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歸零 “好像有人跳車了!”

第32章 歸零 “好像有人跳車了!”

聚會的人?現場就被抓了, 因為?是未成年,也沒有造成實際的人?身?傷亡,只喊來家長批評教育了一頓, 簽了保證書?, 遣散了群,就把他們?放回去了。

連星夜對這個處理結果沒什?麽不滿意?的,還能怎麽辦呢?難道能把這些人?都殺了嗎?群是他自己加的,照片是他自己要發的,這個面也是他主動要見的,後果是得自己承擔的。

說?到底還是他自己太容易輕信別人?, 就跟路邊那被雨淋濕的小流浪狗似的,但凡有人?顯露出?一點點善意?, 就恨不得從窩裏把自己珍藏的骨頭全都拿出?來給他, 哪曉得他一顆戰戰兢兢奉上的真心, 對那個人?來說?, 連個垃圾都不如?。

他又錯了。

……

連星夜最讨厭逢年過節的時候,鞭炮聲讓他覺得特別荒涼, 因為?這些熱鬧都不屬于他,只會讓他覺得吵鬧。但有次,他家邊死了人?,敲鑼打鼓比過年還熱鬧, 也像過年一樣人?來人?往, 也像過年一樣放鞭炮,那些哭聲聽起來就像笑聲一樣滑稽, 讓他恍惚以為?這是在?過年。

所以,死亡和過年到底有什?麽區別?如?果他死了也會這麽熱鬧嗎?這場熱鬧會專屬于他。

但他其實更希望能安靜一點地走,他不喜歡太吵, 因為?他的耳朵裏總是很吵,他活着就已經夠吵了,不想死了都得不到清靜。

連星夜一個人?蹲在?奶奶家的花壇裏挖石頭。

他從小就很喜歡奶奶家的花壇,裏面有一種像串串一樣紅豔豔的花,花蜜特別甜,他總是和親戚家的小孩一起偷偷把花拔光,花柱是長長的一條,抽出?來後,嘴對着柱頭就能把裏面的花蜜像吸吸管一樣吸光。不過偶爾抽出?來會看到裏面爬着螞蟻,這意?味着螞蟻已經搶先一步了。

但随着他漸漸長大,栽着串串花的花盆越來越少,直到某天回去,一盆也不見了。

他依然保留着偷吃花蜜的習慣,有時在?公園裏看到串串花,偶爾會手賤地拔一兩根,但無論是哪裏的串串花,卻都沒有奶奶家的甜,他似乎再也找不到童年的味道了。

連星夜把撿好?的石頭用衛生紙包起來,打算拿到衛生間清洗幹淨。走到客廳時,徐啓芳正在?跟親戚們?聊天,見連星夜回來了,她眉頭習慣性地蹙起來,眼睛一掃連星夜髒兮兮的手,刻薄的話就自然而然地吐出?來了。

“又在?到處撿垃圾,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家養了一個小乞丐,大過年的,也不嫌晦氣!”

“哎呀,小孩子嘛,有點玩性是正常的,不過撿兩塊石頭,随他去了。”

“都十七八歲了,快成年了,還小啊?一天到晚不務正業,成天就知道吃了睡,成績一天比一天差,真是白養這麽多年了。”

一群人?嗓門兒又大又亮,生怕在?衛生間裏的連星夜聽不見似的。

連星夜把洗好?的石頭裝進口袋裏,一出?來就又被徐啓芳叫過去了:“連星夜,看到伯伯伯母們?也不知道打個招呼,這麽大人?了,怎麽一點都不懂事啊?”

連星夜只好?說?:“伯伯,伯母們?好?。”

“哎呀,沒事沒事,才幾個月沒見,星夜又長高了啊,現在?的孩子吃得就是好?,個頭蹭蹭蹭地往上蹿,”這人?之前?去連星夜家“看望”過連星夜,但連星夜一點都不記得,這人?上下打量連星夜一下,說?,“好?像比之前?在?家裏見到的那次胖了點。”

連文忠像是一下子找到的話茬,橫了連星夜一眼說?:“成天除了吃就是睡,不長成一頭豬才怪!之前?還說?什?麽抑郁了,我看他挺好?的,根本?沒病,就是自己作?的,連飯都吃得下,比我們?還健康,我們?有時還累得吃不下飯呢。”

“哪兒能這麽說??孩子用腦多,是該多補充一些營養。”

“成績再差,也比我家那小子聽話啊,成天跟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有錢就往網吧裏跑,哪有半點學生的樣子,不過他這點倒好?,沒說?什?麽死了活了的,說?白了就是缺心眼兒。”

“所以說?啊,有時候想太多了,也不是什?麽好?事,成績再好?有什?麽用?平平安安才是真啊,我看星夜現在?這狀态就挺好?的,活得開心。”

親戚們?七嘴八舌,分不清是恭維還是嘲諷。

連文忠往常過年總是沒話聊,現在?終于能以兒子的病為?談資,像他大哥一樣高談闊論起來。

“我覺得他就是被我打好的!”連文忠說得面紅耳赤,腦袋擡得越來越高,嗓門越來越大,一副大将軍般自豪的模樣,四處宣傳自己的棍棒教育,“你們看他之前要死要活的,自從被我打了一頓,再也沒鬧騰了,現在?還不得乖乖聽話,看吧,還是我的拳頭有用吧?要我說啊,現在?的孩子就是太嬌生慣養了,打幾頓就好?了!”

“不不,孩子哪兒能這麽打啊,家裏就這麽一塊心頭肉,要是打壞了怎麽辦?我看啊,還是作?業太少,閑的,等大了找個班上上就好了。”

現在?的人?們?當牛馬當慣了,把自己洗腦成了一個社會的零件,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從小受到吃苦耐勞的教訓,長大了也只會吃苦,不會享福,苦吃多了,本?來有福氣的命,也硬生生被自己逼成了一個苦命。

連星夜聽不下去了,道了別後,就進到屋子裏去了。

廚房裏的奶奶走出來看了他一眼,轉回去洗了手,偷偷回到房裏,拿了一包什?麽東西藏在?衣服裏,然後進了連星夜所在的房間。

連星夜見奶奶來了,馬上放下手機喊了一聲。

奶奶應了下來,趕忙湊上去,往連星夜口袋裏塞了一個東西,像間諜交換情報似的,緊張兮兮地說?:“你把這個偷偷藏着,別被其他小孩子看到了。”

連星夜下意?識摸了一把,是紅包,裏面也不知道裝着多少錢,臉色當即變了,連忙要把紅包還回去:“奶奶,這太多了,還是留着你跟爺爺日?常用吧。”

奶奶把他的手推開,梗着脖子訓斥道:“給你你就拿着,我們?這群老人?家錢留着有什?麽用?早晚都是要給你們?的,就當提前?給了。”

連星夜推拒不掉,只好?不好?意?思地說?:“謝謝奶奶。”

