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明年醉星樓,不見不散……
第62章 第 62 章 明年醉星樓,不見不散……
山間林野在酷暑之時也并不燥熱, 早晚還需加衣,很是涼爽。
姜蟬衣與幾個師妹在溪邊戲水,她坐在徐青天曾經坐過的那塊大石上, 躲避師妹澆來的水花時,不經意間看向那片花田。
各種各樣的野花依舊燦爛, 蝴蝶自由自在的飛舞,她目光凝滞在某處,思緒不覺被拉遠。
她記不清那日醉酒後發生了什麽, 也不知道燕鶴是何時離開的, 醒來已是次日清晨。
二師弟給她送來清粥, 說燕鶴昨日也醉了,他的暗衛将人接走下了山。
她後來也後悔過, 若那日沒有喝醉,還能同他好生道個別。
“那可是三師姐?”
“雖看不見臉,但雲公子在, 必然就是三師姐。”
姜蟬衣聞言回神,順着師妹們的視線看去,果真見不遠處三師妹和雲廣白一前一後的穿過竹林。
這些日子雲廣白日日黏在白安渝身邊,除了就寝如廁外,白安渝在哪, 雲廣白就必然在。
門中弟子對此早已經見怪不怪,且還在私下設了賭局, 賭雲廣白能否追求到三師姐。
連徐青天都下了注。
徐青天格外喜歡這裏, 他自薦整理藏書樓,以此抵夥食住宿,其他時間他都會出現在不同的地方,或溫書, 或作畫寫詩詞,這些時日他幾乎已經将這座山逛遍了。
如今或許比姜蟬衣還熟悉這裏。
而姜蟬衣除了給師弟師妹們上武學課外,大多時候都在院中練劍,只要晏青禾有空,便會過來陪她過招。姜蟬衣也常和徐青天雲廣白一起吃飯喝酒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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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靜而快樂。
一晃至今已是三月。
“大師姐,你覺得能成嗎?”其中一個師妹好奇道。
其他人也都忙看向姜蟬衣。
雲廣白是大師姐的朋友,三師姐又和大師姐關系極為親近,大師姐知道的應該比他們更多。
姜蟬衣看着竹林的方向,半晌後才道:“或許很快就知道了。”
她和二師弟一樣,也希望三師妹能夠接納雲廣白,可以她對三師妹的了解,卻又覺得不大可能。
或許三師妹并不讨厭雲廣白,更甚者有些好感,可如今三師妹心中壓着血仇,不會考慮兒女情長。
人對不對她不知道,但時機一定不對。
“太陽快落山了,水涼,先回去吧。”打斷師妹們的讨論,姜蟬衣道:“明日一早考校,不許遲到。”
姜蟬衣每日早晨會在練武場授課,指點門中弟子武功。
她性子雖溫和,但對武學卻極其嚴苛,一聽明日考校,師妹們對視一眼後迅速穿好鞋襪着急忙慌的同她道別回了屋舍。
趁着這點時間再回去練練,明日也不至于被罰的太狠。
師妹們離開,姜蟬衣卻沒有動作,她足尖點着溪水,注意着竹林的入口。
竹林深處
如往常一樣,白安渝緩步走着,雲廣白跟在她身側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白姑娘,今天不去采藥嗎?”
“白姑娘,我們這是去哪裏呀?”
竹林深處這個時候少有人來,白安渝确定周圍沒有弟子才緩緩停下腳步,擡眸看向雲廣白。
這些日子以來,白安渝見拒絕無用,對雲廣白的态度便是聽之任之,她想着等少年沒了耐心自己便會走了,可三個月過去,他不僅沒走,還與門中弟子全都混熟了。
俨然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架勢。
到如今,他已經影響了她的生活。
她便沒辦法再留他。
雲廣白對上白安渝淡漠的視線,仿佛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慌忙錯開眼神,下意識選擇逃避:“白姑娘,我想起藥還沒收,萬一待會兒下雨,我先回去收藥了。”
然剛邁出一步便被叫住:“六師弟會觀天象,今日無雨。”
雲廣白正要找其他借口,就又聽白安渝聲音冷淡道:“雲公子,你應該離開了。”
雲廣白身影驀地僵住,他微微低着頭,眼底閃過一絲痛色,但回頭時又是滿臉笑容,笑嘻嘻道:“沈師弟答應我,我每日在食堂幫忙,可以住在這裏……”
“雲公子。”
白安渝打斷他,似不耐與他周旋,直接了當道:“我從一開始便說過,我對你無意,還請雲公子不要再糾纏。”
雲廣白臉上的笑容終是挂不住了。
這段時日,白安渝不止一次的拒絕他跟着,但他能感受得到,這一次不一樣。
這一次,她是認真的。
她好像是真的要趕他走了。
“白姑娘……”
雲廣白忍不住上前一步,少年的個子好像又往上竄了些,如今已高白安渝一個頭,他低頭看着她,小心翼翼問她:“白姑娘,你真的,不曾有半點喜歡我嗎?”
