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記得你
不記得你
這讓人發厭救贖的劇本啊,實在讓人沒有演下去的欲望。所以稍加改動,是很合理的事吧。
“公主。”
腼腆的沙啞聲從身後傳來,聶蕊斂去眼中的不耐。
望着前方那抹窈窕身影,晏朔深吸了口氣:“您,能不能幫幫我……”
木棉花紅豔似火,樹下那人緩緩回身。
勝雪的膚色映着漫天的紅顯現出股怪異的透亮感,聽到聲音,她托着掌心裏那朵火紅的木棉花朝他望來。
滿樹火紅灼灼花開,她眼底光華流轉豔色寂寥,好像在看他,又好像沒在看他。
一瞬間晏朔下颌緊繃,心像是被人捏住了呼吸都忍不住暫停,只聽到她問:“你是誰?”
她不記得他?
晏朔愣在原地唇瓣抿得發白,臉色呈現出一種盛極而破敗神情。似是精美華麗的水晶,砸落在地上時迸裂的美景。
聶蕊看着他,唇角微微揚起,輕慢的語氣含着直白的不解,再次問:“你是誰?”
他是誰?晏朔慌亂收回與之對視的目光,沒看到聶蕊眼裏的惡劣。
餘光瞥見身上的塵土,他嗓子裏一時發不出任何聲音。淩亂的黑發貼在臉上,給人一種手足無措的可憐。
可聶蕊并不打算等他一直緘默下去,她垂眸撥弄了下手中綿厚的花瓣,擡步離開。
當有人願意受苦,那你應該置身事外,允許別人受苦。他人的選擇,不應該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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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表面上,應該如此。
清淡的蘭花香再次飄來,這次晏朔伸出手拽住身前人的衣角:“公主。”
他呼吸急促動作卻極其小心,卷翹濃密的眼睫仿佛脆弱的蝶翼,輕顫間極為勾人:“我……我是垂憐閣的……晏奴。”
最後兩字字音極輕,若不是離得近根本聽不到。
如他所願,聶蕊停下步伐,可說出的話卻不是他所想的那般。
“垂憐閣?我記不太清了。”
清澈的杏眸裏有着淡淡的疑惑:“不過,你有什麽事嗎?”
晏朔神色有一瞬間的空白。
從得知聶蕊身份時,她就是晏朔一個不會出錯的選擇。只是因為當時用不到,所以暫時擱到一邊罷了。
可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選擇,從來不是被等待的。
傳聞紛擾,即使晏朔聽過公主有心悅之人的傳言,盡管他不知道那謝公子生的是何模樣,可他對他的樣貌向來是自信的。
哪怕他不喜,可他也不得不承認就是這張他不喜歡的臉,在平日的生活裏給他帶來了許多益處。厭惡的同時,他又無比篤定。
而且,若是公主真的鐘情那位謝公子,為何會來垂憐閣!為何會那日動了把他贖走的心思!或許公主真的喜歡謝公子,可人的心哪裏是只能裝得下一個人的?
那些手裏沒錢的窮酸男子借錢也要來垂憐閣,心裏昨日裝的姑娘每日都不同。毫無權勢之人都是如此,更何況是天家的公主?
所以晏朔想,她應是喜歡他這張臉的,甚至她是記得他的。更何況,幾日前他們才見過。她幫了他!這使他油然升起一股勇氣。可是現在她居然說,不記得他了……
“我,”
那絲隐秘的心思此刻被剖析的透徹,清楚得讓人難堪。
迎着聶蕊的目光,晏朔那條好看的唇線被抿起,輾轉在唇齒間的幾個字終于被它的主人說出口。
“我想求您……救救我……”
要是曾經甘願受苦的人,可憐兮兮地出現在你面前,求你救他呢?
那他必須足夠絕望,足夠可憐,足夠無助,不存任何僥幸,沒有任何依仗。
他必須孤注一擲不抱任何希望任何幻想,袒露出一切窘迫無奈絕望,以及內裏的柔軟,最後獻上最赤裸的懇求。
那他滿足獲救的條件嗎?
