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朋友 他還是被世界抛棄了

第31章 朋友 他還是被世界抛棄了。

天?氣越來越冷了, 連星夜清醒的日子也越來越少?了。他不知道別人吃了藥後是不是跟他一樣嗜睡,他想在網上搜一下這?個藥的名字,但?盒子早就被媽媽扔了, 裝着藥的維生素瓶子上只?寫了一天?幾次, 他懶得找媽媽問?,就這?麽算了。

不過他搜了一些別的藥,發現每個人吃藥後的反應都不一樣,但?世界那麽大,總有人能找到和自?己相似處境的人。只?是看着評論下那一句句整齊劃一的“我?也是”,連星夜就情不自?禁地替那個被評論的人高興。

人的一生好像總是在尋求他人的認同:父母的, 老?師的,同學的, 朋友的, 同事的……好像自?己存在的價值就是別人嘴裏的一聲誇贊。人又一直尋找着自?己與他人的相似之處:身邊的, 網絡上的, 朋友圈的,陌生人的……好像一旦自?己跟他人不一樣, 就會?被逐出這?個世界。

似乎人活着就是為了和他人産生鏈接,就像外婆絮叨過的那樣——人離了社會?還怎麽活啊。仿佛一個人一旦和他人的鏈接斷了,這?個人也會?像失了根的草一樣,在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悄悄枯萎掉了。

連星夜逐漸記不清今天?是星期幾, 需不需要上學:他總是會?在周末突然被生物鐘叫醒, 然後渾渾噩噩地穿衣服,獨自?跑到學校, 看到緊閉的大門,才懵懵地反應過來——啊,回來今天?不用上學啊, 然後像企鵝一樣一步一步歪歪扭扭地走回家,如果不想回家,就去找樓照林。樓照林通常還在睡覺,穿着睡衣就風風火火地從樓上跑下來抱着他,然後将他拐到樓上一起繼續睡懶覺。

他還失去了對時間跨度的概念,時常分?不清上午下午,白天?黑夜,因為教室裏永遠都是亮堂堂的,不管他什麽時候從桌子上爬起來,明亮的光總是将他照得無處遁形。他好像一天?24小時都在吃飯,每當他一覺睡醒,就會?聽到樓照林在喊他去吃飯,也不知道吃的是午飯還是晚飯。

偶爾會?聽樓照林談及一些發生過的事,好像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樓照林卻告訴他,那是今天?早上才經歷過的事,連星夜就會?恍然大悟,原來現在已經到晚上了。

他也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好像從醫院回來那天?開始,他就一直活得像做夢一樣。有時做的是美夢,夢裏有樓照林拽着他的手,在陽光下自?由地奔跑,望着他笑,為他手舞足蹈地勾畫着他們的未來。有時做的是噩夢,夢裏有無數看不清臉的人在用聽不清的話指責他,訓斥他,要将他從這?個世界上驅逐走,說他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有時他睡着了,會?突然感覺身邊好像有人在呼喊他。他會?迷迷糊糊地醒來,大腦一片混沌,看到房間裏好像有人,又好像沒有。有時他走在路上,會?突然走神,靈魂好像脫離了身體,在他的頭頂看他,他甚至能清醒地用上帝視角看自?己的身體像木僵了一樣站在地上一動不動,即使有車子向他闖了過去,他也不知道避開,好幾次都差點被撞了,司機罵他不長?眼睛,但?他卻隐隐期待着自?己真的能直接被撞死。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着,分?不清自?己身處何處,是人間還是地獄。

他經常會?做一個夢,夢裏他一直用頭砸牆,像永動機一樣一直砸一直砸,但?他使不上勁兒?,夢裏似乎沒有氧氣,他每一次竭力的喘息都好像在窒息的瀕臨點上掙紮,明明已經拼盡了全力,但?腦袋觸碰牆的那一瞬間卻像被無形的詛咒抽走了力量一樣,只?能軟綿綿地撞在牆上,讓他心裏萬分?憋屈,也因無法?發洩而猙獰痛苦,于是他便痛哭流涕,嘶吼咆哮,繼續瘋了一樣把頭往牆上砸,他很想去死,但?身體深處好像藏着什麽看不到的東西一樣一直阻礙着他。

