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小段回去時已經是深夜,月牙彎彎挂在天上,夜風有點涼,但是吹得很舒爽。

裴再的屋子裏點着燈,燈火将窗子上的回字紋映到地面上,在那裏灑下一小塊光塵。

小段走過去,敲了敲裴再的窗。

窗戶打開,裴再在寫字,他穿着家常衣服,模樣慵散閑适。藏青色绉綢衣裳十分輕薄,衣袖折起來,松松搭在手腕上。

小段趴在窗戶邊看他寫字,一幅字寫完,裴再不大滿意,覺得筆鋒不夠內斂,有些浮了。

小段沖他伸手,“寫的不錯,給我吧。”

小段喜歡這種字,有形而無骨,只給人留下飛揚肆意的印象。

裴再拿起來,撕掉了。

“啧,”小段說他,“也不是全無優點,何必這麽苛刻?”

裴再掃了一眼小段,他的手上,關節有些紅腫。

“救風塵,這折子戲,可有點俗了。”

小段收回手,不在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打着哈哈道:“沒有的事,我就是路過,跟人打了個招呼。”

他掀開簾子走進裴再的屋裏,裴再在收拾筆墨,小段走到水盆,洗了手和臉。

他把外衫脫了,坐在窗下的長榻上拆發冠。

裴再拿着藥膏過來,小段已經把發冠拆下來了,撲騰着腦袋,獅子狗一樣。

他歪着頭,嘴裏叼着紅繩,自己把頭發理順了,系成一股發辮。

裴再牽過他的右手,給他上藥。

小段盤坐在長榻上,左手撐着頭,狹長的眼睛微微垂着。在燭火的映照下,他看向裴再的神态格外柔順。

這種柔順不是小段本來的氣質,裴再很确定,有除自己以外的人對小段産生了影響。

“那個女人很特別嗎?”裴再冷不丁開口,“你喜歡她?”

小段愣了一下,“別胡說,真的就是個朋友。”

小段皺起眉,有點抗拒提及這個問題,他想說些什麽,又有些猶豫,神态是一種不常見的欲言又止。

裴再打量着他,有點好奇,“是喜歡她這個人,還是喜歡女人?我好想從來沒有問過你這件事。”

“你也知道你沒問過,”小段有點煩了,他收回手,“我說,你還要管我這種事?”

他避而不談,這是正常的,人對自己喜歡的人總比對其他人更珍重些。

“這倒有些難辦了。”裴再意味不明的感嘆。

小段擡眼看他,“哪裏難辦?”

裴再靠近小段,一只手摁在小段的腿上,迫使他的雙腿分開。他靠得很近,微涼的指尖撥開小段眼睛邊有些亂的頭發,順着臉頰,捏了捏他的耳朵。

一個過于親昵而輕亵的動作。

小段往後仰着身體,一只胳膊撐在榻上,他偏了偏頭,側頸的曲線流暢漂亮。

裴再把小段的耳朵撚紅了,又疼又癢。

小段受不了了,他一巴掌拍開裴再的手,擰着身子避開裴再的視線。

“有了喜歡的人是不一樣。”裴再微微一哂,真的做出抽身退步的動作。

小段在心裏大罵道貌岸然,他拽住裴再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裴再笑了,他掐着小段的下巴迫使他張開嘴,兩根手指伸進去摸他的牙齒。

小段被他摸得口水直流,含含糊糊道:“不鬧了。”

裴再撤回手,小段收力不及仰面倒進長榻裏。

蠟燭滅了,黑暗裏只剩衣料摩擦着的窸窣的聲音。

到夜深,月上中天,一些不甚明亮的光從窗子外落到榻上。

裴再借着那縷光打量着小段被他弄得亂七八糟的一張臉,“我以前對情事不感興趣,倒沒想過男人和女人的區別。”

小段緊閉雙眼,喉嚨處的異物感揮之不去,一開口就覺得惡心,“你這麽多花樣,看起來可不像不感興趣的樣子。”

裴再不在意他的奚落,自顧自道:“依我看,你并不适合女人。”

小段睜開眼,渾身上下緊繃着一動不敢動,他用他發紅的眼睛盯着裴再,“憑什麽?”