奶奶牽着連星夜的手,一下下地拍打,苦口婆心道:“星夜啊,你爸爸那個人?我也曉得,跟你大伯一樣,說?話不好?聽,你就當沒聽到,有空多去看看你外婆,在?家裏好?好?聽你媽媽的話,你媽媽她不容易啊,一個老師,在?學校要操多少心,回來還要替你操心,你以後別再那樣了,你媽媽讓你幹什?麽就幹什?麽,你就算不為?你自己着想,你要為?你媽媽着想一下啊。

“你知不知道,你出?了事之後,所有人?全都來怪你媽媽啊,你爸爸,你大伯,你爺爺,還有一堆親戚,都說?是她沒把你教好?,白當了十幾年老師,把好?好?一個孩子教成這樣,連我都忍不住對她有怨言,但回頭一想,又覺得她一個女?人?怪可憐的,你媽媽辛辛苦苦養了你十幾年,你也得愛護你的媽媽啊,你心裏得惦記着她啊。”

連星夜心髒從奶奶說?第一個字的時候就不住下沉,整個人?沉到了海裏,那黑色的水又漫到他的鼻子了,胸膛裏積滿了水,他手腳冰涼,嘴裏的聲音都在?發顫:“奶奶,你是怎麽知道的?”

奶奶的眼睛一下子紅了,從口袋裏顫巍巍地掏出?一個手帕,抹了抹眼淚說?:“那天你媽媽拿着一個本?子,突然哭着跑到家裏來,說?你活不下去了,想死,想自殺,就把本?子拿給我們?看,看你寫的那些傷人?心的話啊,你媽媽嫁進來這麽多年,我就從來沒見過她哭過,那可是你媽媽第一次哭啊,她也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會來找自己的爹媽救助啊。

“你爸爸當時就指着你媽媽的鼻子罵,罵她把你教成這樣,怪她沒把你養好?,才讓你尋死覓活的,我們?這些做爹媽的聽着,心裏真是不得過啊,就跟那刀子割肉一樣疼,好?在?你現在?好?好?的,以後再不能像這樣不懂事了,讓你媽媽傷心,知道嗎?你就是你媽媽的責任,你媽媽養不好?你,她哪有臉活啊。”

連星夜聽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他麻木癡呆地聽着,整個人?像凍僵了一樣,熱氣從他的每一個毛孔裏滲透出?去,像一個漏氣的氣球,心髒緩緩變得幹癟,木僵了。後來奶奶是什?麽時候離開的他也不知道,當他回過神時,他才發現自己雙手的指縫已經被自己摳爛了。

他有意?克制自己不要回想那段時光,每當他控制不住想起來時,他渾身?的每一寸皮膚就像爬滿了蟲子,密密麻麻地做癢,他會抓狂的用雙手撓自己的頭,像是要把頭骨掀開似的。

那段記憶太痛了,他選擇忘掉。

但奶奶的這些話,讓他無法自拔地又掉入了回憶的漩渦裏。

記憶中好?像是有那麽一天,那是他剛出?事的第二天,不是什?麽周六周末,但家裏人?卻一個都不在?家,當時他并不在?意?他們?去哪兒了,他只想一個人?待着,樓照林也是那天來的。

但現在?他知道了,原來那天,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媽媽又拿着他的草稿本?滿天下宣傳着他的發瘋和神經病了。

他一方面體諒媽媽的無助悲傷,一方面又可憐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只有他自己把自己的臉面看得那麽重,而在?大人?的心裏,小孩子根本?沒有什?麽隐私和尊嚴可言。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早就丢了八百回的臉了。他不想去想到底有多少人?知道了他的不正常,到底有多少無關緊要的人?看過他那些隐秘的圖畫和文字。他看得再重的東西,在?其他人?的嘴裏不過一場談笑。他早就成了一個衆所周知的笑話了。

他又克制不住地想,他讓好?多人?哭了,他的媽媽,他的外婆,他的奶奶,還有樓照林,這些從來不掉一滴眼淚的人?,僅僅因為?和他有關系,就整天以淚洗面。

如?果他的存在?是一件傷害別人?的事,那他為?什?麽還有存在?的必要呢?

樓照林又開始在?他的腦袋裏呼喊他了,那個純真熱忱的少年,一遍遍地呼喚他的名字,說?着愛他,哀求他留下來。

樓照林的愛正在?和死神做拉鋸戰,連星夜的靈魂被拽成了一條痛苦的繩索,雙方都叫嚣着讓他投入自己的懷抱。

唯有連星夜被拉扯其中,苦不堪言。

如?果他真的忍不住放棄了,希望樓照林不要怪他,他太痛了。但在?這之前?,他想好?好?跟他心愛的小少年道個別。

……

這天晚上,連星夜突然收到樓照林的消息,讓他出?來。

連星夜穿好?羽絨服,跑到樓下,卻找不到樓照林的人?。他正疑惑地拿出?手機,打算給樓照林發個消息,一個熊抱突然從他的背後撞到了他的身?上,把他沖得往前?踉跄了好?幾下。

樓照林在?連星夜臉上吧唧親了一口,牽起他的手,然後就被吓了一跳:“你的手怎麽又這麽涼啊?不是才剛從家裏出?來嗎?”

連星夜雙手捧着樓照林的臉說?:“那你給我暖暖。”

樓照林被凍得一個激靈,故意?龇牙咧嘴地縮了縮脖子。

“對不起。”連星夜感到愧疚,當即想把手收回來,下一秒,卻被樓照林笑嘻嘻地抱進懷裏不放了。

連星夜怕把他凍着,便說?:“松開吧,我的手太冷了。”

“不松,”樓照林異常倔強,甚至把自己的羽絨服掀起來一點,把連星夜的手塞進他的毛衣裏面,“我身?體熱,能把你暖和起來的。”

“那也不能把你凍着啊,”連星夜說?起話來總是像一個哲學家一樣意?味深長,“而且我天生體寒,就算在?被子裏睡一晚上都還是涼的,就算有很多很多的熱量都不一定能溫暖起來。”

“我不怕冷啊,”樓照林的笑容依然自信又天真,“你要是不信的話,就把手給我,看看我能不能溫暖你。”

之後一整段路,連星夜的手就沒有從樓照林的衣服裏拿出?來過,等到了商場,連星夜的手就像在?被爐子烘過一樣一樣暖烘烘的,手上沾滿了樓照林身?上的熱乎氣。

樓照林用腦袋拱了拱連星夜的頭,硬要擠着連星夜走:“怎麽樣,我就說?了,我可以把你暖和起來吧?”

