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春三月,驚雷陣陣,萬物複蘇。
下雨過後的清晨還有些薄霧,竹影在晨光中影影倬倬的,太陽将要出來,霞光滿天。
換女坐在檐下的凳子上做針線活,她現在有了很多好玩的東西,許久不做這個了。因為小段原來的荷包丢在了醉歡樓,所以換女又把針線重新拿起來。
庭院裏放着一把圈椅,一旁桌子上放了銅盆,銅壺,剪子和剃刀。
小段洗了臉出來,沒穿外袍,穿着白衫白绫褲。
不咎叫他到圈椅裏坐下,往他身上圍了塊布,又把他的頭發打散,給他修剪被火燒了兩縷的怪模怪樣的頭發。
不鑒忙了一早上,這會兒才有功夫喝口水。陛下又賞賜了小段很多東西,為着小段刺他那一句,他還專門給了小段幾個園子。
小段把地契拿過來看,皇帝給的園子,地段很好,都是名家建造。
可見皇帝是真的有心要給小段補償。
一個皇帝,連兒子的不滿都需要放低姿态去盡力消除,這讓小段對他的心情變得很複雜。
小段把地契收了起來,不再想這件事,轉而問裴再:“你說太後什麽意思,話說的那麽好聽,處處維護着我。真要給我點實際的東西,又一聲不吭了。”
裴再坐在屋檐下,拿着書,卻沒看。
綠豆站在桌子邊對着他的茶杯探頭探腦,裴再想伸手碰一碰,綠豆反應得很快,撲閃着翅膀飛走了。
“你想想太後需要的是什麽。”裴再道。
小段琢磨了一會兒,“她需要一個像陛下一樣好拿捏的繼承人,以便她接着做太皇太後,張家接着做京城第一世家。”
裴再點頭,“但是看看你現在,你連個祖孫情深的樣子都裝不出來。”
“老太太說兩句好話,就指望我對她死心塌地了?哪有那麽好的事。”
小段眼珠子轉了轉,“不過,要是太後現在支持立儲,我也不是不能多孝敬孝敬她老人家。”
裴再失笑,“你跟太後都等着空手套白狼,想要合作怕是難啦。”
不咎給小段剪完了頭發,遞給他一個妝鏡。
小段站起來,拿着妝鏡左看右看,對不咎的手藝還算滿意。
“你有這個手藝,你以後餓不死了。”小段拍拍不咎的肩膀。
不咎忙着收拾東西,道:“您要這麽說,不得給我幾個子兒?”
小段裝聽不見,走到臺階邊倚着柱子,撥弄他的頭發。
他臭美,但這樣的動作做起來并不讨人厭,有點孩子氣,又因為那雙眼睛帶點欲說還休的妩媚。
裴再收回目光,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放下書,進屋換衣服。
立儲的事情在朝堂上一提出來便引起軒然大波。衡王在禁足,衡王一派的人不能及時應對朝堂上的事,屢屢被太後的人打壓。
裴再近來出門越發頻繁,不是進宮就是會見大臣。
有下人進來禀報,說張金風下了帖子,邀小段碰面。
小段看向從屋子裏走出來的裴再,他今日穿了件淡湖色的道袍,氣質清雅平和,應當不是進宮去的。
小段朝他揚了揚帖子,“裴神仙,你算錯了!”
裴再神色自若,也沒看張金風遞來的帖子,“你要去赴宴?”
小段道:“為什麽不去。”
裴再點點頭,沒有多話,他從小段身邊過去,只淡淡撂下一句。
“想想粟米吧。”
冬去春來景物新,天氣回暖,街上的人也多了。
年紀大的老人們走出門,坐在牆邊曬太陽,或許相互依靠着說又度過了一個冬天。孩子們終于有了可以玩的東西,湖邊的楊柳,腳下的草葉,跳動的螞蚱,都是在陽光下比金子還明亮的東西。
小段坐在馬車裏,忽然不想去見張金風了。
這樣好的天,這樣好的日子,風把樹葉吹起來的聲音都比去見張金風有趣。
小段喊住不聞,“咱們回家接上換女出去玩吧!”
不聞沉默的點頭,他不會對小段的奇思妙想有意見的。
兩個人像一陣風一樣裹挾上換女,在路上随便碰見一輛馬車,就決定跟着這輛馬車,這輛馬車去哪兒,他們就去哪。
好天氣,是适合燒香祈福的日子。
小段下了馬車,看見山石上刻着清淨觀三個字。
清淨觀香火很足,游客如織,來往不覺。在觀外,一排一排的小攤販整齊有序,賣香燭的,賣鮮花的,賣饅頭蒸餅的,也有賣熱湯熱茶的。
小段一到地方,就去尋摸吃的,他買了三份蘿蔔餅,遞給換女和不聞,“一邊吃一邊玩嘛。”
沿着臺階往上,有一座幾人高的巨大的神像,神像前有香爐,很多人在虔誠跪拜。
小段吹了吹蘿蔔餅上沾上的香灰,繞過這神像往後面去了。
在一處山坡,有一顆古樹,幾人合抱粗,樹幹是疙疙瘩瘩的,類似石頭一樣的黑色,可是如雲的樹冠卻發着嫩嫩的,綠綠的新芽。
有很多熱往樹上挂紅綢,不聞帶換女去買筆墨和紅綢,小段繞着樹轉了一圈,琢磨着挂哪裏比較好。
一道煞風景的聲音傳過來,“你跑,你往哪兒跑!”
