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別曬傷了
別曬傷了
齊陽郡守的宅院并未坐落于城東那片顯貴的地界,而是位于城南。因為郡守住在這片兒,這邊相較于其他地方總是顯得較為清淨些。
此時,城南一間幽靜的小院內,雲姑淚流不止。
“怎會如此?”她伸出手顫顫巍巍的想去摸晏朔的臉,卻又害怕碰疼了他一時不敢動作。
晏朔攙扶着雲姑緩緩坐下:“姑姑,無事的。”
“怎麽會沒事?這麽長的疤!”雲姑滿心疼惜,眼眶泛紅。
晏朔不在意道:“如今這樣反倒還省了不少事。”
“你這孩子,”雲姑強忍着淚水,無奈地瞪了他一眼,緊接着語氣變得有些小心:“當今面容有瑕者不得入朝為官,你可知曉?”
“姑姑,我本就才學疏淺,即便參加科舉,恐怕也難以高中。”晏朔出言勸慰。
雲姑卻越想越是後悔,她緊緊盯着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喃喃低語:“花娘定不會輕易放你走,我早該料到的。若你直接離開,哪會如此?是我拖累了你。”
“姑姑您別這樣想,若說拖累是我拖累您才是。且花娘本就打算把我賣掉,她早已找好了買家。”
哪怕花娘不放人,可雲姑手裏存的有銀錢日子過的也不會太差,然而因為他的緣故,雲姑手裏的銀子全都被她慢慢撬走。
雲姑嘴唇微微顫動:“她竟敢如此行事”
晏朔将自己賣身為奴之事巧妙隐去,詳細地向雲姑解釋了一番前因後果。
望着雲姑那雙已不複秀美的眼眸,和聲安慰道:“幸得公主相救,還允我在公主府做工。如今花娘也不敢再來找我麻煩,比起這些臉傷了倒是小事。”
為奴者命不由己,比起這些只是傷了臉,确實只是小事一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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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姑冷靜下來,又想起外間的傳聞,猶疑道:“據說公主她喜怒無常,你在公主府……”
"只是傳聞罷了,公主極為心善。。只是如今我這般模樣出去謀事做工,怕是沒人會用我。"
晏朔斂下眉笑道:“我在公主府裏過得很好,公主還曾說日後會尋些淡化疤痕的藥給我用,或許這疤痕當真能消除。”
“現如今您只管好好調養身體就是,別的都莫要放在心上。”
如此之深的疤痕,又怎會輕易去除?晏朔與雲姑心中皆明了,這番言語不過是用以慰藉彼此罷了。
可即便知曉這只是寬慰之語,又能怎樣?
雲姑眼眶泛紅,怔怔看了晏朔半晌,終是忍不住問道:“你當真就這般甘心?”
她的小姐生前藏書頗豐,自小姐去後這些書就都被扔到了後院當柴燒。是幼年晏朔幫人幹活加上她給的銀兩,才把書換回來。半大的孩子抽着做活的間隙學習,晚間別人睡得正香他借着檐下的光苦讀,哪怕無人教導,可雲姑相信小姐的孩子不會比別人差。
晏朔神色平靜似是已經認了命,見狀雲姑握緊他的手,“不如去京都,去…”
“姑姑,已經很好了。”
晏朔打斷她的話神色自然的把買來的藥妥善放好:“姑姑以後您的藥,千萬別再反複熬煮了。”
少年生的一副好樣貌,可右臉上橫了道一指長的疤,縱使他另一半臉仍是俊雅,可也讓人不敢多看。正如晏朔所說,如今他出去做工怕是都會被人嫌棄。更何況去那深不見底的京都?
雲姑只得把喉間那口嘆息壓了下,輕聲應好。
*
紗幔悠悠低垂,鎏金香爐內袅袅甜香輕盈升騰。和着冰鑒上飄來的袅袅涼氣,倒多了幾分清爽之意。
聶蕊午睡醒後,便見李文山來回話。
“人回來了?”