連星夜沒有告訴樓照林,可是他的腳,他的臉,他的身?體都還是涼的,他早就從骨子裏涼透了,只是微微笑着道:“嗯,你很厲害。”

樓照林便驕傲地笑起來了。連星夜很喜歡他的笑,少年天生就應該像這樣自信張揚地笑,而不應該總是抱着他流淚。

樓照林是來商場買煙花的,但來都來了,他就先把連星夜拉去買零食。

“我不喜歡吃零食。”連星夜說?。

“我不信,沒有小孩子會不喜歡吃零食,”樓照林一邊往推車裏放零食,一邊随口道,“你嘴中的不喜歡,其實是大人?的不允許,很多人?在?成年後會瘋狂給自己買漢堡買奶茶,就像為?了彌補什?麽似的,瘋狂吃吃喝喝,這也就是為?什?麽很多人?上了大學後會突然長胖,但吃多了,卻覺得味道也就那樣,那是因為?你想嘗到的味道,不是漢堡奶茶的味道,而是你還是一個小孩子時,第一次看到漢堡奶茶,滿懷着對新鮮事物的期待和美味食物的幻想,甚至還有爸爸媽媽會實現自己願望的愛,那種獨屬于童年的味道。然而,一旦在?那一刻沒有獲得滿足,那種失落和執念就會記一輩子,即使長大了,自己有錢了,無論吃多少漢堡和奶茶,都無法填上童年的缺憾。”

樓照林說?着,回頭一笑道:“所以,趁你還是一個小孩子,有什?麽想吃的,就告訴我,我來幫你實現吧。”

連星夜吶吶張口,無法言語,過了許久,才幹巴巴地說?:“可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說?什?麽傻話呢,”樓照林輕輕敲了一下連星夜的額頭,又心疼地湊上去親了親,“你在?我心裏一輩子都是小孩子,就像我媽媽在?我爸爸心裏也一輩子都是小孩子一樣。”

連星夜呆呆地摸着自己的額頭,看着面前?琳琅滿目的零食,也是真的不知道該拿什?麽好?。

樓照林看出?了他的窘迫,便說?:“如?果你沒有想吃的,那我就先拿我喜歡吃的,你嘗過了,就有自己喜歡的了。”

最後樓照林裝了一整個小推車的零食,完全興奮過了頭。

他不知想到什?麽,忽然羞紅了臉,湊到連星夜的耳邊,悄咪咪地說?:“連星夜,你看我們?這樣一起推着小車子逛商場的樣子,像不像一對新婚夫妻?”

連星夜順勢在?樓照林臉上親了一下,嘴上挂着笑,溫聲道:“你拿太多了,我吃不完的。”

樓照林覺得他喜歡的人?傻乎乎的,稀奇地摸了摸連星夜的腦袋瓜:“吃不完明天吃啊,又不是要你一口氣吃完。”

連星夜該怎麽告訴他,或許他明天就吃不到了呢。他說?不出?口,只是笑。

不知怎麽,他們?走到了一片家居城。

“哇,是床!”樓照林一看到床就邁不動步子了,幹脆像沒骨頭似的一頭倒在?了床上。

連星夜連忙看了一眼旁邊的銷售員,拽了拽樓照林,臉上很不好?意?思:“你這樣随便躺上去別人?會說?的吧?要不還是下來吧?”

樓照林忽的握住連星夜的手,把他一起拽倒下來,甚至抱在?懷裏打了一個滾,然後擡起一張俊俏的小臉,朝銷售員撒嬌:“姐姐,可以借我躺一下嗎?我走了好?多路,好?累啊。”

年輕的銷售員受不了他這種小奶狗,當即捧着心紅着臉說?:“沒關系啊,這些家具擺在?外面就是給你們?試用的,要是覺得舒服,以後要記得推薦給家裏的大人?哦。”

樓照林展開一張又甜又帥的笑臉,真情實意?地說?:“謝謝姐姐,你人?這麽好?,明年的業績一定會跟坐火箭一樣蹭蹭蹭地直沖雲霄!”

銷售員心都快化?了,跑去旁邊找同事的時候嘴角還死活下不去。

“天吶,現在?的小男生嘴都這麽甜嗎?他們?還是高中生吧?”

“但凡我年輕個十歲,我就要去要聯系方式了。”

最開始的那個銷售員望着那兩個在?床上黏黏糊糊打滾的男生,一邊滿眼冒紅心,一邊在?心裏默默想,那你們?還是別想了,那兩個小朋友一看就是小情侶啊。

……

“連星夜,我好?喜歡你,我好?想跟你一起過一輩子。”樓照林跟做賊似的左右瞅了瞅,然後偷偷在?連星夜的鼻子上親了一下。

連星夜卻在?樓照林震驚的目光下,大咧咧地親在?了樓照林的嘴巴上,完全不顧一旁傳來的銷售員壓抑的驚呼。

他一臉淡定道:“如?果我們?沒有一輩子怎麽辦啊?”

樓照林以為?他是在?怕他們?以後分手,眼珠轉了轉,突然露出?一個狡黠的笑:“那我們?現在?就來過一輩子吧。”

“什?麽意?思?”

“要不要跟我打個賭?”樓照林卻故左右而言他,“我賭我可以用五分鐘帶你過一輩子。”

“輸了怎麽辦?”

“輸了……輸了我就讓你打我一下。”

連星夜哭笑不得:“我幹嘛要打你啊。”

樓照林眉梢一挑:“反正要是你輸了,你就把你的一輩子給我,怎麽樣?”

“好?啊,”連星夜有點好?奇,“那你現在?要怎麽做?”

樓照林也沒解釋,只是笑着把摸不着頭腦的連星夜拉去了隔壁的母嬰用品店。

“三,二,一……計時開始!”

樓照林按了一下手機倒計時,高大的身?體在?一個搖籃旁邊蹲成了一個球,張開嘴巴,假裝嚎哭道:“哇哇,我出?生了!”

連星夜差點把口水噴出?來,紅着臉上去拍了他一下:“你幹嘛啊,羞不羞啊!”

樓照林伸出?兩只手:“別說?別的,你的竹馬要出?生了,快來接一下啊?”

連星夜臉都紅透了,完全不敢去看旁邊的銷售員的眼神,趕緊過去把樓照林拽了起來,嘴裏嘀咕着:“你要這麽說?,那我差不多也要出?生了,我怎麽接你啊?”

樓照林一想,也有道理:“好?吧,那我自己生出?來。”

他從搖籃旁邊跳出?來,卻仍然蹲在?地上,不願意?起來:“好?了,現在?我們?兩個都出?生了,要開始學走路了。”

連星夜扭着頭不看他:“你別想在?地上爬,我不認識你。”

“好?好?,因為?我們?兩個都是小天才,區區走路不在?話下,所以我們?很快就學會了,”樓照林怕連星夜真的轉頭就走了,趕緊站起來,快速說?,“然後因為?我們?兩個都是小娃娃,喜歡啃東西,所以整天都抱着對方的臉和嘴巴啃,所以我們?從一出?生就為?對方獻出?了初吻。”

他說?着,捧起連星夜的臉,飛快親了兩下,又把自己的臉又湊到連星夜嘴邊,指着自己的臉說?:“快快,親兩口,半分鐘已經沒了!”

