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不是他

第19章 第 19 章 他不是他

玉家在平江城外的這片果園極大,幾乎占了半座山,品種也甚多,眼下還不到果木成熟之期,山上只有日常巡查的幾個工人,整座山便顯得很是僻靜。

宣則靈提裙順着蜿蜒小路往上尋着。

半個時辰前,一行人過來逛果園,她親眼看見玉千洲獨自往這邊來了。

她方才問了姜姐姐,才知道原來玉千洲是玉家養子,心中不免疑窦叢生,特意避開人找了過來。

半山臺上,男子迎風而立,一身藍色廣袖錦袍,長身如玉,高束着的頭發放了下來,用一根玉簪簪着垂在背上,不過腰。

這樣的裝扮讓他多了幾絲矜貴之氣,面容神情中似也少了些冷冽沉穩。

甚至添了幾絲柔情。

山風拂過,廣袖搖曳,露出他手中緊握着的荷包,這是宣則靈歸還貢品時一并給來的,荷包上綠竹刺繡很熟悉,比他曾經收到過的那一個針腳更密,顯然,主人的刺繡技藝成熟了許多。

畢竟,九年了,曾經的小姑娘已變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

他的拇指輕輕拂過綠竹旁邊的那一朵芍藥,唇角幾不可見的彎了彎。

風聲中,有腳步聲傳來。

淩亂,匆慌,是不會功夫的女子。

是她來了。

玉千洲不動聲色的将荷包收入懷中。

宣則靈沒有爬過這樣的山路,一路上來已是有些氣喘籲籲,加上四下無人,風聲蕭蕭,心頭不免生出幾分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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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走上又一個平臺,遠遠看見那抹藍色,心中的懼意驟然消散。

大抵是因那一天一夜他們共生死,如今她每每見他總覺心安。

她快步走過去,桃粉色裙擺迎風而動。

她是被劫出來的,自然不可能帶走換洗的衣裳,她原本那身在逃亡中沾了血,眼下從頭到腳包括首飾都是莊子裏的人快馬加鞭去平江城采買回來的。

管家送來衣裳首飾,供她和姜姐姐挑選,她一眼便相中這套束腰廣袖裙。

桃粉色她一直很喜歡的顏色,她覺得和芍藥相近,特別好看。

突然,小娘子停住了腳步。

石臺之上,大片的梨花中,男子的背影很有些虛缈,仿若下一刻便要消散在白色的梨花中。

不知為何,這一刻,那道背影竟與九年前的人重合,不由令人心神恍惚。

若他長成,也該是這樣的清姿。

宣則靈突然開始緊張起來。

九年,有沒有可能真能讓人大變樣?

宣則靈輕輕吸了口氣,走上前:“玉公子。”

玉千洲回身看向小娘子,瞳孔微縮。

記憶中,好像也曾有過這樣一幕,他等在梨花樹下,她喚他一聲,他便回身望去,便見一身桃粉色衣裙的小姑娘笑盈盈朝他走來。

廣袖中的手緊緊握住,又松開。

“宣姑娘。”

玉千洲看着面前有些緊張的小娘子,道:“此處地勢不平,風也大,不是賞景的好地方,宣姑娘若想看梨花,可去下邊那片梨花園。”

宣則靈順着玉千洲所指的方向看了眼後,輕輕垂眸:“我是來找玉公子的。”

玉千洲似有些意外:“哦?宣姑娘找我何事?”

宣則靈鼓起勇氣擡眸細細看他,可不論怎麽看,都尋不到半分熟悉的痕跡。

她的心慢慢沉下,難道當真只是巧合。

但來都來了,總不能什麽都不問。

“我方才才知,原來公子也叫千洲。”宣則靈目不轉睛盯着玉千洲,道:“我有一位故人也叫千洲。”

她試圖從他臉上找出蛛絲馬跡,但可惜,什麽也沒尋到。

除了那雙眼睛,無一處像他。

玉千洲凝眸看了她片刻,才道:“是嗎,所以呢?”

不待宣則靈回答,便又聽他道:“是想說我與宣姑娘一位故人相似,還是說……”

玉千洲唇角輕輕揚了揚,微微俯身,意味不明:“姑娘想打聽我?”

