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張金風幾乎是把幾個人押進皇宮的。
小段形容狼狽,他的頭發不知道怎麽被火燎了一縷,衣衫不整,臉上抹了兩道灰痕,正用他黑乎乎的手抓着康王說衡王的壞話。
衡王沒有搭理小段,他盯着裴再,神色陰沉。
到了太極殿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去了,宮人将衡王、裴再和小段各自帶去更衣。
他們都是剛從火場裏出來,身上落了不少灰塵,這般模樣自然不好直接面聖。
皇帝和太後都在,趁着小段幾人更衣的空檔,他們先召見了康王和張金風,
康王把小段複述給他的那些話原封不動地說給皇帝聽,張金風謹慎得多,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只說他們來的遲,并不了解內情。
皇帝對康王的話半信半疑,他去到後殿,小段已經沐浴過了,換了身新的衣服。
他身上有傷,不止一處的青紫,臉上還有擦傷和被火苗燎出來的傷痕。
最嚴重的當屬他解開衣服露出來的,肋骨下的一大塊淤青。
“這是怎麽回事?”太後連聲道:“快叫太醫給看看。”
小段坐在榻上,撩着衣服嘶嘶地抽冷氣。
來給他看傷的太醫就是當時給小段驗胎記的太醫,他看了好一會兒,道:“其他各處倒還好,只是外傷,擦些藥膏,十來日就好得差不多了。肋下這一處的傷尤其嚴重,現下看着還不大明顯,怕只怕傷及內髒,留下暗傷。”
他是故意往重了說的,小段摸爬滾打這麽多年,這點傷重不重他心裏有數。
小段沒說話,系上衣帶,看着太醫對皇帝說,“這段時間殿下最好靜養,以觀後效。”
太後坐在榻邊,摸了摸小段的臉,道:“可憐的孩子。”
小段叫她摸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卻又不好閃躲,正僵直着身子的時候,裴再進來了。
皇帝眉頭緊皺,問裴再,“你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裴再說的簡練,他說小段因醉歡樓的花魁而惹怒了衡王,衡王将小段叫去訓責,裴再後來趕到,想要帶走小段,但是衡王不同意,争執之間打翻了香爐,引起了醉歡樓大火。
“是嗎?”太後說:“可是康王聽皇子說,是衡王意圖放火燒死皇子。”
裴再猶豫片刻,道:“殿下被衡王吓到了,口不擇言。天子腳下,衡王豈敢做這樣的事。”
“哀家看他沒什麽不敢的!”太後冷笑一聲。
皇帝不語,裴再在醉歡樓大火之事上說的含糊,多半是為了天家顏面考慮。
衡王意圖加害皇子,傳出去不僅朝野震蕩,更是笑柄一樁。
裴再忽然屈身向皇帝行禮,“臣未能教養好殿下,也未能保護好殿下,請陛下降罪。”
小段趴在榻上,臉頰貼着枕頭,默默不語地看着裴再。
皇帝站在小段身邊,嘆了口氣,道:“這不怪你,裴卿,起來吧。”
太後看着皇帝的神色,道:“雖說不是衡王有意放火,但他虐打皇子卻是不争的事實,小段身上的傷還在這兒呢,由不得他抵賴。”
皇帝看了看小段,聲音微沉,“衡王呢?”
洪公公道:“回陛下,衡王在前面候着。”
太後站起身,“哀家同你一塊去。”
皇帝和太後一走,小段立刻從榻上跳下來,宮女拿着藥手足無措,小段擺擺手,把外袍披在身上,想去看看前殿有什麽動靜。
他拉着裴再,躲在柱子後面,看着皇帝訓斥衡王。
衡王的心情差到了極點,對着皇帝勉強壓着不耐煩。
“荒謬,說我放火燒他們,可有人證物證?若無人證物證,我倒要告他一個蓄意誣蔑!”
太後道:“這是小段親口說的......”
"他說什麽?看他那瘋瘋癫癫的樣子,有他這樣的皇子簡直是給天家丢臉!"