少年的眼底仿佛有着化不開的難過和痛苦,但又帶着那麽一點點的希冀。
很惹人心疼。
也叫人不忍心打破那一點光亮。
白安渝的指尖輕輕扣了扣,面上的淡漠卻不減分毫,她盯着少年,吐字清晰:“我不喜歡你,以前不喜歡,以後也不會。”
少年眸中那點光亮徹底被擊碎了。
他盯着白安渝,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到她說謊的痕跡,可他看到的只有冷漠。
如她所說,沒有半分情意。
“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不喜歡我,沒關系,只要你讓我留在……”
“你已經對我的生活造成了困擾。”白安渝再次打斷他,話語無情而殘忍:“你可以留在落霞門,但從今往後,我不想再看到你。”
雲廣白愣愣地看着她,整個人空白了一瞬,眼睛逐漸蓄起了霧氣和紅暈。
許久後,他才忍着心痛,嗓音沙啞道:“你……說的是真的,你讨厭我?”
白安渝毫不猶豫:“是。”
“我喜歡安靜,喜歡一個人采藥,喜歡獨處,而你,很吵。”
“可明明你這些日子沒有趕我……”
“那是因為你是大師姐的朋友。”
白安渝語氣平淡道:“大師姐是我很重要的人,你是大師姐的朋友,所以我對你多幾分耐心,希望你能知難而退,也能識趣,但現在,我的耐心耗盡了。”
少年眼裏的霧氣終于凝聚成淚水落了下來,一串一串不停的往外湧。
原來,她這些日子的默許,都是因為他是姜蟬衣的朋友。
可他不信,這段時日他們明明相處的很好,她怎麽會讨厭他。
雲廣白握緊拳,固執的盯着白安渝,問:“當真沒有一點點喜歡?”
白安渝淡淡地別開視線。
“沒有。”
那雙清冷的眸子一如初見時的冰冷,雲廣白眼也不眨看她好半晌,才終于死心。
他閉了閉眼,松開拳,後退一步朝白安渝緩緩拱手,雖極力壓制,但嗓音還是帶着哽咽:“打擾姑娘多日,抱歉。”
少年一揖後,果斷的折身離開。
轉身一瞬,又是一串淚水落下,許是模糊了視線,他擡手一抹,越走越快,最後是跑出了竹林。
白安渝聽到了少年那聲哭出來的抽氣聲,心口像是被針狠狠一紮。
她後悔了,應該在一開始便強硬的将他趕下山去,他或許就不至于這麽難過。
她突然有些佩服燕鶴。
燕鶴在師姐還未察覺到自己的心意時走的幹脆利落,如此,難過的只他一人。
而她,不如他。
她明知雲廣白年紀太小與她不合适,她也無心情愛,從一開始便不該留他。
熱烈誠摯的少年總是不忍心傷害,可到如今,反倒更傷人。
姜蟬衣遠遠看到雲廣白從竹林中跑出來,無聲一嘆後,迅速穿好鞋襪追了上去。
十六歲正是少年心性,也不怕丢人,邊走邊哭,哭聲在山間蕩漾,不多會兒就引來弟子探頭張望。
姜蟬衣無聲示意他們避開,默默的跟在雲廣白後頭,倒也不是怕他想不開,只是覺得這種時候,以雲廣白的性子,應是需要人陪伴的。
果然,小半個時辰後,少年大約是哭累了,就地坐在一塊石頭上,肩膀抽動着,啞着嗓子:“她說她不喜歡我,一點也沒有。”
姜蟬衣默默的坐過去。
“她還說她讨厭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我,還說之前不趕我走都是因為我是你的朋友。”
姜蟬衣偷偷看他一眼。
師妹拒的這樣狠?怪不得哭成這樣。
“這是我第一次喜歡姑娘,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我是不是錯了,不該那樣纏着她,或許她就不那麽讨厭我了。”
姜蟬衣好心勸道:“其實無關對錯。”
誰知雲廣白聽了這話,更難過了,一嗓子就嚎出來:“只是因為她不喜歡我。”
姜蟬衣:“……”
她無聲遞過去一方帕子。
等雲廣白再次哭累了,她問道:“要喝酒嗎?”