這?場夢每次都會?因窒息而醒,他就像跑了馬拉松一樣躺在床上大汗淋漓,沙啞的喉嚨急促地喘息,像瀕死的魚在瘋狂汲取着氧氣。

但?昨天?,他好像聽到那個一直妨礙他去死的東西的聲音了。

是樓照林在呼喚着他,說:連星夜,求求你不要去死,我?喜歡你,我?愛你,求求你為我?停留一下吧,求你也喜歡我?,求你也愛我?吧。

但?連星夜卻像失心瘋了一樣,滿腦子只?有——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想死!!!!!!!

整個世界都好像化作了死亡的催化劑,無論他看到,都只?能聯想到死亡。

看到天?空好藍,他心裏只?有想死;看到路邊的小貓好可愛,他心裏只有想死;看到樓照林紅着臉親吻他,問?他今天?喜不喜歡他,他一邊微笑着說“我喜歡你”,一邊心裏只?想死。

這也是吃藥的副作用嗎?連星夜渾身抖得像要快散架。

他的腦子被死神掏空了,除了死亡,似乎裝不下其他任何東西。

但?他面?上卻表現得越來越平常,能吃能睡,能跑能跳,甚至還會?笑了。他終于學會?了像一個正?常人一樣笑着,樓照林誇他笑得很好看。

從醫院回來後,他就再?也沒有自?傷過了,除了那整晚都在砸牆的夢。但?沒有人能窺見一個人的夢,于是,沒有任何人知道,連星夜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在夢裏死一遍。

當一個正?常人真的好幸福,少?年用自?己精妙絕倫的僞裝,騙過了整個世界,包括他自?己。

他想,或許他就快要好了。

但?有一天?早上起床,連星夜看着鏡子裏自?己的臉,突然覺得自?己好陌生,這?是誰啊?這?個長?着圓圓臉蛋、皮膚卻蒼白得像鬼一樣、雙眼空洞無神得跟個骷髅一樣的人,究竟是誰啊?他認識這?個人嗎?為什麽這?個人會?出現在他家裏?出現在他的鏡子裏?

他是真的感到了疑惑,那一瞬間,他失去了對自?我?的認知。但?在下一秒,他又認清了這?個人的真面?目——

原來這?是他自?己。

那一刻,連星夜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的恐懼感從他的腳底蹭地沖上了他的大腦,像是把他的骨血都洗劫了一空似的,他搖搖欲墜,驚恐地發現,鏡子裏的自?己竟然只?剩下了一個空殼。

他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但?他仍像一個正?常人一樣,洗臉刷牙,聽着徐啓芳的唠叨,背着空蕩蕩的書包,搖搖晃晃地去上學。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出現在教室的,他不過眨了一下眼,周圍就像過節一樣熱鬧起來了。

教室裏的桌子擺成了一個∪型,呈現一種半包圍的形态,口朝着講臺,中間空出來的地面?上有同學在表演節目。

連星夜這?才意識到,原來已經元旦了,同學們正?在進行元旦演出。樓照林坐在他旁邊,對着他興奮地讨論剛才那個相聲有多搞笑。

他的周圍明明有好多人,有樓照林,他們在嬉笑吵鬧,把他包圍在熱氣騰騰的人群裏,但?他卻感到一種痛徹心扉的孤獨。他就像活在另一個世界裏的人一樣,無形的罩子把他與人們和世界阻隔開了,他吸收不到一點快樂的氣氛。