“回公主,晏公子并未多作停留。”李文山恭敬地回道。
“還挺快。”聶蕊懶懶打了個哈欠,一張芙蓉面上還帶着些許剛睡醒的紅暈。
晏朔這幾日一直試探着出府,聶蕊是知道的。加上前些時日,他往外送信報平安,聶蕊怎會不知他的意圖所在。只是沒想到他會回來這麽快,畢竟這幾日她并未召見于他,原以為他會在外面多待些時候。
“行了,你下去吧。”
聶蕊輕輕擺了擺手随即起身,她又吩咐思謹提着事先精心備好的點心,去往謝府路上,碰巧在路上遇到剛回來的晏朔。
晏朔躬身行禮,感受到聶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整個人都有些僵硬,他回來的遲了。
時值六月,天氣已然熱了起來,太陽光也比往日毒辣。可晏朔臉上未作任何遮掩,那道令人心悸的疤痕就那麽赫然的顯露在光下。
新生的疤痕是不能多曬,聶蕊目光停留數秒,将手中打的傘遞給他:“拿着,別曬傷了。”
她的身上尚帶着些許冰鑒傳來的涼氣,以及一股晏朔從未聞過的甜香,此香與她往昔慣用的蘭花香截然不同。
晏朔垂首接過還未謝恩,那剛剛還駐足在他身前的人,已轉身向着府門方向快步走去。她的步伐較之以往略顯急促,嫣紅色的裙擺随風飄動,宛如烈日之下絢爛盛開的紅蓮,轉瞬之間,便消失在了他視線之中。
公主似乎并未察覺他私自出府之事。
清涼的竹骨傘柄在他的手心漸漸被握得溫熱起來,許久之後,晏朔才緩緩轉身,朝着來路往回走去。
*
謝府書房裏有張和整個書房都不相稱的梨花木椅子。
相較于其他的椅子,它更為寬大些,上面鋪了柔軟的絲綢墊子,冰冰涼涼觸感極好,它是聶蕊的專用座椅。
此刻,聶蕊毫無儀态地蜷縮其上,朝着謝雲晗伸出手,嬌聲道:“雲晗哥哥,再來一碗冰酪。”
盡管屋內涼意沁人,聶蕊也是覺得身體裏藏着股熱氣,總想吃點涼的壓壓。可府裏有芳嬷嬷在,每次想吃總要被攔着。不想和她起争執,所以這幾日聶蕊都是躲在謝雲晗這兒吃,吃完再回去。因為這點,她最近來謝府打卡都積極了。
謝雲晗知道緣故,可看到她這副懶洋洋又理直氣壯的模樣還是覺得好笑。
“
“今日你已經吃了兩碗,不宜在多食。”
聶蕊想生氣,但原身在謝雲晗這的設定是:只要謝雲晗不躲着她,不拒絕她表露的愛意,其他的都是小事都可以退讓。于是,她只得點頭。
謝雲晗當沒看到她的不願,轉身取過一個紫木盒子遞來。
“這是什麽?”聶蕊很是開心的接過:“雲晗哥哥送我的禮物嗎?”
“你前些日子不是念叨着玉顏膏嗎?”謝雲晗話音剛落,聶蕊已經打開,見着裏面放置的瓷白小罐,頓時合上盒子将其放到一旁,別過頭去不願再多瞧一眼。
“不謝謝我?”
“謝謝雲晗哥哥。”聶蕊窩在身量比她大的椅子裏不情願的出聲道謝。
她側着臉,垂落在臉頰側的黑發有些許淩亂,多了些毛茸茸的柔軟來。
見此情景,謝雲晗的眸色漸趨柔和,忍不住擡手輕撫聶蕊的發頂。只是聶蕊頭上梳着精致的發髻,他這一碰,使得原本便有些淩亂的發髻愈發松散。他微微揚了揚唇角,望着那滿身寫滿不情願的人,原本要立即收回的手,故意頓了幾秒才收了回去。
當頭頂落下一只手時,聶蕊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在520的哀求下,她僵着沒動。終于,那只手從頭上移開,聶蕊快速把臉轉了回來。
察覺她的不悅,謝雲晗只當是自己弄亂了她的頭發惹得她不開心了。為了補救,他不知從哪摸出一支白玉簪來遞給聶蕊。
簪子這東西,對女子而言總歸是有些特殊的。外姓的男子送的簪子,和兄弟姐妹父母親人送的簪子,這意味自然不一樣。
真不是他的有意還是無意了。
聶蕊神情微妙,不過很快便露出一副歡喜的模樣。她接過後當即簪上,笑意在如畫的眉眼上浮現:“好看嗎?”