宣則靈眼底劃過幾絲錯愕,随後面頰立刻漲紅。

她方才這話确實很像是搭讪之言。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真的有位故人,他叫解千洲。”

宣則靈心中的期待已經幾乎全部消散,他從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即便世事變遷,性子也該不會轉變如此之大。

玉千洲聽着小娘子紅着臉着急的解釋,好一會兒才直起身子,別開視線:“重名不是什麽稀奇事,應該不值當姑娘特意來這一趟。”

宣則靈便知他心中還有誤會,忙道:“我那位故人已失蹤九年,我方才聽說玉公子是玉家養子,又見玉公子與我那位故人年紀相仿,一時恍惚,所以才來叨擾公子,沒有旁的意思,還請玉公子見諒。”

玉千洲沉默了好半晌,才像是反應過來:“所以,你懷疑我是你那位故人?”

宣則靈抿着唇,緊緊盯着他。

而後便見玉千洲輕輕一笑,道:“我早年父母雙亡,做過幾年乞兒,後來得遇父親将我帶回玉家,為我起名為千洲,不是姑娘的故人。”

宣則靈雖然早有準備,但确認後還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沒有失憶,有來處,他不是他。

“宣姑娘,我不管你是不是真有這樣一位故人,但從今以後,希望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玉千洲聲音冷冽道:“此處雖是玉家果園,但也有外聘的工人巡查,你我男未婚女未嫁,若被人瞧見獨處難免叫人誤會,我雖是玉家養子,一言一行卻也關乎玉家,宣姑娘身份貴重,玉家不敢高攀。”

“告辭。”

宣則靈臉色一白,身形在山風中搖搖欲墜,玉家雖無官身卻是皇商,又與明親王府關系匪淺,只要玉家想,京官之家都娶得,她不過通判之女怎算高攀。

他這是在提點她,不要生別的念想。

宣則靈雖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可她方才行事确實容易叫人誤會,遂穩住心神,挺直背脊,颔首:“抱歉,不會再有下次。”

最後一個字還未落下,男子已經錯身離開,藍色廣袖被風拂動,在她的手背劃過。

隐約有股松香。

他慣愛竹香。

宣則靈沒再回頭去看離開的身影,而是轉身望向遠方,眼眶微微濕潤。

解千洲,你還活着嗎?

不遠處,玉千洲緩緩駐足,回過頭。

小娘子迎風而立,衣袂飄飄,倔強獨立。

宣家小娘子出挑而驕傲,承她父親一身風骨,她不會再找他了。

玉千洲折身離開,有淚淹沒在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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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蟬衣穿梭在梨花林,蹙着眉頭四下張望,方才宣則靈說她想一個人走走,她想着這是玉家的地方,不會出什麽事,便沒跟着,可到現在人都沒回來,她找了附近幾處也沒人見到,不免有些着急。

梨花林深處。

聞達在與燕鶴辭行。

“殿下如今已到玉家,卑職也該回去了。”人找到了,他沒有再留下去的必要。留的越久,越生妄念。

燕鶴知他心系公務,也不多留,點頭道:“好,有勞聞參軍一路護送。”

“不敢,能與殿下同行一程,是卑職的榮幸。”聞達恭敬道。

“姑娘,姑娘。”

這時,梨花林中傳來動靜,聞達細細聽了後,垂眸道:“殿下,是姜姑娘。”

燕鶴自也聽出來了,道:“嗯,黑店涉及極廣,務必将每個人都找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卑職遵命。”聞達。

燕鶴看向前方,道:“既要離開了,也該去同姜姑娘道個別。”

聞達緊了緊手中的刀,颔首:“是。”

姜蟬衣也聽見了動靜,忙迎過來,見是燕鶴二人,頗有些意外:“你們也在這?”

燕鶴:“嗯,剛與聞參軍碰上。”

姜蟬衣忙問:“可瞧見姑娘了?”