連星夜感覺好悶,借口上廁所,走了出去。

他打開了手機,看到每個群裏都在發紅包,每個人都在互相祝福,說元旦快樂,只?有一個群的氣氛不同。

那個群即使在歡欣鼓舞的節假日,也高歌着痛苦和死亡。

群裏正?在讨論一個熱門新聞,有一個小孩在車裏跟大人鬧了矛盾,直接開車跳了下去,當場就摔死了。

【原來跳車也會?死嗎?】

【啧,一看你物理就沒學好,跳下去了還有慣性啊,人會?以車子的速度在地上拖,這?是活生生被拖死了吧】

【哈哈,等着看吧,肯定又有傻逼家長?要說那些動作片裏的跳車鏡頭教壞了自?己的孩子】

【樓上預言家刀了,評論底下已經有家長?出警了[摳鼻]】

【那家大人後悔死了吧】

【後悔有屁用,人都死了,大人啊,總是要等孩子沒了才知道反省自?己,活該喽】

【羨慕啊,死了真輕松,我?什麽時候也才能鼓起勇氣去死啊】

愛咋地咋地:【@全體成員,讓我?們恭喜這?個世界上又有一個可憐的小靈魂獲得了自?由】

【[鼓掌][鼓掌][鼓掌]】

這?個話題很快結束了讨論,他們又說:

【傻逼學校在搞元旦活動,傻逼死了,同學也是一群傻逼】

【[照片][照片][照片]】

【笑死,是不是全國的班級表演都會?統一把桌子擺成一個U啊,我?們也是這?樣】

【[照片]】

【你們都報名了節目嗎?】

【傻逼才報名】

【好無聊,不知道這?群傻逼在笑什麽,我?都要睡着了】

【我?已經打算跑了】

愛咋地咋地:【話說,咱們都是同城吧?說不定還有同校呢,要不要趁這?個機會?一起跑了,順便面?個基,出去玩一玩?】

【行啊,也認識這?麽久了,我?沒意見】

愛咋地咋地:【行,那我?丢個地址,你們能來的就來,不能來的以後還有機會?】

連星夜眼皮跳了一下,心中突然産生了一種強烈的想要見面?的渴望。

他還是太孤獨了,也太迷茫了,他的心裏藏了太多事,妄想找人訴說。那些隐秘的感受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即使是樓照林也不能,只?有他的同類才能懂,只?有和他相同處境的人才能讀懂他詞不達意的混亂言語。

他太渴望擁有朋友了,而這?群人跟他相處了這?麽長?時間,或許能稱得上朋友吧?

連星夜正?看着那串地址出神,一只?手忽然落在了他的肩膀上,随即,樓照林熱烘烘的身體靠了上來,親密地摟上他的肩膀:“怎麽站在外面?不進去啊?”

“裏面?有點悶,出來透透氣,”連星夜不着痕跡地熄滅手機,看着樓照林,問?,“樓照林,你覺得我?真的好起來了嗎?我?一直在睡覺,一天?比一天?快,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腦袋也越來越恍惚,記憶力也越來越差,即使這?樣,你也覺得我?比以前要好一些了嗎?”

抑郁症患者在治療過程中經常會?自?我?懷疑,覺得看不到希望,沒有安全感,樓照林以為連星夜也是這?樣,便鼓勵道:“當然啊,雖然你睡得越來越多,但?每次你醒來的時候,精神都比以前要好了,記憶力差是吃藥的副作用,等你以後停藥了,是會?恢複的,而且你已經很久沒有再?傷害自?己了,每天?也在好好吃飯,還恢複了味覺,不是嗎?這?些都是你越來越好的證明,只?要你堅持下去,好好吃藥,好好休息,總有一天?一定能好起來的!說不定等過完年,再?見到我?的時候,你就已經完全好了呢?說不定那個時候你已經擁有了一副全新的面?貌,再?回想今天?,你一定會?感激這?個人在努力堅持的自?己的!”

連星夜腦子有些混沌了,其實他感覺自?己沒有那麽好,但?周圍所有人都說他好,樓照林也說他就快好了,那他或許确實快好了吧。

可為什麽他總感覺身體像空了一樣,有什麽看不到的非常重要的東西正?從他的身體裏緩緩流出去,讓他變得越來越虛弱,腦子裏叫嚣着死亡的聲音也一天?比一天?吵鬧。

連星夜不知道,那是生命力流逝的感覺。

最終,連星夜朝樓照林笑了笑,緩緩點頭,認可了他所有的話:“對,我?會?好起來的。”

樓照林笑着在他臉上親了親,攬着連星夜的肩膀說:“那我?們快進去吧,外面?冷,待久了會?着涼的。”

連星夜沒有動,突然說:“我?想出去見一些朋友,你能不能在學校裏等我??”