小段看過去,幾個地痞流氓正圍着一個黃裙子的女子,那女子左躲右閃的,仍然被這幾個人圍住了,急得都要哭了。
“嘿!”小段捋了袖子就要上去幫忙,從另一邊沖出來一個人,一把棍子甩得虎虎生風,三兩下就把那幾個人打跑了。
小段定睛一看,拿棍子的那人居然是羅三娘子,她把棍子支在手裏,頭發絲都沒亂,皺着眉看着小丫鬟,“哭,哭有什麽用!”
小丫鬟抱着羅三娘子,“小姐,吓死我了!”
羅三娘子把棍子給小丫鬟,自己理了理衣裳撫了撫鬓發,把手上的紅綢細細看過一遍,重重地往樹上抛。
她的紅綢系了小石子,扔得高,挂在了樹梢上。
丫鬟鼓掌,“小姐真厲害。”
小段也鼓掌,“力氣是真不小。”
羅三娘子詫異地望過來,看見小段,眉頭不由得皺起來。
小段笑嘻嘻地跟他打招呼,“三娘子,真是巧啊。”
他走出來,羅三娘子已經收拾好了情緒,臉上帶着柔和的笑,得體的挑不出一點毛病。
小段指了指小丫鬟還拿着的棍子,“三娘子真是巾帼不讓須眉,一點也沒給我英雄救美的機會。”
羅三娘子看了看那棍子,似笑非笑,“大多數時候,有根棍子在手裏,比等着男人來救有用。”
小段贊同,“三娘子高見。”
他擡頭,看向樹冠裏透過來的刺眼的陽光。
“三娘子把紅綢扔了這麽高,是許了什麽願?”
羅三娘子反問,“那公子要許什麽願?都是個人的私事,誰會願意大庭廣衆之下說出來。”
“我的願望嘛,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小段把腰上一個玉墜子拽了下來,拿到羅三娘子面前晃了晃。
那是一朵并蒂蓮,小巧精致。
羅三娘子見到那玉墜子,神色就變了,不自覺摸上了手腕上的紅繩。
“我那天就瞧見了,三娘子手上也有一個并蒂蓮,跟我這個一模一樣,”小段道:“這是不是就叫天生一對?”
羅三娘子沉着張臉,“你哪來的?”
“在逍遙館,一個賭徒輸給我的。”小段收起那副調笑的神色,“那賭徒還是個讀書人,賭的衣服都當了,偏偏出去轉一圈,就有錢回來繼續賭了。”
他把并蒂蓮遞給羅三娘子,“還給你吧。”
羅三娘子接過玉墜子,默默不語。
“三娘子,我自小在市井長大,說書先生嘴裏常有一句話,叫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小段看着羅三娘子,不由得感嘆,“你這麽聰明的一個人,會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羅三娘子低着頭,她身邊的小丫鬟扶着她,還沒開口安慰,先哭了出來。
“我不是跟你說過,哭有什麽用。”羅三娘子擡起頭,臉上幹幹淨淨的,可是她眼裏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公子。”有人叫小段,小段回過頭看去,來人居然是張金風。
張金風走到小段面前,他認得羅三娘子,神色有些厭惡,
“我同公子商議大事,公子就為了這個人把我扔在那兒?”
張金風今日一身的廣袖長袍,忽略他臉上難看的神情,稱得上是位風姿出衆的貴公子。
羅三娘子對張金風的惡言惡語無動于衷,她向小段請辭,也向他道謝,“十二公子,多謝了。”
羅三娘子往外走,路過那棵大樹,她擡頭往上看,紅綢挂在她夠不到的地方。羅三娘子低頭,不免覺得可笑。
叫小段來說,那個笑很讓人心傷。
張金風不滿地擋在小段身邊,小段擡起頭,“你要說什麽,現在說吧。”
張金風咬牙切齒,“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小段啧了一聲,靠近張金風,在他耳邊道:“張大人,你搞清楚,今天是你來找我談事,不是我求你的。太後娘娘她老人家什麽指示我不知道,但是看你這态度,我真是不想跟你合作。”
張金風擡頭看他,意外與他的聰明,又惱怒與他的輕狂。
半晌,張金風後退一步,雙手合并,彎腰行禮,“是微臣冒犯了。”
這個第一世家養出來的麒麟子在小段面前低頭了,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在小段沒開口之前,他都保持着彎腰的動作。
小段忽然想起裴再告訴過他的那句話,你會比張金風更尊貴。
他盯着張金風有些恍惚,大殿邊,一個老道陪着裴再望着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