雲廣白雙眼紅腫的看着她。
“你不安慰我,還喝什麽酒?”
姜蟬衣:“……一醉解千愁。”
她怕又說錯什麽,再惹他嚎一回。
“說的對,一醉解千愁。”
徐青天抱着兩壇酒,兩個碗過來坐在雲廣白身側:“我聽一位師弟說雲公子哭着從竹林回來,就知道肯定是有人被白姑娘拒絕了,立刻便去蟬衣姑娘院裏搬了酒來,夠意思吧?”
雲廣白死死盯着他:“你什麽意思,你是覺得我一定會被拒絕是不是?”
徐青天理所當然:“是啊。”
“難道白姑娘不是一直都在拒絕你嗎?”
姜蟬衣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下意識伸手捂住耳朵,果然,下一刻,少年一嗓子驚走林中鳥。
徐青天沉默了一瞬,掏了掏耳朵,身子往後仰,從雲廣白背後小聲同姜蟬衣道:“果然是年紀小,不怕丢臉。”
姜蟬衣也微微後仰:“嗯。”
“反正也沒外人。”
徐青天:“确實,但保證不出一個時辰,門中幾百個弟子都會知道雲公子被拒絕後嚎啕大哭。”
這麽丢人的事他就算回到十六歲,也幹不出來。
“我不讓他們往外說,丢也丢在自己人這。”姜蟬衣又問:“你怎麽只抱兩壇酒,拿兩個碗。”
徐青天挑眉:“他這樣子還用的上碗麽,碗是給我們準備的。”
姜蟬衣點頭:“有道理。”
“先把他灌醉,再背回去,不然這樣哭回去太丢人了。”
“是這個道理。”
徐青天。
哭聲不知何時停止,少年咬牙切齒:“我聽得見。”
姜蟬衣徐青天對視一眼,默默坐直身子,徐青天打開酒壇,遞給雲廣白:“喝醉了,就不難過了,相信我。”
雲廣白:“……嫌我丢人?”
徐青天:“你喝不喝,不喝我讓蟬衣姑娘把你打暈背回去也是一樣的。”
姜蟬衣聞言放下酒碗,擡起手。
雲廣白迅速接過酒壇子猛灌了口。
姜蟬衣徐青天一人一邊拿着酒碗碰了碰他的酒壇子。
而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人再說話,只安靜陪着雲廣白無聲的喝酒,直到雲廣白那一壇子酒見了底,才聽他低聲道:“這是什麽酒,之前沒喝過。”
姜蟬衣道:“沈師弟昨天剛送來的,梅花釀。”
“我能帶些走嗎?”
姜蟬衣徐青天聞言一愣,對視一眼,半晌後道:“能。”
餘晖灑在山頂,像是渡了一層金光。
雲廣白不知何時栽在徐青天身上睡了過去,臉上還挂着一些風幹的淚痕。
“你說,再過幾年想起今日,他會後悔嗎?”
姜蟬衣認真想了想:“難說。”
“他活力旺盛,性子開朗,說不定幾年後已經忘了。”
徐青天若有所思:“如此精彩的場景怎能忘,我應該把這個畫面畫下來。”
姜蟬衣:“……”
那大概會被追殺。
又過了會兒,徐青天道:“你說得對,只要不再見面,過幾年,或許就忘了。”
姜蟬衣明白他的意思,輕輕點頭:“他們不會再見了。”
人間這麽大,只要有意避開,便不可能再見面了。
“夜風大了,先将他背回去吧。”姜蟬衣起身道。
徐青天擡頭看她:“腿麻了。”
少年睡相不好,早已從肩膀上載到了腿上,姜蟬衣默默站了片刻,上前:“我來吧。”
因為有她的示意,周邊弟子已經散去,也幸虧姜蟬衣內力深厚,否則還真扛不動。
徐青天緩了一會兒,等腿緩過來收拾酒壇子和碗追上去:“我明日跟他一起下山。”
也不全是不放心,他在這裏已經住的夠久了,也該是時候離開,準備秋闱了。
姜蟬衣嗯了聲。
其實她對離別并不陌生,畢竟從很早開始師父師弟師妹便時不時的出遠門,按理,她應早已習慣。
可每一次,還是難免有些難過。
不過燕公子說的對,人生難得遇知己,能夠遇見,就已是幸事。
徐青天隐約感知到,笑着道:“明年醉星樓,我們不見不散。”
姜蟬衣唇邊勾起一抹笑意。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