樓照林一愣:“朋友?什麽時候認識的啊,我?怎麽不知道?”

“網上認識的,有一段時間了,他們現在正?在外面?聚會?,我?想趁這?個機會?出去見個面?。”

樓照林二話不說:“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連星夜卻不願意,他的朋友們很特殊,他總不能随随便便帶一個“外人”過去:“可能不太方便吧,你就在學校等我?好了,我?會?在你們結束之前回來的。”

樓照林不放心他一個人,執着道:“那我?讓司機送你過去吧。”

“好吧。”連星夜也不想一直拒絕。

樓照林很快跟他們家裏的司機聯系上了,他把連星夜送到學校門口,又當着他的面?,一起坐上了車。

連星夜一愣:“你怎麽也上來了?”

“我?送你啊,”樓照林自?然地握住他的手,放到嘴邊呼了呼熱氣,露牙一笑,“我?得親眼看着你走進去才放心。”

連星夜沒理由拒絕,只?好點了頭。然而當他到了ktv門口,卻見樓照林也下了車,幫他打開了車門,牽着他的手就要一起走進去。

“等一下,”連星夜把他拽停,傻呼呼地問?,“你不回去嗎?”

“我?想了想,還是不放心,你就讓我?待在你隔壁吧,求你了,星夜……”樓照林環着連星夜的腰就開始旁若無人地撒嬌,周邊發傳單的小哥都好奇地瞅了過來。

連星夜登時臉紅了,趕忙把他拉了進去,站在大廳問?:“可你一個人不會?無聊嗎?”

“不會?啊,我?也很久沒唱過歌了,一會?兒?錄幾首給你欣賞一下。”樓照林笑容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連星夜簡直拿他沒辦法?,只?好随他了。

樓照林歡呼了一聲,他就知道,連星夜肯定還是心軟的。

連星夜跟樓照林說了房間號,樓照林就在離得近的位置又開了一間,他還想親自?把連星夜送進房裏,但?連星夜覺得別扭,說什麽也不願意。

最終,反而是連星夜目送樓照林進了屋子,這?才走到了約好的房間門前,深吸一口氣,緊張地推開了門。

……

“哇,這?又是誰來了啊?”一群人立刻好奇地看了回來。

連星夜舔了一下嘴唇,心髒咚咚跳動,不太自?然地理了理衣擺:“你們好,我?的昵稱是一個句號,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印象。”

“卧槽,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句號君啊?”

“怎麽也不在群裏提前說一下啊?”一個人立刻低頭跟群友們分?享。

另一群人當即笑着把連星夜拉下來坐下。

大家都太熱情了,連星夜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疑惑:“我?怎麽了嗎?”

“你在我?群裏可是大佬啊,不知道嗎?群裏好多人都對你很好奇呢,”一個像猴子一樣瘦小的男生伸出一只?手,笑得有點怪異,“忘了自?我?介紹,我?是群主,你叫我?程白就好了。”

“好的,我?叫連星夜。”連星夜說。

話落,對面?有個男生眼神莫名地看了連星夜一眼。

大家互相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一個男生笑了起來:“不是,這?種痛失網名的羞恥感是怎麽回事啊?群主大大,我?還是叫你群主吧。”

“随你們吧,都是一家人,不講究這?些,順口就好。”

“哈哈,對,在座的都是家人。”

程白似乎對連星夜尤為感興趣,跟別人聊了兩句,又扭頭朝連星夜看來:“兄弟,這?段時間你怎麽沒發圖了啊?忘了我?們的群規了嗎?一周內不發可要踢人哦。”

“哎呀,群主大大,你也太嚴肅了,句號君可是大佬啊,別這?麽不講人情嘛。”

連星夜頓了頓,嗓子有點發幹:“對不起,我?這?段時間……确實忘了。”

程白:“兄弟,我?是看在你跟群友們的關系的份兒?上,才一直沒把你踢出去的,你這?樣一直不發,違反了我?們的群規,我?們總不能一點懲罰都沒有吧?那對別人來說都不公平,是吧?”

連星夜羞愧得臉都紅了,揪着衣角,正?想問?懲罰什麽,就聽他旁邊一個男生突然對對面?一個男生說:“喂,我?說你,幹嘛老?一聲不吭地盯着人家看,總不能是看上了吧?”