“同女人在一塊總不可以這樣又哭又鬧的吧。”裴再說。

小段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不然他一定給裴再一耳光。

“你真是,衣冠禽獸都不足以形容你了。”

裴再把小段身下那團濕漉漉的布料扔下床,在他滑膩溫熱的腿上摩挲了兩下,重新壓在他身上。

東宮的事情未有進展,天氣卻一日熱過一日。

裴再體熱,比所有人都更早穿上素紗禪衣,門口挂上了綠漆竹簾子,四面窗戶總是開着通風。

不鑒來給他更換房中布置,問裴再可要現在換上竹席子。

小段拉長了語調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又硌又涼,這哪是用來睡覺的東西。”

不鑒用綠豆叼到窗下的小石子砸小段,小段回頭白了不鑒一眼。

裴再畏熱,小段卻覺得這院子太過陰涼幽靜,特地搬來藤椅曬太陽。

裴再看着懶洋洋的、沒骨頭似的小段,對不鑒道:“先不換了。”

小段聽見了裴再的話,他瞥了裴再一眼,輕嗤一聲。

不咎幫着不鑒收拾好了屋裏的東西,問小段:“上次張金風給你下了一張帖子,後來就再有沒有別的消息了?”

小段眯着眼睛道:“人家把話說的很清楚了,要太子之位,就得要他張家的太子妃。”

“你不想找個張家人做太子妃?”不咎笑道:“張家的姑娘可是一個賽一個的美名遠揚,配你這混小子綽綽有餘。”

不鑒卻道:“看張金風就知道他們張家人沒一個善茬,你不答應他是對的,後患無窮。”

小段只不吭聲。

換女看着不咎和不鑒,問道:“太子妃是什麽?”

不咎笑着道:“就是小段的媳婦兒。”

換女站起來,認真道:“小段要娶媳婦兒了。”

她忽然想起了什麽,猛地轉頭看向裴再,皺着眉,神情費解。

大概她知道媳婦兒是女人,也知道丈夫和媳婦才能做那檔子事,可是小段和裴再跟她腦子裏的東西對不上。

一定有哪裏出了問題,以至于她沒法把整件事捋通順。

裴再若有所覺,擡起頭,正對上換女疑惑的目光。

小段本來拿袖子蓋着臉,一時間忽然誰都不說話了,他睜開一只眼,看向換女,順着換女的方向又看到了裴再。

小段打了個激靈,他從藤椅上翻了個身,險些掉下來。

“姐,”小段跑到換女身邊,拉着她在藤椅裏坐下,“太陽曬得我都有點困了,你也過來坐。”

他把換女摁在藤椅裏,換女仍要坐起來,她指了指屋裏的裴再,“他......”

“他不喜歡曬太陽,”小段胡言亂語,“他們這些人就喜歡窩在小黑屋裏搞陰謀詭計,咱不跟他玩。”

不鑒和不咎不明所以,正要開口詢問,裴再放下書,“小段,跟我出門一趟。”

小段看他一眼,站直身體,“去哪兒?”

裴再帶小段去拜訪京城裏的一位故舊,這人姓宗,是庾慶成之前的中書侍郎,兼任太傅,是皇帝第一位也是很重要的一位老師。

馬車一路駛出京城,到京郊的一處莊子裏。

一走進去,大大小小的花盆花架擠滿了庭院,花藤郁郁蔥蔥,淩霄花白玉蘭各有千秋,他跟在裴再身後,沿着蜿蜒的小路往前走,鵝卵石縫裏的草青綠青綠的,生機勃勃。

在葡萄架下面,坐着個老先生,老先生拿着蒲扇,搖椅晃來晃去。

我本來跟他一樣舒坦的,小段不無遺憾的想。

宗老先生年過七十,頭發花白,然精神矍铄,目光清明。

他聽到動靜,睜開眼看到裴再,臉上就笑開了,“你總算想起來找我老頭子了。”

京城裏有意思的人不多,裴再絕對算一個。

宗老先生站起來,看見了裴再身邊的小段。

小段比從前穩重多了,又常跟在裴再身邊,裴再的氣定神閑總也學到了幾分,一眼看過來,跟一大一小兩個裴再似的。

“這是誰?”宗老先生把小段細細打量兩遍,搖着扇子,問裴再。

裴再看了看小段,“是我的學生。”

宗老先生搖頭,“你不會教學生,教出來的學生對你全無尊敬,倒像是養兒子,害怕你,又不得不服你。”

小段嗤笑一聲,“老先生,你眼神忒不好了,從哪兒看出來我害怕他的。”

裴再看了眼小段,道:“他眼睛毒,聖人也能叫他看出來不堪,我在他面前支不起先生的架子。”

宗老先生多瞧了裴再兩眼,“真稀罕,我還從沒見過你這般進退失據,不敢輕不敢重,這哪像是教學生的樣子。”

作者有話說:

宗老先生:你們兩位是什麽關系呀,我咋瞅着有點不正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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