問話的時候,聶蕊已經知道答案。這些日子她再沒穿過素雅的衣服,今日也是穿了身嫣紅色的留仙長裙,頭上簪的赤金步搖,和這根白玉簪沒有半點相配。不過這又怎麽樣?謝雲晗只要腦子沒壞,肯定還是會誇她。
誠然好看,只是換一支來搭配更為适宜,謝雲晗心想。
他自上而下垂眸,待望進那雙盛滿喜悅的杏眸時,心跳陡然漏了一拍,那原本的念頭也随之消散。“自是好看的。”
言罷,他轉而望向置于一旁的紫木盒子,“這玉顏膏,每日早中晚各塗抹一次,若疤痕淺淡,不出一月便可消弭。若稍重些,也莫急,多塗抹數月便是。”
“真是厲害。”聶蕊輕聲感慨。
每每她覺出謝雲晗對原身的不同時,他總會用別樣的方式來提點,這份不同和男女之情并無幹系。比如,他能淡定的介紹玉顏膏的用法,哪怕使用者是她所養的小奴,只因他對此并不在意,是以心平氣和。
“确實好厲害哇宿主,您回去就給晏朔用吧!”520禁言時間剛好到期,聽到這話後它開心的很,也跟着聶蕊一起感慨。
聶蕊聞聲沉默片刻,随即腦海中點亮一鍵舉報,520再度喜提禁言。
“也并非那般神奇,玉顏膏僅對新生疤痕有效。”謝雲晗接過話,“若那疤痕乃是早年所留,恐難以消除。”
“我知曉了。”聶蕊神色瞬間黯淡。
謝雲晗仿若未察,眼尾笑意灑脫:“疤痕若消不掉,昭昭屆時換一個便是。”
換什麽,兩人心知肚明。
“不用了雲晗哥哥,”晶亮的杏眸中蒙了層稀薄的霧水,聶蕊執拗道:“我就喜歡他。”
“那便好。”謝雲晗笑意不變。
聽到這話聶蕊不禁微微一怔,緊接着她臉上浮現出一股被人看穿心思的難堪和惱怒。她霍然起身,動作頗為急促,椅子上的絲墊随着她的這一劇烈舉動飄然而落。
一股熱氣猛地沖入這原本涼爽宜人的房間,謝雲晗沒有阻攔人離開,只是緩緩彎腰,将那無辜墜地的絲綢墊子撿起,随後遞向剛剛踏入房門的謝明。
“去取個新的來。”謝雲晗的語調平和而自然。
謝明低聲應是,不多時便捧着一個嶄新的絲墊折返而回。當準備将新的絲墊放到那張顯得格格不入的梨花木椅子之上時,謝雲晗卻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來,将絲墊接了過去。
那是一個繡着淡雅竹紋的象牙白色絲墊,精致而素雅。
謝雲晗把絲墊放好,起身時随口說:“下次換些顏色鮮亮些的。”
“是。”謝明的眼眸中光芒閃爍:“公主殿下豢養了小奴,卻未曾想如今倒是事事都要勞煩公子您了。”
其話語至末尾之際,已然裹挾着幾分冰冷之意。謝明聞言,心中不禁微微一凜,趕忙低聲應是,不敢再有絲毫違拗。
“也應是來尋我麻煩的。”謝雲晗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莫要在做多餘的事。”
話到最後已然帶着幾分冷意,謝明心中不禁微微一凜,低聲應是。