宣姓并不是多見,且當地很多人都知道玱州通判宣伯棠的夫人是平江城人,以防萬一被人聽去,損了小娘子清譽,在外頭姜蟬衣都隐去宣則靈的姓。

燕鶴聞達都搖頭:“沒有見到。”

姜蟬衣心中擔憂更甚,正想轉身再去尋找,就聽燕鶴道:“姜姑娘放心,這片山外人進不來,千洲也在這裏,她不會有事。”

姜蟬衣一愣,擡眸看向燕鶴。

他的意思是,宣則靈和玉千洲在一處?

不過仔細想想好像也有可能,宣則靈離開時神色怔忡,或許真因重名一事去尋玉千洲了。

如此想着,姜蟬衣安心了不少。

這時,聞達才上前拱手道:“姜姑娘,我是向姜姑娘告別的。”

姜蟬衣一怔:“你要走了?”

聞達點頭:“衙門還有堆積了很多案子。如今這邊事了,我也該回去了。”

姜蟬衣想了想,确實也沒再留人的理由,便拱手道:“好,山水有相逢,江湖再會。”

聞達不敢多看姑娘那雙明亮的眼睛,垂下視線,沉聲道:“後會有期。”

他說罷又向燕鶴拱手作別:“燕公子,告辭。”

燕鶴點頭:“再會。”

目送聞達離開,燕鶴別有深意的看了眼姜蟬衣,小娘子眼神清澈,無任何雜念。

燕鶴自也就不多說什麽。

“宣姑娘真的去找玉公子了麽?”

燕鶴道:“若姜姑娘不放心,我陪你去找找。”

姜蟬衣自不拒絕,走出幾步她突然想起什麽,道:“燕公子,我本和雲公子還有徐公子約好今日在平江城城門口相見,不知可能讓請玉家的人幫忙去知會他們一聲。”

末了解釋了句:“我們一起接的劉家差事。”

燕鶴對此倒不意外,點頭答應:“我回頭便請玉公子讓人走一趟。”

“多謝。”

姜蟬衣道。

二人走出梨園,姜蟬衣不經意間一個擡眸就看見了山坡上立在石臺處的身影。

姜蟬衣一愣:“她怎麽爬到那裏去了。”

那處路蜿蜒曲折,很不好走,她以為她不可能上去,便沒往上頭尋。

姜蟬衣正要過去,便被燕鶴拉住,朝她示意:“姜姑娘。”

姜蟬衣順着燕鶴的視線望去,便見一道藍色身影正往下走來。

“看來他們果真見過面了。”

姜蟬衣微微蹙着眉,看這般情形,應是确認玉千洲并不是解千洲了。

燕鶴有些不解道:“我方才聽你們說起,宣姑娘有位故人與千洲同名。”

姜蟬衣點頭:“嗯。”

“夙安府解家原來的長公子,解千洲。”

夙安府,解家?

燕鶴記得解家的長公子好像不叫這個名字。

“原來的長公子?”

姜蟬衣看着上方那道身影,輕輕嘆了口氣,徐徐道:“與宣姑娘有婚約的是原來的解家長公子解千洲,後來傳聞解千洲在解夫人的靈堂前意圖弑父,逼死解老夫人,解家二爺便将他劃出族譜,趕出解家,從此以後,了無音訊。”

“宣姑娘原以為這樁婚事也就作罷,可誰曾想去歲解家來人要履行婚約,說是解宣兩家的婚事過了京中雲國公府的耳,退不得,可宣姑娘只認與她定下婚約的解千洲,所以才出此下策,制造被劫走的假象,待确認消息傳到了玱州,夙安,解家來人退婚,她才願意回去。”

雲國公府,此事竟涉及外祖家。

燕鶴眸色微沉,不由看向遠處的藍色身影,問:“這是何時的事?”

“九年前。”

燕鶴眼神一緊,九年前!

那不正是玉叔叔收養千洲的時候!

燕鶴負在身後的手緩緩握緊。

他記得管家曾經說過,千洲到玉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玉叔叔求了一樣可以改變容貌的藥。

若千洲真是解千洲,就算宣則靈認不出他,他也一定能認出宣則靈。

可依眼下情形來看,他們并沒有相認。

難道當真只是巧合?

不,此事恐怕沒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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