從浴室裏把他濕透的鞋子拎了出來。
連星夜僵硬了一下,人一旦撒了謊,就?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晚上起來上廁所的時候,不小心踢到?水桶了。”
“怎麽這麽不小心?跟掉在水桶裏似的,只要拿去曬曬了,”徐啓芳揪着一點小事就?能喋喋不休個不停,“好?在現在天氣熱,幹得快,要是在冬天,這不得給你重買一雙,做事的時候小心點啊,別老?毛毛躁躁的。”
外婆燒了水,倒了一個熱水袋進來,捂在連星夜的肚子上:“用熱水捂一捂吧,別大夏天的着涼了,那多搞笑啊。”
連星夜趕緊僵硬地猴着腰,抱住了熱水袋,不讓外婆摸自己的肚子。他昨晚剛在肚子上紮了幾個孔,一摸就?能摸到?了。
外婆摸摸他的臉,笑他:“咱們家的小帥哥長大了,都知?道害羞了,連外婆都不許碰了。”
連星夜心尖酸得快爛掉了,他喉嚨幹澀發癢地吞咽,裏好?像又湧上來了一點血腥味。為什麽他的家裏人總是要一邊說着傷害他的話?,一邊又對他這麽好?。一邊用刀子捅他,一邊又溫柔地往他嘴裏塞着蜜糖,愛憐地撫摸他的頭。
徐啓芳和?連文忠很快去上班了。
今天周六,徐啓芳上午有半天課,下午倒是沒事,不過之前說要上家裏當面向唐蘭茹和?樓輕鴻道謝的,她打算一會兒下班後去超市買點東西提過去。
外婆坐在床尾,把連星夜冰涼的腳丫抱在懷裏捂了一會兒,見他終于?回暖了一點,又給他換了一個熱水袋,撚好?被?子,絮絮叨叨地說了一些囑咐的話?,這才拎着布袋子,去菜市場買菜了。
她搬到?這邊來住後,老?家的房子就?只有外公一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住了。雖說老?頭子的身子骨挺硬朗,也?沒什麽病,但她還?是不放心,打算每天趁連星夜去學校的時候,還?是回去給老?頭子做做飯,晚上再過來睡,周末幹脆讓這一家三口跟她回去吃飯。
不過今早連星夜不上學,老?頭子就?随便自己解決一下吧,她要給她的好?孫兒買好?吃的。
家裏一下子只剩下連星夜一個人了,寂靜得幾乎詭異,但他卻覺得,這個家從未像此刻這麽寬敞舒适過,連世界都好?像明亮了起來。
昨天一晚沒睡,連星夜在難得的安寧裏渾渾噩噩眯了一會兒,醒來的時候,發現樓照林給他發了消息。
【連星夜,你今天怎麽沒來上課啊?身體不舒服嗎?】
【[小狗水汪汪的大眼睛.gif]】
沒想到?他昨天說得那麽過分?,樓照林居然?還?惦記着他,簡直就?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連星夜的回複很簡略。
。:【生病了】
對面秒回,一看就?完全沒認真聽講。
【什麽病?我能去看看你嗎?】
【[小狗緊張兮兮.jpg]】
。:【不用了,我下午就?回去了】
。:【我睡了,別再發消息了】
【等一下!最後一條】
【[小狗急得團團轉.gif]】
連星夜本想直接放下手機不管他,但又好?奇樓照林想發什麽,靜悄悄地等了一會兒,居然?是一條語音。
“夢中的人兒啊,此刻你在想我嗎?我親愛的小朋友啊,你在找尋我嗎?我讓暖風給你送去個擁抱,睡吧,靠近我,呼……擁抱我,要快樂,呼……勿忘我,夢到?我。”
是一首像風一樣輕柔,又像夢一樣甜美,又像擁抱一樣溫暖的歌。比他昨天聽到?的那些鬼哭狼嚎好?聽多了。
【雖然?現在不是晚上,但還?是晚安,我的小寶貝(/^-^(^^*)/)】
連星夜盯着最後這個顏文字看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覺,他總覺得這個彎彎眼睛看起來好?像樓照林。
樓照林的嗓音好?動聽,他卻突然?好?想哭。
……
樓家,張媽正在打掃樓照林的房間,看到?他書桌旁有一個大箱子,裏面亂七八糟的,不知?道是不是垃圾,便下樓去問唐蘭茹。
“我也?不清楚他的房間,我打個電話?問一下他吧。”唐蘭茹正癱在沙發裏畫設計圖,說着直接給樓照林打了電話?。
“喂,媽媽?什麽事啊?”
唐蘭茹肩膀夾着手機,随口問道:“你房間是不是有個大箱子啊,張媽問你裏面的東西還?要不要,不要就?清走了啊。”
樓照林回憶了一下,好?像是那堆在他桌上放了半個世紀的破爛本子和?漏墨的筆,便說:“不要了,都是垃圾。”
唐蘭茹放下手機,朝張媽溫聲說:“照林說都不要了,直接扔了就?好?。”
張媽:“好?的,那我直接把它們搬下樓去扔掉吧。”
“嗯,辛苦了。”
又過了一會兒,門鈴響了,張媽正抱着箱子從樓照林的屋子裏出來。
唐蘭茹看了一眼監控屏,是徐啓芳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來了,連忙開了門鎖。
徐啓芳進來的時候,正好?和?抱着箱子走到?門口的張媽撞上。
“哎呦,真不好?意思。”張媽連忙扶着箱子讓開了,箱子歪了歪,一個草稿本不小心從裏面掉了出來。
徐啓芳下意識蹲下身,幫忙撿起來,在張媽的道謝聲中拿起來一看,頓時愣住了:“這不是星夜的本子嗎?怎麽在這兒?”
唐蘭茹走了過來,看到?本子的封面上果然?寫着連星夜的名字:“應該是昨天做作業的時候落下的吧,真是不好?意思,也?怪我們沒仔細檢查,差點當垃圾扔了,既然?是星夜的,那您就?順便帶回去吧。”
徐啓芳無所謂道:“哎呀,不過就?是一個爛本子,丢了就?丢了,哪還?用帶回去那麽麻煩。”
“也?不能這麽說,畢竟是星夜的東西,說不定裏面寫了一些他還?要用的東西呢,”唐蘭茹笑着開了一個玩笑,“我上學那會兒,就?總喜歡把每天布置的作業抄在草稿本上,扭頭就?找不到?了,還?要去問同桌。”
徐啓芳也?只好?跟着笑笑,心中卻不以為意。
不過一個草稿本,能寫什麽重要的東西……
徐啓芳随手把本子翻開,瞄了一眼,卻陡然?如看到?了什麽極為驚恐駭人的東西一樣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瞬間慘白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