這雙清透的眸子裏,有着顯而易見的希翼,和久別重逢于人海中相望一眼認出的寄願。
不遠處傳來劉婉寧的呼喊,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聲響。那是粗魯的惡意的野蠻的,急于找到獵物的豺狗所發出的聲響。
豔麗到刺眼的木棉花樹下,聶蕊往前瞧了一眼似是開心于有人尋來。薔薇花似的唇瓣開心翹起,精致柔軟的臉上顯出一絲抱歉的笑意:“我要回去了。”
話落,身前這人神色恍惚,眼周洇開了一圈淡淡的紅。聶蕊仿若沒看見,低頭拉開他拽着自己衣角的手。
身後的聲響越來越近,隐約可以聽到豺狗嘴裏念叨着處置獵物的方法。所以在那冰涼如玉的手碰到晏朔指尖的時候,他松開了手裏的衣角轉而虛虛握住它。
“您再看看我,”他生了副清隽雅淡好容貌,單薄清瘦的身影如同白楊樹般挺拔。此時背脊輕顫似是再也不能承受一絲外力,眉眼浸在火紅光影中,好不可憐。
打量的目光在臉上輕輕滑過,晏朔眼睫顫了顫乖順等待。
“是有些眼熟,可我真的不記得了。”
聶蕊聲音放得很輕,像掠落花瓣的輕風,帶着憐惜又篤定的意味。
冷,劈頭蓋臉的冷意撲面而來,渾身血液仿佛都被凍住了,晏朔神色僵硬。
與此同時,那些豺狗終于找到了走丢的獵物,鬧鬧嚷嚷地朝這邊跑來。
那些晏朔所依仗的所期盼的,此時都變成了笑話。
貴人最是善忘,她根本不記得他。
“那小子在那兒!”
“快抓住他!”
“快!可不能再讓他跑了!”
“奶奶的,這臭小子真能跑,這回非得把他的腿給打斷!”
疼到麻木的腳踝嵌了針似的疼,晏朔手指蜷縮不自覺抓緊聶蕊的指節,因為過于用力使得他的骨節微微泛白。
聶蕊神色不變,看向前方。
“公主,您的玉佩我找到了。”
劉婉寧高舉手臂晃蕩着手裏的玉佩,喜滋滋和思語一起朝這邊來,轉眼卻看到一群手拿木棍面目猙獰的人,罵罵咧咧地朝聶蕊那邊去,見狀兩人急了立馬厲喝。
“大膽。”
“你們趕緊給我站住。”
只是那群人不認識,也不聽她們的話。很快,已經有人沖到聶蕊身邊。
“臭小子,你可真能跑,倒是讓爺爺們好找。”
那些人嘴上不幹不淨地說着,瞧着晏朔的同時,帶着不明的意味眼神也往聶蕊身上落。說着就上前來扯晏朔,拉扯間有人的手悄悄往聶蕊身上招呼。
“滾!”
只是那手還沒碰到聶蕊,就被晏朔用力推開。因動作太大,他那竭力維持的站姿忍不住趔趄,聶蕊自然而然扶了他一下。
他驚訝回眸,淺色的眸子裏多了些光亮。
緊接着,一支箭破空而來,硬生生穿過晏朔推開的那只手同時,擦過他手背留下道細長的血痕。
下一秒,思謹帶着十多個穿着便衣的護衛出現,把這群身穿黑衣的人摁在地上。
“公主,您沒事吧?”劉婉寧面色緊張。
“我沒事,”聶蕊目光落到晏朔擦傷的手背上:“誰射的箭?”
這一箭,狠,準,穩,可見射箭之人箭術之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竟覺得這一箭帶着些許警告的意味。
随着一聲帶着痛呼的尖叫,思謹面不改色摁着中箭那人的手,把那支穿透手掌的箭,硬生生拔了出來。随後她用絲帕包裹着一小截箭身,上前:“不是府上的,此次出行所帶侍衛并無擅長箭術之人。”
鋒利的箭頭上,帶着絲絲血色。箭杆為楊木所制,其杆首上包裹着黑桃皮,不是尋常人家用的起的。
“扔了吧。”聶蕊往林中瞥了一眼,沒看到什麽人,不甚在意道。
“是。”
花木交疊處,有人垂手轉身,對着尋他而來的友人利落認輸。那友人手裏拿着三支箭,每支箭上各自穿着幾朵開得正豔的木棉花。
劉婉寧注意力不在這兒,她細瞧着晏朔只覺得越看越眼熟,忽地眼睛一亮:“公主,這不就是那個把自個兒賣了的?他怎麽在這兒?”
