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這天夜裏,小段胸口又開始痛。

他窩在床上,起坐變得困難,不敢咳嗽,連呼吸都放得輕了。

不咎過來看他,話裏話外的意思叫他少生氣,多休養。

“我生氣了嗎,我哪兒生氣了,我開心得很吶。”小段張嘴就刻薄他,“你個庸醫,少生氣就不生病啦?治不了直說。”

他疼的呼吸都很小心,罵人倒是很有力氣。

不咎惹不起他,開了藥就走了。

小段躺在床上,床帳圍出一個适合睡覺的昏昏欲睡的氛圍。

越是安靜的時候,他胸口的疼痛就越來越清晰。

疼痛像是活着的,随着他的呼吸在全身各處游走,很快小段就弄不清到底是哪個地方疼,他只覺得不舒坦。

換女來看小段,帶着煎好的藥和一兜橘子。

藥苦的像是誰往裏扔了三把黃連,小段一口氣喝完藥,換女緊接着就塞給他一瓣橘子。

橘子混着湯藥的苦味,幾乎讓小段吐出來。

換女又給小段塞一個,小段說,“我緩一緩,緩一緩。”

他靠着床坐起來,換女坐在床邊,道:“裴再叫我過來陪你說話。”

小段一口氣沒上來,咳嗽了一聲,疼的他捂着胸口蜷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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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提這個名字,”小段奄奄一息道:“晦氣。”

換女往門外看了看,門邊有個影子,但是小段沒有注意。

“你們吵架了?”換女問。

小段吞下一瓣冰涼甜蜜的橘子,“算不上。”

“那要不要去道歉呢。”換女問。

“哈!憑什麽?”

換女道:“因為你很喜歡跟裴再玩啊。”

“胡扯!”小段斷然否認,看到換女有些驚訝的神色,他又放緩了語氣,“姐,別信裴再,他不是什麽好人。”

“裴再聰明,你也聰明,你們聰明人就是喜歡一起玩的。”換女認真的說。

聰明,小段自诩是聰明人,但是他今天學到了什麽叫自作聰明。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搖搖頭,“玩不到一塊去,太聰明的人看別人都像笨蛋,我不願意做笨蛋。”

換女聽不明白,她看着小段,覺得小段好像有一點難過。

她把新的荷包放在小段枕邊,荷包裏裝了一把瓜子和幾個栗子,小段的兩顆骰子也被換女裝了進去。

小段躺下來,抱着換女的胳膊。

“姐,我這一步真是走錯了。”

小段聲音悶悶的,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

換女沒言語,只是摸了摸小段,像摸一只小貓或者一只小狗。

她是小段的姐姐,也是小段的妹妹,她是小段的母親,也是小段唯一的家人。

換女不聰明,不聰明的人才是暖和的人,他靠着換女,從她身上汲取一點依靠。

門外,裴再已經離開了。

等上一場雪留下的積雪全都化完了,新平也沒有迎來另一場雪。新平本來就不是雪多的地方,小段說的是對的。

一大清早,小段打了熱水洗了臉,站在屋檐下用布巾擦臉。

沒有雪,天也不算晴朗,灰沉沉的,太陽變成了一個亮亮的小點。

不鑒從游廊另一邊過來,看見小段,有點驚訝。

小段今天沒有穿那些花花綠綠的衣服,他穿着一件淺灰色的窄袖長袍,腰上叮叮當當挂了很多東西,玉佩,荷包,彈弓。

“你要出門啊。”不鑒問。

小段倚着柱子,從荷包裏翻出瓜子喂給綠豆,懶懶散散地應了一聲。

不鑒站住腳,“去哪兒?”

“随便溜達溜達。”小段道,他真不願意待在這破院子裏,守着一塊四四方方的天空,讓人心都窄了。

不鑒說不出來這是怎麽了,裴再閉門不出,小段卻早出晚歸,偌大個院子一下子空了。

他站在柱子另一邊,道:“有個事告訴你,康王知道你遇刺的消息了,他送信回了京城,京城那邊派出一隊禁軍護送你歸京,不日就要到新平了。”

小段仰頭看綠豆,“眼看要過年了,就不能等到年後?”

“比起皇子歸京,過年這都是小事了。”不鑒道。

小段嗤笑一聲,“那是,大人物哪會管這些細枝末節。”

不鑒看了看小段的神色,道:“你怎麽了?”

小段抱着胳膊看綠豆跳來跳去,道:“最近有點心煩。”

按說小段跟不鑒,還不到這種可以互訴衷腸的階段。但是有些話,也就适合說給又熟又不熟的人。

“因為什麽?”不鑒問。

小段哼笑一聲,“你覺得呢?”

不鑒看了眼裴再房間,小段聲音懶洋洋的,“你家公子心眼太多,小爺真是失足踏進這麽個大坑。”

“公子不會坑你的,”不鑒道:“你是皇子,公子親自找回來的,你以後就知道,公子找到你,絕對好過其他人找到你。”

不鑒還不知道小段是個假皇子呢。

小段看向不鑒,“你真的了解你家公子嗎?或許你家公子也有瞞着你的事呢。”

不鑒本來要生氣,他看了眼小段,卻發現小段的神色很平靜,并不是故意要激怒他。

他低頭思索了一會兒,道:“像你說的,我确實不了解公子,很少有人真正了解公子,猜透他的想法和目的。”

“但是這不妨礙我相信公子。”不鑒看向小段,他眼裏的神色很熟悉,小段在不咎眼裏看見過。

“哪怕他會帶着你們去死?”