連星夜覺得他好?幼稚,可又好?開心,就在?他的臉上也親了兩下。

樓照林心滿意?足地摸摸臉,趕鴨子似的快速說?:“現在?我們?已經三歲了,該上幼兒園了,爸爸媽媽把我們?送到學校門口,周圍所有的小朋友全都在?嚎啕大哭,舍不得離開爸爸媽媽,我們?只牽着對方的手,不哭也不鬧,我們?只想跟對方黏在?一起,一點也不在?乎爸爸媽媽在?不在?身?邊,爸爸媽媽覺得很心酸哈哈哈。”

樓照林一邊笑着,一邊牽着連星夜的手,飛快跑到了一個貨架前?,把一個拆了封的專門用來試玩的玩具塞進連星夜的手裏,按在?地上推了推,又牽着他快速跑到一個兒童沙盤旁邊,用五秒鐘飛快堆了一個沙丘,然後又讓連星夜一拳頭給砸癟了。

連星夜笑得快暈過去了,擦着眼淚說?:“你是在?玩過家家嗎?”

樓照林飛快看了一眼手機,趕緊牽着連星夜的手跑起來:“快快,已經快一分鐘了,我們?幼兒園已經畢業了,快跟我來!”

他們?像趕着投胎似的,緊趕慢趕地跑到母嬰區旁邊的學習區,分別挑選了一個書?包,然後又默契地送給了對方,背在?肩膀上意?思了一下,就算是上完學了,然後在?櫃臺莫名其妙的注視下飛快把書?包取下來,還了回去。

“現在?我們?七歲了,該上小學了……好?吧,小學太簡單了,沒什?麽好?上的,直接上初中吧,初中我們?第一次學了生物,懂了生理知識,班上正處于青春躁動期的男同學拿到了好?東西,趁大人?不在?家,把其他男生叫到家裏,偷偷看不好?的東西,然後做起了壞事,我們?當然也去看了,然後就那個啥了,但卻在?腦海中想到了彼此的臉,然後我們?開始疑惑,糾結,自從那天之後,我們?看彼此的眼光就不一樣了,關系變得若即若離,卻仍然像黏黏膠一樣分不開,反而有一種酸澀的甜蜜,中間可能會産生一點誤會,比如?誤會對方有了喜歡的女?生之類的,不過我們?都是行動派,撐不過一個星期就忍不住說?開了,然後我們?就順利成了男男朋友,背着大人?偷偷談戀愛了,還總是一起悄悄做壞事。

“接着我們?又一起上了高中,雖然高中的學習壓力很大,但我們?一直在?一起,以後也想永遠在?一起,我們?都把彼此放進了自己未來的規劃裏,一起努力學習,化?愛情的力量為?學習的動力,最終考進了同一個大學,然後用自己暑假打工賺的錢,在?校外租了一個小屋子,成了我們?第一個共同的家,然後在?我們?的家裏做了只有大人?才能做的事。”

故事進展到這裏,他們?又回到了一開始的那個家具樓。樓照林那個裝滿零食的小推車還放在?床邊,被善良的銷售員暫時看着。

樓照林跑得快要喘不過氣,飛快朝銷售員姐姐道了謝,然後又抱着連星夜滾在?了床上,打了兩個滾,就算是在?他們?的新家完事了。

連星夜仰躺在?床上笑得不能呼吸。

樓照林繼續說?:“總之我們?完事後,第二天早上是我先醒的,但是我沒有馬上起床,而是一直盯着你的臉看,一直把你看醒,在?你迷迷糊糊的時候,給了你一個早安吻……”

這回沒等樓照林說?完,連星夜主動湊上去在?樓照林嘴巴上親了一下。

樓照林一愣,舔了一下嘴巴:“诶,好?吧,沒想到你一直醒着,原來你是在?裝睡!還搶先一步給了我一個早安吻!”

連星夜癡癡地笑着,把樓照林拉了起來。

樓照林進了廚房,把鍋碗瓢盆什?麽的都摸了一遍,碰得哐當響,然後端着一盤空氣,走到了客廳,放在?了餐桌上。

連星夜坐在?椅子上,假裝面前?用來裝飾的盤子裏有熱騰騰的早餐,和樓照林一起用三秒飛快吃完了一頓飯,然後手牽着手一起去上學了。

“我們?很快順順利利畢業了,期間我們?一起讀完了本?科,又讀完了碩博,上大學的時候我就自己創了業,有了自己的公司,你——”

連星夜把話接上:“我報考了考古專業,畢業後就跟着導師留在?了研究所裏。”

“對,你學了考古,成了一個大忙人?,成天在?飛機上飛來飛去,一會兒跑到這個墓裏,一會跑到那個墓裏,經常十天半個月都看不到你人?,還總是做一些保密的工作?,想聯系你都聯系不到,我過得實在?是太凄慘了,但我們?每一次見面都幹柴烈火,充滿了思念,我們?從來不吵架——”

連星夜糾正他:“我們?偶爾也會吵架,但我們?不到一天,就會立刻找對方道歉,床頭吵架床尾和,沒有什?麽是上個床解決不了的。”

樓照林聽得臉都紅了,不知道連星夜怎麽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麽讓人?害羞的話:“可是我們?會因為?什?麽吵架呢?”

“因為?……我太忙了,沒陪你?”

“啊,這聽起來好?像我在?無理取鬧,你都那麽忙了,我怎麽還能讓你照顧我的壞脾氣,換一個換一個,”樓照林花了一秒想了想,快速問,“連星夜,你喜歡吃甜月餅還是喜歡吃鹹月餅?”

連星夜毫不猶豫道:“甜的。”

樓照林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什?麽?你居然喜歡吃甜的?你這個邪派,鹹月餅賽高!”

他說?完,趕緊把臉湊到連星夜面前?,抓着他的手:“快,打我一下。”

連星夜卻笑着在?樓照林臉上親了一下。

樓照林嘴角的笑都快翹到耳後根了:“诶,好?吧,這場架只吵了短短兩秒,然後就終結在?了連星夜的愛心之吻裏,總之,我們?就在?吵吵鬧鬧中很快到了晚年……對了,你喜歡小孩子嗎?”