那男生一邊說着,一邊朝連星夜擠眉弄眼。

連星夜愣了愣,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被對面?盯着看了半天?了。

“滾你媽的,老?子喜歡女的,”對面?那男生咒罵了一頓,嘴裏嘀嘀咕咕,“不是,我?怎麽老?覺得那名字那麽熟呢?”他問?連星夜:“兄弟,你哪個學校的啊?”

“普華市第一高級中學。”連星夜說。

“一中啊……一中。”那男生皺着眉頭嘟囔了一會?兒?,突然一拍桌子,“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被爸爸舉着皮帶從操場一路抽回教室的人啊!”

連星夜腦袋轟隆一聲,整個人突然像被炮彈射中了一樣,僵在座位上一動不動了。

“什麽什麽?這?又是什麽瓜?”

“兄弟,前段時間沒看群消息吧?各個學校群裏都傳遍了,就句號君他爸,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沖到學校來,把他按在地上打,全班人圍觀呢,還有別的班的同學老?師,場面?特別刺激!對了,我?這?還有視頻呢,你要不要看看?”那人說着,興奮地掏出手機。

連星夜整個人就像掉進了一個巨大的黑洞裏,身體在瘋狂下墜,下墜,腳底沒了實感,周圍是沒有空氣的,他不能呼吸,胸口上長?着一座黑色的山崖,山崖上流淌着黑色的水,水蔓延到了他的鼻腔,他喘不過氣。

程白看了一眼連星夜慘白的臉,把那男生的手機拍了下去:“行了行了,哪有人當着人家面?說的,不給人家點面?子嗎?”

“不好意思啊,沒想到會?見到正?主,一時間有點激動,”那男生像是才想起來連星夜在現場似的,咧嘴笑着收起手機,湊到另一個男生耳邊偷偷說,“一會?兒?等我?們聚完了再?發你啊。”

程白湊撞了一下連星夜的手臂,把他出神的魂兒?招回來:“兄弟,你的圖都是怎麽p的啊?”

“對哦,我?也想知道!”

“這?樣吧,你要是教我?們怎麽p,我?們就不讓群主把你踢出去了,怎麽樣?”

連星夜耳朵裏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響,他的手有點抖,擡起來搓了搓耳朵:“什麽p圖?”

程白大咧咧道:“就你每次發的圖啊,跟真的似的,p得還挺好的,就想讓你教教我?們啊。”

連星夜的手抖得更厲害,感覺整個世界都颠倒了,屁股挨不到座位,他的腦漿在上下翻騰,一個他不願意接受的事實似乎正?在他面?前殘忍地徐徐展開。

“我?沒p啊,”連星夜只?是發出聲音,就感覺嗓子像撕裂一樣沙啞疼痛,他問?道,“難道你們都是p的嗎?”那聲音如同不是自?己發出來似的。

“啊?你在說什麽啊?不是p的,難道還能是真的?”

一群人都懵了。

“什麽鬼?難不成你是真的?”

“卧槽,真的假的?都是真的啊?”

“我?就說,他爸爸無緣無故幹嘛打他,這?下不就能解釋通了嘛!”

程白其實一直有在懷疑,此刻聽到連星夜親口承認,眼睛登時亮了,眼珠一轉,突然又有了新的主意:“既然你是真的,那你能不能把袖子撸起來給我?們看一下啊?我?還沒見過真的呢!”

“對啊,你真的特別勇敢,做了我?們一直不敢做的事,我?就是怕疼,才不敢上手的,給我?們看一下真的呗,讓我?們參考參考哈哈哈。”

“這?下不是大佬,而是前輩了哈哈,走在我?們所有人的前方!”

“看你發了那麽多,做這?個真的會?很爽嗎?會?比doi還爽嗎?”

“你太猥瑣了哈哈哈,人家還只?是一個純情高中生呢!”