不鑒笑了,笑得眼睛彎起來。他其實很年輕,比小段大不了幾歲,性格也不比小段更成熟。

“小段,你有一定要做成的事情嗎?”不鑒問他。

小段愣了一下,“什麽意思。”

“我有,”不鑒道:“公子也有,不咎和不聞也是,我們有一定要完成的事情,為這個而死,叫死得其所。”

小段愣神,隔着一個柱子,不鑒往他那方面探了探頭。

“其實公子對你很好,不是因為你皇子的身份......”

小段擺擺手,“我要出門了,給點錢。”

不鑒掏出荷包,小段搶了過來,沒理會不鑒的說教,大步走出門。

清早街上早市正熱鬧,小段坐在路邊的攤子上,要了一碗切面。

切面熱騰騰,面片帶湯,滴了兩滴香油一把蔥花,鹹香可口。

早市上人來人往,街轉角的樹下有幾個人,支了個攤子,一個骰盅,幾個骰子,在那兒玩的熱火朝天。

小段湊過去,玩骰子那人他認識,看見小段,他笑嘻嘻地打了個招呼,“小段哥,有日子沒見了,哪兒發財呀。”

小段蹲着看了一會兒,“随便找了個營生,給人家當小厮。開吧,我押大。”

骰盅打開,三個骰子五五六。

“小段哥還是好運氣。”

小段道:“接着來。”

在這麽一個小賭攤子上,小段玩了半天,他沒出千,有輸有贏,純靠運氣。

擺攤子看小段不是一直贏,也就随便他,還能充個人數。

眼見太陽上來了,小段眯了眯眼看了看天,站起來伸了伸胳膊腿。

他贏了些銅板,把這幾十個銅板用紅繩子串起來,挂在腰上叮叮當當,聽着很高興。

三仙河邊的亭子裏,小段買了幾個糖人,糖人攤子邊圍了幾個小孩眼巴巴地看。

小段從荷包裏拿出塊碎銀子把糖人都買了下來,賣糖人的連垛把都給了小段。

小段扛着草垛子,幾個小孩就跟着小段。

小段給他們分糖人,“說句好聽的。”

小孩伸手去夠小段手上的糖人,“哥哥真聰明。”

小段心裏暗罵一句,他最近聽不得聰明這兩個字。

糖人最後還是讓小孩搶走了,只給小段留下一個。

正是晌午,陽光燦爛起來,小段倚着亭柱子,一只手枕着頭,一只手拿着糖人。

不遠處三仙河面上波光粼粼,有人撐着船劃開層層漣漪。

小段曬着太陽眯着眼。

這才是我的生活,他想,我怎麽就踏進那一團亂麻中了呢。

河邊的小樓推開窗戶,女人倚着窗戶懶怠梳妝。

那幾棟樓都是脂粉地,小段以前還在裏面幹過活。這裏面的女人喜歡小段,因為小段年輕又嘴甜。

不過也就因為這個,小段還未來得及在這裏碰見個紅顏知己,就被老鸨趕出去了。

“小段,有日子沒見了。”樓上的女人叫他。

小段眯着眼睛笑,“姐姐越來越漂亮了。”

女人掩着嘴笑,“你還是那麽嘴甜,都不回來看看姐姐們,可是心被別的美人牽住了。”

小段不說話,懶洋洋地笑,一雙眼睛勾起來,笑得慵散又無賴。

女人趴在窗邊看他,“過來,姐姐請你喝酒。”

小段坐起來,“我有錢了,還是我請姐姐喝酒吧。”

小段繞過去,走進小樓,小樓白天人不多。

老鸨瞧見他,要趕他,“你怎麽來了,又想騙吃騙喝呀。”

小段扔出一塊碎銀子,“這回帶了錢來的。”

老鸨接了銀子,道:“小爺您這是發達了?”

小段道:“那可真是一步登天了。”

老鸨嫌棄他吹牛,女人站在樓上欄杆處笑得花枝亂顫,“媽媽,給他上兩壺酒吧,回回來都是為了這個。”

小段喜歡喝這裏的酒,叫千金一笑。

他覺得整個新平的酒都不如千金一笑,他真誠建議過老鸨賣笑改賣酒,被老鸨連打帶罵地趕了出去。

樓上女人的房間溫暖又馨香,床鋪亂着,女人也不收拾。

她還坐在鏡前梳妝,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小段說話。

小段不算她的客人,因為他以前來的時候是不掏錢的。

女人請他喝酒,他有錢了會給女人帶點外面買的好吃的,沒錢就只好硬蹭。

小段喝着酒,看着樓下的水面出神。

女人正同他說話,忽然沒聲音了,她回頭看了小段一眼,笑着道:“還不承認,看來是真的有美人牽動你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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