“不是很喜歡。”

樓照林果斷說?:“好?,我們?一輩子沒有一個小孩,但我們?擁有彼此,所以我們?一點也不孤獨,我們?兩個老頭子每天手牽着手一起去江邊曬太陽,看太陽升起,又看太陽落下,周圍有好?多小孩子圍着我們?叽叽喳喳,問我們?倆是好?朋友嗎,我們?就回答,我們?是彼此的愛人?,那個時候已經不存在?歧視了,即使是同性情侶,也能像異性情侶一樣得到祝福。”

樓照林拉着連星夜的手,坐在?了一個搖搖椅上,連星夜跨坐在?樓照林身?上,一邊晃啊晃,一邊聽樓照林構建着他們?的老年生活,時光好?像随着搖椅晃動的頻率一起流逝過去。

連星夜的眼前?似乎真的浮現出?一條波光粼粼的江水,太陽在?他眼前?升起又落下,而他皺巴巴的手牽着他這輩子最心愛的人?。

“我們?在?六十歲的時候成功拿到了結婚證,結了婚,還舉辦了婚禮。有很多孤兒院長大的小朋友來參加了婚禮,因為?我們?一輩子都沒有孩子,所以我們?經常會去孤兒院幫忙,資助了一個又一個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健康長大,他們?都是我們?的孩子。

“時光的最後,我們?某天突然産生了一種預感,好?像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于是,我們?沒有跟任何?人?告別,悄悄把錢全都捐了,只帶走了一部分足夠生活的錢,去了一個風景優美,溫度适宜的喜歡的小城市,那裏綠化?很好?,有山有水,生活的大多都是來養老的老人?,生活節奏很慢,人?們?都很樸實善良。”

“我們?照常每天看着日?出?日?落,在?每天醒來時和睡覺之前?給對方一個吻,直到某一天早上,我們?之間突然有一個人?再也睜不開眼睛了……”講到這裏,樓照林拉着連星夜的手,重新躺回了床上。

“我們?會給那個人?最後一個吻,”樓照林像真的在?與連星夜告別一般,親了親連星夜的嘴角,“然後閉上眼睛,躺在?他的身?旁,握緊他的手,和他一起去往另一個世界,即使死亡都無法将我們?分開,我們?就這樣,幸福美滿,又轉瞬即逝地過了一輩子。”

最後一個話音落下,樓照林按掉了手機上的計時器,緊張地呼出?一口氣,喜悅又驕傲地舉到連星夜面前?,炫耀道:“你看,剛好?五分鐘,現在?你的一輩子歸我了——”

樓照林看到連星夜的眼睛,話語一頓,趕緊把臉湊到連星夜的耳側蹭了蹭,着急地抱抱他:“你怎麽哭了啊?是我哪裏說?的你不喜歡嗎?”

連星夜搖着頭,哽咽道:“不,我就是……太幸福了,這一輩子太幸福了。”幸福到他流淚。

他覺得自己在?樓照林的幻想裏,已經度過了一生,似乎沒什?麽可遺憾的了。

連星夜用衛生紙擦幹淨了眼淚,把裝零食的小推車拿了回來,朝樓照林笑:“不是說?好?了要去買煙花的嗎?”

“對對,差點忘了,”樓照林笑着牽起他的手,小朋友似的搖搖晃晃,興奮得恨不得蹦起來,“走吧,我們?去買煙花,然後去江邊一邊吃零食一邊放煙花,想想就美滋滋。”

他們?帶着兩大包零食和一大袋煙花晃晃悠悠地走出?商場,一路朝江邊前?行。

樓照林本?想打個車,但連星夜想跟他一起再待久一點,沒有同意?,樓照林便主動承擔起了勞動主力軍,把最重的煙花和零食拎在?了自己手裏,留給連星夜一袋最輕的。

路過一個空寂的公園時,樓照林突然把手裏的東西往地上一扔,跳進雪地裏打了一個滾。

連星夜笑他:“樓照林,你上輩子是一只小狗嗎?怎麽跑到哪裏都要打滾?”

他剛走過去,就被樓照林措不及防地抓住了手腕,往下一拽。連星夜便也倒在?了地上,在?雪地裏砸出?一個人?形的坑洞。

“你肯定沒有像這樣在?雪地裏打過滾吧?”樓照林側過臉來看他,戳了戳他的臉,“是不是很自由,很開心?”

連星夜癡癡地望着天上一朵朵飄下來的潔白的雪,像一個個逐漸放大的小精靈一樣,灑落在?他的臉上,鼻子上,睫毛和額頭上,好?輕,就像樓照林的手指在?觸碰他的臉一樣溫柔。

樓照林甚至張着嘴巴,接了幾朵雪花,簡直就像一個小孩子:“連星夜,你把手打開,然後跟我一樣,上下揮動,一會兒等你起來,你就會看到地上有一個長翅膀的鳥人?哈哈哈。”

他一邊說?着,一邊打開雙手揮動,還不住用手戳戳連星夜,讓他和自己一起揮。

連星夜只好?也幼稚地張開雙臂,像一只自由的小鳥一樣,拼命地、用力地揮動翅膀。

無數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天際響起煙花炸開的聲音,空氣如?雪般安寧。

“哎呀,差不多該起來了,雖然躺在?地上很開心,但也不能待久了,會把羽絨服打濕的,而且雪好?像越下越大了,”樓照林伸出?一只手,把連星夜拉了起來,臉上被雪澆得通紅,眼睛亮得像星星,“等我們?畢業了,就去北方看雪吧,你不是說?想去神農架滑雪嗎?那裏的雪花又大又蓬松,像棉花糖一樣,是真正的鵝毛大雪,打起滾來更舒服,你肯定會喜歡。”

他笑着往地上一指:“你看。”

連星夜低頭看過去,聽到少年爛漫的聲音在?耳畔傻傻地笑:“兩只自由的小鳥。”

地上,兩個長着翅膀的少年像連體嬰兒一樣連在?一起,并翅飛翔着。

……

江邊,樓照林為?連星夜點燃了煙花。他買的是市面上最大最漂亮的一種,直沖雲霄的聲音特別響亮,一聽就很貴。在?天際炸開的那一瞬間,整個城市都被這場浪漫的火樹銀花驚豔了。

江邊還有很多人?在?放煙花,但誰的都比不上樓照林的這一朵。當所有人?都仰頭朝天際看去的那一刻,他們?在?煙花下旁若無人?地接吻。

回去的路上,他們?手牽着手,誰都舍不得就這麽松開。

連星夜揪了揪樓照林噘得高高的嘴巴,不舍地說?:“拍個照再走吧。”

于是,樓照林立刻喜不自勝地掏出?手機,在?地圖上搜索了最近的自助拍照機,趕忙牽着連星夜的手跑了過去。

小屋子裏放了一些裝飾用的道具,樓照林在?連星夜的頭上戴了一對貓耳朵,連星夜則給樓照林戴上了一對狗耳朵。

兩個人?臉貼着臉,望着鏡頭笑。

誰也不知道是誰先動的嘴,總之,兩人?莫名其妙吻在?了一起。最後照片出?來,除了第一張,後面全都是接吻照。

樓照林臉有些紅,覺得自己精蟲上腦,一點都不純潔:“要不重拍一遍吧。”

“不用了,我覺得這張就很好?。”

照片一套自動打印兩份,樓照林想跟連星夜一人?一張,連星夜卻把兩張都給他:“你都自己拿着吧。”

“不一人?一張嗎?”