沒等聶蕊說話,她看了眼那群被摁在地上的打手恍然大悟:“難不成這些人是他招來的?”
跪在地上的那群打手,在得知聶蕊身份的時候,已經是兩股戰戰以為命不久矣,聽到這話瘋狂點頭。
“公主饒命!我們就是為了抓這小子而來的,絕不是有意冒犯您。”
“是啊,公主這小子是我們垂憐閣的人,他趁人不注意偷跑出來,我們是專門出來找他的。”
“求公主饒命!”
剛剛還兇神惡煞的人,此刻跪在地上開始痛哭流涕,目的都從抓人變成了留得性命。晏朔相信,若是此時公主開口讓這些人走,他們也定會感激涕零離開,甚至走的時候半個字都不敢提他,回去後哪怕将此事禀于花娘,花娘也不敢作聲。他将再無後顧之憂。
“哭得真難聽。”劉婉寧撇撇嘴,然後瞪了一眼罪魁禍首,說:“都怪你。”
晏朔不吭聲斂眸站着,濃密的睫毛在眼睑處投下一片陰影,雙手自然而然垂在身側,任由鮮血順着蒼白的指尖滑落。
“原來是你?”聶蕊神色了然,顯然因為劉婉寧的提醒想起了幾日前的事。
她想起來了,不是因為見到他,而是被以這樣的方式提醒。晏朔低着眼,用手捂住受傷的手背準備跪下。
可他太狼狽了,腿腳不便手還傷着,整個人搖搖欲墜的。
“行了別跪了。”
聶蕊眼神從他腳踝處劃過,指了指晏朔手背上的擦傷,問思謹:“帶的有藥嗎?給他包一下。”
等思謹把他手上的傷包好,聶蕊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那些打手,看向晏朔:“偷跑出來的?”
“是,那日在府衙聽到您說,今日會來木棉花林。”
晏朔定定瞧着她,說出此行目的。他并不只是偷跑,他只是想見她,為了找她才偷跑出來。
聶蕊沒接他的話,轉而看向他的腳。此刻他的站姿像是被提着,搖搖欲墜。
“疼嗎?”
“不疼。”
晏朔輕聲回話,盡管腳踝已經腫得不正常,他仍然如此說道。那雙茶色的眸子泛着柔潤的光澤,就這麽靜靜地望着聶蕊。
什麽都沒說,好像又什麽都說了。
他是為了她來的,他希望聶蕊幫他。
可他為什麽覺得她會幫他?聶蕊短暫的反省了一瞬,發現她毫無錯處。
劉婉寧眼睛滴溜溜地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随即看了看晏朔的臉,露出副明了的表情。她覺得自己真相了,畢竟聶蕊瞧着不像是會多管閑事的人。
這個念頭剛在腦海中浮現,下一秒就聽到聶蕊開口:“早點回去吧,以後不要再偷跑了。”
許是今日的失望太多,在聽到這樣的話晏朔竟并不意外,原本并不覺得疼的傷口此刻疼的有些難忍。
接着聶蕊讓侍衛們松開,那些打手千恩萬謝的同時,小心翼翼地看向晏朔。思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随即晏朔被強硬扯住胳膊往後用力一拉,綁了個死結扯着就往回走,動作粗魯帶着怨氣。
是什麽讓你覺得只要你想,我會出手救下你?畢竟,尊重你意願的同時,我也尊重別人的意願。在你徹底歸屬我之前,你在我這裏沒有特權,也并不特別。
聶蕊面含些許不忍,卻又無動于衷。
火紅色的花映襯在晏朔眼底,燒起了一種名為被辜負的恨意。
為什麽不幫幫他?明明只是舉手之勞不是嗎?他落到這個境地,難道和她無關嗎?為什麽置身事外!剛包好的傷又漫出血色,晏朔神色冰冷。
貴人最是善忘,何其可笑,他竟然覺得她記得他,對他有意。
熯天熾地的木棉花在她身後鋪就大片豔火,單薄的身影似乎要被火光吞噬。也不知那望向他的那是眼睛,是什麽樣的神情?
是毫不在意吧。
長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緒,晏朔不在掙紮。
待人離開後,聶蕊回頭望了眼豔紅的木棉花林,“回吧。”
明明是花期将至,卻還開的一樹生機勃勃亮眼的火紅,用這最後一口生氣噴吐出最後的豔麗,開得肆意瘋狂,漂亮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