小段有些驚訝,“他沒提我的事。”
裴再并不意外,“如果你是衡王,你現在會怎麽想。”
小段想了想,“我會覺得你嘴裏沒一句實話。”
裴再颔首。
小段咂舌,“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你算把這句話玩明白了。”
皇帝因為衡王提及小段而惱火,“不是你放的火,難道是小段和裴再放的?裴卿都把事情同朕交待了,他為你留着顏面,你也不要欺人太甚。”
衡王冷笑,“我欺人太甚,我看是皇兄被裴再蒙蔽了。滿朝文武,你就只信一個裴再?皇兄,你連親弟弟都不信,卻信一個外人?”
“裴再是個真聖人嗎?你就信他沒有任何一點私心?”衡王道:“你信他也就罷了,何至于如此疑心臣弟。你問我可有慈愛之心,孝悌之義,我倒要問問皇兄,如此懷疑親弟弟,又是哪門子的孝悌之義!”
皇帝不語,被衡王三言兩語說的偃旗息鼓。
他總是這樣,洩氣的很快,他的身體和他的意志都像不紮口的袋子,怒火把袋子吹起來,又很快跑掉了。
太後看了眼皇帝,道:“說到底,小段身上那些傷同你脫不了幹系。”
皇帝道:“是,縱使小段有不是,你當叔叔的,慢慢教導就是了,也不該對他下那麽狠的手。”
衡王不語,皇帝道:“回去閉門思過,這段時間不許再找小段的麻煩。”
衡王行了禮,甩袖離去。
小段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裴再,“就這樣?”
裴再負着手,“就這樣。”
小段哼笑一聲,“他對他弟弟是真不錯,比我這個半路撿回來的兒子強。”
“不是因為這個,”裴再道:“是因為他害怕。”
小段道:“他是皇帝,他害怕衡王?”
“或許正因如此,他才惶惶不安。一個比他年輕的,健康的,可以随時剝奪他的性命和地位的人。”
小段不理解,“我以為這種不安會演變成他對衡王的殺意。”
“一些人如此,一些人則習慣求和。”裴再聲音淡淡的。
小段盯着裴再的側臉,他感覺到裴再有一些失望,盡管他從頭到尾都對皇帝的表現沒有一絲意外。
皇帝和太後回到後殿,小段和裴再一起向皇帝請辭。
皇帝問:“今日天色已晚,就留在宮裏吧。”
小段搖搖頭。
皇帝道:“朕已經申饬過衡王了。”
小段忍不住刺他,“我從新平一路到這裏,經歷過刺殺和下毒,如今又從火場死裏逃生,實在是驚險。聽說不僅是我,連我的皇兄皇弟們也都命途多舛。所以我想,還是做王爺好,回到自己的王府裏閉門思過,勝在安全。”
皇帝臉上有一瞬間的不自在,“你在宮外,也沒幹什麽好事,學會跟那些纨绔子弟一樣尋花問柳了,不像樣。”
小段看着他生硬轉移話題的模樣,并不搭話。
太後開口打圓場,“他年紀小,喜好玩樂能有什麽錯?哪個皇子不是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只有他,前十幾年過得這麽苦,剛把他找了回來,就讓他受了這麽大的委屈。皇帝啊皇帝,你就這麽做父親。”
皇帝只得道:“是,是,母後教訓的是。”
他不想在兒子面前失去作為父親的威嚴,于是道:“話雖如此,但衡王是朕的弟弟,小段是朕的兒子,都是一家人,何必鬧得那麽難看呢。”
小段震驚地看向皇帝,他一貫的毒舌在此時竟然有些無力。
小段把目光移向裴再,他心裏快梗死了,他迫切希望裴再說些什麽。
裴再道:“陛下,雖然衡王和殿下都是陛下血親,可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臣請陛下早立東宮,以定衡王與殿下之別,以免再有今日之亂。”
太後驚了一下,沒想到裴再在這個檔口提這件事。
皇帝沉思起來,有些猶豫。
太後緊緊抿着嘴,一言不發。她方才這麽回護小段,在這件事上卻态度含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