“你拿着吧,”連星夜心想,他帶着恐怕有些麻煩,但他說?出?口的話卻是,“這樣我下次就有理由再來找你拿了。”

“還是你聰明。”樓照林傻笑道,果然心甘情願地把照片收了起來。

徐啓芳已經給連星夜打了好?幾個電話,問他在?哪裏。連文忠借了他大伯的車,準備開車過來接他回去。

連星夜說?了地址,挂了電話,即使再不舍得離開,也不得不走了。

他問樓照林:“你怎麽回去?”

樓照林的嘴巴噘得比山還高:“我讓司機來接我,就快到了。”

連星夜莫名松了一口氣,說?:“那我先看着你上車吧。”

剛說?完,樓照林的電話就響了,說?是車已經到了,就在?前?面的路邊上等着。

“……”樓照林臉垮得像一攤餅。

連星夜覺得他這副樣子有點好?笑,摸了摸他的頭:“快去吧,別讓司機叔叔等久了。”

樓照林在?連星夜臉上親了又親,被連星夜推了十幾次,才戀戀不舍地松開手,把手裏的零食一股腦地全都塞到連星夜懷裏,然後一步三回頭地往路邊走。

連星夜望着樓照林的背影,忽然喊道:“樓照林。”

樓照林回頭,看到連星夜小跑過來,猛地親在?了他的嘴唇上。連星夜的呼吸很急,聲音不知為?何?有些發顫,說?:“樓照林,我愛你。”

樓照林一愣,接着便用力将少年抱進懷裏,按着他的後腦勺深吻起來。

“怎麽辦啊,我不想放你走了。”樓照林黏糊糊地親着連星夜的嘴巴,像耍賴的小狗一樣在?連星夜的脖子裏不停蹭動,“連星夜,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那可不行,人?總是要回家的。”連星夜的聲音輕輕的,像飄在?天上,又像融在?雪裏。

他的身?體破了一個好?大的洞,樓照林的愛意?源源不斷地填進去,又源源不斷地漏出?來。

他已經沒有能力裝下樓照林的愛了。

連星夜不斷摩挲樓照林的臉,摸他的眉毛和眼睛,摸他的鼻子和嘴角,死死盯着他,像是要用盡全力把他的模樣刻在?自己的心裏:“快回家去吧,你的爸爸媽媽還在?家裏等你。”

司機見樓照林半天沒來,已經下了車,打算過來找了,遠遠便在?喊樓照林的名字。

連星夜松開他的手,将他向遠處推去,推進光裏:“快去吧,回家去吧。”

司機這才看清樓照林的身?影,卻仍然沒看見藏在?黑暗裏的連星夜。司機朝樓照林招手,喊他回家。

“那我們?明天再見!”樓照林擅自許下未來的諾言,“我明天也來找你玩!到家了記得給我發個消息!”

司機吓了一跳,不知道他在?跟誰說?話。

連星夜在?陰影裏笑着揮揮手,也不管樓照林看沒看見。

樓照林看見了,只有他看見了。

得到了連星夜的允諾,樓照林這才戀戀不舍地上了車,在?車裏仍透着車窗,一路扭着頭朝路邊的連星夜看去,直到連星夜的身?影在?後車窗裏越來越小,徹底看不清了,樓照林這才不舍地把視線收了回來。

想了想,樓照林又忍不住說?:“劉叔,麻煩轉一圈再回來。”他還是想多看連星夜一會兒。

司機摸不着頭腦:“唐女?士和樓先生還在?家裏等你呢。”

“沒事,我也不下車,就是想讓你轉一圈再回來,求你了。”樓照林含糊道。

司機沒辦法,只好?以最小的半徑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遠遠的,連星夜的身?影又重新出?現樓照林眼前?,樓照林這才高興起來。

他讓司機把車暫時停在?不遠處,自己則趴在?車窗上,心滿意?足地望着連星夜的身?影,笑得像一個癡漢。

司機莫名其妙,順着樓照林的目光看去,這才了然。哦,原來是不舍得跟小男朋友分開。

……

連星夜拎着零食袋,在?路邊等了一會兒,車就來了。徐啓芳降下車窗,讓他上車。

連星夜一進車裏就打了一個噴嚏,車裏好?濃的煙味,連文忠在?車裏抽了煙。

徐啓芳卻開口就訓:“讓你大晚上的跑出?去瘋吧,這下感冒了吧。”

連星夜沒有多做解釋。

徐啓芳掃了一眼連星夜放進車裏的零食,眉頭一皺:“好?好?的飯不吃,花這麽多錢,就知道買這些垃圾食品,本?來就越長越肥,再吃真成了一頭豬。”

連星夜依然沒有反應,車裏很快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連星夜忽然說?:“媽媽,我大學想報考考古專業。”

“考古?不就是挖幾個石頭,能賺幾個錢?能有什?麽未來?要我說?啊,還是當會計好?,穩穩當當地坐辦公室,去國營企業當經理,去大城市當經理,那才有面子,要麽就去考公,現在?行業動蕩,還是當公務員最安穩,吃國家的飯,拿國家的錢,再要麽,我看當老師也挺好?的,你也別來當什?麽高中老師了,去當大學老師,又輕松又有社?會地位,等我們?走親戚的時候,別人?一問,你們?家小孩做什?麽工作?的呀,我一回答,是個大學教授呢,這多長臉啊!”

徐啓芳說?着說?着,語氣一變:“你要是非要去考什?麽古,那你整個大學都別想要家裏的一分錢了!我看你拿什?麽去考古!”

她嘀咕:“真是的,在?家裏撿撿石頭就算了,都考上大學了還想挖石頭,思想怎麽就這麽幼稚呢。”

連星夜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說?:“我那些壓歲錢可以拿去旅游嗎?”

“旅游?你想的倒挺美!那些錢都是留給你以後結婚買房子用的,你別想拿去随便霍霍。”

連星夜嗓子有點發幹,就舔了一下嘴唇,說?:“可你之前?不是說?,等我高考完了就把錢還給我嗎?”

“我是說?你要考得好?!就你現在?這個成績,能考幾個分數?還有臉找我拿錢?”

連星夜又說?不出?話了,又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可我不想結婚啊。”

“連星夜,你發什?麽神經呢?你才多大點,就說?不想結婚?現代人?哪有不結婚的,你自己跟自己過一輩子啊?等你老了怎麽辦?誰給你養老送終?到時候死在?家裏了都不知道。”

連星夜幻想着樓照林在?家居城裏為?他勾畫的一輩子,喃喃低語:“可我就算結婚了,也不會有孩子。”

徐啓芳有些不耐煩了,從剛才開始這孩子就一直在?說?胡話:“你有病還是你老婆有病?怎麽就不能有孩子呢?你要是敢告訴我,你要跟你姐一樣一輩子不婚不育,你爸第一個不同意?!”