連星夜根本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他的噩夢好像成了真,無數看不清的臉圍着他叽叽喳喳,無數雙手推搡着他的身體,攥着他的手腕,抓着他的領子,扒着他的袖子。

這?是一群吃人的人,比怪物還要恐怖,他們想脫掉他的衣服,扒掉他的人皮,用他的傷口嘲笑他的痛苦,用他的痛苦孕育他們的快樂,用他們的好奇心殺死一個人。而在幾分?鐘前,他還把他們當成朋友。

連星夜渾身像地震一樣抖動起來,骨頭叫嚣着倒塌,血液從腳底往頭頂倒流,尖銳的鳴叫像是要把他的腦袋都掀開,驚恐得像一頭等待宰殺的豬。

下一秒,他的面?前居然被扔來一把水果刀。

這?一幕是如此熟悉,熟悉到連星夜連靈魂都開始戰栗。他仿佛看到時間的長?流在這?一刻倒回到了多年前,他還在上初中的時候,在那個被男同學們包圍的男廁所裏,好像也有這?麽一把刀被扔在了他的面?前。

然後……然後,他們說——

“這?樣吧,你要是不願意脫,那你當着我?們的面?劃一下給我?們看看,也是一樣的。”程白嘴角翹起一個惡劣的笑,像是在捉弄,又像只?是開了一個玩笑。

——“小學霸,你現在當着我?們的面?,劃一個給我?們看看呗?”

砰的一聲,心髒好像炸開了,血肉橫飛。

明明身處于不同的時空,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樣貌和聲音卻仿佛有了重疊。都是一樣醜陋肮髒的嘴臉,都是一樣頑劣惡心的聲音。

氣氛被這?把扔出來的刀一下子推到了頂點。

整個包廂都開始叫嚷着:

“來一個!來一個!來一個!”

就像哄着人喝一瓶平平無奇的酒,又像是推着一個臉紅耳赤的人表演一場丢臉難堪的節目。

在手臂上劃一刀,在這?群人的嘴裏成了當衆喝酒或表演節目一樣的尋常玩鬧。

連星夜的胃裏突然一陣猛烈的翻湧,他猛地捂住嘴巴,臉色蒼白地說:“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間。”

說完,他把面?前湊過來的人全部推開,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身後傳來有人不滿的聲音:“別啊,不是想逃跑吧?”

“什麽玩意兒?啊,哄我?們的吧。”

“一會?兒?等他回來了,幹脆直接把他外套扒了吧。”

砰的一聲,房門阻隔了一切噪音。

連星夜一邊幹嘔,一邊發着冷顫。他的身體突然像掉進了冰窖一樣渾身拔涼,凍得牙齒咯咯作響,他拼命把自?己縮成一團,不斷用雙手搓着手臂,嬰兒?學步般一步一步搖搖晃晃地走到樓照林的包廂前,顫抖地敲了敲門。

樓照林打開門的那一瞬間,連星夜便撐不住地栽倒了進去,跪在地上吐得昏天?黑地。

“怎麽了?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樓照林扶着連星夜的後背,想拉他起來。

連星夜一邊流着生理性眼淚,一邊掐着脖子搖頭,他跪在地上一直吐,一直吐,感覺腦袋變得特別大,眼睛也充血凸了出來,眼前什麽都看不清,耳朵裏一直嗡嗡作響,像要把內髒和腸子全都吐出來。

樓照林手忙腳亂地遞來水,又遞來紙,抱着連星夜的後背,毫不嫌棄地擦着他嘴角的污穢。

“好了好了,沒事了,放松一點,無論遇到什麽,都告訴我?,我?幫你解決,好不好?不是還有我?嗎?我?會?保護你的。”

“報警……”連星夜渾身抖動,喃喃地說出兩個字。

“什麽?”樓照林趕緊低下頭,把耳朵焦急地湊到連星夜的嘴邊,“你需要什麽?告訴我?,我?馬上幫你去弄!”

一只?顫抖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的骨頭都碾碎。

少?年死死埋着頭,看不見表情,只?露出一截汗濕的脖子,細得像一根震顫的麻繩。

“樓照林,幫我?報警。”

連星夜像犯人一樣跪在地上,遲鈍而麻木地瞪大眼珠,看見自?己的眼淚像珠子一樣一顆一顆無聲無息地砸在地上。

原來自?始至終,他都是一個人。

他還是被世界抛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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