一直沒說?話的連文忠終于開口了:“這些話你都是聽誰說?的?是不是你姐?好?的不學盡學壞的,老子就是這麽教你的?教你長大了不結婚,不生孩子?你以後別跟你姐聯系了,一個女?孩子,在?外面混了三十年,也不知道在?幹些什?麽破事兒,難怪沒有男人?要,丢不丢人?啊!”

“不是,是我自己的意?願,跟我姐沒有關系,”連星夜聽得握緊了拳頭,腦袋裏嗡嗡響,又舔了一下嘴唇,發出?的聲音仿佛不是自己的,他竭盡全力向這個世界抛出?了最後一個炸彈,“我喜歡男生。”

連文忠猛地一剎車,所有人?都因慣性往前?倒了一下。

世界都仿佛寂靜了一秒。

連文忠的吼聲像是要把車頂掀開:“你他媽說?什?麽?有本?事再說?一遍?!”

連星夜腦袋轟鳴了一聲,他本?能地搓了搓耳朵,幹巴巴地說?:“爸爸媽媽,我喜歡男生,所以不會結婚的,就算結婚了也不會有孩子。”

“艹你媽的,老子真是給你臉了,讓你說?出?這麽惡心的話是不是?老子看你是又欠打了!”連文忠像一只張牙舞爪的野獸一樣像沖到後座扇連星夜的臉,卻被安全帶束縛在?駕駛座上動彈不得。

他當即解開安全帶,居然想直接從駕駛座爬到後座打連星夜。

徐啓芳連忙拍打連文忠的後背,臉上猙獰得也恨得把連星夜抽死,但尚且還有理智:“這裏不能随便停車!交警要來了!要打回去再打!”

“艹他媽的……”連文忠瘋狂咒罵,氣得頭暈眼花,又沒處撒氣,只能瘋狂踩油門,以一種恨不得把人?吃了的眼神死死盯着後視鏡裏連星夜的臉,咬牙切齒地問,“你他媽改不改?”

“如?果我不敢,會怎麽樣呢?”

連文忠毫不猶豫道:“不改就把你關進精神病院!用電電你,把你電好?為?止!我看你是腦子出?了問題,不電一下不長記性!”

連星夜輕輕笑起來,竟然對這個回答沒有絲毫意?外:“如?果我從精神病院出?來了,還是改不了呢?”

“那你就去死啊!”連文忠在?車裏咆哮,像一頭野獸一樣張開血盆大口,大聲叫嚷着讓兒子去死,“就當我從來沒有生過你這個兒子!”

“好?啊。”一道輕輕的嗓音落下。

下一秒,一陣刺骨的寒風陡然沖進車裏,把徐啓芳和連文忠兩個人?都凍得一個激靈。

第一反應是莫名其妙,哪裏來的風。

但緊接着,徐啓芳呆呆地扭頭,看到身?旁的車門居然是開的,而原本?坐在?她旁邊的兒子,竟然原地消失了。

她腦子被冷風吹得發懵,渾身?的血液卻陡然倒流,直沖大腦。

她僵硬地回頭,透過打開的車門,看到一個人?形的東西被他們?遠遠抛在?車後,在?地上不斷翻滾、扭曲,像是還在?飛馳似的,在?雪裏拖出?了一條長長的血跡。

……

樓照林目送連星夜上車後,這才讓司機不遠不近地跟在?連星夜的車屁股後面。

他從口袋裏摸出?那兩張心愛的大頭貼,翻來覆去地看,怎麽看也看不膩,臉上止不住地傻笑。

第一張是他倆臉貼臉拍的。照片裏的兩個小少年都笑得好?傻,但是好?甜,那樣親密,任誰看了都知道他倆是小情侶,樓照林甚至覺得他們?有夫妻相,一個是小貓一個是小狗,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然後他看着看着,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連星夜的臉上,他心裏甜得要命,覺得他的眼光怎麽能這麽好?啊,這麽可愛的小少年都被他追到手裏了,別人?不得羨慕死。

連星夜今天主動親了他好?多次,還親口說?了愛他,這是答應和他在?一起的意?思吧?

他一遍遍在?腦海中回想着少年臨走時紅撲撲的臉蛋和紅潤的嘴唇,那在?耳畔訴說?愛意?的聲音那麽甜美,是他全世界聽過最美的聲音。

他好?想快點畢業啊,等畢業了,他一定要搬出?去自己住,還要慫恿連星夜和他同居。

就像他在?家具城裏幻想的那樣,他們?會擁有一棟只屬于他們?自己的小房子,共同構建一個小小的家,再也不受任何?約束,自由自在?地擁抱、親吻,與相愛。

如?果連星夜喜歡小動物,他們?還可以一起養一兩只小貓小狗,不過他倆估計都有些忙,大多數時間可能還得讓保姆照顧,那些小動物就只能跟留守兒童一樣待在?家裏了,這麽一想,又有點可憐……算了,只有他們?兩個也挺好?的,過一輩子的二人?世界。

樓照林一邊傻笑着欣賞照片,一邊在?腦海中幸福地構想着自己與心愛少年的美好?未來。

因為?太開心,太幸福了,他甚至忍不住笑出?了聲,連餘光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歪歪扭扭地滾了過去都沒有發現。

于是,他便聽到司機疑惑的低喃:“前?面好?像有人?跳車了。”

“嗯?”樓照林愣了一下。

他并沒有第一時間将跳車的那個人?和他的小少年聯系起來,畢竟就在?幾分鐘前?,他們?還那麽甜蜜、那麽幸福。

但他還是下意?識回過頭,看向窗外,地上有一條長長的血印,和車輪子不斷滾過的髒污的雪混在?一起,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很惡心。

接着,前?面的那輛車停下來了,徐啓芳哭着沖下車,一邊在?雪裏踉踉跄跄地奔跑,一邊呼喊着連星夜的名字。

連星夜……?

他們?為?什?麽要喊連星夜的名字?連星夜不是正好?好?地坐在?車上,準備回家嗎?

他們?終于互通了心意?,親吻了彼此,約好?了明天再見的,連星夜的爸媽現在?應該好?好?地把連星夜送回家,為?什?麽要突然下車?

就好?像……就好?像,那個跳車的人?是連星夜一樣。

那從餘光裏滾過去的東西,在?這一刻突然在?樓照林的腦子裏變得無比形象。

那東西好?像穿着連星夜的羽絨服,身?形和連星夜差不多大,長着和連星夜一樣的臉……

那是……那是他的愛人?。

一剎那,世界颠倒,時鐘停擺,滿天的大雪靜止在?天際。

樓照林啞然張張嘴,根本?發不出?聲音。

“停車……”他的嗓音驟然變得極為?沙啞,如?惡鬼低喃一般,把司機吓了一跳。

“停車……停車……”樓照林喃喃。

司機趕緊把車停了,愕然地望向車後。

樓照林手抖得找不到門把手,試了幾次也沒把門打開,最後是司機把門彈開的。

門打開的那一瞬間,樓照林猛地跌了出?去,像一座山一樣轟然倒在?雪裏。但很快,他就撐着身?子,搖擺着站起來,只是他沒走兩步,又雙腿發軟地跌了回去。

他沒有力氣了,腦袋一片空白,整個身?體都劇烈地發抖,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甚至本?能地用雙手抓着雪地,往前?拼命爬行了兩下——向着少年的方向。

司機趕緊下車,把樓照林扶了起來。

樓照林擡起頭,看到那處已經圍了一群人?,好?多車停下來圍觀,交警正在?一邊打電話,一邊指揮現場秩序。

地上有血,好?多好?多的血,紅色的血在?白色的雪上,他忽然分不清紅與白了。

他看到有一只手從人?群的腳邊露出?來,纖細的手腕彎曲成了一個奇異的形狀,上面有一條條細長的刀痕。

樓照林的牙齒猛地打起寒顫,他突然有了力氣,瘋了一樣大叫着沖了上去,扒開人?群,一頭栽在?少年的面前?。

身?邊,徐啓芳像一頭被奪走了孩子的暴怒的母獅子一樣手腳并用地毆打着連文忠,怪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連文忠一言不發地跪在?雪裏,任由徐啓芳又踹又打,傻了一樣攤着一雙寬大的手掌,這雙手曾經無數次地落在?連星夜臉上、身?上,此刻卻連碰都不敢觸碰連星夜一下。

樓照林跪在?地上瘋狂地哭,瘋狂地叫,交警趕緊上來拽他,拽不動,司機也上來一起拽,兩個人?一左一右地把他從現場拖走,但他瘋狂掙脫,很快爬了回去。

地上是一個奇形怪狀的人?形物體,不,或許都稱不上是一個人?。

連星夜的四肢扭曲了,手指折起來,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扭到身?後,腦袋也是歪的,上面破了一個洞,正在?一股股地往外冒血。衣服被雪污沾得髒兮兮的,像一個小乞丐。

記憶裏,好?像曾經也有一個這樣的人?扭曲着身?子出?現在?他的上一輩,像一盆摔碎的花。

兩個渾身?是血的少年的身?體在?樓照林混沌的大腦裏不斷重疊,樓照林瞳孔一會兒聚焦一會兒潰散,他忽然有些不認識地上的人?了。

這真的是連星夜嗎?這是他認識的那個連星夜嗎?會不會只是一個穿着相同衣服、長着相同樣貌的另一個人??

那人?的臉上全是血和泥巴,樓照林看不清,他想湊近看看,想捧起那人?的臉,仔細描摹一下那人?的眉眼,但他的手一直在?抖,根本?伸不出?,他不敢觸碰那個人?,地上躺着的好?像是一只悄悄停留在?人?間的蝴蝶,一旦碰了,就會馬上被驚擾走似的。

樓照林開始抱着周圍每一個人?的腿,指着地上的人?,一遍遍地問:“那是連星夜嗎?他是不是連星夜?”

路人?害怕地踹開他,生怕自己被一個神經病纏上了,一邊走遠一邊嘀咕:“我根本?不認識你說?的人?,哪知道他是不是。”

樓照林便只好?抱着另一個人?的腿,又開始一遍遍地重複問:“他是連星夜嗎?那個人?是不是連星夜啊?”

沒有一個人?回答他。

徐啓芳只顧着哭,并不回答他。連文忠已經呆掉了,也不能回答他。

只有司機心疼地抱着他,紅着眼睛說?:“是連星夜,真的是他……”

樓照林猛地一震,像回過神似的,突然開始哭着大吼大叫:“救護車呢?救護車為?什?麽還沒有來?!”

交警焦急地打着電話,一遍遍地催:“已經打過電話了,救護車在?路上了!”

但樓照林仍張大嘴巴,魔怔了一樣不住喃喃着救護車,救護車……仿佛這是什?麽玄妙的咒語,或是什?麽能讓連星夜起死回生的仙法。但事實上,他只是一個凡胎肉身?,不會魔法,沒有神力,除了喊救護車,竟然什?麽都做不了。

連星夜其實并沒有失去意?識,他的臉像一塊融化?的年糕一樣緊貼着冰冷的雪,難以置信地聽着樓照林在?他身?旁嘶吼的哭聲,卻沒有辦法扭頭看樓照林一眼。

他想不明白啊,他明明親眼看到樓照林上了車,為?什?麽還會出?現在?這裏啊?

樓照林現在?應該待在?溫暖的家裏,和爸爸媽媽們?幸福地看着電視,聊着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跪在?寒冷的雪地裏,對着一個快要死的人?哭泣。

他死都不想樓照林直面他的死亡,那成為?樓照林一生的心理陰影的。為?什?麽不能讓少年好?好?回家?為?什?麽老天要這樣作?弄這麽善良的少年?

為?什?麽不能讓樓照林天真幸福一輩子啊,為?什?麽要喜歡上他啊,為?什?麽要遇見他……

連星夜緩緩流下眼淚,濕熱的液體融化?了他臉上的雪。

不,不……你快回去啊,你不要再看了,他現在?的樣子很醜,你看了會做噩夢的,快回家啊,樓照林,回家去啊……

他的手指輕微地抽搐起來,好?想捂住樓照林的眼睛,好?想把樓照林推回家。

“他的手指還在?動,他還沒有死!”樓照林驚喜地望向四周,下一秒又開始哭,“救護車為?什?麽還沒有到!求求你們?了,誰來救救他啊,救救他啊!”

他哭得滿臉是淚,哭得撕心裂肺,他恨不得跪下來給交警磕頭,求他救救連星夜。

“連星夜,你再堅持一下,求你了,馬上就有人?來救你了!”

連星夜,你賭輸了啊!不是說?好?了把一輩子賠給我的嗎?不是說?好?了明天再見的嗎?你還沒有實現你的諾言,你不能死!

“連星夜,你不能死!”樓照林嘶聲力竭地吼道。

連星夜感覺一抹溫熱碰到了自己的指尖,好?像是樓照林的手指,又好?像是樓照林的眼淚。

在?這場漫長的死亡與愛的拉鋸戰中,疾病終究還是大獲全勝。

朦胧的餘光裏,連星夜看到Apollo站在?死亡的邊界線上朝他緩緩招手,他如?同被吸引住似的,從肉身?裏悄無聲息地漂浮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向了另一個世界。

意?識徹底潰散的那一刻,連星夜在?心裏對着上天磕頭祈求——

求求了,讓樓照林幸福吧,讓他再也不要流淚了,讓他忘了他吧。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下輩子,希望樓照林再也不要遇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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